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四章

分手吧。

輕飄飄的三個字,將桐人轟炸成了暫時性失聰。

她要和他分手！

是他的幻聽吧？一定是的。

「今後你不必再找我了，我,也不會再出現在你的面前。」

桐人的內心拒絕承認自己所聽到的，甚至想要逃避現實。然而,西涼子的話卻再次揭開他逃避的面紗，將殘酷的現實血淋林地擺在他的眼前。

為什麼？為什麼涼子會選擇離開？是因為不久前的事情嗎？可是，他從沒想過她真的會徹底地從自己身邊離開。她不是特意來救他了么？說明她不會這麼眼睜睜地放下他一個人不管的！兩年了，無論兩人之間有再大的矛盾,發生過再大的爭吵,涼子最終也都會原諒他。對的，涼子只是在開玩笑罷了，她絕不會離開自己的。

桐人不斷地在心中給自己做著心理安慰,可莫名的，他心中充滿著強烈的不安。即使他再怎麼欺騙自己，以他與西涼子的感情，西涼子絕不會因為一次小小的爭吵而如此決絕地與他撇清關係，可心底深處，卻有著詭異的直覺，心臟一直不安地跳動著，無論如何安撫也不能平復：這一次是不同的，涼子是真的要離他而去了。

「我說，我們可以走了嗎？有人來了。」

西涼子與桐人兩人僵持沉默著，卻突然有一個聲音穿入二人之間。西涼子回身瞥了出聲之人一眼，是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的希茲克利夫。聽了希茲克利夫的話，西涼子不覺將手搭在劍上作防備狀態。

她自然不會懷疑希茲克利夫這個遊戲掌控者說話的真實性，只是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來人不知是敵是友。如果是敵人的話……西涼子眼中閃過一道厲芒。那就不能將這個狀態的桐人單獨留在此處了。

「別緊張，是『閃光』亞斯娜。」

聽了這話，西涼子眼神一閃，收回了眼底的防備。

「怎麼樣，要走嗎？還是留下？」

西涼子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看了一眼依然動彈不得，卻滿懷複雜情緒地看著她的桐人，咬咬牙，狠心地轉身與希茲克利夫離去。西涼子沒看到的是，在她轉身與希茲克利夫離開的剎那，本是麻痹狀態動彈不得的桐人，卻驚然移動了自己的身體。他的手極其迅速地伸出，想要將西涼子拉回，卻，只是那麼一厘的距離，卻讓他的手與西涼子飄飛的衣擺，相掠而過。

不要走！

桐人睜眼望著西涼子離去的背影，想要極力呼喚，可是剛剛的他已經消耗了自己能夠積攢起來的所有力量！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嘴裡念叨著涼子的名字，聲音卻發不出來。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何感受。他只知道，在看著西涼子就這麼，從他眼前，跟著別的男人一起離開他的視線的時候，他的心臟，他的所有感官，所有思想，都不再是自己的了。心口蔓延而上的酸澀感讓這個一直以來無論遭到怎樣的不平，怎樣的困境，都始終還保持著一顆善良而溫柔的心，輕易不願傷害任何生命，哪怕是遊戲里隨時可以刷新出來的npc的生命的男孩，剎那之間，擁有了殺人的魔念。

那個人是誰？他為何能夠跟在涼子身邊？他們，驚然還有著那樣的默契，彷彿讓人無法插入二人之間。他，是涼子新的選擇么？涼子就是因為他，才離開了他嗎？涼子從今以後是否就會將曾經放在他身上的所有關懷呵護的心思，全都轉移到那個陌生男子的身上？

無數的疑惑與不解，數不清的不甘與莫名而生的怨，在桐人的內心深處糾纏，發酵，變得逐漸濃郁升華，最終滋生出了戀人間所難以避免的，名為嫉妒的毒藥。

咱在涼子身邊的應該是他！也只能是他！

從心底驀然覺醒的佔有慾，此時已然燃燒了桐人所有的理智，控制著他的神思。眼看著，桐人的思緒幾乎要陷入混亂之中，可，當西涼子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桐人視線當中的那一刻，他卻又彷彿被從天而降的冰水澆了個透心涼一般，腦子變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此時的他已經無力動彈，只是這麼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周身縈繞著孤獨，縈繞著沉寂，縈繞著讓人無法直視的悲傷，連呼吸聲都沒有了。他就這麼靜靜地呆著，腦子裡回放著關於涼子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有些東西，擁有的時候永遠無法體會它的珍貴，不會想要去珍惜，等到失去了，才想起了它的好，它的難得。此刻的他，想要涼子保持著她自私涼薄性子的**，從未有過的強烈。他該死地多麼希望涼子能夠永遠不顧他人的死活，眼裡，心裡，只看著他一個人，只在乎他一個！這，是他曾經擁有的，卻，被他親手丟棄了。

想象涼子只在乎他一個，卻對旁的所有人，所有事漠不關心，桐人的心中既有一種與自己一直以來所堅持的善良美好品德相違背的羞愧感，又不可自抑地生出一股難以言語的竊喜與滿足。兩種互相矛盾的思感在桐人腦海里鬥爭，分出勝負，也同樣在慢慢堅定桐人自揭開了西涼子的另一面后，一直茫然而飄忽不定的內心。

當飛速趕來的亞斯娜用恢復水晶解救了桐人之後，他只堅定地看了一眼西涼子離去的方向，便隨著亞斯娜一同返回血盟騎士總部。三人出來做訓練任務，卻死了二人，這事總得對公會有個交代。

這一刻，桐人真正由一個內心脆弱的男孩，成長成了一個能夠讓人依靠的男人。

***

兩天後，艾恩葛郎特六十一層某豪華宅院。

「現在可不光是情報屋的人在找你了，你現在可是被懸賞了啊，桐人君為了你可是將他的全部身家都拿出來了，你真的不再回去見他了？」

客廳里，西涼子捧著茶杯悠然地與希茲克利夫相對而坐，靜靜品味著杯子里的茶之芳香。而希茲克利夫的話雖然聽著好似有那麼一絲調侃意味，然他本人此刻表情卻是雲淡風輕，身子亦正襟危坐。

西涼子抿了一口花茶，閉眼細細品味。當她睜開眼時，便給了對面之人一記白眼：「你是希望我回去么？」

希茲克利夫只是淡淡地看著她，對於西涼子的白眼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此時的他用的是真身賬號，一身白色的外掛趁著身為偉大研究者的嚴謹與沉穩：「我可沒有限制你的自由，也沒有強制要求你兌現當日的承諾。」

「讓我離開的是你，讓我回去的也是你，這樣很有趣么？」西涼子已經懶得再看希茲克利夫一眼了，在這傢伙身上，西涼子已然徹底地領悟到了什麼叫虛有其表的真諦。他就不能真的冷艷高貴一點，將高人風範維持徹底么？能不能不要將內里隱藏得很深的八屬性暴露在她的面前？

「都說了，那天給你的只是一個建議，想怎麼做還是你自己選擇啊。」希茲克利夫擺著不便的表情，卻用無辜的語調說著讓西涼子想要痛扁他一頓的話。

當然，西涼子屬於見人說人見鬼說鬼這類人，因此與希茲克利夫幾次交鋒，倒也讓她在他面前能夠自然而然地擺出淡定的姿態，頗有沉穩的高人風采，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她只淡笑著繼續抿了一口茶壓下內心隱隱的躁動，不搭希茲克利夫的話。

見西涼子無動於衷，希茲克利夫繼續用話題引誘：「其實，桐人君這兩天確實是變了很多。」邊說著，他一邊觀察著西涼子的神色：「我想現在的他，已經不會輕易受任何人所影響了。」說到這裡，希茲克利夫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再見到桐人時，他眼中所蘊含的堅毅，沉穩，與明亮清晰。如果說曾經桐人的眼裡也有某種永不被挫折所打倒的堅毅，但他的內心卻缺乏自己所認定的目標，因而他的眼裡總還隱約遮著一層朦朧，那麼現在的他，已經徹底地看清了自己所想要走的道路。

希茲克利夫這話所隱含的意思西涼子懂。桐人不在輕易受人影響，那麼她是否在桐人身邊，對於他的計劃都不會有什麼改變了。只是，她之所以選擇離開桐人，並不只是因為答應了希茲克利夫的條件，而是，徹底看清自己對於桐人那不可控制的情感后，對未來的茫然讓她卻步。

是的，因為桐人，她第一次考慮了未來這種東西。曾經的她，只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要活著的那一天肆意瀟洒就好。桐人告白的那一天，她之所以會如此輕易地就答應桐人在一起，不是因為太愛，而是因為對他的喜歡還沒有到那個程度吧？所以，她才會想要只在乎心中的快樂，嘗試戀愛的滋味。可當對桐人的感情已然加深至她無法控制的時候，她不再只想著自己了，同時也考慮了桐人。他們兩人有未來么？註定沒有未來的兩人繼續在一起，只會給桐人帶來更大的傷害吧？sao總有一天會被攻略下來，桐人等人都會回到他們的現實世界，這也是兩年來他們所一直追求的。難道她自己能夠只為了自己，就讓桐人放棄攻略遊戲，陪她一直呆在這個虛擬世界里嗎？即使桐人願意，她自己也不忍的吧？

一直呆在虛擬的世界里，現實中的肉身會漸漸虛弱腐化，到時，桐人便無法繼續生存。可以說，在這裡多呆一天，外界桐人的生命都不知會經歷何種變故。叫她如何忍心？

想到這裡，西涼子看向了對面端坐著的希茲克利夫：「你為什麼要創造這樣一個世界呢？將所有人困在這裡，進行著死亡遊戲。」

希茲克利夫對上了西涼子的眼睛，精明的雙眼漸漸變得有些迷茫：「為什麼……嗎？我也忘記了很長一段時間。究竟是為什麼呢？」希茲克利夫沉默了一會兒，彷彿陷入回憶：「在我開始研究完全潛行環境系統的時候，不，遠在那之前，我就為了創建這座城堡，這個超越現實世界所有框架與法則的世界，僅僅為此而追求並且活著的。然後我，看到了能夠超越我所建立的世界的法則的人。」

西涼子詫異挑眉：「是桐人嗎？」

「……我也不知道。」希茲克利夫沉默了一會兒回答，然後繼續道：「被浮在空中的鋼鐵之城的幻想所俘虜，是從我幾歲開始的呢？從這塊大地上飛起，想要抵達那座城堡，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這是我唯一的**。」希茲克利夫閉上了自己的雙眼，彷彿沉浸在回憶，沉浸在自己曾經的美夢當中：「你知道嗎？直到現在，我依然堅信著，在其他某個世界，真的有那樣的城堡存在。」

「所以，你才會在發現我的身份之後，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我這裡了解關於我的世界的事情，想要證明真的有另一個世界的存在嗎？」

希茲克利夫沒有回答，西涼子當他是默認。

「你怎麼不認為我的存在其實就是一個系統bug呢？你就這麼認定異常的我來自於另一個世界？」

希茲克利夫依然沒有說話，但神態之間，儘是對自己所創造出來的系統有著十分的自信。

西涼子卻呼了一口氣：「其實，在我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我也是不相信的。但是來到這裡之後，我大概開始相信平行世界的存在了，因為你們這個年代的這個世界，與我們那個世界的這個年代，有著極大的出入。或許，你可以研究著穿越到平行世界的可能，也許有一天你真的能夠真正找到那個，擁有著你所想要的城堡的世界呢？雖然我覺得既然你已經創造出了這個世界，這件事沒什麼意義。」

希茲克利夫斜睨了西涼子一眼：「其實你是想要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後，希望我找到穿越到桐人君所在現實世界的可能吧？」

西涼子聳聳肩，毫不遮掩地承認自己的私心：「順便做做好事，不是嗎？」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從位置上站起來，走到希茲克利夫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難道你真的打算在這之後英年早逝啊？」

希茲克利夫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情緒，坐在位置上沉默。西涼子也不打擾他的沉思，直接向著門口走去：「現在的天才，做的事情果然是讓人無法理解。我們的交易也算是結束了，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