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戶外寫生很快就結束了。

坐車回到學校，又從學校騎自行車回到家裡時已經六點多了，柔和的陽光灑落在樹上，路上，人上，造就出讓人心頭不禁一暖的黃昏。

當我推開大門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祥和的場景——茂盛的枇杷樹下，爺爺閉著眼躺在安樂椅上，晚霞覆在爺爺蒼老消瘦的面容上，十年的風霜仿若只是時光不經意的一瞥，卻使得爺爺不再是從前那般健朗的小老頭了。

好像昨天爺爺還抱著小小的我，笑呵呵的給我講著姑蘇府的故事，操控著兩個美艷的木偶端茶送水，狼毫一揮便是某位大人物掛在自家客廳里的水墨畫。

小時候爺爺最愛握著我的手，在紙上一筆一劃寫著「陸以笙」三字，告訴我這是我的姓名。

爺爺那時候還很健壯，他總愛爬上院中的枇杷樹，摘下黃澄澄的枇杷剝給我吃，問我這百年的樹結的果甜不甜。

而現在他卻成了連走路都得有人扶著攙著的老人。

他的頭髮被歲月染得花白，滿是神氣的雙眼變得空洞，挺直的背脊也駝了起來，就連他平日里最愛惜的那雙畫畫寫字的手，也逐漸僵硬冰冷。

我知道，他把自己僅有的活力都用以養育我鑄就我，不知不覺就這樣老了。

「爺爺……」

他睜開眼，有些吃力的挺起身，咳嗽了兩聲，道：「笙兒，你回來啦。」

「爺爺，你身體不好就不要出來吹風。我長大了，不用你老是擔心我……」

「爺爺知道笙兒長大了，只是爺爺始終放心不下你啊，」爺爺滿是皺紋的臉笑了，連鬢髮都跟著一顫一顫，「想你剛來的時候，還只是那麼大點。一轉眼這麼多年，你長高了，不會纏著爺爺給你講故事了，不會纏著爺爺教你畫畫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爺爺的聲音中竟帶著沉重的悲哀和不舍。

「爺爺，我只是不想麻煩你，不是忽視你。要是可以，我還想聽爺爺講故事，讓爺爺教我畫畫呢！」而我只當爺爺誤會我這幾個月沒怎麼陪他是嫌棄他，並沒有在意他聲音中的奇怪情緒。

「怕是再沒有這機會了……」他疲憊的朝我笑笑，便軟下身子靠在了安樂椅上閉上了眼睛。

「爺爺，你這是怎麼了？」我慌忙跑到爺爺的旁邊，看著安樂椅上枯槁的老人，心裡忽的一酸。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面對這樣疲憊不堪的爺爺，更沒有想過他這樣年邁的老人終有一天會離我而去。

「爺爺……爺爺……」我沒由來的緊張起來，看著面前毫無生氣的爺爺，竟沒有勇氣伸手去探探他的氣息。

如果……如果爺爺真的走了，我該怎麼辦？

是被爸爸他們接回城裡讀書開始全新的生活，還是繼續被遺忘在這個小鎮過著一個人的孤獨？

失去這個教我學會善心耐心愛心的人，我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爺爺……爺爺你不要嚇我……」

接著便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秋葉被風卷下落在泥土中的聲音竟也變得如此清晰。

我彷彿已經看到下一刻的我便蜷在一旁看著爺爺哭得撕心裂肺。

「笙兒……聽我說，」久到我以為爺爺已經再也不會醒過來時，爺爺突然睜開眼直直的看著我，犀利得彷彿要看穿我的心裡的想法，「爺爺自知自己的時日不多，現在我只擔心自己死後屍身被鬼怪附身四處作亂。你知道爺爺身體本就不好，陰氣又極重，最容易被妖物鑽空子。若我就這樣去了，你父母他們肯定要回來。笙兒，在他們回來之前，你一定要去姑蘇府找凌燕夫人親手摘一株蘭花放進我的棺木之中。」

在我們這兒有個不成文的習俗，便是死者死後要將他生前的莫逆之交請來，在死者棺中放一莖蘭花，願死者來世能做像蘭花般清高文雅的君子。

姑蘇府的夫人凌燕是爺爺最要好的朋友，這我是知道的。

「萬一的屍身還是被精怪附上，出現在鎮上四處禍害他人，笙兒不必心慈手軟，找到機會便毀去我的屍身讓精怪無處附身。若是實在不知道怎麼辦，又下不了手，就去找鎮魂神使吧……不，她應該會及時出現，到時候她要做什麼，你莫要阻攔她便是。」

鎮魂神使，傳說中千年前姑蘇府為震懾因製作木偶而在死後被剝去皮肉的人的怨靈，而選出來的被賦予七世長命的神職。現在鎮上人們說的什麼製作木偶的府邸都不幹凈雖有所偏見，卻也並不是假話。千年前甚至百年前的確有人為了製作出更完美的木偶，特意剝取一些死去的面相姣好的男女皮肉覆於製作好的成品木偶之上，利用香料和各種藥水做好防腐防潮，並得以保存數年。而那些死後被被剝去皮肉的男女，多數並非自願，且都因死後屍身被毀不得轉世輪迴，便回到府中日夜糾纏不休。

而鎮魂神使便是為安撫怨靈而被選中，賦予七世長命的府中正室子女。傳說他們被選中后，便要接受清醒著被活生生剝下皮肉的痛苦過程，途中不能掙扎不能反抗甚至不能昏厥，直到最後皮已經完全剝離**。之後他們的靈魂便會滯留在皮上，覆上木偶后和各種香料一起浸入藥水之中，受全府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的祈禱參拜，成為七世鎮魂木偶神使。這其中的殘忍血腥是我不敢想象的——想想自己親眼看著自己的皮一點一點剝離**，還不能有任何抓狂的動作，我就感覺自己後背瞬間涼了一大片。

我一直以為這只是個傳說中才存在的人物，畢竟這種痛苦哪有人熬得過去。可爺爺說鎮魂神使會及時出現，是意味著……現如今真的有這麼個鎮魂神使一直存在於我們身邊？

這個鎮魂神使，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