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牽手(上)
在我糾結的時候,赫政站在路邊欣賞了一下機場的風景,眼神中閃過一絲放鬆。又帶上墨鏡,耍酷,招呼一輛計程車將行李放進後備箱,瀟灑地鑽進車內。
我嘴巴張成了一個o型,好帥哦!
「還不上車?」他冷淡地打斷我,「怎麼是個獃獃的丫頭?」
我沖他努努嘴,坐在旁邊,心突突地狂跳。網上說他今年四十歲了,可是身材保持的這麼好,他的側臉輪廓分明,下顎弧線勾勒的緊緻完美。
丫長成這樣,簡直就是來禍害人間的。
我低下頭嘻嘻笑笑,又開始犯困了,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混亂中……好希望論文得獎,好希望可以離開一號倉庫,好希望像馮清和李明華那樣擁有自己的電腦,這樣就可以擁有自己的專屬郵箱。
當每一個節日來臨的時候,向他發去問候和祝福,很多很多的希冀。赫政,他可知道嗎?
「很累嗎?」耳畔傳來男子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還是個愛打瞌睡的小丫頭。」
我突然意識到身邊這位不是我枕邊的小期刊,他是自家的大老闆。人立即清醒過來:「赫董,對不起,我有點兒暈。」
「暈車?」
「不是。」他看我,臉上好燙。
「很正常。」他笑。
我想他大概誤以為我被他的一雙電眼電暈了,沾沾自喜。男人其實也很虛榮,這麼容易讓他笑,我倒沒發現自己的狗腿本事見長。
他突然又問:「李博偉告訴你,我今天會來?」
我一怔,汗又冒出來了。怎麼回答?這種人問話一字一句都是陷阱,我說不好,李總就對不起了。
記起主業人員接走的那位,瞧那陣仗。再看眼前這位,跟我一菜鳥擠計程車。是時候賭一把了:一頭是主業人員真的如張副總所說都是飯桶,接走一冒牌貨;要麼眼前這位是《康熙微服私訪記》一腦殘粉,跟這兒搞暗訪。
決定:「李總在北京開會,您的行蹤這麼隱秘,他怎麼會知道?而且每個員工入職前,第一件事就是簽訂保密協議。李總尤其自律,不會是他說的。」
赫政遞過來一張紙巾,「你在維護他?」
我鼓足勇氣說:「『維護』二字不敢當,李總是好人,我……不配。」說到「不配」,我眼神黯淡。我曾一度以為可以報答李總,眼下尷尬的處境,這邊**oss是否真的氣消了還難說,我無力維護。
赫政輕咳一下,我也振作了精神接過紙巾。他說:「他們接去的是何董事,我告訴何董事拖延兩個小時露面,我搭下一班飛機趕到,為了……」
「貓抓老鼠的遊戲,要是我也不願被圍着,那還千里迢迢飛來為什麼勁兒?」
「呃?」
他看我,我才意識到剛才語出驚人。他是董事長,什麼人敢搶他的對白?
赫政頓了下,眼角微微翹起,並沒有顯露半點兒不高興,我才鬆了口氣,說:「張副總正在等著為您接風,您的行蹤肯定是您身邊……」我立馬打住,平時自己嘴巴挺嚴的,怎麼一見他就盡得罪人?我連張副總都得惹不起,董事長身邊的人豈不是更可怕?
他似乎有點漫不經心,靜靜地看着窗外,「這是市中心?」
「是,銀川最繁華的新華街。」
他點頭,面上泛著淺淺的柔澤,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夕陽勾勒出他的側影,那樣清晰而遙遠的輪廓。
我安慰自己,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雖然比起他,我不缺鼻子,不缺眼睛,但現實為什麼對我這麼不能寬容?
向車窗靠了靠,跟他刻意保持距離。我不想引起他的注意,單戀那麼久了,我不怕他瞧不起我,我怕從他眼中捕捉到同情的目光。財富和身份有高低,愛情的世界應該是平等的,當他開始同情我的時候,就沒有了愛。
他似乎突然想起什麼,修長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了下,我回過神,「赫董,有事您說。」
車內淡淡的香氣若有似無,想來我的表情很嚴肅,我就是這樣不會來事兒,換了馮清跟這兒,早就哄得董事長飄飄欲仙。
他看了我一眼,假裝忽略我一閃而過的局促,笑問:「你多大了?」
我說:「二十四歲,上班三年了。」
「有男朋友了嗎?」
「沒有。」我實話實說,「若是遇上一個不跟我要房子、車子、票子的男人,沒準我就脫單了。」
赫政一聽笑逐顏開,「你意思表達反了吧……」
「沒有,再準確不過了。」我打斷他,肯定:「現在陰盛陽衰的,我是女漢子,將來結婚肯定是我養男人啦。不過,他得一心一意的愛我,我養他累死也認了。」
司機不可置信地回頭看我一眼。
赫政吃了一驚,立刻說:「代溝,我真是老了。我以為女人是要被寵的,沒想到時代賦予女同志這麼多權利,倒顯得我們操心多餘了。」
「可不是,」我還以為司機一直專心的開車,原來一心二用,偷偷聽我們說話,「以前婦女能頂半邊天,現在能頂一個半。」
「哇塞!你意見大得很啊!」
我說。我又沒想顯擺什麼,我覺得自己一無所有,有如此堅強的決心應該受男人們表揚的。
至於像董事長這樣的男人,現實世界裏他是主宰,愛情世界裏多半也獨裁,他和這個無聊的司機都不會懂我的堅強是經歷了多少苦難才被迫硬起心腸的。
我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他們兩個男人地位懸殊,一說起男人壞話,就同仇敵愾一同消遣我,胸口悶悶地:「我……頂不起天,某些人連正式工、合同工的矛盾都化解不了。我沒本事,要是有骨氣,早他媽辭職不幹了。」
此話一出,整個世界安靜了。
司機回頭笑:「不好意思,再打斷你們一下,你們倆不是一對兒?」
「你才看出來啊!」我不由分說,頂了回去,「男人都一樣,覺得女人太強了,男人就沒尊嚴。若是你們都能保護女人,我們女人樂得坐享其成,還是古代的男人有責任感。」
司機訕訕的,「這丫頭脾氣不小,裏頭有我什麼事兒。」
赫政打開窗,風吹進來,很涼爽。他問:「你一個月工資多少?」
我垂下眼皮,「兩千。」
「嫌少?」
我扭過頭看着窗外,一棟林立的大樓映入眼帘,紅色大幅廣告清楚寫着「首付五萬,圓你居家夢」。
我紅着眼睛說:「不敢,社會平均工資早就超三千元了,我被平均,莫名其妙成了『白領』。」手指向窗外,「到處蓋大樓,房子永遠都買不起。每天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房東來敲門,不是來要房租,就是讓我搬出去。」我抽一下鼻子,很委屈,「惶惶不可終日的活着,我很想『傻』一點兒,『笨』一點兒,跟自己說好歹兩千塊錢可以在萬達買兩身好點兒的裙子,可我的肚子要吃飯,擺不起闊。」
他似乎在聽我訴說,又好像根本什麼也沒在聽。
忽然湧起了一股強烈的失望,我愛他,我剖開自己的心給他看,換來的卻是他的冷漠,是不是太傻了?
是,太傻了。悲劇永遠爭不過喜劇,人人都喜歡看好玩的,聽好聽的,更何況我面對的是一個人人都絞盡腦汁討好的頂級boss。
看了幾千本小說,有幾個寫手敢於將現實的殘酷展示給人看,不賺點擊了?做職工,我不會拍馬;做寫手,我不會編童話。
我怎麼這麼沒用?
「叮,您有一條短消息。」
我急忙從包里翻出手機查看,「接到人了嗎?」
「張副總。」
我看向赫政,「我們領導問您到了嗎?」
他皺眉:「告訴他,我想一個人獃著。」
「呃?」我一愣,很意外,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我的氣?於是給張副總回了一條短訊,「接到。董事長說想一個人四處走走看看。」
沒有再回復。
一分鐘后,我的手機響起來,國產機就是大喇叭,我掏出來一看,「張明然來電。」
「領導,你好!」
嘿嘿,瞧不起我吧,我沖誰都喊領導,這麼叫大大小小的頭目都順耳,其實在我們這些小嘍啰心裏「領導」跟「混蛋」一個意思。
「你真的接到赫董?」
就知道他不會相信,這不打來查問了。
「董事長在我旁邊,您直接跟他通話吧!」我把手機遞給赫政。
「我是赫政。」
「赫董……」電話那頭,響起一連串的笑聲,張明然諂媚的聲音,聽得我全身麻酥酥的。目光不自覺地被窗外一對情侶吸引,兩個人抱在一起無惡不作,完全沒把我們這些路人放在眼裏。
幸虧我知道電話那頭是個男人,不然還以為是……咳、咳、咳。
張副總從來都沒把我放在眼裏……
「赫董無論如何請賞臉,我們還請了徐小姐作陪,她可是……」
…………
「司機,去國貿新天地大酒店。」
切,我撅起嘴,一臉鄙夷地看着赫政讓司機改了路線。哼,不要face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