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12第 12 章

張中行忙乎了幾天,而甄費這幾日也一樣沒有過個舒坦日子,從張中行和他說了那些話開始,這腦子就沒有一刻不疼的,也是,愣是誰突然讓人這麼說也會疑神疑鬼,只覺得自家處處不妥當了。

想起自家這些年的過往,甄費越想越覺得可疑,他家祖上也是官宦人家,他祖父也是四品致仕的,父親也曾官居六品,后因病致仕,說來也是幾代的官宦人家,他家雖然數代單傳,可那也是因為祖父曾因為姨娘侍妾吃過苦頭,差點送命,故而定下了家中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規矩,這才導致人丁單薄了些,可不管是妻子還是自己,身子卻從來沒有任何不妥當的地方,怎麼就會一直沒有孩子?

在一個,自己也是十五六歲就成了秀才,二十齣頭就中了舉的,附近哪裡不知自己是個少年英才,前程可期的,就是父親當初也曾欣喜自己天分難得,說是將來說不得能超過父祖,高官顯位。哪裡知道如今自己已然將近五十,卻依然只有舉人的身份,碌碌無為至此,真是羞見於人了。想想年少之時,真是恍然如夢一般。

雖說後來守孝過了六年,不能參加會試,可是後來呢!一次是因為重病,一次是因為路上遇上水災耽誤了行程,還有一次是考前摔了腿,連著三回倒霉至極這才斷了上進之路,這樣一算,自己這運道確實是很不好了。生生的耽擱了十年,加上守孝之期,足足有十五年是荒廢的,這才到了四十不惑還未曾獲得一官半職。又因為無子,心緒不寧,流言蜚語,讓自己困擾多時,這樣說來,還真是風水有問題也說不得的。

想想原本自家也是城中居住,後來為了父親養病才到了這閶門裡居住,若是說這風水不好,豈不是說自家父親早逝也可能和這裡有關?若是那樣,豈不是自家人誤了全家性命前程?

可是記得父親搬到此處時還曾聽說這裡風水宜人,適宜養病的,怎麼就不好了呢!難不成真的是隔壁葫蘆廟的事兒?可這葫蘆廟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自家搬家前就已經有了,就是有所妨礙,那裡能到這樣的地步?廟宇道觀最是正氣不過,怎麼反而會害了人去?

甄費是真的想不通啊!不過他把這些都藏在了心裡,對著家中老妻幼女那是什麼都沒有說過,只是心下多了幾分不自在,便把往日里每日去廟中和老和尚下棋的事兒免了去,只是安心在家中呆著,一心想著張中行說的這兩日或許會遇上的稀奇古怪的事兒。

另外,甄費尋人細細的打聽了林家的事兒,林家的下人固然規矩,不愛往外頭說道,可是人都有三親四故的,甄家派去的人也機靈,直接尋了一個和林家老宅看宅子的下人有親的去詢問,還是這樣往日里都見不到的稀奇事兒,又沒有上頭知名說不能說的,自然就有人免不了想要分享一二,顯擺一下自己的見識的,所以也就能問出分明來,從揚州的事兒,到老宅的事兒,怎麼聽怎麼玄乎,更別說還有祖墳那裡正看著呢!

等到甄費得到這樣的消息,聽得也是一陣的心寒,只覺得這世道果然是防不勝防的,就林家那樣顯赫的人家,居然也有人這樣隱晦的打著主意,自家還真是說不得了,誰家沒有個不對付的人家,還真是說不得就是有人給自家下了什麼套子呢!這樣一想,甄費倒是轉而期待起林家說的那清風真人回來的日子,想著要好生的請教了。他到了如今的歲數,將近五十了,若是說再有一個兒子,那也有些不現實,可是好歹破解一二不是,他都想過了,實在不成,他就讓閨女坐產招婿,或者和女婿說好了,把次子過繼過來,自己也算的上是沒有斷了香火,讓祖宗祭祀有人了。

就在他知道消息,下定決心的第二日午後,因閨女哭鬧,惹得老妻發了頭風之症,一家子不得安寧,無奈之下,索性抱著孩子走出大門逗弄,不想不遠處來了一僧一道二人,一個「癩頭跣足」,一個「跛足蓬頭」,怎麼看怎麼怪異,一身的腥臭,明明相隔將近十米,卻依然能聞到這一股子餿味。而更奇特的是,這二人卻是正奔著甄費二來,還不等人近前,就口中高呼:

「施主,你把這有命無運、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懷裡作甚?舍我罷,舍我罷!」

這一番哭嚎一般的說辭直接把甄費嚇去了半條命,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前日里張中行說的那一句稀奇古怪之事的評語,不由的有些愣神,沒有在第一時間作答,看著這兩個不知何處來的和尚道士發獃。

倒是他身邊的小幺兒,聽得這話,立馬吹鬍子瞪眼一般,氣的直接拿起了邊上的掃帚,直接往那一僧一道身上招呼,口中大喝:

「哪裡來的拐子,居然堂而皇之的到咱們家門口拐孩子來了,就你們這樣,還想讓我家姑娘跟了去,難不成是讓我家姑娘當乞兒不成?就是我家姑娘要當個出家人,也不會和你們這樣的走。還不速速退去,我家可是官宦人家,豈是你們可以隨意辱之?莫瞧著我家老爺心善就不知好歹。「

聽得小幺兒這話,甄費才醒過了神,神色複雜的看了那二人一眼,隨後轉身抱著孩子就往裡頭走,一邊走一邊說道:

「罷了,不過是乞討的法子,何必和他們計較,想來是沒了飯食,不得已為之,速去廚房取些吃食給他們,讓他們也好飽腹,順便去隔壁葫蘆廟裡求上兩套舊僧衣給他們,讓他們也有個換洗,這樣污祟,最是容易做病,行善積德總是好的。「

「知道了,老爺,咱么家行善多了,小的知道怎麼做的。霍啟,還不快去廟裡求衣?「

甄費說的仁善,可嘴裡暗含的語氣里句句是嫌棄,等於是附和著小幺兒說的乞討二字,倒是把一僧一道聽得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們真沒有想到這甄費竟然是這樣的反應。

等著他們反應過來,手上已經多了幾個饅頭餅子,這下可好,真的成了乞討的人了,那道人苦笑了一聲,四下里一看,已經不見了甄家的人影,索性把餅子往自己懷裡一踹,拉著和尚就往回走,也不在意邊上的行人對著他們一身的惡臭避之不及的樣子,還有邊上剛從廟中出來,手裡還拿著舊衣服的小子呼喊,只是邊走邊說:

「這可怎麼好,這世道,前兒我就發覺天象有些隱秘起來,只怕有什麼變故,不曾想別處還沒有什麼徵兆,咱們倒是先得了這樣的晦氣。可見便是做了神仙也是有諸多的不如意啊!也不知這十來年的差事會如何了。真是惱人,偏偏讓人拿住了把柄,只能由人驅使。「

「咱們只管做就是了,當人手下的,難不成還能抱怨不成?管他天象如何呢!好歹有仙子撐著,她若是不說不好,咱們權當不知就是,何必給自己填麻煩,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好生修行的好,咱們這樣的資質,若是不努力,將來金丹大道哪裡還有咱們的份。說來,這一干情鬼孽障也該都投胎了,咱們忙的事兒多著呢!這幾年只怕是一點空閑都不得了。「

「也不知仙子到底想做什麼,為了那樣一個孽胎禍根,讓咱們忙碌這些年,真是想不通。想想這家,就是個例子,好生生的,害的人家將來一家子家破人亡,那孩子也凄苦無依,最終香消玉殞,這都什麼事兒啊!「

「還能怎麼的,人家後頭牽扯多唄,為了那一個,毀了多少人家上頭的人又怎麼會在意,她自是一方大能,凡人猶如螻蟻,哪裡看得到這些,更別說還牽扯她自己的大事,犧牲的更是利索,這些取捨之事,哪裡是咱們能看透的,我擔心的是,這一次若是不成,只怕仙子另有打算也說不得了。「

「那到時辛苦的豈不還是我們,真是晦氣,怎麼就攤上咱們做這些個毀陰德的事兒了,若是做多了,只怕將來咱們渡劫之時多了幾分變數呢!「

「誰說不是啊!罷罷罷,且先顧著眼前吧,若是不聽她的,就是連目前這樣也過不得了。「

說話間這二人漸漸走遠,卻不知就在他們不遠處有個不起眼的七八歲小童直愣愣的聽著他們所有的話,也不知是他們存心泄露天機,還是他們想不到有這樣的孩子專心他們的事兒,兩人居然沒有任何的防範,就讓這孩子聽了去,也是天意如此了,只見那孩子眼珠子一轉一轉的,等著他們走遠,一溜煙的往甄家跑去,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這些話語已經到了甄費的耳朵里了。

得知這些話語,甄費說不怕是不可能的,可是心下多少也有些猶疑,只覺得這太過驚世駭俗,有些舉棋不定起來,生怕是有人謀求些什麼,故意讓自己知道的,或是和那什麼清風真人串通的,只是轉頭想想,自家有什麼可讓人謀求的?一個舉人之家罷了,就是說想要求財,那林家比自家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只怕是百倍也是有的。

這樣一想對於這些聽來的話立馬多信了幾分,轉頭四下里看起自家宅子來,只覺得自己這宅子各處都不妥當了。

說來這宅子真的不小,雖然不過是三進的格局,不過這裡是江南之地,所謂的三進多是玲瓏的各處小院合成,第一進那是他的花廳和書房,正屋大氣,書房雅緻,中間一進,正中那是自家夫妻的住所,規整郎闊,邊上有個小院子,那是準備給閨女的閨房綉樓,小巧卻雅緻,還有竹林相隔,可以說很是妥當。最後是小花園帶著假山小溪,還有亭子,小樓,各處由著夾道相連,西面還有朝東的一長條屋子,那是下人居所,廚房車馬房,怎麼看怎麼齊整,聽說買來之前也是鄉紳之所,風水上必然也是瞧過的。就自己這學了周易之後的眼光來看,沒有不妥當之處啊!

可如今再看他怎麼看怎麼覺得礙眼了,心下想著,若是真的不好,要不索性再搬回城中?隨說少了幾分幽靜,可是只要家中安生,那什麼都顧不得了,他如今這腦子裡總是轉著那一僧一道說的家破人亡四個字,心裡一陣陣的不安。

待到他走完了一圈,回到了書房,又見往日里總在妻子身邊幫著照顧孩子的嬌杏在自己書房門口的花圃里摘花,不知怎麼就是一陣的心煩。這個丫頭如今大了,小心思多了不少,估計是看著自己沒有兒子,一心想著當個姨娘,半個主子,生了兒子好繼承家產,動不動就往自己身邊湊,往日里自己總想著這是妻子得用的人,不好不給臉,總是只顧著自己避忌,不想她倒是越發的上臉了,時不時的就往自己書房走動,真是不知羞。

「你來這裡做什麼?」

甄費難得皺著眉頭說話,這和他往日平和溫潤的形象很是不符,只是嬌杏從來就不是個膽子小的,見得這樣,只顧著和男主人搭上話而高興,一臉嬌羞,紅著小臉,略帶扭捏,雙目含情的說道:

「老爺,奴婢是來摘花的,這芍藥開的好,奴婢想摘了給姑娘賞玩。」

這一邊說還一邊用眼角往甄費身上瞄,怎麼看怎麼可人,還帶著幾分引誘的意味,也不知這人是從何處學來這樣的手段。

「這些個難不成後花園沒有?還要到這裡來摘不成?即使真是這裡的好,家中也不是沒有婆子,讓她們來取不就好了?內宅丫頭不要總是往二門外走動,若是讓人知道了,還以為我們家沒有規矩呢!「

聽到這丫頭吳儂軟語,又是一副嬌羞不已的樣子,甄費心裡越發的看不上了,這丫頭是用不得了,過幾日還是打發了出去的好,便是送人也比留著強些,不然哪天說不得還能做出更加不堪的事兒呢!

他不是什麼傻子,也算的上是世事洞明的人,他都快五十了,這樣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怎麼可能對他一個老頭子愛慕?更別說有什麼情思?還不是錢財富貴做的筏子。以前打發出去也不是一個兩個了,想不到這個七八歲就買來的丫頭,如今也有了這樣的心思,真是不學好。清清白白的,等著到了年紀嫁出去做個平頭正妻不好嗎?偏要做什麼侍妾姨娘!真以為他不知道她的心思?左不過是想著生個兒子好得了這家產罷了。可見往日的勤快也是假的。

嬌杏不知道才不過轉瞬的功夫自己就得了這樣的結果,甚至連著往日的一點子好,也被老爺想的不堪起來,還徑自沉浸在老爺難得的厲色之中,聽著他說著自己的不規矩,羞得忙不迭跪下行禮,在甄費入了書房后,轉頭看了一下各處,見著沒有外人見到自己的不堪,這才狠狠地跺了跺腳,往二門走去。

時下的女子若是被人說一句不規矩,那真真是沒有臉面的,若是大戶人家的閨女小姐,有了這麼一個評語就是尋思也是有的,即使不死,只怕也沒有好人家要求娶,只能出家了賬的,而奴婢之類的,那就是發賣,降等,甚至是打死也是有的,故而聽了甄費這麼說,嬌杏真的是被嚇著了,好在沒有外人聽到,她暗暗的尋思,看著老爺的臉色,只怕是遇上了什麼不順心的事兒,自己這是撞上了火頭了,只能暗自懊惱自己的晦氣,又慶幸自己這事兒沒人看到,老爺也不像是要追究的樣子,只是心中多了幾分謹慎,再不敢隨意做些大膽的事兒了。這倒是意外之喜了。

隔壁葫蘆廟中晚鐘響起,坐在書房已經略顯平靜的甄費這才回神,招呼著下人往林家老宅去打聽,若是那清風真人回來了,立即告知他,另一邊則是轉頭吩咐人去各處尋找宅子,以作預備,若是真要搬家,也好多些時間相看。

待到張中行回到林家祖宅這日,甄費趕忙親自來請,而此時,他已經有四日不曾去葫蘆廟與廟中老和尚下棋,自然更沒有和廟中那借住讀書的賈雨村過多的交往,這讓一直期盼著交好這士紳,得些臂助好參加科舉的賈雨村很是失望,不由暗暗琢磨該用什麼樣的法子重新引起這老爺的注意。

只是他不知道,從張中行到了蘇州的那一天起,他的命運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只怕再也沒有了那從天而降的五十兩銀子和冬衣,也沒有了美人垂青的艷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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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山道士在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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