167諸氏叛徒

167諸氏叛徒

167

在督軍長官衛羿的要求下,從鴨綠水溯流而上的船隊一直處在極高等級的戒備之中,軍士輪流巡邏,日出啟航,日落則拋錨停靠江邊,所有人都在嚴格的軍規之下。

一支隊伍的戰力是高是低,影響因素有很多,但排在前面的一定有裝備水平、身體素質水平、服從程度這三樣。衛羿這支隊伍追隨他由北向南,在金陵蟄伏數年,因為各種原因略有減員,但作風依然鐵血。再加上衛羿雖然年紀更輕,但本身武力高強,後來居上,朱謙潮是心悅誠服退居二線,將手下八百水軍交由衛羿指使。

……

「都尉容稟。據屬下觀察,諸監軍每日皆是卯時末起身,洗漱、用飯食,爾後在船上轉一轉,與船上諸人招呼一二。諸監軍為人溫和有禮,有翩翩公子儀度,與大傢伙兒關係都不錯,有時也與將士們一同打上一套拳,熬煉身體。而後諸監軍便回到艙室中寫字作畫,日日如此。直至午食、晚食才又出來用飯。船隊行進之中,我等時時皆有巡邏,一應人員,不論是否想要向外傳遞信息,都是不可能的。」

「諸監軍身邊帶着一名侍從。一是諸監軍之遠房族人,名諸順,如今年三十二,總攬諸監軍身邊事務。其餘者,隨諸監軍登船的八品主簿一人,九品局丞兩人,出發前在金陵便已細細查過,出身皆良,祖上三代都是大丹子民。」

黃斗立在衛羿身前,如此稟告道。

即使身為船隊長官,在這條不大的木料艦船上,衛羿分到的也只是個略微寬敞的艙室,貼牆是一張狹窄的木床,另有一張條案而已。如今擠下黃斗、衛旺這兩人,再加上衛羿自己,就顯得十分逼仄了。衛羿據在條案之後,一雙利眸盯着黃斗,聽他稟告完畢,道:「如此。此人並無可疑之處。」

「屬下便是如此認為。」黃斗肅容說。打量著上司並不疾言厲色,想來也只是例行監察而已,黃斗和衛旺就略微放鬆了一點。互相看了一眼,衛旺咧了咧嘴,湊近了些問衛羿道:「都尉,都尉!難道是出行前,那諸監軍的妻室暗中令人託言於你,請你在旅途上對諸監軍多多『看顧』?嘿嘿,這樣的女郎也太善妒了些!」

衛羿眼神一厲,衛旺立刻就萎了,摸了摸後腦勺,也覺得自己的話有點不敬,不敢再說。

身為衛羿麾下頭號智囊型的人才,黃斗比衛旺要警醒多了。衛羿命他不動聲色觀察諸清延,黃斗心裏自然也有一番思考,自然知道衛羿是當真對諸監軍產生了一分懷疑,才會下這樣的命令。若此事當真,諸監軍當真包藏禍心,事情就難辦了,諸監軍一直掌管軍器監的弩坊,對大丹製造軍備的工藝、流程可謂了如指掌,對大丹朝廷上下也非常熟悉不說,對如今鴨綠水的軍力佈置也是有了解的。若是他伺機叛逃,將這些機密帶回新羅國中去,不啻於給新羅裝上了新的爪牙。

但任何人聽了這種假設,第一反應都會覺得無稽的,怎麼說諸監軍都是明白白的大丹朝世家子弟,是老相公家的女婿,根本就沒有理由去袒護敵族之人。

黃斗試探著問:「都尉,那此後還繼不繼續?」

衛羿沉思片刻,道:「船上應有些茶葉,烹上一壺,去請諸監軍來、朱都尉。便說船上無事,請他二人來吃茶談天。」

「是。」

……

「阿羿竟也懂得這等文人雅趣?竟是請我二人吃茶,不是吃酒!」

聽得衛羿相邀,朱謙潮和諸清延很快就來了。衛旺黃斗兩人呈上了茶,又令廚下烹了些粗製茶點,衛羿三人圍案而飲。

聽得朱謙潮如此調侃,衛羿淡淡道:「行軍途中怎能吃酒,以茶代酒,也是我一番心意。」

朱諸兩人連聲笑道:「這話倒是難得!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得衛都尉如此相待,我二人榮幸得很。」

衛羿讓兩人吃茶吃果子。三人一路行來已經十分相熟,談些軍中趣事、金陵風雅,氣氛也並不冷淡。他默然觀察,諸清延此人膚色白皙、相貌俊美,一舉一動文雅合儀,即使是連日舟車勞頓,也依然整潔雅緻。此人接人待物圓融如意,在公務上也勤勤懇懇、十分盡心。

平心而論,遍數金陵的世家子弟,表現能比此人出色的當真極少極少。

但這世上當真有如此完美的人?

衛羿手掌按在桌案面上,緩緩說道:「說起來,前些年我領兵駐守西北邊地,曾有一回不慎,作錯了判斷,致使身中異毒,實力受損。」

朱謙潮十分驚奇:「竟有此事?且快快說來。」

諸清延笑道:「我所知若是不錯,叔羿便是這一回受了傷,才不得不率隊回歸金陵來的罷?」

「正是如此。」衛羿說:「彼時領着一千人墜在一群馬賊之後,追蹤數百里,一路尋到了他們的根據地。是個乾涸河谷。馬賊青壯已經逐步為我方殺盡,谷中留守皆為老弱婦孺,人數約有二百餘。」

朱謙潮並不在意地道:「是都殺了罷。」

「自然是殺了。」衛羿說。

朱謙潮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此是應當的。」他狠狠地揮了揮手臂,說道:「若是心慈手軟,說不得過個十來二十年,又成了一支尖牙利嘴的蠻族,倒過來要在我大丹身上咬下一塊肉去。」

「彼時是防心略弱了些,靠近了一名老漢,叫他從口中射出巫針,刺傷手臂,當即中了毒。幸好當時我武藝趨近大成,能以內力將毒素壓制,是以並未就此毒發身亡,只成了尋常人一般。——當時我是心中大怒,下令將那異族婦孺盡數分屍拋於荒野,令鷹隼啄食。」

「你二人可曾看史載。數十年前,新羅人發兵攻打我大丹,越過鴨綠水,沿海岸線一路向西推進,直打到平州、幽州地界。若非我大丹軍士拚死反擊,又有南方傾力支援,未必能將新羅人壓制回鴨綠水以南。」

「當其時,弼公是我曾叔祖天權。但我以為,曾叔祖當時抉擇並不妥當。」衛羿目露寒光,說:「當時新羅人被我軍攆在身後,早已屁滾尿流。龜縮回鴨綠水以南之後,便是立即派人送上求和書,又搜刮田土,送來大量朝貢。當時朝廷中也有許多聲音,有人情願我朝順勢攻破新羅都城熊津,將新羅納入版圖之中,也有人以為,新羅人既已求降,我大丹乃是禮儀之邦,若是苦苦相逼,不是我□□應為之事。」

衛羿微微眯眼,將兩人的表情盡收眼底。他的語調冰冷,一字一句道:「當時我曾祖坐鎮幽州,因朝廷中諸多聲音影響,受了新羅之降,其後對新羅又多有撫慰,又叫他有了一番休養生息的機會。若是今歲新羅人膽敢發兵,我衛羿定然參戰,進入新羅地界,只要攻破一城,必將其婦孺子民殺盡殺絕,以免後患。我蟄伏金陵,練兵數年,時刻不敢鬆懈,為的便是糾正曾祖之錯誤。」

諸清延慢慢收了笑容,面上有些不忍,他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謂嘆著不說話。

朱謙潮對衛羿所說的屠城之言並不在意,他狠狠地拍了拍桌,大聲道:「為將正該有阿羿這般手腕。只可惜兵發無名。」

衛羿盯着諸清延的眼睛,緩緩問道:「子清以為然否?」

「我是贊同叔羿的說法。」諸清延苦笑着摸了摸後腦勺,神態很自然。他說:「不過我以為,與其將新羅人全數殺死,還不若將之綁入我大丹來,作為我大丹人的奴僕使用。」

朱謙潮肅容說:「子清千萬莫要婦人之仁。婦孺倒是可以酌情留下一些。但男丁絕不能留,你是不知,即使是那些個半大不小的小子,有些氣性的,有國讎家恨在,如何會一心為我大丹人效力。若是收容此等人,令其在我等背心捅上一刀,那便要後悔莫及了。」

「子樂說得是,小弟受教了。」諸清延斂容整衣,鄭重朝朱謙潮、衛羿兩人一拜,而後摸了摸自己的臉,苦笑着朝衛羿道:「叔羿為何如此瞧我,是我言行舉止有甚不妥?」

「並不曾。」衛羿慢慢端起茶杯,將滿杯熱茶飲盡,之後才道:「今日請兩人來,屏退左右,實是因我近日接報,我等隊伍之中有敵國探子存身。」

「有敵國探子?!」

朱謙潮、諸清延兩人都是大驚失色,乍聞這樣的消息,簡直太令人心驚。二人皆是連連追問:

「可有說是誰人?是那一國的探子?」

「如此還不立即將隊伍從頭至尾審視一番,揪出此人?」

衛羿道:「我已命人暗中檢視,只是並無所獲。恐怕此消息並不符實。」

朱謙潮一聽這話,立刻又輕鬆了起來,笑道:「想來這定是虛驚一場罷了。隊伍之中,除了你的人就是我的人,都是追隨我等長達數年的好手,如何能有敵國探子。」

衛羿頷首道:「確實是我多疑了。——不過,若是真有人膽敢在我眼皮底下有異動,便有如此杯。」

衛羿右手覆在杯口,緩緩下按。圓形的陶杯從上至下,撲簇簇化成粉碎,而桌案面上並無任何痕迹。若不是有極為精妙的內力控制,是不可能達到如此效果的。

「阿羿一身武藝,是已經出神入化、爐火純青也!」朱謙潮羨慕不已。

……

與衛羿、朱謙潮兩人談笑半日,直至夜幕降臨,船隊已經成功從栗末河向東轉入那河流域。船隊在那河上游一段水流略平緩的流域拋錨,停靠歇息。

用了晚食,諸清延才回到了自己的艙室之中。

關上艙門,他慢慢收了笑容,摸了摸背後衣裳。被汗洇濕的位置已經干透。

「郎君,水打來了。」外面是僮僕諸順敲了敲門,推開門,捧著水盆走進來。

固定在艙壁的燭台上點燃了一支蠟燭,昏黃的火光搖曳。兩主僕對視了一眼。諸順恭聲問:「郎君是現下便潔面、濯足歇下嗎?」

「歇下罷。」諸清延如此說。諸順便服侍諸清延洗漱歇下。

艙室外便是過道,正好一組三人的值勤軍士經過,軍士們低聲交談的聲音傳進了艙室里。

「如今是到那河了,還需多少日才能到達?」

「咱們船多,行的慢,夜裏也不能行船,總還要七八日吧……」

「咳,這船上日子可真是無趣……」

「都尉才下了命令,你們都抖擻精神,莫要多話!仔細看着些!若是真有那姦細人混在我等當中,我等卻毫無所覺,還不若如今便以死謝罪……」

這些軍士,全都是曾刀口舔血的軍中精銳,每一個都有足夠的警惕心。想要在這樣的一批武力編織的防衛網絡之中尋到一個空子並不容易。

幾名軍士交談的聲音漸漸過去了,諸順低聲問道:「郎君……?」

「不能急。」

……

九月二十日,押運船隊從那河下游進入望建河流域。這裏便是東北的三河平原,千里平原,林木繁茂,河網密佈。

深秋季節,大片大片的林木已經逐漸由綠轉黃,景色極美。

船隊一路沿望建河溯流而上,只要再往上游航行四五日,到達水流湍急、河道狹小的地方,就應該棄舟登岸,將物資都卸下來,改往陸路運送了。屆時,駐守在外興安嶺以南的衛家軍定然也已經派出人馬,前來迎接這批物資。

一路風平浪靜。

諸清延的表現極其完美,但衛羿心中並未完全放下對他的懷疑,依然令人暗中監察,隱形限制諸清延、諸順這對主僕的活動。對此,諸清延也似毫無所覺,依然心平氣和,每日裏定時作息,偶爾作畫,偶爾觀看船上軍士們操練,偶爾尋朱謙潮、衛羿二人說話。

一百五十五艘船的船隊畢竟龐大,全數從那河轉入望建河以後,便已經是傍晚時分,船隊就此拋錨歇息。

船隻都是中小型的,夜裏為確保不丟失,互相之間都是以繩索連結,夜裏停歇,值守巡邏的武力比白天要多出一倍。夜間原本便是敵襲最優的時候,到處污漆麻黑一片,誰也看不清楚。

「走火了!」

將近子時,衛羿幾人所在的主船上忽然起了火。火焰從上層船艙的後部燒起,很快蔓延開來。本來便是木船,為防止浸水漚爛,船身所用的木料全都塗有清漆,最是易燃。

「都尉,起火的是諸監軍的船艙!諸監軍怕是還身在其中!」黃斗急聲稟告。

「去兩個人。」衛羿下令,隨後出了船艙,避到安全的船頭處。

船后艙的火勢漸漸大了起來,一名軍士冒死衝進去搜尋諸清延的身影,而後扛着一人沖了出來,高聲道:「船艙里是我們的兄弟,已然身死!諸監軍及諸順不在船艙中!」

衛羿眼神一厲,意識到對諸清延的戒備心還是輕了。原本念在此人是相公家女婿,若是不給予禮遇,回去了也說不過去,是以只令人密切監察,不可能貼身警戒。

但是船上時時有人手巡邏,他若是跳船離開,不可能不察覺。此人定然還在船上某個角落。

衛羿手裏提着一盞風燈,朗聲命令:「全員戒備!所有人聽令,將風燈點燃,照亮周圍。船上一半人取水滅火,一半警戒。其餘各船,無令擅離其位者,盡數拿下!」

「是!」軍士們齊聲高喝。也是幸好船不大,船舷也不高,從河裏舀水滅火略有些吃力,但這艘船上人不少,很快將火焰熄滅了。

朱謙潮憤怒至極:「是誰如此不慎走了火?真真是該死!」

「稟告都尉,船艙中再無別人。」

「搜尋全船,尋出諸清延、諸順所在。」衛羿下令。

下層甲板角落裏有兩個黑色身影閃了出來,直撲向船尾守着的幾名軍士。被攻擊的兩名軍士是向外站着的,根本沒有想到背後會有人攻擊,被利器從后心穿透,立時死去。

「該死!」衛羿抽出長刀,手臂發力,隔空一擲。

那身影反應極快,回身舉著身前的人當靶子,不料那刀刀身極長,衛羿手勁又極大,穿透了前面的人,刺進了那身影的身體中,那人悶哼一聲,軟軟倒了下去。

至於另一人,已經迅速躍入河中,激起大量水花。

衛羿等人在船頭,那兩人都是在船尾,隔着十來米的距離。那黑影動作極快,衛羿在數息之間大步靠近了船尾,手上是順手抽出的又一把長刀,往那水花大作處用力一擲。

「啊——!」

那水中的逃逸者發出了一聲慘呼,沉了下去,不曾再浮上水面。

等會水的軍士們反應過來,紛紛跳下河搜尋,水中除了遺留下來的血腥味之外,已經再無任何人的蹤影。

事後清點,混亂之中,朱謙潮艙中所存之大丹地圖、以及若干朱氏海軍來往密信被竊走。衛羿手下三人身死,在救火中數人被火輕傷。被衛羿一刀擲死的是諸順,諸清延負傷叛逃,生死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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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重生之苓娘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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