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簾外細雨紛紛，庭院裏藤蘿掩映，梧竹致清，十分幽靜。

窗台上淳于曄送來的紅珊瑚晶瑩紅潤，霓彩炫目，牆上掛的梅花篆字散發出淡淡清香，虞宓跪坐在書案前，低首垂眉，專心致志地描摹一幅《微雨菖蒲圖》。裙紗曳地，顏色是素凈的白色，只是點綴了粉色的霞帔，嬌柔而又不失風韻，柳眉如畫，肌膚似雪，清麗難言。

夕顏輕輕推門進入，端了一碟櫻葉糕放在案上，虞宓抬頭看了一眼，不禁一呆：「這是誰做的？」櫻葉糕，就是用粉紅色的糯米類外皮，包上豆餡，最外層圍上一枚鹽漬櫻葉的小點心，外觀與粉紅色櫻花很接近，咬一口滿是櫻花的香氣，是虞宓在嵐山時自己琢磨製作的，民間並無流傳，更遑論宮廷了，此時見這道點心在宮中出現，自然驚奇萬分。

夕顏附在璃虞宓耳邊輕聲道：「是燕王殿下吩咐奴婢做的。」虞宓雙手一顫，一團墨跡在紙上暈染開來，夕顏低聲道：「娘娘不必驚訝，奴婢本就是殿下安排入宮的人，機緣巧合進了玉藻宮，才有幸服侍娘娘一場。」

虞宓定一定神：「燕王？」夕顏點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張便箋遞給虞宓：「這是殿下讓奴婢交給娘娘的。」

便箋上只有一行小字：今晚三更，怡月池。字體是虞宓熟悉的行楷，遒麗峭勁，瀟灑流暢。

虞宓心頭思緒萬千：「燕王為什麼派你入宮？」夕顏道：「殿下吩咐了，娘娘若是問起此事，先不要告訴娘娘，殿下會親自向娘娘解釋。」

怡月池畔是中秋賞月之地，水池周圍儘是蔥蘢茂密的木樨，枝葉參差，月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落在他身上，臉容蒼白如雪，俊美絕俗，嘴角帶着一絲孤傲冷漠的微笑，看着淳于曄的身影在茫茫夜色中逐漸清晰，虞宓不由停住了腳步。兩人默默對望，良久無言。

「你好嗎？」淳于曄先打破了沉默。

虞宓並不答話，點點頭，又搖搖頭，剎那間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有千言萬語想要對他傾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淳于曄明白她不答之答的含義：「我知道你想什麼，也知道你想問什麼，但這件事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日後有機會我再仔細告訴你，而且現在知道這件事對你並無好處。」

水月交映，波光粼粼，虞宓輕輕嘆了口氣：「嵐山一別，我還以為此生無緣再見了。」「這事我正想問你，你一直在嵐山隱居，怎會遇見皇上？」虞宓苦笑道：「上元節的時候，我和我哥哥一起去賞燈，無意中碰見了。」淳于曄思索著朝中虞姓官員：「你哥哥……是不是幾月前剛升為上騎都尉的虞晨瀟？」虞宓奇道：「你認得我哥哥嗎？」

淳于曄眼中露出幾絲讚許：「正五品以上的武職官員中，你哥哥是年紀最輕的一個。」他的目光忽然落在虞宓脖子上住口不言，虞宓摸著頸前那溫潤滑膩的玉墜，心中五味陳雜。

淳于曄收回目光緩緩道：「夕顏是我手下的人，你儘管放心，有什麼事可以讓她轉告我，你要提防著祝昭容、太后，還有你身邊的那個宮女凝香，盡量別讓她服侍你近身事宜。」

虞宓一一答應了，忽然想起一事：「我記得凝香說過，宮規嚴謹，不許外來男子在宮中過夜的。」淳于曄笑了笑：「我以探望太后的名義進宮，名正言順，有誰敢說什麼。」另一層沒說出口的意思是，以他的武功，要在宮裏來去自如，並非難事。

夜色蒼茫，眼前星辰閃閃，水波耀耀，變幻不定。漸漸地，那淡綠的池水彷彿變成了翡翠般清澈的溪水，陽光在水浪里漾開道道銀亮的光漪……輕風徐徐，她與淳于曄坐卧在獨木舟上，眺望雲蒸霧靄的嵐山，聆聽竹葉沙沙的響聲、黃鸝鳥清脆的鳴啼……兩人相對而立，都不再說話，生怕打破了這平靜，美夢便要驚醒。

不知過了多久，淳于曄輕聲道：「我走了。」虞宓默默看着他：「你多保重。」淳于曄腳步一頓，忽然想起他離開嵐山那一次她說的也是相同的話，從前的諸多片段在心頭一閃而過，眼眶一熱，背對着她揮了揮手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