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第204章 美麗與哀愁

204.第204章 美麗與哀愁

第204章美麗與哀愁

因陸妙想去了寄暢園,中午時嬰姿就隨嚴宛兒去瑞竹堂用餐,嚴宛兒很喜歡嬰姿,兩個女孩兒交情甚好。

午飯後嚴宛兒領著嬰姿在自家後園看桃花、賞火魚,這火魚是去年鄢懋卿送給嚴世蕃的,嚴世蕃讓寄暢園的管事送了七尾給堂弟嚴世芳,說煎著吃、煮著吃皆宜,嚴世芳當然不會那麼焚琴煮鶴煞風景,瑞竹堂後園正好有一口池塘,這七尾火魚養在池塘里成了瑞竹堂一景,火魚其實就是鯉魚,只是顏色鮮艷如火罷了。

多日陰雨,今朝始放晴,小園花樹春光乍泄,池塘里的火魚在幽碧的水裡分明地游來游去,嬰姿和嚴宛兒蹲在池塘邊看游魚,魚兒潛入水底時,水波漸漸平復如鏡,映出兩個女孩兒的容貌:

嚴宛兒稚氣未脫,還是黃毛丫頭,臉偏長嘴略大,模樣與她爹爹嚴世芳有幾分相似,實在稱不上美貌;嬰姿呢,眉目如畫,發黑如漆,嬌美之態簡直不可方物——

嚴宛兒看著水中倒影嘆口氣道:「小姿姐姐你真美,古人說沉魚落雁,你看那些火魚看到小姿姐姐的美色都羞愧得潛到水底下去了,小姿姐姐和西施一般美。」說這話時,嚴宛兒只是羨慕和悵然,並無嫉妒之意,嚴宛兒的性情和她爹爹方塘先生一樣忠厚。

少女嬰姿「吃吃」低笑,指著又冒嘴出水面的火魚道:「宛兒你看,魚兒又出來了,這可怎麼說?」

嚴宛兒也笑道:「那是魚兒要偷看小姿姐姐。」

嬰姿笑道:「是要看宛兒。」

嚴宛兒忽然不作聲了,因為說「魚兒魚兒」讓她想起曾先生,曾先生大名曾漁,這勾起她埋藏多時的一樁心事,這時見左右沒有其他人,便問嬰姿道:「小姿姐,你姨母去寄暢園做什麼?」

嬰姿遲疑道:「我,我也不知為了何事,只說是拜訪曹夫人。」

鼻翼兩側生著淡淡小雀斑的嚴宛兒做個鬼臉道:「別瞞了,我知道為的何事。」

嬰姿臉紅了起來,伸手輕輕划水,說道:「沒瞞你,我真是不大清楚。」

嚴宛兒收起笑容,小臉板著裝出嚴肅的樣子很象她爹爹方塘先生,緩緩道:「我知道,是問你和曾先生的婚事。」

嬰姿大羞,跳起身道:「我不和你說話了,我回學堂去。」

嚴宛兒趕緊追過去挽著嬰姿的手,告饒道:「好了好了小姿姐姐,我不說,我不說,我陪你去學堂。」悄悄打量嬰姿神色,嬰姿顯然沒有真的生氣,只是害羞。

嚴宛兒欲言又止,輕輕嘆口氣,上個月月底的一個傍晚她無意中聽到父母說起曾漁,她爹爹方塘先生說曾秀才已與龍虎山張氏小姐定親,這樣嬰姿與曾秀才的婚事已經徹底無望了——

嚴宛兒幾次想把這事告訴嬰姿,但一提到曾先生的名字見好就嬰姿就臉紅,就說嚴宛兒取笑她,嚴宛兒只好閉嘴不說,今日是看到陸妙想去寄暢園,嚴宛兒才又提起,可嬰姿那七分羞三分惱的模樣讓她又不忍心把事情道破,彼時十一歲的女孩兒已經很懂事了,她看得出嬰姿很喜歡那位曾先生,若是知道曾先生與別的女子定了親,想必要哭死,唉,還是讓十三姨對小姿姐道明吧——

又想:「有個戲文里說紅顏薄命,小姿姐姐這麼美,會薄命嗎,小姿姐姐的姨母也很美,可是命似乎不大好。」

這個念頭不吉利,嚴宛兒使勁搖了搖頭,心道:「不會的不會的,小姿姐姐心地好,會有福報,就是不嫁曾先生,也會覓到如意郎君。」

「宛兒你搖什麼頭?」嬰姿奇怪地問。

嚴宛兒道:「沒什麼——小姿姐姐教我畫畫吧,就畫火魚,中午學堂正好沒什麼人。」

……

嚴氏學堂下午的功課是把上午先生教的書讀熟,再熟背五言、七言詩各三首,還要臨大字兩大張紙,最後由先生講忠孝勤學故事二條,今日嚴世芳講的是東晉葛洪少年時求學的故事,葛洪自幼家貧,讀書乏紙筆,伐薪賣之,換來紙筆,抄書萬卷,指肘胼胝,聽說誰家藏有好書就去借書來抄,有一次借書不得,在人家院牆外徘徊不忍離去,遇雨全身淋個精濕,生了一場大病差點一命嗚呼……

聽方塘先生說葛洪的故事時,少女嬰姿不由得就想起去年初見曾先生的那一幕,曾先生那時是去袁州趕考,為了多趕一程路誤了投宿,夜裡無處休息,曾先生的書僮四喜又不慎摔傷了頭和膝蓋,主僕二人就在她家院牆外靠坐著,又累又餓還有蚊蟲叮咬,當時她借了一盞燈籠給曾先生方便他給書僮治傷,曾先生還想討一瓢水喝,嚴婆婆好凶,一瓢水都不肯給人家,曾先生那時求學真是辛苦啊。

傍晚放學,嚴宛兒讓嬰姿隨她回瑞竹堂,嬰姿說要在學堂等她姨母回來,可嚴祠丁方才去楓樹灣看過了,陸妙想還沒有回來,嚴宛兒道:「先去我家吧,說不定你姨母今夜在寄暢園留宿了,畢竟有那麼遠的路呢。」

嬰姿道:「我娘說了一定會趕回來的,宛兒你先回去吧。」

嚴宛兒道:「那好吧,我先回家了。」

嚴世芳對嬰姿道:「若你姨母沒回來,你就到我家去。」吩咐照看學堂的嚴老漢若天黑前陸妙想沒回村就送嬰姿來瑞竹堂。

嚴世芳父女離開后,偌大的毓慶堂就只剩下嬰姿和嚴老漢、嚴祠丁三人了,嚴祠丁是幾乎不說話的,嚴老漢陪著嬰姿到村口去等,看有沒有馬車從大路上過來。

夕陽落山,暮色漸起,從介橋村通往縣城的那條土路變得模糊平坦起來,嚴老漢道:「小姿小姐,天黑下來了,你姨母今日應該是不回來了,老漢送你到二先生家去。」

嬰姿道:「嚴伯,再等一會吧。」

嚴老漢很隨和,當下默不作聲陪在嬰姿身邊,這時,隱隱聽得來路馬車行駛的聲音,嬰姿立即歡叫道:「是娘親回來了。」說著便向楓樹灣那邊小跑著迎過去,嚴老漢趕緊跟上。

馬車在楓樹灣的路邊停下,果然是陸妙想回來了,駕車的車夫和寄暢園的一個僕婦原路回去,嬰姿別了嚴老漢,跟著姨母陸妙想回楓林木屋。

月亮升起來了,枝葉間漏下的月光疏疏如殘雪,嬰姿拉著姨母陸妙想的手走在落葉和零碎的月光上,心裡暗暗奇怪娘親怎麼不說話,便道:「娘的手怎麼冰冰的,冷嗎?」

陸妙想「嗯」了一聲,依舊沒說話,光影明暗間也看不清楚她臉上表情,嬰姿有些怯怯問:「娘你怎麼了,不高興嗎?」

陸妙想拉著嬰姿的手緊了緊,加快腳步走到介溪畔,溪上獨木橋在月光下顯得分外冷清寂寞,陸妙想終於開聲道:「小姿,只要姨娘有一口氣在,就要護得你周全,決不讓人欺負你。」

嬰姿吃驚道:「娘,你怎麼說突然說這個話,曹夫人說什麼了?」

陸妙想眼淚要掉下來,卻不想讓嬰姿看到,轉身看著小橋那端,努力平靜心緒道:「也沒什麼,這麼些年我們娘倆都過來了,不是嗎?嗯,先回屋裡再說,你也還沒吃飯吧。」

說著,陸妙想扶著獨木橋一側的竹管扶手小心翼翼過橋,油然想起獨木橋這扶手還是曾漁提議讓人來安上的,這樣一想,心裡愈發難受,今日她去寄暢園見嚴紹慶母親曹氏,曹氏心知她的來意,覺得這事也沒必要再隱瞞,就把曾漁訂親的事告訴了她,見陸妙想臉色煞白,便又解釋道:「大官人的意思還是想讓小姿與京中高官貴戚聯姻,曾秀才固然人品佳才學好,畢竟出身寒微,與我分宜嚴氏不般配,大官人在回信里開玩笑說曾秀才若能鄉試、會試連捷,那倒是可以考慮把嬰姿嫁他,二先生呢,以己度人認為科舉連捷極難,以為大官人是不同意這樁親事了,就寫信告訴了曾秀才,曾秀才呢,因為剿滅山賊有功,聲名遠揚,杭州的胡總督都嘉獎他,想必提親的人極多,有適合的就把親事定下了,女方是龍虎山張大真人的親戚,所以陸妹妹也不要怪罪人家曾秀才,是小姿與曾秀才無緣啊,你也不必為小姿擔心,以我嚴家的地位,小姿又生得美,與公侯將相聯姻也不是難事,只要你不要再象上回那般從中阻撓就好。」

曹氏的安慰語如耳邊風,陸妙想根本沒聽進去,曾漁定親這事對她而言簡直好比天塌了一角,讓她茫然失措,第一個念頭就是曾漁負心,小姿那麼喜歡他,他轉背卻與別的女子定親了,嚴世蕃不是說科舉連捷就可以把嬰姿許配給他嗎,為什麼不努力考試,卻急不可耐與龍虎山張氏訂下婚姻!

陸妙想又氣憤又氣苦,從那夜曾漁沒有趁她之危乘虛而入,她就認定曾漁有君子之風,是小姿可以託付終身的人,現在突然得知曾漁已與別的女子訂婚,一時間如何能接受得了,在回介橋村的路上她是百感交集,只有一個信念愈發鮮明,那就是她一定要護得嬰姿周全,為了嬰姿的幸福她不惜一切,她雖然只是個弱女子,嬰姿也並非她所生,但護犢之念無比強烈……

嬰姿走在姨母陸妙想身後,見姨母手足發顫,趕忙伸手在姨母左腋下托一把,心驚肉跳道:「娘,你小心些。」語音里已經帶著口腔。

過了獨木橋,嬰姿忙問:「娘,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曾先生出了什麼事?」嬰姿知道去年曾先生回鄉途中遭遇山賊的事,早先傳回的消息是曾漁臨危不亂機智勇敢最後立功受獎了,嬰姿很為曾先生慶幸,但這回姨母陸妙想從寄暢園回來言行舉措這般異常,莫不是曾先生陷入賊窟時受了什麼傷,甚至傷得很重?

陸妙想上身微微向前傾,悶頭向前走,聽到嬰姿又問:「曾先生是不是讓賊人打傷了?」

陸妙想走到小屋前院的柴扉邊,手扶柴門,回頭一口氣說道:「曾秀才好得很,功成名就,正月里就與龍虎山張天師家的小姐訂下婚姻了。」

少女嬰姿「啊」的一聲怔立在竹籬邊,半晌道:「曾先生訂親了,真是好得很。」

陸妙想說「曾秀才好得很」時有負氣激憤之意,嬰姿這話卻沒有惱恨,只有無盡的惆悵和寂寞。

陸妙想轉身雙手捧著嬰姿的臉頰,嬰姿也沒有流眼淚,目光幽邃有月光閃爍,看到陸妙想的淚痕,反而安慰陸妙想道:「娘,你別難過,曾先生定親是好事,我呢,我呢也配不上曾先生,我就陪著娘好了,娘方才不是說了嗎,咱們娘倆這麼些年都過來了。」說這話時,還輕輕拍著姨母陸妙想的背部。

若是嬰姿傷心痛哭,陸妙想倒還輕鬆一些,但嬰姿這般乖巧善解人意甚至是委屈自己,這讓陸妙想更難受,沉默了一會說道:「回屋裡去吧,我把紹慶母親說的話都告訴你。」

回到屋裡,嬰姿先點上燈盞,然後忙忙碌碌淘米煮飯,陸妙想和她說話,她不時應一聲「娘我聽著呢」,始終沒有任何情緒流露。

這一夜,陸妙想輾轉反側難以入睡,雖然嬰姿躺著不言不動,但陸妙想知道她也沒睡著。

次日一早嬰姿對陸妙想道:「娘,學堂我不去了吧,那裡也吵,我多陪陪娘吧。」

陸妙想一聽這話就惱了,臉含冰霜道:「小姿你怎麼了,曾秀才與別的女子定親,你就書也不必念、畫也不用作了是嗎,什麼都無所謂了嗎?」

少女嬰姿是覺得提不起心勁,但一看到姨母生氣,頓時慌了,說道:「沒有沒有,我這就去學堂,娘你放心,我會好好的,你放心。」

從這日起,陸妙想每日傍晚都會來毓慶堂接嬰姿回去,雖然老實巴交的嚴祠丁也和往常一樣會接送嬰姿,但陸妙想還是要來。

轉眼就是孟夏四月的上旬,這日黃昏時分,陸妙想走出楓樹灣,向介橋村踽踽而行,她依舊是尼帽緇袍、青履白襪,樸素而潔凈,一邊行路一邊默誦《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剛繞過楓林,聽得東邊大路蹄聲漸近,便避在路邊,讓騎客先過去,目不斜視,默誦經文不綴。

雜沓的蹄聲忽止,有人下馬近前道:「陸師姑安好,曾漁有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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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欠佳,難以長時間集中精神,只有慢慢恢復直至正常更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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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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