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都不知道我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態，居然跑去把河裡濕的不成樣子的畫冊給撿了回來。

本來以為像黎漪這種霸氣范畫的多半是耍槍耍大刀之類的熱血戰鬥的畫，可事實卻出乎我的意料——畫冊上幾乎都是幽綠的森林，幾朵流螢忽閃而過，彷彿清晨初醒的眼睛，朦朧迷離，帶著少女獨特的甜美倦意。

這樣真實的層林盡染絕不是單純的想象，也絕不是我所見過的任何一片森林。

我小心翼翼的翻看著浸濕的畫冊，生怕一個不注意就給人翻壞了。

突然我翻到了一幅被水模糊得尤其厲害的線稿。

隱約不明的輪廓看得出是一個男生的寫實，大概是印象不夠深刻所以只輕輕勾勒了幾筆，可單是那幾筆便將少年眉宇間的意氣風發展現得淋漓盡致。

小鹿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恢復如常之快速讓我幾乎以為那只是錯覺。

一個大膽的猜想從我腦中應運而生：小鹿會不會認識畫中的男生？

「小鹿你認不認識……」

「不認識！」不等我說完小鹿便打斷了我的話，平日里便趾高氣揚的姿態此時看起來更加扎眼，「蠢比我像是認識這種人的人嗎？」

「不像不像，一點兒也不像，」我有些尷尬的賠笑，目光若有所思的望向敞開的雕花窗戶，不看不知道一看就嚇一跳，不知不覺夜色褪去大半，已是凌晨三四點的天了，「小鹿要不你先去睡吧，我再收拾一下就去休息。」

小鹿只是瞟了我一眼，接著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便晃晃悠悠爬上床睡覺去了。

我則一直盯著手中攤開的畫像，腦中冒出無數疑問——小鹿真的不認識畫上的男生嗎？如果認識，他又為何絕口不提？是不願意向人提起還是覺得沒有提起的必要？如果不認識，他意外的反應又是為什麼？是想起了什麼不願說還是真的只是我眼花？

我有些頭痛的揉揉太陽穴，深感上一個麻煩的問題還沒解決便又牽引出下一個坑爹的問題。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十點了。

明媚的陽光透過陳舊的雕花窗，只射入幾束斜斜的光線，投在地上頗像許多重疊在一起的金黃的小葉子，彷彿下一秒便會被風吹得漫天飄零。

黎漪的畫冊就靜靜地攤在窗檯，微風輕輕吹拂紙張的情景，怎麼看都是一幅絕好的靜物畫。

洗漱穿戴完畢，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小鹿，背上畫具我便關門下樓了。

戶外寫生說白了就是換個環境畫寫實，可來了一天我連一筆都沒動，要是再不用功怕是這個月的月考就真得掛了。

穿過房屋，穿過巷道，穿過蘭城橋，穿過任何一個我所知曉的地方，我突然發現我迷路了！

不常有人走動卻因常下雨而濕滑的石路，年久失修發出怪聲的腐朽窗戶，滿是雨水沖刷的痕迹卻連小孩頑皮的粉筆塗鴉都沒有的古牆，讓我一瞬間有種全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的錯覺。

小鹿和黎漪都不在，要是遇上什麼精怪怕是我的小命就要交待在這兒了，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我一邊在心底祈禱，一邊捏緊背包肩帶小心的走在滑溜溜的路上。

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天，所碰到的那「像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姑娘」。

我還毫無準備，她就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我眼前，如夢一般。

依舊是如緞的長發，依舊是丁香般淺紫的長裙，依舊是初見時冷清悠然的模樣。

她一手提著寬鬆的裙擺，一手撐著油紙傘，踮起瑩白的小腳走在濕滑的路上，腳踝處鈴鐺腳鏈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寂寥的小巷顯得如此突兀。

我就像被施了定身術般站在那裡動彈不得。

與我擦肩而過的時候，她毫無波瀾的面容漾起明媚的笑，如初見般驚艷，更多的卻是安心——至少這樣的笑靨，讓我確信她是真實存在的。

「等等！」我終於反應過來，轉過身卻發現她居然又消失了！

我四處張望，選定一條路便飛快地追了過去。

初見時來不及與你相知，再見時至少將你姓名寄予。

激動，害怕，興奮……各種情緒交融在我腦海，我的腿不受控制的奔跑起來——而它究竟跑向何方，這已經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

跑過兩條曲折蜿蜒的巷子，我的面前陡然出現一扇緊閉的大門。

抬起頭，「姑蘇府」三個飄逸的漆金大字匾牌撞入我眼帘。

沒有任何裝飾，甚至沒有尋常門府都有的威武石獅子和滿是書香氣息的對聯。大門像是很久沒有打理般爬滿了青苔，連門扣都生了銹，怎麼看也難以和爺爺講的「許多年來一直繁榮茂盛經久不衰的大族姑蘇氏」聯繫在一起。

大門看起來如此不堪，以致於我都擔心碰一下它會不會就碎了。

像是習以為常般我繞過大門，直接從後邊攀著斑駁的牆翻入姑蘇府。

等我反應過來我剛剛做了多麼唐突的事時，我已經在大腦短路的情況下不費吹灰之力進入了姑蘇府！

姑蘇府，傳說中跨越千年超越其他木偶世家至今為人所敬重的古族，傳說中擁有絕妙木偶工藝懂得利用鬼怪之力的古族。

為鎮上人所嫌惡，唯恐避之不及的古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