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六）名為交易

雖說舒適度方面實在是差強人意，但將荼蘇扛在肩上並放開了速度的尼古拉斯倒的的確確是輕而易舉地跟上了銀髮男子的腳步——在兩人風馳電掣的速度之下橫跨大半個島嶼的路程也不過僅僅只費去了個許時辰。而就在伏在尼古拉斯背上的少女正百無聊賴地仰視著隱隱透出晨曦的天空之時，銀髮的男子卻陡地停下了腳步，在下一刻已是用目光示意著遠處升起杳杳炊煙的村莊淡淡說道：「那人便在這村莊後方的一處山洞之中。」

見對方似乎露出了打算自行離開的意思，荼蘇不由得在心中出了口長氣——或許面前這個冰山男的確是她前生的故人，但想起他們之間懸殊的實力她就覺得壓力真的是很大啊很大……萬一對方一個不爽順手將她這個還未長成的小死靈秒殺了可怎麼辦？可就在她猶自在暗中慶幸的當口，金髮青年卻陡地故作驚訝地問道：「唉——你不打算和我們一起進去？我還以為你在找到她后一定會時時刻刻地貼在她身邊呢。還是說這個村莊中有什麼你顧忌的東西，譬如說是……舊情人之類的？」

只可惜男人卻似乎並不欣賞對方的冷幽默，在用冰冷的金眸注視了他半晌後方自不置可否地轉開了視線。不得不說尼古拉斯對他還是相當了解的，這附近的確住著一個他不無論如何都不想與之相見的傢伙……雖說若是他刻意避開的話絕不會被人發現，但大妖怪的驕傲卻又令他並不想掩飾自己的行藏。更何況像他這樣的大妖怪天性便習慣於獨來獨往，就算同行者身為至親也會令他隱隱感覺到不自在。見對方半晌不發一言，青年忍不住神情鬱郁地嘆了口氣，沒精打采地嘟囔道：「你這傢伙還真是一如既往地無趣啊……算了，反正有我在身旁絕對不會讓她吃虧。」

銀髮男子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掃視了他幾眼，直到青年幾乎要憤怒到跳腳的時候才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繼而在深深地注視了少女一眼後方自絲毫沒有留戀地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行去，尼古拉斯恨恨地瞪著前方那道月白色的身影，直到對方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線之上方才看似粗魯實則小心地將背後的少女放到了地上並大咧咧地指著前方的山村說道：「不過只是個普通人而已，你應該搞的定吧？我也該回去休息積攢力量了，有事找我幫忙時再叫我吧。」

就是因為對方是個普通人才麻煩啊……她若是以現在的模樣出現於人前恐怕會被當作妖怪吧？荼蘇頗為糾結地捻起披散在肩頭上的灰白色髮絲看了看，最終還是從空間包裹中取出一件披風將自己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實——雖說這個據說是前生的她所留下的空間並不算很大，不過其間各種生活用品倒是一應俱全。由於正趕上了勞作的時間，她倒是頗費了一番功夫才繞開了一路上往來的村民找到了那間位於村后的山洞，熟料其甫一進洞耳中便傳入了一道沙啞難聽的聲音：「……什麼人。」

荼蘇循聲望向了洞內那名躺倒在稻草堆上的全身裹滿繃帶的男子，而在她仔細端詳著對方的同時那名男子已是不屑地冷嗤了一聲，毫不客氣地冷聲說道：「這裡不是小孩子遊玩的地方……滾開。」

荼蘇不在意地揚了揚眉，直接忽略了洞內的那股隱隱約約的腐爛臭氣走到其身邊坐了下來。而男子則似乎早已因為身上的傷勢失去了動彈的能力，雖然目中滿是不悅之色但最終連脖頸也無法轉動半分，最終僅僅只能用輕蔑的目光無聲地表達著自己的不滿——之前的荼蘇或許對療傷之術一竅不通，但在完全融合了尼古拉斯所傳來的知識的現今她卻一眼便看出對方所受的應是燒傷，而其嚴重程度莫說是皮膚、似乎連肌腱都已燒得斷了。按理說受了這樣的傷勢應該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活下來的，或許是因為入冬的緣故面前的男子才能暫時苟延殘喘，但這樣的傷勢卻依舊是無法熬到眼見不久便要來到的夏日。在沉吟了一瞬之後，荼蘇方才淡淡地開口問道：「現在天氣已漸漸熱了，你這個模樣應該很難受吧。」

「……無論我難受與否都和你無關吧。」男人做出了一個類似於皺眉的表情，略頓了一頓后又開口問道：「你是桔梗找來照顧我的人？」

荼蘇搖了搖頭，直截了當地道：「不……我並不清楚你所說的『桔梗』是何人，我只是想和你做一個交易而已。」

雖然因為有著披風的遮擋而看不清對方的容貌，但男人卻下意識覺得面前的少女和常人似乎有哪裡不同，因此在沉吟了一瞬后還是試探性地問道：「和我這種不久於人世的傢伙又有什麼交易好做？現在無論是金錢還是權利都已對我無用，難道你還能治癒我的傷不成？」

「抱歉，我恐怕沒有這樣的能力……不過或許閣下可以先聽聽我的條件再做決斷，不知您如何稱呼？」

男人定定地凝注了對方從斗篷縫隙間露出了血色雙瞳片刻，最終還是將自己在周圍地區幾乎可止小兒夜哭的凶名報了出來：「……鬼蜘蛛。」

「原來是鬼蜘蛛先生么……我需要一名人類作為祭品，雖然之後你將不復存在於世，但作為交換我可以完成你的一切未盡心愿。」少女毫無畏懼地抬首對上了那雙充滿了殘忍和野心的雙眸，用一種冷靜無比的口吻淡淡地接道：「既然閣下已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有所了解，那麼不知道您是選擇繼續苟延殘喘地度過餘生還是以餘下的生命換取一個承諾呢？」雖然面上沒有露出絲毫端倪，但其實作為城主之女的她對「鬼蜘蛛」這個名字早就有所耳聞……既然對方是曾經縱橫北九州但卻又無聲無息地銷聲匿跡的強盜，那麼她對於隱瞞在作為祭品后對方將會魂飛魄散的事情自然也是沒有絲毫負罪感了。

在沉默了一瞬之後，鬼蜘蛛倒是敏銳地抓住了對方話語中的不妥之處：「你剛才說『需要一名人類』……難道你並不是人類嗎？」

「的確，」荼蘇只略一沉吟便撩開了斗篷將自己有別於常人的容慢展露在了對方的面前，同時將聚集了死亡之力手掌向身旁的一株雜草上拂了過去。在她指尖與草叢相觸的瞬間，碧綠的草莖竟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腐爛、最終化作了一團黑霧消失無蹤——在她想來以鬼蜘蛛的身份其最後的願望多半是與殺戮或者破壞有關的，因此她露出一定的力量反而能夠使對方更加信任自己。而正如她所想那般，在看清這副堪稱恐怖情景的瞬間男子眼中反而隱隱閃過了一抹喜色，繼而毫不猶豫地開口問道：「這個村莊中有一個名為桔梗的巫女……你可聽說過她的名字？」

「不……你的願望和她有關？」

男子咧開了失去了唇瓣的可怖嘴巴，陰測測地接道：「啊……我可以將自己的靈魂和肉身一併作為祭品獻出，但我的條件是你必須幫我殺了她。」

「好，我答應你。」他竟然已意識到了自己所需要的除了肉身之外還有靈魂了嗎？荼蘇幾不可察地眯了眯眼，在下一刻卻依舊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但隨即卻又狀若無意地問道：「你和她有仇？」

「沒有，她曾經救過我一命，而且這段時間都是她在照顧我。」名為鬼蜘蛛的男子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在下一刻卻陡地語帶嘲諷地開口說道：「呵……你是不是在奇怪我為何要恩將仇報？既然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得到，還不如乾脆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