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名為過往

不知過了多久，荼蘇方自從深沉的昏迷中蘇醒了過來，而在她緩緩睜開了雙眸時第一時間落入其視線之中的便是那抹陰沉晦暗到幾近荒蕪的天空——在這抹陌生之極的場景落入視線中的瞬間少女先是微怔了一瞬，可當其無意間瞥到一旁男人那平靜宛若熟睡的容顏的剎那心中卻陡地湧起了一抹撕心裂肺的哀慟。

或許是在她所忘卻的記憶中也曾經歷過類似的生離死別的場景，在怔怔地注視了那張已全無生機的容顏半晌之後荼蘇還是勉強按捺下了心中的悲痛，而在她打算以手撐地緩緩坐起的時候背部卻驟地被一隻微冷的手掌托住了，於此同時自身後傳來的卻是一道沉鬱動聽的男聲：「……你總算是醒了。」

雖然她在確定了鬼斗死亡的那一刻開始便已有些意識不清了，不過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似乎是這個聲音的主人將她從城主府中帶出的？荼蘇略有些驚疑地回過了頭去，在對上身後男子那如血紅眸的剎那卻不由得再次怔住了——她敢肯定至少自她出生起從來未曾見過面前之人，但為何她卻又偏偏覺得對方給她的感覺竟是說不出地熟悉？金髮青年倒是未曾忽視少女眼中一閃而逝的茫然之色，在下一刻已是神情鬱郁地用另一隻空著的手掌扶住了額角：「啊……轉世居然會造成記憶的缺失么？你居然連我也忘記了？」

心中從現於人前的隱秘被面前之人一語道出，少女的瞳孔登時略略一縮，但鑒於面前之人給予她的熟悉感竟是不下於與她相依為命的父親，在垂首斟酌了片刻后她最終還是實事求是地道：「我覺得你很是熟悉，但是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你的身份……實在抱歉。」在話語出口之後，她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沒有了半分嘶啞和滯意，甚至連原本痛楚無比的嗓子也彷彿已恢復了正常。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自然是將自己咽喉傷處痊癒的原因加諸在了對方的身上，一時間心中不由對其更是感激。

「嘖，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禮貌了？話說回來你這種小媳婦一樣的姿態我還真是不習慣啊。好吧……看在那麼多年的同伴情分上我再重新自我介紹一次好了。」青年一臉無奈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那宛若天潢貴胄一般的貴公子氣質瞬間一掃而空，稍稍沉吟了一瞬後方自伸手將少女攙扶了起來，第一次露出了嚴肅的神情直視著對方的雙瞳沉聲接道：「吾為蜘蛛族王子尼古拉斯，同時亦是汝——江荼蘇之契約者。」

「江……荼蘇，那是我前生的名字？」少女神情茫然地重複了一遍這個既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姓名，繼而卻又狐疑地繼續問道：「可若你與我當真有著契約的話在之前的十年之間我為什麼從來未曾見過你？」

青年神情糾結地注視了她片刻，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撇著嘴道：「雖然我並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不過我是你的召喚物，與你所結下的也是主僕契約——由於你轉世時失去了過往的記憶，因此我只能一直在異空間中沉睡，要不是你先前因為精神刺激覺醒了血統我恐怕還沒辦法出來。」

荼蘇不由得略有些意外地睜大了眼，但心內卻出乎意料地並未對對方的話語生出半分懷疑——雖然她前生的記憶並未恢復，但下意識間她卻感到面前這個讓她甫一看上去便覺得極其親近的男子所說的彷彿便是一件不言而喻的事實一般。在略略定了定神后，荼蘇最終還是選擇了將向對方打聽前生過往之事暫時放在了一邊，低低地開口說道：「不管你是什麼身份，總之……多謝你救了我，甚至還不忘將伯父大人一起帶出來。」

「我看你似乎很重視那個人，所以我一併帶過來了——不過如果我沒弄錯的話那個男人應該是你今生的父親吧，你們體內似乎有一半的血脈是相同的。」

「……他的確是我血緣上的父親。」荼蘇目光微沉地自男人平靜猶若熟睡的容顏上一掃而過，繼而心中卻不自禁地驀然一動——雖然可能性極其渺茫，但既然對方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治癒她喉間傷勢，那麼說不定……在沉吟了片刻后還是下定了決心低聲問道：「尼古拉斯先生，你……知道使亡者復生的方法嗎？」

「什麼『先生』……真是讓人牙酸。直接稱呼名字就好，要不幹脆叫王子大人我也沒意見！」在低低地抱怨了一聲之後，青年皺著眉擺了擺手，「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論起戰鬥我的確是一把好手沒錯，但我可既不是牧師也不是聖騎士啊……又怎麼會擁有讓死人復生的本事？」

荼蘇只覺得心中猛地一沉，但卻還是不死心地追問道：「可我的咽喉處原本有傷，此時卻已經痊癒了，難道不是你……」

「那可不是我做的喲，暗精靈的自愈能力一向都很好。」青年驟地抬手撩起了少女披散在肩頭的長發，明明動作頗為輕佻，但配上那俊美的容顏和優雅的姿態卻出奇地並不令人感覺到反感。而荼蘇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髮絲竟不知何時已轉為了淡淡的灰白之色，當下心中不由得驟地一驚，繼而迅速垂首向腳邊處的一灘殘留在地面上的雨水望了過去。看著水面上隱約映出的略尖的雙耳和微黑的皮膚，荼蘇一時間竟是覺得有些不知所措了起來——不得不說說這副容貌的確是顯得和這個古色古香的世界有些格格不入，可是她為什麼竟然會覺得自己此刻的模樣看上去竟是出奇地熟悉，即便比起每日在銅鏡中所見過的那張臉孔也不遑多讓？半晌之後方才略顯迷茫地開口問道：「暗精靈……那是什麼？」

「唔……這種事以後我再慢慢和你說啦，總之你前生的種族是暗精靈，至於職業則是死靈術士。由於血統以及契約都是與你本身的靈魂綁定的，因此你無論轉世多少次也無法擺脫這一身份。不過現在你所使用的這具身體實在是太過孱弱，因此非但你此刻連全盛之時百分之一的力量也無法發揮出來，就連我的能力也同時受到了很大的限制。」青年嘆著氣聳了聳肩，在稍稍頓了一下后卻又微挑著眉接道：「不過你父親的靈魂還未散去，若是你只是單純地想讓他留在身邊也並不是沒有法子啦……只需將他做成殭屍就好了。」右手一揮之下兩人面前已是多出了一隻全身筋肉糾結、神情猙獰的人形生物，「吶——就是這種東西了，不過我並不建議你這麼做，以你現在的能力只能勉強製作低級的殭屍，雖然其仍舊擁有一定的靈智，但那與生者畢竟已經不能算是同樣的存在了。

「不……我不會讓他變成這種模樣。」雖然隱隱覺得面前醜陋的人形生物體透著幾分親切，但荼蘇依舊毫不猶豫地搖頭否決了對方的提議。青年卻也並沒有強求的打算，只是平靜地開口提醒道：「人類的靈魂在死亡后可以在世間滯留七日，你盡可以慢慢考慮——要不你乾脆將他的靈魂喚出來問問他自己的意思如何？或許你今生的父親會願意以這樣的姿態陪在你的身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