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童子20
?那天之後,無面男搬進了楓之院與金熊童子同住。
「今天開始就在一起生活吧。」
第二天早上,金熊童子找到在外廊上賞雪的無面男的時候對方這樣說道。
金熊童子自然十分高興。
提出這樣的邀請已經很多次了,但是無面男以「白櫻之院中有我與金熊大人結緣的白山櫻」為理由不願搬離。
對愛侶所說的話從來不會拒絕,即使感到寂寞,但還是依照他的想法行事。金熊大人就是這樣一個在無面男的事情上會變得毫無立場可言的人。
「以後把那棵白山櫻移到院中來吧。」
金熊童子在無面男身後跪下,用手臂環住他,垂下頭與他面頰相貼。
「『紛降如飛雪,難消似白銀。』春日的時候是那樣的景緻呢。」
這是一首有名的描述白山櫻的和歌。
「草木無春日,居然處處花。」無面男握住金熊童子的手,以名句相合。
兩人就對著雪景,靜靜依偎著。
同住之後,無面男與金熊童子的關係更加親密。
彷彿形影相隨一般,只要金熊童子所在的地方就有無面男的身影。
夜晚也沒有不知節制,大多數時候金熊童子與無面男相擁而眠,每日清晨在愛侶懷中醒來,顯露出愉快的笑意。
另外一些夜晚,紅著面頰吹熄燈火,親手剝除衣衫共赴雲雨。
無面男總會問那句話。
「想要見到的是誰呢?」
在熾烈的情|欲催促下,金熊童子總是會毫不猶豫地摘下無面男的面具。
但是漸漸地,這樣的行為遲疑起來,不過最終面具還是會被拿下。
這樣的夜晚,每當金熊童子的半身妖魔出現與金熊童子共享魚水之歡的時候,無面男便會獨自離開。
好幾次走到白櫻之院,但一次也沒有推門進去過。
也會前往攀花殿。
自從攀花殿瘋了的消息傳來后,這個院落就彷彿被不祥所籠罩一樣,變得尤為慘淡。
常開不敗的各色櫻花仍舊綻放著,但卻顯得十分猙獰恐怖。
裡面常常傳來攀花殿的銳聲尖叫。說著「他沒有死,他沒有死」之類的話,或者突然大笑起來,又或者撥動琴弦彈奏怪誕的曲子。
是無人可以靠近的庭院。
無面男伸出手去推院門的時候會被突然冒出的火焰灼傷。
攀花殿不願與人來往,就算是無面男也無法進入其中。
無法進入其中,有時候,就會在攀花殿外坐上一整夜。
偶爾會遇見酒吞童子。
說偶然相遇也太奇怪了一點,酒吞童子一定是特地找來的。
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嘴角一直裂到耳根,那樣說著:「喂,綿津,未免太可憐了吧!」
總是被嘲笑的話總是要感到煩悶的,無面男不想應付他的時候就會揮揮手用珊瑚的鏈子把他捆起來,然後拖到明輝殿去。之後會一個人喝酒一直到黎明,接著回到金熊童子的身邊。
有一天,茨木找來了。
並不是堂堂正正地前來的。
跟金熊童子並肩坐著一起翻看平安京中新近流行的和歌所編成的冊子的時候忽然聽見了翅膀扇動的聲響。
非常熟悉。
因為無面男很多次坐在烏鴉丸的背上一起在天空飛翔,所以馬上認出了這個聲音。
是烏鴉丸載著茨木前來了。
這樣的聲響金熊童子是不可能注意不到的,他翻著和歌集的手停了下來。
金熊童子臉上的金熊面具已經消退到只剩下半張臉了。
每當他在夜晚遲疑的時候,面具第二天就會消退一點。
漸漸地,他俊美的儀容顯露出來,讓鐵鑄之城的妖魔們總是偷偷地看他。
「烏鴉丸?」
金熊童子有些疑惑地抬起頭。
天空中翅膀扇動的聲音凌亂起來。
想必是烏鴉丸知道自己被發現所以嚇了一跳,然後匆忙飛遠了。
無面男握住金熊童子的手:「是風吹起的聲音。」他說道。「想必雪又要下起來了吧。」
果然,無面男的話音未落,天空就真的下起雪來了。
金熊童子伸出手去:「確實是風吹起的聲音呢。」
他念了一首剛才看到的跟冬雪有關的和歌,沒有再尋找烏鴉丸的下落。
然後在隱蔽的角度,他對無面男眨了眨金色的眼睛。
無面男貼近他:「是落雪更加潔白還是大人的肌膚更加潔白呢?」
「那就來看看吧。」
無面男讓金熊童子躺倒在鑲嵌了鋼鐵的木質地板上,然後解開他的衣衫。
「這樣的天氣里,大人的身體卻十分火熱呢。」
「溫度借給你一些也無妨。」
「那就請讓我溫暖起來吧。」
一邊撫摸著金熊童子白皙的肌膚,一邊由金熊童子解開自己的衣物。
耳邊翅膀揮動的聲音忽遠忽近,似乎是遲疑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來比比看吧。」
無面男忽然伸手從外廊一側的庭院中抓了一把積聚的雪在手心裡,然後忽然將這捧雪放在金熊童子裸|露的胸膛的肌膚上。
「到底是哪邊更加潔白呢?」
「呀!」金熊童子發出一聲驚呼。
「噓,請不要打擾我啊,大人。」他用手擋住金熊童子的嘴唇,金熊童子張開口,將他的手指含進嘴裡。
「那麼……哪邊……更加潔白呢……」金熊童子一邊喘息著,一邊含糊不清地問道。
「是哪邊呢?」
用手掌將絨雪在金熊童子的胸口上揉開。有一些雪化成了水,順著金熊童子的皮膚流淌著。因為寒冷的緣故,紅色的櫻粒挺立起來,像是雪野中盛開的一朵紅色梅花。
鐵鑄之城中沒有梅花,無論是春季夏季還是秋季都有應節的花卉可賞,惟獨在冬季,除開攀花殿中常年不敗的櫻花就完全沒有花會盛開。
「呵……」無面男輕笑著,用帶著繭子的手指不斷揉弄那朵雪中花。
「大人輸了,不過雖然沒有白雪潔白,但大人要柔軟溫暖得多。比起更加潔白的雪,我更加喜愛大人的肌膚。」
被舌頭與胸口都被玩弄著,金熊童子發出急促的嗚咽聲。兩人之間瀰漫著濃濃的情意,所做的事情讓人羞愧。沒有用多久,翅膀在空氣中凌亂地拍打著飛遠了。
金熊童子勾著無面男的脖頸,微微喘息著,說道:「已經離開了,在烏鴉丸背上的是茨木吧?」
無面男用自己脫下衣服擦乾金熊童子身上的水跡,然後將他的身體包裹起來。「對不起,大人。」
金熊童子握住他的手,親吻了一下:「去看看發生了什麼。茨木是我重要的弟子,我沒有想到他戀慕著你。」
「我會很快回來的。」
「去吧。」
無面男是在白櫻之院找到烏鴉丸與茨木的。
烏鴉丸滾落在雪夜中,茨木騎在他的身上拽著他的翅膀,一邊大聲叫嚷著:「帶我去見他!」
烏鴉丸可憐地撲騰著翅膀,但是茨木抓得太緊,又畢竟是個凡人,他害怕傷害茨木於是不敢太掙扎。羽毛被拔掉了不少,紅色的眼睛里蓄滿因為疼痛而無法抑制的淚水,烏鴉丸小聲地勸說著茨木:「你……你也看見了……」
「帶我去見他!」
「茨木……」烏鴉丸用快要哭出來的聲音叫道,然後在扭頭的時候忽然看見了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像個影子似的,那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庭院中。烏鴉丸結結巴巴地說:「一……一目……?」
「在院子里發現了你的羽毛,所以來看看。」無面男走過去抓住茨木的雙手,不讓他再欺負烏鴉丸。
「那金熊大人……」
「他並不知道。」
烏鴉丸露出得救了的神情,然後馬上又吞吞吐吐地尷尬地說道:「我……我們……」
無面男的聲音非常不快:「他喝了多少?」
茨木仍舊在大聲叫嚷著。濃烈的酒的氣息從他身上傳來。
「從你搬去金熊大人那裡開始就一直在喝酒,怎麼也不肯停下來。今天喝醉了,吵著要去找你。我害怕他一個人去的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所以就帶他去了。」
一直掙扎喊叫著的茨木忽然安靜了下來,像是感受到了無面男的氣息,下一刻猛地抱住無面男。
烏鴉丸嚇了一跳,害怕他對無面男做出什麼來,但是仔細一看才知道茨木在那樣抱住無面男之後就馬上睡著了。
「……真是的……」烏鴉丸嘆著氣,然後又躲躲閃閃地看向無面男,「一目……可以照顧他嗎?我……我要去梳羽毛……」
「好。」
烏鴉丸露出不知是擔憂還是放心了的神情逃開了。
無面男將睡著了的茨木抱到寢房中,為他鋪好寢具。
茨木緊緊抓著他的衣襟,他只好也坐進被子里。
茨木伸出手摟住他的腰,然後又不動了。
無面男輕輕撫摸著茨木的頭髮,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是我珍貴的孩子。
他晃了神,忽然間,面具就被摘下了。
「茨木?」
美艷的,在夜晚微微發著光的容貌顯露出來。
是一張讓人嘆息與沉迷的臉。
茨木已經坐起來了。他還抱著無面男——綿津少童的腰,將頭顱埋在綿津少童的胸口:「大人……請不要討厭我。」
「茨木……」
「大人親吻我的事,我知道。」
「……」
「向大人表明心跡之後大人親吻了我的事我是知道的。大人試著接納過我,我已經非常滿足了。以後我會站在綿津大人身邊,守護大人和老師,請大人,不要討厭。在旁邊看著大人就夠了,請大人不要避開我。」
茨木醉醺醺地哭泣著。
綿津少童無法責怪他。
是綿津少童珍視的孩子,從小呵護著他長大,無法看他痛苦。
想要讓他死心,甚至讓他怨恨自己也好……站在旁邊看著就好這樣多話令綿津少童感到痛苦。
「讓我做大人的眼睛吧!」
茨木在綿津少童面前跪下。
「我知道的,大人的眼睛看不見了。」
綿津少童露出詫異的神情。
「那天晚上我醒過來了。被綿津大人擁抱著,所以不敢動。睜著眼睛,但是大人卻沒有發現,所以我知道了,大人的眼睛看不見了。」
的確是這樣。
這雙眼睛早就看不見了。
從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就是用特殊的方法在「看」。
只要是會動的東西就能夠感覺到。
可以判斷出馬上就要下雪,是因為「看」到了厚實的雲層中有雪花落下來。
連人的心也可以看見。
並不是通過神情,而是通過特別的方式來感知對方的心情。
但是對靜止的東西就完全沒有辦法了。
「我一直覺得奇怪,有時候坐在綿津大人的身邊,大人的眼睛不知道在看著什麼地方。發現大人沒有辦法看見的時候感到無比怨恨。大人的事情我知道得很少,我的事情大人卻全部都知道……」茨木伸出手,搖搖晃晃地,因為醉酒的緣故,怎麼也觸碰不到綿津少童。
遲疑了一會兒,綿津少童還是伸出手扶住了他。
茨木又一次撲進他的懷裡。
「讓我成為大人的眼睛吧!」
「茨木?」
懷中的人沒有動。
是睡著了嗎?
沒有辦法分辨。
綿津少童伸出手撫摸茨木的眼睛,那雙眼睛是閉合的。
最終睡著了吧。
綿津少童嘆了口氣然後朝向沒有拉嚴的拉門。
「烏鴉丸。」
支楞著羽毛的烏鴉丸從外面跌進來,實在放心不下所以最後下定決心跟過來看看,沒有想到發現了這樣的秘密。他顯得既驚慌又不敢相信:「明……明輝殿……真的是明輝殿嗎?」
「我要走了,請你照顧他。」
「不能留下來嗎?茨木已經好幾天沒有睡著了。」
綿津少童將茨木抓著自己的手掰開,沒有再說什麼,就那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