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越

黃昏時分，碧落山莊逐漸被它所倚靠的艾山的陰影籠罩。依地勢而建的亭台樓閣重重疊疊，鱗次櫛比，規模宏闊。本應該是晚飯時間，整座山莊卻是死一般的沉寂。

山莊最寬闊的建築——議事堂里，密密麻麻站滿了男女老少，人數不下五六十，個個神情黯然，容顏憔悴。大廳的最上方坐着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神色剛毅，但那雙泛著血絲的眼睛卻飽含痛楚。他環視眾人，目光落在了人群最前面的老者身上。

「貴叔，莊上的一切事務還是照常，所有人各守其位，不得擅自離開。等喪葬事宜全部辦妥再訃告各派，紫硯崖那邊由我親自去通知。」他沙啞的聲音在靜極了的大廳中顯得格外有震懾力。

「是。少莊主。」山莊總管陸貴沉聲應道。

青年揮揮手，所有的人都垂著頭，默默地退出大廳。不多久，這裏已是空蕩蕩的了，唯有門邊悄立的一名素衣少女。她娟秀的臉龐上佈滿了哀愁，憂慮地凝視着青年。

青年慢慢走向她，柔聲道：「曼瑛，這幾天讓你辛苦了。」

素衣少女輕輕地搖頭，道：「我沒什麼。隱川，山莊突然遭此大變，我知道你內心非常痛苦，只可恨我絲毫不能為你分擔……」

青年握住她的手，輕聲道：「你只要站在我身邊，就讓我感到很欣慰了。」

素衣少女溫柔地一笑，臉色隨即又變得深沉起來。「剛剛大夫說，她已經醒了。」

青年劍眉微蹙：「她終於醒了？」

痛！全身有如撕裂一般的痛！羅君頌吃力地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清晰。粉色的紗帳懸在上方，鏤空的木製床架圍繞在四周，像極了電視里的古裝劇佈景。她想坐起身，卻扯動了全身的傷口，不由得吃痛地慘呼了一聲。

「哎呀！表小姐，你不要動！」帶有濃厚的山東口音的女孩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羅君頌腦子一轟！表小姐？好奇怪的稱呼！

女孩的臉出現在她面前，險些嚇得她從床上跳起來。這分明是從古裝電視劇里走出來的人！難道她在做夢？或者，她在演古裝劇？這個可能性太小了，前者倒是有些可能。

「表小姐，你好好躺着，少莊主馬上就過來看你了。」女孩邊說，邊收拾床畔的凳子，那是方才大夫來看病時坐過的。

羅君頌獃獃地看着她，這個女孩大概只有十六七歲，紅撲撲的圓臉蛋，全身穿着白色的粗布裙衫，看起來很像電視劇里演的那種戴孝的樣子。她確信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小姑娘，不知道該跟她說些什麼。過了一會，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女孩挑起門簾，恭聲道：「少莊主，蘇姑娘。」

羅君頌微微側頭，看到一男一女神色凝重的走過來，心中不由得暗暗讚歎：好一對俊男美女！

青年的眉頭皺得更深，聲音十分冷漠，「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還好，死不了。」羅君頌勉強一笑。

青年臉上露出些微意外的神情，但聲音依舊冷漠，「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羅君頌扯扯嘴角，自我打趣道：「我比你更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素衣少女幾次欲言又止，此刻終於忍不住湊過來，道：「羅姑娘，你還好吧？」

羅君頌友善地朝她一笑，「你認識我嗎？」

在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青年微怒道：「羅君頌，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胡鬧什麼？」

這回是羅君頌愣住了，她不由得提高了聲音說：「連你也認識我？你們是什麼人？」

青年呆愣片刻，回過神來，冷冷道：「表妹，你大概還不知道，你們一起出海的二十七個人只有你一個人活着回來了，你難道一點感觸都沒有嗎？」

羅君頌瞪着他，彷彿看到了外星生物。她閉上眼睛，搜索著腦海中的記憶。沒錯，她還記得很清楚，八月七號那天，她和三個同學一行四人登上了煙台去威海的船，就在她們離開海岸線大約一個小時，海面上突然起了大風，廣播說有一股溫帶氣旋突然過來了，人們紛紛湧進了船艙，而她卻看到一艘古代的大船朝自己衝撞過來。後來的一切，每一個細節她都無法忘記，直到在海水中看到了那個恐怖的影像，她看到了沉睡的自己！再後來就沒有記憶了。

再度睜開眼睛，她看到的還是剛才的一群人。這不像夢，一點都不像，因為一切都太清晰了。她不敢想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房間里瀰漫着詭異的氣氛，羅君頌感覺自己的眼角有些濕潤，一種莫名的恐慌湧上心頭。她有氣無力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素衣少女道：「今天是七月初四。」

「我……是什麼時候被你們發現的？」

「七月初一，那天你和老爺、夫人、小少爺他們一起出海，結果發生了海難。當天秦大哥他們就發現了你，把你帶了回來。」素衣少女很耐心的說，但她臉上的表情卻充滿了輕蔑。

羅君頌在心裏默默估算了一下，原來她昏迷已經三天了。

「這是什麼地方？」

先前的那個圓臉女孩有些訝異道：「表小姐，這是你的房間呀，你不認得了嗎？」

羅君頌苦笑兩聲，道：「小妹妹，你們這個地方叫什麼名字？」

「這裏是碧落山莊。」沉默許久的青年突然道：「你在這裏已經住了五年。你還想知道什麼？」

羅君頌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這個男人對自己的敵意。她只好把目光轉向那素衣少女。「這位小姐，請問你是什麼時候認識我的？」

素衣少女困惑地看了看青年，見青年並沒有阻止，便說道：「羅姑娘，你不記得了嗎？你五年前來碧落山莊的時候我們認識的。我叫蘇曼瑛，他是你的表哥陸隱川。」

羅君頌把這兩個名字在心裏默念了一遍，說道：「我可以到外面去看看嗎？」

蘇曼瑛冷冷一笑，道：「你現在這個樣子能行嗎？」

羅君頌苦笑道：「那麻煩你們把我抬出去，好嗎？」

陸隱川沒有拒絕，命人將她抬出屋外。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即便如此，羅君頌依然察覺得出這不是屬於她的世界，這裏沒有空氣污染，沒有現代化的建築，沒有任何她所熟悉的現代化的東西。不同於現代裝飾的古建築顯出古樸的氣息。天空是靜謐的淺紫色，黃昏時最後的餘暉正在悄悄地隱沒，空氣是那樣的清新，她幾乎還能聞到幽幽的芬芳。這裏是地地道道的古代世界！

「對不起，我什麼都不記得了。」為了不至於讓這裏的人太過驚恐，也為了給自己思考的時間，她只能找到這麼一個借口。

陸隱川似乎並不怎麼相信她，有些諷刺地笑道：「好吧，大概你受傷太重，忘掉了一些東西，可能過一段日子你就會恢復過來。但願不要讓我們等太久。小桃，好好伺候表小姐。」

這叫小桃的女孩連忙應聲。

夜幕下垂，羅君頌還在望着這異世界的天空發獃。已有些倦意的小桃終於忍不住道：「表小姐，小桃給你端點你最喜歡吃的芙蓉蓮子酥來好不好？」

早已飢腸轆轆的羅君頌微微一笑，道：「謝謝你。不過我現在想吃點鹹的東西，要是有牛肉麵就更好了。」

小桃連忙去準備。趁著這個空檔，羅君頌慢慢閉上眼睛，她多麼希望再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自己熟悉的那個世界呀。可是直到她被小桃叫醒，她依然沒能實現自己的願望。

牛肉麵很好吃。羅君頌不由得大加讚賞，問道：「這是誰做的？」

小桃有些畏縮道：「是張大娘做的。今天塗大娘請了假，廚房裏沒人，就只好叫張大娘做了。表小姐，小桃知道你一向不喜歡她，可是實在找不到人了，你就勉強吃一點吧，免得把自己的身體餓壞了。」

羅君頌暗想：「這個世界大概有一個跟我同名字又同相貌的女孩子，他們都把我當成是她了。」她覺得自己設想得很對，一定是發生了小說中才可能有的奇迹，她穿越時空，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如果有一天，他們找到了真正的羅君頌，她該怎麼辦呢？怎麼樣才能回到現代去呢？帶着滿腹的疑問，她度過了異世界的第002章怎麼會發生在她這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身上呢？

「小桃。」羅君頌幾乎要哭了，她需要再次確認一下。

小桃趕緊來到羅君頌跟前，小心翼翼問道：「表小姐有什麼吩咐？」

「你把這裏的情況再跟我說一遍，越清楚越好。」

小桃偏著腦袋想了想，似乎在考慮從什麼地方開始說起，然後她就開始了介紹。

碧落山莊是地處膠東半島北邊的一座大莊園，全莊上下有一百多口人，少莊主名叫陸隱川，他的未婚妻叫蘇曼瑛。少莊主的父親和繼母還有一個兒子，她稱呼他為小少爺。如今他們都已經遇難了。她的表小姐——就是羅君頌，是莊主夫人的嫡親侄女，五年前投奔到碧落山莊。從那時起，她就開始服侍表小姐了。基本情況就是這樣。

羅君頌深吸口氣，說：「小桃，你確信你認識我？」

小桃用力點點頭，「當然認得，小桃伺候表小姐這麼久，怎麼可能認錯表小姐？」

羅君頌非常非常鬱悶地躺在床上，她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夢醒后一切回到正常狀態。她答應了媽媽一定會保證自己的安全，可是在遊船下沉的時候，她卻毫不猶豫地把生的機會讓給了一對母女。她不是不怕死，可那個時候她真的什麼都沒想啊。媽媽現在怎麼樣了？她的突然失蹤一定給爸爸媽媽帶來了巨大的痛苦吧。一想到這些，羅君頌就抑制不住地哭起來。她想回家，回2013年自己的家。

「表小姐，你別難過了。大夫說了你得靜養，不能太激動。」小桃苦着臉勸說道。

渾渾噩噩地又度過了一天，羅君頌像個木偶人似的讓人給她換藥，喂葯，小桃還會幫她擦拭身體。她不想這麼被人折騰，可是她全身都綁着紗布，臉上似乎也敷了葯，除了全盤接受，她別無選擇。

一連幾個早晨，羅君頌睜開眼睛看到的都是同一個場景，她終於相信自己並不是在做夢，而是真的來到了另一個時空。她不禁回想起自己曾經反覆做過的那個夢——被古船撞擊的噩夢，那是否就是她的這場離奇穿越的暗示呢？一想到這也許是命運的安排，羅君頌就不那麼煩躁了。

起初，小桃在羅君頌面前總表現得戰戰兢兢，羅君頌沒有心情去探究這個小丫頭畏懼她的緣由，她對小桃總是客氣而疏離。當然小桃也不敢輕易去窺探這位表小姐的心思，她還不能確定表小姐是不是真的失憶，因為她的表小姐實在是個什麼事都有可能做出來的難以伺候的主人。

平靜無波的生活在七天後起了一點小小的波瀾。已經有五六天沒有出現的陸隱川再次來到羅君頌所住的梅園。羅君頌正在床上躺着，小桃在一旁為她搖著扇子。陸隱川撩開珠簾，把小桃叫了出去。羅君頌有些好奇地豎起耳朵想聽聽他們說些什麼。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屋子裏很安靜，羅君頌還是能夠聽得清楚。

陸隱川先是問了一下羅君頌這幾天的反應，小桃說還是跟剛開始的一樣，表小姐什麼都記不起來。陸隱川似乎沉默了一下，說：「谷護法來了，讓表小姐跟他見一見。」

「不行不行，少莊主，你知道表小姐最……」小桃的聲音有些慌亂，而且說到這裏突然低了下去。羅君頌幾乎聽不到她在說什麼。

外面似乎又安靜了下來，但是小桃一直沒有進來，也許他們到更遠的地方說話去了。

谷護法？好奇怪的名字！羅君頌心想，聽起來挺像武俠小說中的人物呢。她記得曾經看過金庸的《倚天屠龍記》，裏面就有四大護法，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小桃的那句沒說完的話是什麼意思？表小姐最什麼呢？她本不想關心這裏的一切，但他們的話實實在在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過了許久都不見小桃進來，羅君頌熱得難受，又不好移動身體，只得大聲叫道：「小桃，小桃……」

「來了，來了……」小桃的聲音果然從屋外傳來，很快她的身影就出現在房門口。「表小姐，你怎麼了？」

「你幹什麼去了？這麼久都不回來，我熱死了。」

「剛才少莊主找我，問起表小姐的身體……」小桃一邊說，一邊偷偷打量羅君頌的反應。

羅君頌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表情，故意板起臉，說：「別騙我了，明明說了其他的事情。」

小桃嚇得變了臉色，聲音微微顫抖道：「小桃不敢騙表小姐，少莊主真的只是問表小姐的身體。」

羅君頌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怕自己，見她一副可憐模樣，不由得失笑道：「看把你嚇的，我逗你玩兒呢。我才沒興趣知道你們在聊什麼。小桃，你問了大夫沒有，我身上這些紗布希么時候才能拿掉，每天裹在身上，我都快發霉了。」

小桃微微鬆了口氣，「大夫說了，再過兩天就可以拿掉了，表小姐再忍耐兩天吧。」說着，趕緊拿扇子給她扇。

「小桃，你們這裏靠什麼養活這麼多人啊？」羅君頌閉着眼睛悠悠問道。

「有各地的農莊，還有不少鋪子，每個月都會送錢和東西來，另外山上也會不定時地送東西過來。」小桃老老實實地回答。

「山上？那是什麼地方？」

「山上就是紫硯崖，我們習慣叫山上。紫硯崖離這兒有十幾里路，太老爺就住在山上。」

「還有太老爺？他是你們少莊主的什麼人？」

「是少莊主的爺爺。聽說太老爺已經病倒了，所以不能下山來這裏。」小桃輕輕嘆息道。

羅君頌能夠理解，陸隱川的爺爺突然失去了兒子媳婦和孫子，當然會承受不了打擊而病倒。可奇怪的是，為什麼一起出海的二十七個人只有她一個人活下來了呢？不，不對！應該是所有的人都死了，而她是從六百年後穿越時空而來的。聽說所有人的遺體都打撈上來了，而她被當成是表小姐給救了回來，那就說明真正的表小姐的屍首根本就沒有找到。那麼，這裏真正的表小姐的屍首在哪裏呢？

羅君頌兀自出神地想着，小桃忽然說道：「表小姐，你看那邊好像有人來了……」

羅君頌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窗外，只見游廊外的一棵樹下站着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陸隱川，另一個人恰好面對窗戶，似乎正在往屋裏看。

羅君頌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人的臉，她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心跳也不由得迅速加快，快得讓她幾乎快喘不過氣來。羅君頌捂著胸口，試圖調整自己的呼吸。

「表小姐，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小桃立刻發現了羅君頌的異常，臉色變得很古怪。

羅君頌閉上眼睛，慢慢做着深呼吸，很快她的心跳就恢復了正常。她抬起眼又往外看，那個地方已經沒有人了。

「小桃，你知道剛在在外面的人是誰嗎？」

「表小姐，你沒認出來嗎？」小桃壓低了聲音問道。

「是我認識的人嗎？」羅君頌問。她當然知道不可能是自己認識的人，但是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從何而來？為什麼一看見那個人她的心臟就狂跳不已？她真的想弄個清楚。

「他就是谷護法啊。」小桃小心翼翼道，好像很怕會驚嚇到她似的。

原來那個人就是之前陸隱川提到的想讓她見一見的「谷護法」。小桃不是反對了的嗎？為什麼還是讓他們以這種方式見面呢？難道那個人對錶小姐來說很重要？羅君頌回想那個人的臉，卻又一點也記不起來他的模樣了，隱約記得他長得很白凈，五官如何並沒有看仔細。

「表小姐，看見谷護法有沒有讓你想起什麼？」

羅君頌搖搖頭，「我腦袋裏面一片空白。」

小桃嘟了嘟嘴，似乎非常失望。

羅君頌心裏卻在想，如果他們找到了真正的表小姐，我該怎麼辦？

兩天後。

「啊——」一聲驚叫打破了碧落山莊清晨的寧靜。聞聲趕來的陸隱川微怒地瞪着一臉驚恐的羅君頌。

羅君頌終於可以除掉包紮在頭上和全身的紗布。早上她叫小桃拿鏡子來，準備整理一下儀容，結果她驚恐地發現鏡子中的人並沒有自己熟悉的相貌。雖然銅鏡的效果沒有現代的清晰，但大致上還是能看清楚的。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她不由得歇斯底里地叫起來。

陸隱川以為她為自己臉上的傷疤而感到驚恐，冷笑道：「你怕什麼？這些傷遲早會好的。再說，你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萬幸了，還在乎什麼容貌？」

羅君頌不理睬他，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冷靜下來，重新思考。看來，她先前的猜測並不很准，並非她的人穿越了時空，而是她的靈魂穿越了時空，寄附在了這個同樣叫羅君頌的女子身上。

「小桃，我今年有多大年紀了？」

小桃說：「表小姐，下月初一就是你十九歲的生辰。」

這件事實在太詭異了。她從前看過不少靈異方面的書籍，對時空隧道之類的問題也頗感興趣，但是從沒想過有一天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現在，她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她叫羅君頌，和這個異時空的女孩子不但同名，而且同生日，都是農曆八月初一。更匪夷所思的是，這個叫羅君頌的女孩也是在海上遇的難，而且她隱約記得自己遇難的那天恰好也是農曆七月初一。她確信自己記得不錯，因為那天她正好想起自己的農曆生日再過一個月就到了。這就像兩條并行的時間軌道，因為某種特定的關係，兩條時間軌道發生了錯位，而她，二十一世紀的女孩不慎跌入到公元1413年——明朝永樂十一年。時間整整相差了600年。也許，這個實際上已經在明朝死亡的羅君頌是她的前身；也許，上天的意思是並不想讓這個女子的生命就此終結，而要她來繼續後來的生命。一想到自己竟然會遭遇這樣離奇可怕的事，羅君頌不禁失笑。

在陸隱川看來，羅君頌的笑總是包藏着某個陰謀，想到這裏，他的怒氣更重了。

羅君頌實在沒有心情去理睬他，她現在只關心自己該怎麼辦？告訴大家她其實是從六百年後來的，而且不是人來了，而是靈魂來了。大家會怎麼看她？會把她當瘋子還是巫婆？不，這個做法太冒險！繼續裝失憶？反正真正的表小姐就是她現在這具身軀，絕對不會有人懷疑她是假冒貨。這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她得小心應對陸隱川，因為她已經從小桃那裏得知，從前的羅君頌十分愛慕陸隱川，總是極力破壞陸隱川和蘇曼瑛的關係。既然陸隱川還是把她當成那個對他糾纏不休的表妹，那麼她只好採取這種不理不睬的態度來讓他明白，她，另一個羅君頌對他陸隱川連半點興趣都沒有。

陸隱川雖然討厭羅君頌，但他也絕對不是傻子。儘管這半個月里他們只見了幾回面，但他明顯地感覺到這個女孩讓他感到很陌生。若是以往，別說受到這麼重大的傷害，就是手指頭被針扎了一下，他那個表妹都會極誇張地趁機黏住他。現在，情況完全變了，她非但沒有正眼瞧過他，甚至還有意疏離。前天谷護法來到山莊，為了試探羅君頌，他還特地讓谷護法和羅君頌遠遠地見了一面，雖然從小桃那裏得知羅君頌的反應很強烈，但是她依然不記得谷護法是誰。如果她連谷護法都認不出來的話，難道真的如大夫所說，她撞壞了腦子，失去了記憶？

看見羅君頌一直不出聲，陸隱川難得好心地說道：「你哪裏不舒服，我再去請大夫來。」

羅君頌搖搖頭，悶悶道：「謝謝，我沒事了。你們都去忙吧。」

陸隱川心有疑慮地走出梅園，迎面碰上了蘇曼瑛。她面色凝重，似乎心事重重。

「曼瑛，有什麼事嗎？」

蘇曼瑛有些無奈地一笑，「你最近總是主動去看她……」

陸隱川嘆道：「其實羅君頌也挺可憐。出了這樁事，她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個親人也失去了。看得出來，莊上的人對她的態度變了很多。」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這也是人之常情。」

「話雖如此，但她終究也只是一個姑娘家，何況現在還失去了記憶。」

蘇曼瑛別有深意道：「你真的相信大夫所說的話？難道不會是她故意裝出來，好博取你的同情？」

陸隱川沉默片刻，道：「我私底下問過小桃，她的確對這裏一無所知。以她的那點小聰明，想裝失憶恐怕裝不了多久。要騙別人尚可，若是要欺騙一個跟在她身邊五年，又寸步不離的人，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蘇曼瑛幽幽道：「這麼說，你對她終究是有些情意的？」

陸隱川心下一沉，有些不悅道：「所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即使是一個不相干的人看到這種情況也不免要關心一下，何況我們總算是親戚，豈能不聞不問？曼瑛，我認為你應該比我更能體會箇中滋味。」

蘇曼瑛臉色一變，寒著臉道：「就因為我也出身孤寒，我才更能理解羅君頌。她一次次傷害我，我一次次容忍於她。我知道以我今日在碧落山莊的身份，是沒有資格說什麼的。」

陸隱川知道她曾經吃過羅君頌不少苦頭，又是寄居於此，總是格外敏感些，便柔聲道：「你何苦說這些傷感情的話。本來父親也已答應了我們的婚事，可是現在突逢大變，我有重孝在身，這婚事也只能延後了。你不喜歡我去看她，我以後就不去好了。」

蘇曼瑛知道自己方才十分失態，正有些懊悔，聽見陸隱川如此放低姿態說話，心裏着實又甜蜜又驕傲，忙說道：「誰說不要你去了？你一定得去，否則，豈不是我陷你於不義？」

兩人不由得相視一笑。蘇曼瑛道：「羅姑娘的傷好些了么？」

陸隱川蹙眉道：「外傷已好了**分，只不過這記憶要恢復卻難。大夫也束手無策。」

蘇曼瑛道：「你放心好了，即使她記憶永不恢復也不要緊。一個女子一生的大事莫過於找個好人家。堂堂碧落山莊莊主的表妹還怕沒有好人家要麼？只是她那脾氣得好好收斂一下。」

陸隱川點點頭，未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