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童子45

第108章 童子45

?綿津少童親手把早良埋葬在白山櫻下,連同珍珠一起造出小小的墳冢。從此以後他就一直在楓之院中居住了。

漸漸地,減少了離開鐵鑄之城的次數。

每一天,陪伴著早良與兩人定情的白山櫻,懷中抱著尚未孵出的卵,大多的時候都安靜地注視著天空。

偶爾也會感到寂寞。

早良死去的事實比烏鴉丸離去,比春日彥春日櫻與酒坊尊離去帶給他更多的寂寞。

想要早良陪伴在身邊,但是明明能夠留下他,最終卻沒有那樣做。

會遲疑的這種感情是愛情嗎?做不到早良那樣執著與激烈的自己,愛著早良嗎?

在伊甸中醒來,睜開眼睛,並不知道自己是誰,過去的事情也全部都忘記了——只有一件事情非常清楚。

自己是沒有長久的感情的。

知道快樂,悲傷,痛苦,愧疚……但僅僅能夠感覺到一瞬間罷了。

無論多麼深刻的情感,在一瞬間過去之後都平淡得好像從來沒有體會到過。

一瞬間之後,那些自己剛剛經歷過的事情就好像是別人的事情了。

因為有著這樣的經歷,所以慢慢學會成為一個溫柔的人。學習著窺探別人的心靈,滿足別人的願望,一點點地住進別的內心,成為一個不能夠缺少的人。

然後會感到「滿足」。

因為不能體會到自己的情感,於是就更加在意別人的情感。想要把那些情感都收集起來,就像得到了寶藏一樣喜悅。這些是永遠無法使用的財富,但是卻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放手。

得到越多就會變得越貪婪。

……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人的願望。

只有他自己知道,並不是因為善良或者溫柔。

如果有一天可以像別人一樣,可以正常地保留住感情的話,那個時候自己會喜歡這種被別人需要著的感覺吧。

一直在為那一天準備著。

希望成為一個讓所有人都喜歡的人。

他就是這樣成長起來的。

無論使用什麼手段,都務必使自己成為對方重要的人。

他就是這樣成長起來的。

——這樣的我,擁有了感情之後,會不會變成怪物呢?

——不,一直以來就是怪物了吧。

安靜地注視著天空的綿津少童,神情永遠那樣溫柔與平靜。

從神情里是永遠無法推斷出他在想著什麼的。

因為情感不能長久保留,所以一切的表情也都是刻意控制出來的產物,這樣的綿津少童是沒有人可以看透的。

寂寞……

感到寂寞,又感到喜悅。

因為已經可以感受到寂寞這件事情了。

安靜地注視著天空的綿津少童溫柔地微笑著。

沒有知道這樣的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那樣的笑容已經足夠美好了,想必他的心底一定在想著什麼幸福的事情吧。

不會有人知道的。

在深海之城的時候,也喜歡像這樣凝視著海面。

幽深的海水變得像是夜晚的天空一樣深邃安寧。因為博大廣闊,所以會給人那樣的感覺——無論什麼問題,那個地方都藏著答案。

觸摸不到的答案。

在獨自一人的深海城中注視著海面的綿津少童也一樣溫柔地微笑著。有時會有龍宮使者前來拜訪,看見這樣美麗的人,心裡便覺得欽慕不已。海中的妖魔也時常會前往窺探,這樣美麗的人誰都想收藏在身邊。

然而誰都沒有那樣做。

實在不忍心打斷啊。

那樣溫柔地注視著海面的人,太過美好了,誰都不想去打斷。

所以從來也沒有人知曉他心裡在想著什麼。

沒有人知曉他在心底想著什麼。

——太好了,寂寞這樣的情緒,終於感覺到了。

獨自一人,微笑著,令人感到幸福的這個美麗的人,他在心底想的其實是這樣悲傷的事情。

已經知曉寂寞了。

已經能夠保留住寂寞的情緒了。

漸漸地就能夠和別人一樣了吧。

——很期待,但也感到害怕呢。

如果有人能夠陪伴在身邊就好了。

···

那個老人前來之後法師就很少離開鐵鑄之城了。

不過前去求助或者邀請他參加什麼慶典的話他仍舊會前往,美麗溫柔的笑容也好像並沒有改變,就這樣又過去了漫長的時光。

山下的村民總是聽父輩提起法師彈唱著與孩童們親近的故事,十分遺憾沒有遇見這樣的盛況。不過後來有一段日子法師忽然又頻繁地朝山下來了。

最初買了一頭乳羊回去,後來諸如幼兒的衣服啦,柔軟的點心與糖果啦,精巧可愛的玩具啦也買了不少。還向家裡有孩子的人家打聽撫養孩子的技巧。

法師同一位美麗的姬君相愛,在鐵鑄之城誕下了自己的子嗣的事情就這樣流傳開了。大家都為法師感到高興。

那以後法師又頻繁地前往山下的村鎮,總是顯露出苦惱的神情。除了糖果衣服與玩具之外還往往會帶一些草藥回去,並且經常流連醫館,學習為幼兒祛病的知識。大家這才知道法師的孩子十分虛弱,總是生病。

有時候看他實在憂愁,熱心的藥師也向他提起過不如跟隨他前往城中去照顧那個孩子好了,但法師說萬一山下的村民生了病卻沒有人醫治就實在太糟糕了,所以拒絕了藥師的好意。

法師就是這樣善良的人。

藥師沒有辦法走開去山上照顧孩子,那麼將孩子接下山來也好。但是這樣的建議也被法師否定了。

孩子實在是虛弱,沒有辦法離開鐵鑄之城,甚至要用法力維持才能夠生存下去。

村民都為法師嘆息著。舉行祭祀的時候也不忘記為法師的孩子祈福。總是優雅美麗的法師在得知這件事情的時候像是平凡的父親那樣露出感激的神情,從那以後更加用心地守護著山下的村民。

只是從來沒有聽過關於法師妻子的事情。因為法師總是流連醫館,所以藥師多少算是法師的朋友,雖然很想詢問他,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想要更進一步地接近這個看起來很好親近的法師時會感到無比困難。所以最終也沒有能夠開口詢問。

有一年,藥師的一位朋友來了。

在這樣偏遠安靜的地方,因為有著法師這樣無雙的人物,所以村民們的見識或許要比王都中的人更加深厚。不過看見藥師的這位朋友的時候,大家也不由讚歎起來。

說起容貌的話當然沒有人能夠與法師比肩,但論起氣度來這一位也不遑多讓。

這男人穿著白色的狩衣,隨便地披散著頭髮,戴著一頂烏帽,據說是一位陰陽師。

陰陽師是聚集於陰陽寮中,只為天皇與顯貴服務的法師的官職。在這樣的地方見到陰陽師實在是了不得的事情,難免地,聽聞了消息的村人就聚集到了醫館來。因為十分在意,山上有一位了不起的法師大人這陰陽師會不會是前來試探的呢?大家不由地就對比起來。

這些細細的討論聲不知怎麼被那位陰陽師聽到了,於是他就向藥師詢問起山上那位法師的事情來。打聽到法師沒過幾天就會到醫館來一次,於是便住下了。

「不是說很忙嗎?」藥師向笑眯眯地坐在院子里曬著冬日難得的太陽的男人問道。

「我可是在做正經事呢,要是位了不起的法師就帶回宮廷去為那個男人服務好了。」

「那個男人?」

「唔……不就是天皇嗎。」

將服務的天皇陛下隨意地稱為那個男人,這樣的性格想必讓身邊的人頗為苦惱吧。但實際上這位陰陽師卻是無論在什麼人面前都遊刃有餘的人。熟知人事,透析人性,正是這樣的一個人。

大江山的附近非常寒冷,剛剛進入冬月便下起了雪。

初雪降臨的一日陰陽師拉著藥師在外廊上飲酒賞雪。

面前擺放著烤魚和熱好的酒,明明是兩個人,但是卻準備了三隻酒杯。

「今天會有客人前來。」陰陽師這樣斷言道。

果然,將近黃昏的時候法師撐著傘前來了。

總是法師法師地稱呼他,但實際上大家都不知曉這位法師的姓名。附近也僅有這樣一位法師,即使只是說法師也完全不會混淆。就連半個朋友的藥師也從來不知道他的名字。不過對於法師來說名字似乎的確是不能夠隨便告知的東西。

實在要說名字的話,因為這位法師居住在大江山的鐵鑄之城中,所以也會被稱為鐵鑄法師。又因為他長相貌美,連女子也無法比肩,又十分風雅能夠創作和歌,所以有些前來的歌者也曾開玩笑地在和歌中將他比作著名的歌人美女小町。有些對法師圖謀不軌的人看見這首和歌之後便有意無意地這樣當面叫他小町法師,法師也並不惱怒,有時候會惡作劇報復一下,有時候就完全不理會了。

後來小町法師的名號也多有傳出。

因為他實在貌美,連藥師也會忍不住這樣打趣他。

看見這位鐵鑄法師或者小町法師前來,藥師忙迎了過去。

「這樣的天氣下山來做什麼呢。」

法師溫柔地笑著:「因為這場雪會持續幾天,所以要來通知大家才行。」他看見隨意地坐著飲酒的陰陽師:「已經有客人了啊。」

「請不要介意,這樣寒冷的天氣就請一起來飲酒吧。」

「這位是……」藥師正要為法師介紹,卻被陰陽師打斷了。陰陽師彎著嘴唇:「介紹的話就先放在一邊吧。熱好的酒就要涼了呢。」

法師接過陰陽師遞來的酒杯:「謝謝。」

陰陽師說:「雖說前來是想要拜訪故友,不過其實也是身負使命而來。」陰陽師眉目清俊,是位俊俏的男子,總是勾著笑意的嘴唇好像施了胭脂般紅潤。

「是什麼使命?」

「聽聞這裡有長生不老的仙藥,所以前來求取。」

藥師在一旁說道:「怎麼可能有那種東西。」

法師卻含著溫柔的笑意:「我可以給你。」

藥師詫異地望著法師:「咦?」

陰陽師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掀起了騷動之後就放著不管了,好像剛才說出那句話的人並不是他那樣。

陰陽師又說道:「雖是身負使命,但其實也是慕名而來。」

陰陽師也笑著。與法師溫柔的笑容不同,他若有若無的笑容總是令人無法看透。

「聽聞著名的酒吞童子就在這裡,所以非常想要見識一番,後來聽說被一位小町法師退治了,一直感到很嚮往。」

「我名為綿津少童。」

「咦?」陰陽師略顯詫異地看著法師。「綿津少童。」

「是。」

「哎呀呀。」陰陽師略顯懊惱地看著他:「這樣有點糟糕。」

捧著酒杯,法師柔和地注視著陰陽師。以眼神詢問著「怎麼了」。

「名字是咒。」陰陽師仍舊笑著,好像並沒有變化,又好像比剛才要認真了一點。他就是這樣一個漂浮於幽夜的浮雲般令人捉摸不透的人物。「告訴了我名字又回應了我,這樣的話可是不妙啊。會變成我的使役呢。」陰陽師稍微坐直身體,這麼危險地說道。

「那就也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吧。」

「我名為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

「是。」晴明彎著嘴唇。「不過是個假名。」

「這樣的話就只好請您不要將我變成使役了。」

總覺得兩人是在討論著危險的事情,一邊的藥師緊張地看著他們。綿津安撫他:「剛剛成為了朋友。」

「是這樣嗎?」

「嗯。」晴明把酒杯放好,然後站了起來:「剛剛綿津大人邀請我去鐵鑄城居住。」

「咦?是這樣嗎?」

「嗯。」綿津也站了起來,「那就走吧。」

「咦咦?」總覺得自己被兩人一起戲弄了,但是天性善良的藥師還是準備好了雨傘,一邊還挽留著:「住到明天再走吧,這樣的夜裡可不好趕路啊。」

「今晚之後下山的路就要封住了。通知村民的事就拜託了。」綿津少童忽然凝視著藥師。

這樣近的距離,那份驚人的美貌就顯得尤為鮮明濃烈。藥師緊張地說:「怎、怎麼了嗎?」

「有件事想要拜託烏鴉丸。」

「是!」因為降生的時候家中住進了一窩烏鴉,所以就被父母叫了這個名字的藥師馬上這樣回答道。

法師被他緊張的神情逗笑了。

「還是一樣啊……好像一點都沒有改變。」

兩人相識僅有一年時間,這種懷念的語氣令名為烏鴉丸的藥師感到奇怪。「是……是嗎?」

「想要把孩子託付給你照顧。女孩子叫做櫻子,男孩子叫做茨木。母親的事情你早就想問了吧?是個非常好的女人,但是已經離去了。」

法師的神情平靜柔和,令藥師無法判斷他所說內容的真正含義:「離去是說……」

「去了一個凡人無法抵達的地方。」

啊!那就是死去了吧。法師的態度令名為烏鴉丸的藥師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他支支吾吾地,法師卻輕聲笑了:「並不是一件悲傷的事情呢。是笑著離開的。孩子們的兩位父親也是。」

「兩……兩位父親?!並不是你的孩子嗎?」

法師搖搖頭:「是個稍微有點複雜的家庭,跟普通的父母不一樣呢,所以見到兩個孩子的時候希望能夠毫無芥蒂地接納他們。兩個孩子與眾不同,希望你能夠讓他們像是普通的孩子那樣長大。」

「那是當然啦!作為藥師無論什麼樣的病人都會好好照顧的!」

法師美麗溫柔地說道:「因為這樣說了,那麼如果被嚇了一跳的話我也不會前來安慰你的。因為你好像害怕蛇呢。」

「跟蛇有什麼關係啊……」這樣說的藥師忽然醒悟過來,結結巴巴地說道:「難……難道是……」

「是蛇。是我親自孵出來的。」

「孵……孵出來……」想到美貌的法師孵卵的景象,藥師的面孔一瞬間燒紅了,吞吞吐吐地說不出話來。

法師促狹地看著他,然後又忽然嚴肅起來:「是伊吹山上雙蛇神與閻魔之子的孩子。母親叫做伊吹春日櫻,父親是春日彥和酒坊尊閻魔。請你記住這個名字。」

因為是法師的緣故,所以身邊總是發生一點奇奇怪怪的事情,鐵鑄城中原本的妖魔也有居住到村子里來跟村民們一起生活的,所以藥師並沒有太難接受。聽見發誓鄭重的聲音,藥師懊惱著自己剛才的態度,馬上站直身體認真地回答說:「請交給我吧!」

法師又笑了起來:「真是沒有改變呢……」

「什麼啊!」

法師卻又轉變了話題:「生下來的時候是兩條小蛇,我會教導他們化成人形,不過也實在虛弱,大概多少會留下一點痕迹吧。有晴明大人幫忙的話應該就沒有問題了。」

站在一邊的陰陽師沒有搭話,只是彎著嘴角看向兩人。

「那麼就這樣告別吧。」

「等等!」藥師拉住了法師,「好……好像……你要到什麼地方去了嗎?」

「也許還會再相逢吧。」

雖然說著還會再相逢,但是藥師卻覺得法師那星夜般朦朧的眼睛中所流露出的意思是日後都沒有辦法再次相逢了。

覺得傷感。

藥師放開了法師的手:「我會照顧好他們,等你回來的時候請一定來探望我們。」

法師點點頭:「烏鴉丸,非常感謝。」

覺得法師想要感謝的並不只是這一件事,好像兩人之間還發生過許多別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名為烏鴉丸的藥師並不喜歡這樣的氣氛,他用力地揮著手:「那就快走吧,雪要更大了。」

「嗯,再見。」

分別撐著傘,法師與陰陽師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雪野中了。

那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這位無雙貌美的法師。

就像在那場大雪中消失了一般,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個夜晚,以及其後所發生的事情也僅有親自經歷的陰陽師清楚吧。但他並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

法師留下的兩個孩子就在村莊中由藥師撫養著成長起來。

藥師並沒有隱瞞兩個孩子的身份。孩子的面頰與手臂上有時會冒出鱗片,但是村中人也從未取笑過他們。

大江山下所居住的是逃離了險惡人世而聚集起來的滿懷善意的人,在這些人的注視下兩個孩子都非常快樂地長大了。

一直令藥師覺得遺憾的是名為櫻子的姐姐天生便是盲眼,使用了許多方法也無法治好他的眼睛。但櫻子是個非常溫柔的孩子,從來不覺得怨恨。身為弟弟的茨木一直照顧著姐姐,有一天,把姐姐的手交到了一名願意成為櫻子眼睛的青年的手裡。

就這樣,櫻子在村莊中與戀人結為了夫婦。

有著不可思議力量的櫻子從此守護著村莊。而在櫻子成婚的那一天茨木卻離開了。

「想要去尋找那位大人。」

他所說的是那位將兩人孵育出生的法師大人。

離開那位大人的時候茨木還只是幼小的嬰孩,但說是與生俱來的天賦也好,他從來沒有忘記過那位大人的樣貌。

「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他。」下定了決心的茨木向藥師與姐姐道別,在那一天里獨自離開了。

「想要回來的時候,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回來。」名為烏鴉丸的藥師也只是這樣說著一直目送他離開。

尋找了無數的地方,那之後據說茨木終於尋找到了最後與法師一道的陰陽師安倍晴明。

那位俊美的陰陽師也已經顯出老態。在茨木的懇求下,陰陽師說道:「伊邪那岐命曾經為了伊邪那美命而追逐到黃泉之國,這樣的事情你能夠做到嗎?」

「可以的。」

「伊邪那岐命是為了作為自己妻子的伊邪那美命這樣做的,你以什麼樣的身份這樣做呢?」

無法給出答案。

並不是答案無法說出口,而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那個人是無法被追逐到的。」陰陽師那彷彿塗抹胭脂一般的嘴唇總是好像帶著淺淡的微笑。「還有人在等你吧。」

茨木回到了村莊。

姐姐櫻子的第三個孩子已經出生了。

最大的孩子就在烏鴉丸的醫館中做學徒。

那個時候,烏鴉丸已經是個中年的男子。

因為總是辛苦地採摘草藥與救治病人,鬢邊已經長出顯露蒼老的白髮,只有看見茨木時那種寵愛與眷戀的眼神好像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茨木伸出手撫摸著烏鴉丸眼角邊因為經常笑而聚起的皺紋,然後親吻了他:「是我回來了。」

對這種突然的親密實在不知所措,名為烏鴉丸的藥師慌張地後退了一步:「咦?那……那歡迎回來。」

這是個十年數十年也不會改變誠摯內心的男人,無論經歷了什麼都仍舊像是最初那樣羞澀而坦率地向人展露內心。茨木輕輕地把他擁住在懷裡:「緣這種東西確實是存在的吧。最初第一眼見到綿津大人,在綿津大人的呵護下破卵的時候就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追隨在綿津大人身邊。在找到他之前我是不會停止腳步的。但是……烏鴉丸,可以陪伴我嗎?」

在僵硬的男人的耳邊這樣輕聲地問著。

「我想要帶你一起去。就像一出生就決定追隨綿津大人那樣,我覺得上輩子也好,上上輩子也好,伴隨在我身邊的人是烏鴉丸。可以陪伴我去嗎?」

「那……那個……突然間在說什麼……?」

就像曾經綿津少童曾經說過的那樣,茨木輕輕撫摸著藥師不再年輕的面孔:「完全沒有改變啊……」

「什麼啊!今天病人要喝的草藥還沒有開始熬制。」藥師掙開茨木的懷抱向擺放著的一排藥罐走去。茨木把他拖了回來,然後對躲在一邊偷看的藥師的弟子揮揮手:「這種小事你自己可以的吧?藥師我就借走了。」

藥師的弟子向舅舅做著放心吧的手勢。

茨木把藥師抗在了肩膀上:「從今天開始陪伴我去找綿津大人吧。」

「放我下去!」

「烏鴉丸是願意陪伴我的吧?」

「先放我下去!」

「烏鴉丸是愛著我的吧?」

「咦?別……別開玩笑了,放我下去!」

茨木說道:「這件事我也是忽然知道的,我也愛著烏鴉丸。」

被扛在肩膀上的藥師忽然間不再掙動了。

沉默了很久才忽然說:「我已經這麼老了……」

「皮膚摸起來還是很光滑啊。」

「在說什麼啊!」

茨木忽然認真地說:「如果烏鴉丸比我先前往黃泉之國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追入黃泉的。就像是伊邪那岐命追逐伊邪那美命一樣,會毫不猶豫的。」

烏鴉丸抿著嘴唇沒有說話。

「不會是哭了吧?」

「誰會哭啊!」

「烏鴉丸,跟我一起去尋找綿津大人吧。」

那之後藥師與茨木一起離開了大江山下。

依據陰陽師給出的提示,兩人尋找了許多地方。

據說黃泉的入口在出雲國內的比良坂,但想必是個人類無法踏足的地方。

後來藥師漸漸老邁了。

茨木就帶著他在一個舒適安逸的村莊中居住了下來。

藥師彌留的時候,茨木握著他的手:「說好了,我會去找你的,無論如何也不能吃下黃泉之國的食物。」

藥師點點頭,然後闔上了眼睛。

並沒有為他安排葬禮,只是把他的遺骸安置在兩人居住的屋舍中,然後遵守約定,茨木追逐去了黃泉之國。

並不是凡人能夠辦到的事情,但茨木身上流淌的是神明與閻魔共同的血,所以這件事情對於茨木來說並不艱難。

黃泉之國的入口其實早就找到了,但是那種迫切地想要前往黃泉的情感卻不是為了想要追逐的綿津少童而產生的。

綿津少童並不是一個能夠被追逐上的人,茨木已經明白陰陽師所說的這句話的意思了。

當然,茨木追逐著藥師前往黃泉之國。藥師復生。後來兩人一直一起生活著的事情也僅僅是流傳在鄉野之民口中似真似假的故事而已。

有人說在平安京朱雀大道南端的羅城門處,因為位置奇特,總是有鬼怪出入。後來不知何時有了一位鎮守羅城門的大將,自稱為茨木童子。

這位茨木童子有時會被當做那位茨木,因為姓名相同的緣故,所以事迹也多有混淆。于是之后的傳聞就確實難辨真假了。

據說是茨木追逐藥師前往黃泉的國度之後經歷了種種風險,後來當上了閻魔。藥師也遵守約定並沒有吃下過黃泉國度的食物,這樣的靈魂是可以重新往生的。新任的閻魔茨木將藥師送去繁華的平安京中投生。自己就在京中開闢了比良坂之外新的黃泉之門羅城門。

兩人一直一起生活著,也沒有放棄過尋找那位名為綿津少童的法師的蹤跡。但無論是人間還是黃泉國度都無法尋到。

再後來,傳奇的陰陽師安倍晴明也離世了。

前往黃泉的時候茨木與藥師前來相送。

提起綿津少童這個男人的時候,陰陽師那彷彿塗抹了薄薄胭脂的嘴唇彎起來:「那是個無法追逐的男人呢。」

「是。」這樣笑著回應陰陽師的茨木與藥師相攜離去了。

在之後的傳言恐怕就更加不可信了。

有人說在高奇險峻的大江山上,沿著潔白石板鋪展的道路向上而行的時候漸漸地踏入了神隱之地。

彷彿行走在巨大的白蛇之軀一般,走到頂部的時候,看見了一個精巧的院落。

院落中紅色楓葉在風中搖曳著,另外有一株巨大的白山櫻於夜風中怒放。

白山櫻下坐著一個人影,在繁盛的夜櫻之下彈奏著琵琶。實在是美妙的樂聲,這個誤闖的樵夫於是就悄悄地躲在了一旁傾聽。

大約是明月行至中天的時候,院落外響起了腳步聲。

就彷彿明月從高空落下那樣,樵夫看見一個渾身散發著柔和光暈的男人走進院落中來。

是個擁有絕世美貌的男人,這個男人在看見白山櫻下的人影的時候站在了原地,輕聲地呼喚著什麼。

距離得很遠,兩人說話的聲音隱約地傳來,但卻聽不清。

琵琶的樂聲又響起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絕世貌美的男人牽起彈奏著琵琶的男人的手。

櫻花忽然凋零。

在飛舞的白山櫻花瓣之中,院落,楓樹,階梯……眼前的一切忽然都不見了。

樵夫第二天在山中醒來,從身上發現了白山櫻的花瓣,因為這樣才確認自己並不是在做夢。

向別人談論起那個夜晚的事情,幾個人一次沿著做了標記的道路前去尋找,但是怎麼都找不到。

在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有幸得見那紅楓與白櫻的院落。說那其中的人是大江山上的神明的也有,說是法師與他的愛侶的也有,沒有人能夠真正確認他們的身份。

到此為止,關於大江山鐵鑄之城的傳言,山上封印的酒吞童子的傳言,雙蛇神的傳言,貌美的小町法師的傳言就徹底中斷了。

這些人的事無論真假到後來都無法分辨,漸漸地成為了本來來聽都會覺得詫異的志怪故事。

這些人的時代就那樣落下帷幕了。

【鐵鑄之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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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童話]空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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