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章之傳承

外章之傳承

輕輕的暗嘆的了一聲,方羽把視線投向車窗外。

此刻,他離開家已經有五個月,離開唐麗君母女,也已經有了三個月之久。一切的恩怨情仇都在南方的碧水柔綠前變的彷彿很遙遠,而了結了情結的心境更如朗朗青天,空空蕩蕩不滯一物,完全融合在漫無目的遊歷所看到山水之間,直到近來。近來,時常有一種淡淡的思念在不經意間掠過自己空靈的心境,當最初看到一如現在這般綠色的欣喜被現在心底里時常的比較所代替時,方羽知道是該回家的時候了。

窗外的公路兩邊,還是成片成片的綠色,放眼遠眺,綠色依然漫山漫野,處處可見。就是間或遇到的河流,不管大小,也綠的讓人發膩,一切的一切一點都不若自己熟悉的北方那般裸露和原始,更缺乏一種自己再也熟悉不過的雄渾和粗獷。儘管得到天心燈以來,心靈柔和平靜到一種難以訴說的境地,但骨子裏,自小種下的意識卻怎麼都無法讓他更進一步的融合到這裏相對柔弱的綠色里,就連同樣赫赫有名的大江,都讓他有種過於柔弱的感覺,儘管大江的水面要比大河寬闊的多,也壯觀的多,但他卻更喜歡大河的洶湧和浩蕩中蘊藏着的那種活力和生機,那裏面有一種原始的真實!起碼,他是這麼覺得。

讓他心裏多少有點不快和嘆息的是車上剛剛上演的一幕,但身為外鄉人,他不想在這種陌生的環境裏和別人發生爭執,所以只好把頭扭向窗外,同時調整呼吸把聽覺關閉,努力的讓心內的不快儘快的散落到過往微弱的風裏,有些事,並不是有異能就可以處理的,在轉過頭的瞬間,他心底里再一次掠過這個明悟。

剛剛人滿為患的車上又上來了一個人,使本來就擁擠不堪的車上顯得更是擁擠,悶熱的天氣更讓人覺得車廂里憋悶,可是沒辦法,車依舊在公路上走走停停,儘可能的塞上任何可拉的人,到這會,方羽才知道在這種偏遠的地方,南方和北方一樣,沒有什麼區別,顯然,車上的本地人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情況,大多都面無表情的打着瞌睡,而走道里站着的人也自覺的不停往後挪著,並沒有誰發出怨言。

不來不很舒適,但也算平靜的氣氛就被剛上車的那個中年幹部模樣的人打破,自他一上車,嘴裏就不停的大聲咒罵着天氣的炎熱和車廂的擁擠,同時也不停的抹著黑胖的頭臉上不斷湧出的汗水,一邊不時費力的從人群中探著腦袋張望着車廂里的座位情況,一點都不顧忌身邊的人對他的粗口和叫嚷的厭煩。

開初聽着他的叫嚷和看着他四處探視的眼睛,方羽只是暗搖頭,就在剛要轉移開視線的時候,他忽然發現那幹部模樣的中年人黑胖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喜色:「那不是老蔫嗎?怎麼你也去縣城了啊?正好,快,快,讓個座位讓我坐坐,這麼站着累死了。」一邊說着,一邊毫不客氣的撥開身邊站着人,往車廂裏面走來,方羽順着他說話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一個六十多歲花白著頭髮的人,無奈的強笑着從車廂的中間靠邊的座位上慢慢站起:「原來是刁書記啊,你怎麼今天也來趕這班車了?快過來坐,剛才沒看到你,真是…」話還沒說完,身子就被那幹部撥到一邊了,一屁股做到剛騰出的座位上,順手把提着的包掛在前面椅背上,然後肥碩的身子又往裏把身邊的一個看上去面色很是慘白的女人的擠了擠,這才仰靠到椅背上舒坦的伸展了一下雙腿,眯着眼,愛理不理的回話了:「今天齊村的村長請客,喝的多了點,誤了來接的車,真***困,我先睡一會,老蔫你幫我看着點包,到了喊我一聲。」說完,就閉上眼打起了瞌睡。

方羽不是很了解的視線落到那個叫老蔫的人身上,看到的是黑瘦乾枯的臉上一臉縱愁苦的皺紋和一雙茫茫然的近乎無神的眼珠,以及剎那間掠過的一絲羞辱和不甘,但瞬間就被很是恭順的神態所代替:「好的,好的,你儘管睡,我看着就是,看着就是…」,裹在灰蘭色土布短褂里的瘦長身子佝僂著努力的連連點着頭,然後伸出爬滿累累青筋的手,抓住車廂里的扶手,認命了一般的低下頭,彷彿沒聽到周圍車裏人不滿和詫異的竊竊私語。

這也是一種人生!懷着已經變的有些複雜的心情,方羽把視線投向車窗外。這世上這類事情隨時隨地的都發生著,他也不知道用什麼樣的心態去面對才是,只好不去多想。

幾滴汁液忽然落在了他抓着扶手的手上,他一楞,隨着雙耳里一聲輕響,心神從窗外的世界裏拉回,頓時,感受到了車廂里喧囂的聲音和開鍋了一樣熱鬧的景象。

靠前面些,先是幾聲尖叫,緊接着是一陣喝罵聲,一個衣着打扮入時的年輕女郎漲紅著臉,一邊抹著頭臉上的汁液,一邊站起身來怒罵着:「你這人怎麼會事?長眼睛沒?怎麼喝飲料的?會不會喝,不會喝就別喝,一個土包子裝什麼時髦啊?弄的人家滿身都是,快說怎麼辦?我要你賠!」一邊罵,一邊心疼的抹着衣服上的汁液,周圍別的人不滿的嚷嚷被她一個人的聲音壓了下來,就在這時,一個帶着哭音的女聲怯生生的喝罵的空裏連連響起:「大姐對不起,對不起啊大姐,我沒喝過這東西,是別人給的,因為口渴,想喝一口,可怎麼都打不開,只好硬拉,結果它就濺出來了,大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可憐可憐我吧,我沒錢賠…嗚嗚嗚」說着說着哭開了

聽到這熟悉的北方口音,方羽一震,半站起身讓眼光穿過前面簇擁著的人群縫隙向聲音的來處望去,就見一個打扮很是怪異的大約十**年紀的年輕女孩傻傻的半跪在坐椅上無助的哭着,一身已經幾乎很難再在街上看到的洗的開始發白的黃棉軍裝象個大褂一樣的裹住她纖弱的身子,**的腳上穿着一雙不和時宜的黃膠鞋,剪的過分短了的頭髮凌亂的扎在頭上,臉色有些異乎尋常的白,還算端正的臉上有一種象小孩一樣的恐懼和茫然,獃獃的就在那裏哭着,手裏還捏著一個飲料的拉環,但看不到飲料。方羽眉頭一皺,怎麼看着這姑娘好象神經有點問題啊,剛要出聲,那被濺到的女人又罵開了:「我管你有錢沒錢,反正弄髒了我的衣服就要賠,這可是我新買的名牌,我不管,就要你賠!」那個哭着的女孩哭的更厲害了:「大姐,你就可憐可憐我吧,我身上真的一分錢都沒了,連車票都是別人可憐給賣的,飲料也是人家給的,我沒錢啊,嗚嗚嗚」就在這時,車上坐在哭的姑娘後面的一個看上去大約30歲左右的女人說話了:「我說大妹子,衣服髒了還可以洗呀,幹嗎一定要人賠呢,我看這小姑娘傻傻的也怪可憐,你就原諒她吧。」這話一說,車廂里一扁贊同聲,都紛紛開口勸那髒了衣服的姑娘:「就是,姑娘,你就原諒她吧,瞧著怪可憐的,看樣子真有點傻啊,這麼熱的天穿成這樣,看來腦子是有點問題…」那哭着的女孩聽到別人說她腦子有些問題,一下就不哭,大聲的分辨倒:「人家不是傻子,人家不是傻子…」那髒了衣服的女郎一看:「好象真的腦子有問題,算我倒霉,真是晦氣。」說着說着就坐了回去,站起的人也都紛紛開始坐下,方羽也鬆了口氣,剛坐下,就又聽到那個幫傻女孩說話的婦女舉着手裏剛從地板上檢起的飲料筒,另一手拉着那女孩手發出了一聲驚叫:「呀,中了5萬的頭獎,姑娘你好福氣啊」聲音一落,車廂里頓時亂成一片。

※※※

方羽有點漠然的看着面前鼎沸的人聲,覺得面前的場合有點熟悉,凝神一想,便想起個類似的事件,又注意看了看開車司機和售票員頭也不回一下的反應,心裏便明白了許多,再想想那傻女孩似是而非的北方口音,心裏就一下全明白了,一絲洒然的笑容爬上了他的嘴角。

隨着那婦女的叫聲,已經坐回原坐位的時髦女郎也隨着眾人站了起來,扭過身子大聲的囔囔著:「什麼頭獎,什麼頭獎?是健力寶嗎?是不是啊?我這裏正好有書,快拿來對照一下。」一邊囔囔著,一邊揮舞着手裏的一本雜誌。「就是健力寶!就是健力寶!快拿過來對對,快拿過來對對,」這時,車廂里的大多數人在那個舉著飲料筒的婦女興奮的催促下也連聲催促着。一把從那女孩手裏奪過拉環,往手裏的書上一比:「呀,真是頭獎,5萬耶!」年輕女郎和那婦女都其聲興奮的尖叫起來,好象是她們自己中獎了一樣,就在這時,一直傻傻楞著的傻女孩忽然猛的伸手,同時把那女郎手中的拉環和那婦女手中的飲料筒搶到過,緊緊的抱在懷裏:「這是我的,這是我的…」嘴裏一直念叨著再也不肯鬆手。

就在那女郎和婦女愕然的空裏,車廂上到處是一片嘆息和羨慕的眼神,很多人眼裏已經放射出灼灼的光芒:「就這麼讓一個傻子白白得到五萬…」有不少人已經在快速的轉動着腦袋想起辦法了。

一愕之後,那婦女悻悻的笑道:「小妹子,你知道到那裏去對獎嗎?」「對,你知道到那裏去對獎嗎?要到很遠的地方去對呢,你有錢去那裏嗎?」年輕女郎也目放奇光的連聲問到。「我,我沒錢,我…」聽到這話的傻女孩漲紅了的臉迅速的白了下來,諾諾的再也說不出話來。」「小妹子,你一個單身女孩,又是外鄉人,又沒錢,上那對獎你也不知道,萬一被壞人知道了,你拿着這東西真的很危險,我看這樣吧,不如你把這東西讓給我,我給你3000塊現錢,你說怎麼樣?」轉動着眼睛,那婦女無比和藹的柔聲問著那傻女孩。「三千換五萬,好象少了很多,我不換,要換最起碼也要5千才可以。」聽到女孩這麼一說,那婦女面色一暗,剛要說話,旁邊那年輕女郎急了:「好,妹子,你說五千就五千,大姐和你換了,不過大姐現在沒帶這麼多錢,你和大姐下車,咱們回去拿。司機,停…」說着就要拉那姑娘。「你幹嗎,換可是我先提出來的,你想搶我的好事啊?」傍邊那婦女急了,一把拽住那女郎,氣憤的嚷了起來。一擺胳膊,掙開了那婦女的手,女郎說話了:「嘿,你這是幹什麼?你能換得我就換不得了?再說你能拿出五千嗎?看你那樣你也拿不出來,哼,如果你能馬上拿出來我就讓給你。」「你…你」那婦女被噎的說不出話來,一咬牙,黑著臉從座位上的坤包里拿出一沓鈔票來,用力的在那女郎面前一晃:「我沒錢?瞧瞧這是什麼」一轉頭,把那鈔票往那傻女孩手裏直塞:「我說小妹子,你看,這可是三千元,你先拿着,咱們就下車回去取另外的兩千,千萬不要相信有些人,口袋裏空空,嘴上卻說的好象很有錢的樣子,小心不懷好意啊,哼!」說着傲然的瞟了那面色也開始發黑的年輕女郎,一下子氣的那女郎說不出話來。

黑著臉眼珠一轉,臉上露出一絲詭笑,一抬頭:「各位,大家都看到了,有人想用三千就騙人家小姑娘的五萬,這也太卑鄙了,既然大家都在車上,我認為見着有份,誰要是能拿出比三千多的現金來,我們就勸小妹妹把這頭獎讓給他,一手錢一手貨,大家做個見證,免得人家小妹子被人騙大家說認為怎麼樣啊?」「好!就這樣,這樣才公平,***,今天老子沒帶錢。誰帶了,誰帶了,還不趕快去換…」車廂里頓時就亂成一團,叫嚷什麼的都有,而那婦女拿着錢僵在那裏,一臉的怒色,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那得意洋洋的女郎大約就已經死過無數次了。

鬧騰開了的車廂里也有冷眼看着和無動於衷的人,方羽是一個,那個一直低着頭彷彿睡著了的老焉也是一個,再有的,就是一直頭也不會司機和售票員,可惜已經被扇動起來了的眾人沒有一個人注意司機他們這個不同尋常的反應。

「我出七千!」亂烘烘報價的車廂里頓時靜了下來,出門坐班車能帶這麼多前錢的人在這個相對偏僻地方的還真不多見,剛才報價在六千左右三個人都是有事要用錢才恰巧帶着的,但顯然,七千就超出了他們的接受範圍,儘管心裏氣的要命,還是把目光投向了喊出這個高價的中年幹部。

方羽一看是那廝,便收拾起了管閑事的心情,抱着看戲的態度注意著事件的發展。

慢慢站起的中年幹部臉上毫不掩飾的流露着得意和貪婪的笑容,挪動着胖胖的身軀,傲然的從兩邊竭力讓開的人群中走到有些懷疑的望着他的三個女人面前,刷的拉開手裏提着的黑包,拿出捆紮成一團的一疙瘩錢,在手裏掂了掂

:「呶,這是七千現金,先讓我看看那個書個拉環可以嗎?」很不情願的,那婦女從傻女孩手裏要過拉環遞了過來,同樣很不情願的,那女郎也把雜誌遞了過來。

緊張的的眯起本來就不大的眼睛,那中年幹部心頭一陣狂喜,那拉環上的圖標果然和雜誌上說的一模一樣,壓下心頭的狂喜,又謹慎的翻過書皮看了一下,心裏最後的一塊石頭也安然落下。雖然已經很少看這些書報了,但手裏這本雜誌的名字還是很有印象的,是全國比較有名的一本雜誌,它上面說的應該絕對是真的了,嘿嘿,今天賺大了。把拉環和書緊緊的纂在右手裏,左手飛快的遞出前面一直也緊纂著的錢:

「這是七千,給你,飲料筒也給我。」說完,錢往那似乎呆住了的傻女孩手中一塞,又飛快的從她手裏奪人飲料筒,一轉身,就在眾人羨慕嫉妒夾擊的目光里幾步就走回自己的座位上,長長的出了口氣一屁股坐了下來,黑胖的臉上一片時來運轉的紅光。

「我有錢,我有錢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停車停車,我不去言鎮了,我要回家。」嚷嚷着,那傻女孩站了起來,厚厚的黃棉軍衣把錢裹在懷裏,一付再也忍耐不住的樣子。「真掃興,真晦氣,司機停車,我也不去了,」幾乎異口同聲的,那黑著臉的婦女和年輕女郎也叫了起來。

※※※

臨下車的一瞬,那年輕女郎一扭頭喊到:「喂,把我雜誌還我」那中年幹部此刻彷彿聾了,頭都不抬,一點反應都沒有。狠狠的跺了跺腳,那女郎也狠狠的下車去了。

經過這麼一鬧,再次發動起來的車上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各種各樣的議論聲此起彼伏,都不時把嫉恨的目光投到那肥頭大耳得意洋洋的不停摩挲著飲料筒的中年幹部身上,只有坐在後面的方羽,扭頭后望,逐漸模糊的公路上還隱約能看到三個笑的打跌的女人。扭回頭,毫無憐惜之意的目光掠過尤在夢中的中年幹部,剛要回收的目光在餘光掃過那個一直低這頭彷彿睡覺一樣的老蔫時,明顯一停:「哦?他眼中怎麼可能有那樣的光華?」

方羽精神一震,極大的興趣被勾了起來。

※※※

車還在不停的行進,假寐中,方羽已經凝結的一縷靈神牢牢的感應着不遠處隨着車的顛簸搖搖晃晃着的老蔫,自發現老蔫也幾乎和自己同時回望的眼神里閃過的奇光后,方羽已經留心了他大約一個小時,不過一直是很謹慎的將凝結的神念減弱到近乎不能存在的地步,因為他已經從那道目光里看出了對方的不凡。

能修鍊到到雙眼裏發出那種光芒的人絕對不平凡,而能將那種光芒完全收斂起來,達到讓敏感若方羽不全神留意不能發覺的地步,那更是了不得的大行家,因此,方羽只能悄悄很小心的感覺著,感嘆著。

這個老蔫絕對是難得一見的行家,從隨着車子左右搖晃的動作里,方羽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而近乎全身封閉氣息里,方羽又隱隱感到一絲熟悉的痕迹,不過很淡,淡到幾乎不能察覺,但方羽還是感應並想起了來歷,和他剛接觸完不久的老黑巫有相同的氣息,心裏暗暗一喜,也隱隱的有點擔心。

在江心洲和黑巫祖師對決的最後時刻,雙方全力御元神相搏,靈神在相互交會激蕩外爆的前一瞬,一個崇尚以生入道的心靈和一個崇尚以死入道的心靈以電光火石的速度融入欣賞到了對方的純粹,剎那間,雙方便明白了對方修為的高低和所處的層次也同時也發現雙方的純粹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共鳴,那是一種千百世都難以遇到的一種奇特經歷在那一瞬間,方羽忽然明白了黑巫,一個真正的修鍊者,對心目中的至高顛峰,超越了生死榮辱的追求和皈依。同時也答應了黑巫最後的一點流連,不讓黑巫門的異術自此絕傳。讓一個以身殉道者的靈神在徹底的消失在天地宇宙前,再了無遺憾。

而巫門的種種秘術,從此便象烙印一般深埋在方羽的識海深處,成為一個諾言。

雖然不能完全贊同黑巫在現實里的手段,但黑巫魂飛魄散前的平靜和安樂,也使方羽對巫門的觀感,有了很大的轉變,一個修行者,能坦然從容為了自己的信仰應這種死劫,除了自身的修為外,他信仰的東西絕對不會一無是處,儘管後世的經典記載和大多人的心目中,巫門是歸結到旁門左道里,巫術更成為邪惡的代名詞。

但方羽確信,在魂飛魄散前,沒有幾個修道者能做到黑巫的平靜,更何況,他還知道,儘管含糊莫名,但巫門依然不能被抹殺掉中土宗教源源的出發地的實際。

正因為有了這個認知,所以他才會在離開唐麗君,遊歷過青城等有限的幾所名山後,直奔巫術很是流行的湘西,趕屍,下蠱,等等這些,都是他所知之外的東西,而黑巫留下的巫門精華里,也沒有這些方面的詳細記載,或許對黑巫來說,這些小術,根本不在他眼裏。當然,在方羽的潛意識裏,也未嘗沒有再認識一下巫門的意思。

可是東奔西走的在湘西轉悠了半個多月,到處只看到人家拿來宣傳的種種所謂的遺跡和重新修整好的寺廟,卻看不到一點真值得研究的地方,失望之餘這才踏上此行的最後一站,深入到湘西腹地的言鎮的班車,也算是踏破鐵鞋無覓處,終於碰到了一個真正的巫門高手。

老蔫隨着車的搖晃而左右搖擺的身子在別人眼裏或許是再自然不過的動作,而落在方羽眼裏,卻是一種有規律到可怕的擺動,前後左右的晃動,竟然全部都在車動的前一剎那完成,也只有高明如方羽,才知道能把身體控制到這個地步是多麼的不易。

車還在繼續搖晃中前行,車上的人也大都又陷入昏昏欲睡的境地,正在這時,一直精神亢奮著摩挲飲料筒的中年幹部卻發出了豬樣的慘叫:「啊!?怎麼掉了,怎麼掉了啊」車上的人都是一驚,喧囂又起。

看着再也面無人色的中年幹部,車上的人又開始了嗡嗡的竊竊私語,看着他的目光里有憐憫,有嘲弄,而更多的卻是一種莫名的興奮。

下意識的搖搖頭,方羽又把頭轉到了窗外,他不很習慣車廂里人們的興奮,同時也不再想看到那中年幹部再也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售票員這會才說出的真相和手裏已經模糊了圖標,已經徹底的粉碎了他剛剛還很絢麗的夢想,把他推到了憤怒和絕望的深淵。」停車,我要去報案,我要去抓她們,那些是修學校的公款,停車停車!「怪叫了一聲,中年幹部以不符合他體型的迅猛,幾個大步就衝到了車門前,完全無視過道里被他擠的東倒西歪其他人的抱怨,嘴裏喊叫着,跳下還沒完全停穩的車,向後跑去。

「喂,買票,買票…」措手不及的售票員等反應過來再喊時,他已經跌跌撞撞的跑遠了。

等車再一次在售票員的嘟囔和司機的不滿意里繼續前行時,方羽發現重新坐回座位的老蔫原本昏花的眼中又閃過一道精光,轉瞬即逝的神色里居然有隱隱的怒意和憤慨,同時方羽也看到他悄悄的收起了那幹部丟下的雜誌,然後重新又成了昏昏若睡的模樣,再也看不出一絲異樣。

※※※

走在古樸的青石板鋪就的巷子裏,全神的領略著已經很難見到的一種古老小鎮的風情,方羽發現他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裏。雖然穿着打扮不同,口音也聽不大懂,但這裏的人們走在街上的那份閑適和臉上的平和卻和自己家鄉的小鎮有着驚人的相似,路上,兩邊隨處可見的老式木板房和不多的店鋪里櫃枱和店家的模樣不由的就給人一種恍然回到以前的感覺,唯一有些現代氣息的,是偶爾可以見到的機動車和還算普及的電燈,大多的街道就是一條條四通八達彎彎曲曲的小巷連成的,最特別的就是四周還保護的基本完整的城牆,純粹由大青石堆砌長高達三米,寬有兩米的城牆正正方方的把小鎮圍成了一座城池,就連四面的城樓都保持的比較完整,這麼具有古風古韻的小鎮方羽還實在沒見過幾個,而最吸引他的,就是和外面現代化的城市截然不同的那種悠閑和安然,城池是這樣,人們也是這樣,雖然從穿着和飯館食物的廉價上可以幾乎肯定的說這裏的人們過的並不富裕,但大多都顯得很知足,也很快樂。

隨着暮色漸濃,一縷薄薄的鄉愁再一次縈繞在方羽空靈的心頭,久久不能排遣,幾乎使他忘記了晚上要去拜訪老蔫的打算。長長的吸了口氣,自嘲的笑了笑,隨着頭的擺動,方羽的雙眼騰的亮了起來,在這條巷子的拐彎處,他又看到了挖在石縫中的小神龕,三支冒着裊裊青煙的香頭在暮色里顯得分外耀眼,同時也映襯的暗暗的神龕里的神像分外的猙獰。

這是供的什麼神?為什麼自己的記憶里沒有相關佛像的資料?已經有所感覺的方羽再一次的仔細搜索自己的識海,卻發現依然還是那樣的沒有印象。

仔細的回想着一路走來看到的神龕擺放的位置,一種明悟閃過心頭,方羽知道,自己這次來對地方了。

輕輕的掩上房門,盛夏的清月便在身後拉下了長長的影子,儘管沒有街燈,依舊讓眼前的石板路清清晰晰的延伸了出去,才不過十點的光景,整個言鎮便籠罩在一片靜謐里,清風徐徐,浩月當空,遠山近巷,都帶着一種特別的安逸,靜靜而又快速的走向城外,此刻方羽的心神融入這朦朧的月夜,一點都沒有去貿然拜訪一位巫門高手的緊張,直覺里,他相信老蔫能夠和他平和的溝通。

※※※

出到城外,四周的空氣更加的清新,遠遠近近,都能聽到無數的蟲鳴蛙唱,獨木橋橫,橋下平緩的河水靜靜的閃著粼粼波光遠去,不細聽,居然聽不到河水流動的聲音。「這也許便是南方的特色了…」心裏暗想着,方羽走下了橋,順着月光蜿蜒的小路盡頭,一幢彷彿和山影融為一體的泥草屋就矗立在那裏,遠遠望去,一片朦朧的昏黃透過紙糊的窗戶灑落在曠野。「他還沒睡…」就在方羽心頭一喜的空裏,忽然發現四周這時靜的聽不到一點聲音。

此時,方羽停住的身體距離那幢泥草屋最少還有三十丈的距離,但在一陣又一陣若有若無的寒流壓迫下,方羽全身的汗毛都不自覺的豎了起來,體內,天心燈的能量好象受到刺激了一樣蓬勃的洶湧著彷彿要迎出體外。眉頭一皺,「難道他會在這個時候施法?他準備要幹什麼呢?」心裏尋思著,神識卻毫不放鬆,玄功一轉,運起最具守式的九守心法,眨眼間,身體緩緩隱沒在逐漸逐漸朦朧的月夜裏。

隨着四周突然的安靜,淡淡的青煙般的霧氣逐漸在月夜裏瀰漫開來,夜色越來越濃,迷濛中死寂的曠野有一種神秘妖異在氣氛在流動。

在陳設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泥草屋裏,一燈如豆,昏黃的燈影下,頭上扎著黑色的符帶,一身黑色長袍的老蔫伸展開佝僂著身子,標槍般的站立在屋立唯一的灰色長條案前,案上只擺着一個蒿草紮成的草人和一個小粗泥碗,碗裏有小半碗黃豆,還有一本雜誌樣的書被壓在草人之下。

隨着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放在案前的***也在此時一搖,火焰突然晃動,一道道看不見的氣流在空蕩蕩的屋子裏旋起,氣溫也可以覺得迅速降低。隨着老蔫低沉怪異連綿不絕的聲浪響起,空間里出現一種詭異的無形壓力,全身的黑袍衣袖無風自搖,頭上所束的符帶的兩頭也飛揚著獵獵作響,***搖搖中,昏黃的火焰竟逐漸轉為妖異的碧綠,碧綠的燈光下,老蔫枯黑的臉變的陰森恍惚,只有一雙眼睛裏象是有碧油油火焰在燃燒,散發着奪人心魄的妖魔般的光芒。

低沉綿長的聲浪里,老蔫瘦長的身子在房間里緩緩按照一定的規律動了起來。

「前舉左,右過左,左就右。次舉右,左過右,右就左。次舉右,右過左,左就右。」隱在外面的方羽心裏默念著口訣,發現老蔫踏的果然是正宗的禹步。

身形一定,老蔫口裏的聲浪也同時停止,一串急如滾豆的咒語同時在房間里響起:「天清地寧陰陽生,白雲碭羽飛旋神,本體通靈,玄空導引,天與我機,貪盜自寧,三豆立威尊我號令!」隨着聲落,三棵豆子彷彿有什麼東西發射一般的從碗裏電樣的彈出,釘在草人的頭和胸腹之間,奇怪的是在釘上的瞬間,草人彷彿也有知覺的扭動了起來,眼中的碧光更盛,一瞬不瞬的緊盯着案上還是繼續扭動的草人,老蔫用奇異的聲調一字一吐的說到:「明天酉時前把錢送到言鎮小學!」聲落,搖搖擺擺的***驀的一閃,***拉長,又迅速回落,火焰轉為正常的昏黃,盤旋在房間的氣旋也剎時不見,草人也同時停止扭動。長長的出了口氣,老蔫一直如標槍般挺立的身軀又委瑣的佝僂了下來,正要伸手解開頭上的符帶,忽然全身一僵,房間里頓時隱隱的勁氣四溢:「誰?」一聲可以追魂奪魄的尖利喝聲箭一般的射了過去。

※※※

方羽分出的元神剛剛才從探測到的已經變的異樣了的那三個女人處回來,就聽到老蔫明顯含有撼神術的喝聲,心頭微微一楞「他居然能感應到自己的存在?」這個念頭在腦海里一閃而過,緊接着就被感覺到的另一種不曾見識過的存在抹去了,悄悄的一凝神,開始全力的感應給他特別感覺,一股剛剛闖進三十丈內的陌生存在。

隨着聲波箭一般的射到,絕對獨具一格那股奇異能量開始很怪異的扭動了起來,隱含撼神術的聲波就在這種蟲樣的伸縮蠕動里消失的乾乾儘儘。隱在暗中的方羽心頭大奇,「這是一種什麼秘術?」居然在自己的腦海里沒有一點印象,帶着詫異,他饒有興趣的留意著感知中這個滿臉于思的闖入者的後續行動,自然,也沒放過河那頭的暗影里讓來自天心燈的能量隱隱感覺到親近的存在,不用細察,他知道,那裏有一個修鍊道門功夫的女人在悄悄的關注著這邊。

老蔫自發出那聲沉喝后,左手的大袖一揮,勁風起處,剛剛穩了下來的油燈噗的熄滅,右手如電般的伸出抓起桌上的黃豆,身一矮,隱入瞬時籠罩小屋的黑霧裏不見,再次閃現,人已經象個孤松一樣的矗立在小屋前三米的地方,身後黑覷覷的小屋依然門窗緊閉,身前身後,開始有隱隱的黑霧翻騰。

就在他剛站定的一刻,一個滿臉于思的老者也猶如幽靈一樣的穿越近三十長的空間,屹立如山的站到了他面前,雙方相距不過五丈,一陣暗啞的笑聲從老者的嘴裏響起,不含一絲喜悅的感情,反倒象是在切齒:「嘿嘿嘿,王聞川,你終於還是犯戒了,現在距離你師傅自訂的一甲子期限還足足有四個月零六天,你居然犯戒了,哈哈哈,還讓我給發現了,你還有什麼話說?」看清了來人後面色立時一暗的老蔫聞言往後踉蹌的退了兩步:「黃鼎元?怎麼會是你?婷妹呢?」說到這裏,面上已經再無血色,眼神中更是一片凄苦。

「婷妹?」暗處的方羽奇怪的發現方圓百丈範圍里的三個心神在此刻同時都是一震,老蔫本來圓通自如的氣息隨着最後三個字的出口頓時散亂了起來,河對面暗影里那個女人的氣機也是一窒,只有眼前那個滿臉于思的黃鼎元全身的氣機卻在這一瞬間蓬的狂發了起來,在方羽的經驗里,一個修鍊者如若讓氣機這樣狂猛的變化的話,應該是很危險的事情。「難道又和男女感情有關?」想到這裏,方羽立時有了掉頭就走的念頭,咬了咬牙,這才勉強忍耐了下來。

「住口!王聞川,你這個巫門的餘孽,婷妹是你叫的嗎?快說,今天你犯戒,又使用巫法對付普通人,你決定怎麼辦?是按照你師傅答應過的自己散功,還是要讓我宗替你收功?嘿嘿我等這一天已經足足等了六十年,給你三聲的時間考慮,否則就別怪我手下無情。一!」得意洋洋又咬牙切齒的說着充滿威脅的話,黃鼎元開始解斜背在跨下的一個黑袋,神情顯得無比的激動和熱切,兩隻大環眼裏竟然隱隱的有一絲血光在閃動。

「黃鼎元,你我自小一起長大,可謂總角之交,為什麼你還要幫着外人逼我?為了婷妹么?婷妹不也嫁給你了嗎?我巫靈一脈到底那裏得罪你了?竟然使泥你叛出巫門,勾結外人,來欺壓了我巫靈門足足六十年,到現在還不肯放過我,到底我和你有什麼一天二地的仇,要你這麼做?」憤憤的,本來已經開始佝僂著身子的老蔫又直起了腰桿,越來越大聲的問道。

陰陰的一笑,黃鼎元說到:「就算你不問,我今天也打算告訴你的,嘿嘿,這麼多年來,我背逆師叛門,幫外人欺壓鄉親的惡名也背夠了,不錯,你我是一起長大,可從小到大,你處處都欺壓着我一頭,論家世,你王家富壓一方,論才學,你也是名聞鄉里,就連我千方百計的想辦法入了巫靈門,想藉著自己在這方面的專長來壓過你的打算,都被那個老不死看到你后成為泡影,憑什麼我比你入門早三年,卻只給我傳放蠱的小道,而給你上手就傳巫靈門的走陰**?憑什麼要我們這些老弟子要管你叫師兄?這不明擺着偏心嗎?這還不算,最叫人生氣的是那個老不死,藉著自己在鄉親門面前有點半仙的名頭,到處胡說什麼你和婷妹是天造地配的一雙佳偶,讓本來喜歡我多點的婷妹居然接受你家的娉禮,我當然不服氣,都是父母生養下來的,憑什麼我要處處低你一頭?連心愛的人都要被你搶走?難道世間除了巫門,就沒有更強的力量了嗎?雖然很怕老不死的巫術,但這口氣我怎麼都咽不下去,反正失去了婷妹我活着也沒什麼意思,不若就反了出去,看看有沒機會,也是老天可憐我,在走投無路,求告無門的時候,讓我碰上正打算往這裏發展的閣皂宗的仙師,而他們為了救我,破掉了老不死種在我身上的原靈蠱,我當然要幫他們,我不但要幫他們,我還要加入他們,徹底剷除巫靈一脈在這裏的根基,奪回我的婷妹。」恨恨的抹了一把臉上的于思,黃鼎元繼續說到:「可惱的是這次天不從人願,鬥法落敗的緊要關頭居然被那老不死逃出了性命,硬是讓要強的金烏道長只能含恨退走,讓你和那老不死苟延殘喘到了現在,雖然最後婷妹還是嫁給我了,可我知道,她心裏依然裝着你,從那會我就暗暗發誓,這一輩子絕對不放過你。」長長的吐了口濁氣,滿臉于思的黃鼎元氣惱的搖了搖頭,重新咬牙切齒的說道:「而今天,你終於違背了老不死用巫靈門歷代祖師名義立下的誓言,哈哈,這次我看你還怎麼躲,這一甲子來,你藉著天下大勢不利於修道人的機會到處東躲西逃的甘願裝龜孫,想欺騙我宗的監視,但我始終就不相信你會老老實實的做個普通人,也不相信你能一輩子不返回生你養你的家園,果不其然,五年前你回來了,儘管你裝龜孫裝的很象,裝到讓所有人都可以欺負你,叫你老蔫,但我就是不相信,就要時刻盯着你,我就不相信抓不住你的把柄,今天,終於讓我逮著了,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隱在暗中的方羽越聽越覺得氣悶,這那裏還是修道人所為啊,簡直。。,搖著頭,他不太相信象源流長的閣皂宗會出現這樣的門人,因為在他從書上所得的記憶里,閣皂宗雖說是主修符錄的道教宗派,但主旨也是講清凈無為的啊。

門前,聽了面前這個童年密友後來對手的男人毫不掩飾自白后的老蔫,也就是王聞川氣的再也說不出話來,這麼多年來,他離鄉背井的到處流浪,默默無聞的苟且偷生,為了讓巫靈一脈不至於由自己而絕,一直堅守着師傅殘敗后立下的屈辱諾言,整整過了五十五年,本以為人家早已經忘記了他的存在和那個諾言,這才回到自己的家鄉。儘管回來后,很快發現了對方的存在,想立即離開,但已經蒼老了的心實在不願意再離開這塊生他養他的故鄉,再加上這麼多年來,他一直以為這不過是當年一時的門戶和意氣之爭,儘管他到現在都不能原諒黃鼎元對師傅和巫門的背叛,但他還是準備將這段仇恨徹底忘掉,因為整整六十年來,世事滄桑,連天下的歸屬都發生了那麼大的變化,更何況小小的一個門派之爭?同時,隨着這些年來對巫門秘術不斷的修鍊,心境的變遷也讓他日漸模糊了對往事的不忿。可現在。。。

仰天長長的嘆了口氣,彷彿要把這多年的不甘和屈辱都隨着這口長氣噴灑出去,王聞川努力壓下心頭的惡氣,木然著已經變的有點慘白的臉,雙眼望天,淡淡的說到:「黃鼎元,你還是走吧,門戶之爭,奪妻之恨,我都統統忘記了,六十年來,你對婷妹一往清深,這些早以足夠補償你對我的傷害,今天運用小術,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是故意的,就當我是錯了,以後決不再犯。你走吧,不要再想什麼以前的恩怨了,而今,這天下已經不再適合你我這些修鍊的人了,還是回去吧,好好過你的日子,都已經沒幾年好活了,這麼糾纏在陳年往事不值得。」說完,就靜靜的站在那裏再也不發一言。

「什麼?!」你這個該死一萬次的畜生,盡敢對我說這些話,好!你不肯按照那老不死的諾言散功是不是,那我就給你收功!」說到這裏,黃鼎元身形讓人眼花的左右一晃,大片大片的濃霧立時就從身影的消失處瀰漫了開來,同時,隨着一聲怒奼,一大蓬東西從霧氣里里飛了出來,嗡嗡的向不遠處的王聞川撲去。

「那使什麼東西?難道是傳說中的蠱?」就在隱於暗處的方羽心念電轉的空裏,「欺人太甚!」隨着一聲怒極的嘶吼聲,面色冷森到了極處的老蔫袍袖一揮,一股遮天閉月的黑霧驀的隱去瘦長的身形,同時,一陣宛若來自九幽的陰森聲浪在迷迷濛蒙的霧氣里傳出,隨着聲浪逐漸的提高擴散,大片大片的烏雲逐漸遮去天空的月光,而小泥屋之外的空地上,三十長方圓里更是霧影重重,各種怪聲和連成一片的嗡嗡聲在濃物里更是響的越來越驚人。

「磬!」一聲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清鳴聲阻住了方羽剛要現身的念頭,就在他凝神細察的空裏,霧影里起了驚人的變化,陣陣刺骨冰寒的陰風裏,一串又一串讓人聽了叫人心來發毛的啾啾聲凄厲的響起,成片成片綠瑩瑩的光芒迅速照亮了整個霧區,綠影中,老蔫宛如一塊冷玉一樣通體的發出綠芒,無窮無盡的綠色斑點鳴叫着從他的身上竄出,被陰風一吹,瞬間化成一顆顆綠骨森森的骷髏頭,骷髏頭張著大嘴,好象有了意識一樣靈活無比的追着綠影里如電閃一般飛舞的無數藍點咬去。而奇怪的就在這裏,籠罩了一切的綠影卻不能改變那些如電般閃動着的藍色光點。「磬!」的又是一聲清鳴,隨後老蔫手裏發出清鳴的兩塊樣式怪異的小板脫手飛出,迎風一晃,變成兩條長有幾長的巨蟒,瞪着斗大的眼睛吐著尺長的長信,惡狠狠的往臉上勃然變色的黃鼎元撲去,而老蔫身上發出的綠芒也同時轉為冷颼颼的靛青,一切都變的那麼妖異和猙獰。

面對這一切,勃然變色的黃鼎元身子一邊迅速后移,一邊把掛在肋下的黑包挪到胸前,咬破舌尖一口血往前一噴,不住回飛的藍點應血就大了三倍,身上發出刺眼的藍光,一時間氣勢大盛,齊齊掉頭又電閃著撲了過去,利用贏得的這點工夫,黃鼎元飛快的探手入包,手一翻,亮出一方尺長的雷印來,雷印在一觸到空間中無處不在的靛青色光芒的同時,天空傳來殷殷雷聲,而雷印瞬間也發出赤末末血樣的奪目光華,照住飛撲過來的大蟒,使得氣勢猙獰的大蟒再難寸進,被壓制住的大蟒暴躁的摔著身子激起地上大片大片的塵土,一時難以前行。

黃鼎元穩住後退的身子,左手高舉雷印,右手掐指成訣,微微流汗的臉上一片肅穆:「六甲六丁之神,霹靂天將,雨伯大將,火光大將,吼風大將,混海大將,各領神兵,助我法力,我上按天罡,下察地理,足踏夔龍,托住六天之宮,統攝六天神君,今有妖人,興法亂世,六甲六丁,速速現形!急急如率令!敕!」隨着劍指前伸,一聲霹靂巨響之後,靛青色的霧影里閃出十二道明晃晃亮燦燦的金黃色光影,強烈的光影照的霧影一片光明,光影深處,閃現十二位身高足有六丈的金甲天神,一陣怒雷般的狂吼之後,十二道光影撲向已經在強烈的光華下顯得委靡不振的骷髏和大蟒,血戰頓時加劇。

就在這時,發現不對勁的老蔫發出一聲凄厲的長嘯,雙手飛快的在胸前結出無數千奇百怪的法印,一身本來垂地的寬袍迅速好象充氣了一樣鼓了起來,隨着頭上扎著的符帶悄然無聲的崩裂化灰,他瘦長的身子迅速的膨脹了起來,身上的靛青色的光華逐漸消失,一種冰冷邪惡的鐵灰色漸漸的在皮膚上隱現,兩隻眼睛此刻也變成了黑寶石一樣,發出冰冷晶瑩的光華,眼神里再沒有一絲一毫人類的感情,一片再也照不亮的黑霧和宛如萬年寒冰一樣凝結的陰冷迅速的抽走空氣里的溫度和光華,就連剛剛還光焰衝天殺的骷髏、大蟒現出豆子、小板原形的十二道光影也在這邪惡冰冷的壓迫下暗淡萎靡著倒地,化為幾張黃紙,嘶啞的哈哈一笑,充滿毀滅意味的笑聲里,已經不象老蔫的老蔫緩緩抬起環抱着的雙手,就在黃鼎元面無人色的後退中,雙手往外一放,一聲悶雷般的暴響,黃鼎元手中高舉著的雷印和空間中如電移動的藍芒全都應聲炸的粉碎,又是一聲陰陰的輕笑:「九幽之主,君臨大地,暗黑之夜萬物滅絕!

令!」隨着暗啞的咒語,一陣奇異的波動在腳下產生,空氣中頓時也充滿了腐屍的氣息。

「不好,是九幽大滅術」腦海里閃過這恐怖秘術的名稱,來不及細想,直覺的,方羽催動起全身所有的能量,配合著胸前再次出現異動的天心燈發出了出道以來最強的力量,就在這時,天上響起從來未曾那般響過的雷聲,緊接着一道閃著耀眼光華的霹靂就那麼筆直筆直的劈了下來!

※※※

彷彿有了靈性的霹靂閃電在幾乎密不可分的瞬間前後三道的接連劈中在空中已經不具人形的那一抹幻影。就在僅存的最後一點意識早一步發現天劫臨頭的老蔫心中暗暗叫苦,沮喪欲死的瞬間,已經基本不受他控制的神識卻本能的讓身體作出了經過千錘百鍊后最直接的反應,本來正在迅速膨脹的身體忽然就象沒有骨頭一樣萎靡蛻化成不可思議的一團虛影,以超越神識反應的速度逸出正被第一道霹靂擊個正著的黑袍。就在黑袍應聲化為飛灰的空裏,又一道霹靂緊追着他逸出的原身轟然光臨,倉促間本能運起的渡劫秘術這時已經來不及作出適當的反應,眼看就要在老天的雷擊之下化為灰燼的一瞬,另一股沛然不可抵禦的勁流斜次里卷到,拖起已經開始下墜的身影,轟然巨響中把他險陷送出危境,就在身影在第三道耀眼的光華下幽靈般的逃過一劫的當里,一直包裹着他的那股看不見摸不著的狂猛力量忽然就如激光般的貫穿了他全部的身意,在宛若被天雷轟頂的巨震和抽痛中,他已經精疲力皆的神識陷入從未曾有過的眩暈。「吧嗒」一聲,軟軟的身子重重的墜到了小屋背後十來丈的草地上,再也沒有了動靜。

喘息著揮手驅散眼前大片大片翻騰著的塵土和中人慾熏的焦臭味,面色蒼白,渾身汗透衣褲的方羽總算鬆了一口氣。剛才那電光火石的一瞬,幾乎透支了他全部的精力,臨時變陽剛為陰柔再變為陰陽合一的氣勁變化讓他全身的氣血一陣翻騰,要不是這會又沒了反應的天心燈那點怪異能量關鍵時刻最有力的支持,他幾乎可能和老蔫他們一起就在這可怖的霹靂面前化成焦碳,當然,此刻又是另一翻光景。他微微一笑,身心一松,全力運轉重新開始凝結的氣機,進入快速恢復的修行。

搖晃着依舊昏昏沉沉的腦袋,已經良久不知人間為何物的黃鼎元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貪婪的深吸了一口略帶焦臭的清新空氣,他欣喜的發現自己還活着,緊接着發覺自己滿身滿臉全是厚厚的塵土,眼前更是硬棒棒的大地,被心裏還活着的感激催動着,他就那麼爬著狠狠親了親一向是兩腳踩着的大地。這一生中,他從沒發現能活在這塊大地上是如此的另人激動和歡喜。搖晃着艱難的站了起來,兩把抹去臉上厚厚的塵土,此刻,他才感覺到全身從沒有過的酸痛和無力,緊接着胸膛里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攪動,面無人色里他又重重的一跤跌到,最後的記憶是塵埃落盡的星空中那一輪灑著清輝的明月。

緩緩的睜開重新發出玉樣溫潤光芒的眼睛,方羽看了看已經塵埃落盡的空地上滿目狼籍的景象,不自覺的搖了搖頭,心裏暗驚天地自然的無窮威力。剛才還雜花生樹,生機昂然的空地上,此時已被三個一丈多寬,足有一人多深的大坑盤踞了,大坑周圍十丈方圓里到處是焦灼的痕迹,別說草木,連地都成了顏色怪異的焦土,但奇怪的是,那裏卻沒有正常遭到雷擊后燃燒着火的樣子,就連十丈之外的小泥草屋,除了紙糊的窗戶全被震的裂開之外,周圍別的地方依然是一片生機。

從小獨木橋到小屋的四五十丈方圓的空地上,毫無顧忌的仰天躺着兩個人,要是加上小屋后此刻逐漸深長了呼吸但依然昏迷著的老蔫,地面上總共躺着三個人。覺得好笑的方羽又搖了搖頭,心裏忽然一動,就往離他最遠的那個躺到的人走了過去,因為他知道,讓他隱隱有種親近感覺的那個女人就要醒過來了。

走過去的空裏,他這才發現剛還陰雲密佈,雷吼電閃的夜空裏此刻卻又是長風萬里,星月共輝,而遠遠的本來一片漆黑的言鎮方向,亮起的無數燈影又次第明滅,最終一切又陷於黑夜。「這種小鎮上的人們活的真是安寧啊」有點懷念的,在停住腳步前,方羽心裏閃過家鄉同樣靜謐的夜晚。

「你醒了嗎?」一把清朗的聲音把剛剛迷糊著站起的文婷拉會現實。

「你是…聞川、鼎元他們人呢?」驚異的瞪大依舊明亮和迅速恢復銳利的眼睛,一頭白髮的費文婷驚疑不定的看着面前這個彷彿要和月光大地融為一體的含笑青年,同時發現體內的氣機以從來沒有過的澎湃和洶湧快速的恢復著自己的精力,同時,平日裏溫和陰柔的氣機此刻竟隱隱透漏出一種不受控制的感覺,修鍊了五十多年,這是從沒發生過的奇事。要不是她還恍惚記得在光華耀眼霹靂逞威的關鍵時刻,好象是這個忽然幻現在鬥法現場把自己和另外兩個男人隨手拋離雷擊區域的青年,她此刻就根本不會理他,儘管如此,她心裏的戒意瞬間就提升到了頂點,因為她感覺到自己的氣機從來沒有這麼怪異的波動過,也從沒聽那個修為深厚,見聞廣博的師長說起過這種情況,反倒在她的所知里,很多旁門左道秘法盜功或攻擊的特徵與此時的現象頗有類似。

輕輕一笑,方羽仔細打量著面前這個可能就是那兩個男人口中所說叫婷妹的女人,人年歲已經不小了,一頭的白髮如雪,明顯可以看到皺紋的臉龐還基本保持着曾經嬌好的輪廓,一雙眼睛很大也很亮,雙眸里絲毫不見平常老年人眼中慣見的赤紋。身量不高,一身淡青色的老式婦女打扮。雖然剛從地上爬起,整個人和衣服顯得有點凌亂和狼狽,但還是給人一種很精神很慈祥的感覺,這主要來源於她身上自然散發着的一種難以言說的氣質,可以看的出來,她保養的還算不錯。所以就很難讓人能具體估量出她的歲數。

「我叫方羽,來自遙遠的北方,他們倆都沒事,你不用擔心。」躊躇了一下,方羽又直接問到:「你是不是那位黃老人的夫人?也就是他們說的婷妹?」稍微一楞,費文婷點了點頭,此刻她覺得全身一會酸,一陣麻的,全身的毛孔里彷彿都有涼絲絲的月光在進入,氣機根本不受她控制的翻騰起伏着,還好精神也越來越健旺,驚疑不定中,她也奇怪的發現自己似乎對這個年輕人有一種莫名的喜歡和信任。怎麼會這樣呢?她心裏暗暗嘀咕著。

「目前兩位老人身體內都有點變化,需要在那裏躺一會,你不用太着急的」彷彿看穿了她心裏的不安,方羽認真的肯定着。看到她張望的眼神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方羽輕輕一點頭:「是真的,你不用擔心的,黃夫人,如果他們醒了,你準備怎麼辦?」「我準備怎麼辦?」楞了一下,她本來有點焦急的臉色暗了下來,在朦朧的月色下,神情顯得有點無奈和幽怨。「我能怎麼辦?鼎元雖然平時什麼都聽我的,但在這件事情上我怎麼說都不行,說的多了就懷疑我…懷疑我還念著聞川,都快當太公的人了,還這麼樣喜歡吃醋,我還能有什麼辦法?就看老天怎麼安排了。」咬了咬牙,費文婷說出了實情,說完后,自己覺得老臉都微微有點發紅,心裏亂糟糟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還在心裏掛着聞川。

若有所思的點點了頭「哦,是這樣,所以你今天才暗裏跟來看能不能化解這段恩怨是嗎?」「是啊,事情就是這樣了,但是是沒有希望了,聞川怎麼會變的那麼厲害?你知道他施展的是什麼秘術嗎?」她小心翼翼的試探著方羽,看到方羽只是笑笑沒有回答,趕忙轉變話題:「對了,前面要不是你幫忙,我們三個人可能都死在雷下了,到還沒謝過你,真是很失禮啊,方小哥,謝謝你了。」說着就正經的側着身子福了下去。「快別這樣,快別這樣,我一個年輕小子,擔當不起啊…」急急的一閃身,方羽雙手虛抬,不多不少剛剛好的一股氣勁托起了她的身子。等費文婷站直身子,方羽不等她再開口,也急急的轉移話題:「黃夫人,你好象修的是不是閣皂宗的心法啊,是不是在修記載於《道家、七步塵技、神道門》的玉光定?我看你好象已經修到玉光三才周天陰極陽生的境界了,是嗎?」全身大大的一顫,一雙剛剛還很平和的雙眸里立時閃出兩道冷電:「啊?你怎麼知道?你到底是誰?」此刻,語氣里已經明顯的充滿了戒備和敵意。

無聲的笑了笑,體內玄功一轉,一層朦朧的如月如雲的光華逐漸透體而出,漸漸的方羽負手而立的身影通體明凈,內外光耀,光華冉冉再盛,光影里方羽身影消失不見,只有一片溫潤清輝散發着蒙蒙的玉光,照耀着身前身後五丈方圓,同時,一股讓人舒爽的說不出來的暖暖涼意流轉在光影籠罩的大地。費文婷立時從震驚中變的心神皆醉,迷失在自己追求的顛峰至境面前。就在這時,如雲如霞的光影里傳來方羽清朗的聲音:「對鏡無形,體同光霞,玉光至境,雙月爭輝」聞聲又大大的一顫,文婷抬頭向天空望去,天上的明月此時也顯得分外嫵媚。隨着體內已經被激蕩到極限的氣機如怒潮般透體而出,也綻放出薄薄的光華的一刻,文婷心靈顫動,兩滴清淚終於奪眶而出,隱入她身上逐漸開始轉亮的光華里,再也了無痕迹。

等感知到文婷的玉光三才周天進入了陰陽和合的穩定期,方羽這才斂去光華現出身形,含笑看了看她透體而出的光華如環似鏈的流轉不停,再沒有一絲破綻的全力吸收著月光的景象,這才快步往依舊昏迷著的黃鼎元走去。

他體內氣機的反應一直讓他對這個費文婷有着一種說不明白的親近,那對人而言好象是屬於那種他鄉遇故知般的親近。很類似,但又沒有那麼強烈,而文婷體內的能量則不然,就象是嬰兒見了慈母那般急切的依戀着自己的氣機,一直不曾停過,方羽相信,如果這期間他只要心念一動,費文婷修鍊了一輩子的能量就會轉眼成為他的,而他,也知道費文婷一直戒意重重的摸樣,也是為個那種直覺的感應。畢竟,她幾十年的修鍊,也不是鬧着玩的。

一切的這種親近感知在他帶費文婷的玉光周天進入陰陽和合的真境時,才逐漸淡薄到似有似無的另一個層次,自此以後,費文婷的玉光定才真正進入大成的初境。

方羽判斷離她穩定氣機后出定還得點時間。而他,正需要有這段時間去處理地方躺着的那個無聊男子。

本來他在沒確實見到費文婷之前還設想着請她自己出面去勸為了她而拚命的兩個男人,停了這場無聊的爭鬥,在他的感覺里,經歷過剛才的那場險死還生后,事情的解決可能會容易的多。可在見到費文婷后,她的訴說和神態還有她的迷茫讓他放棄了這個打算,同時還因為氣機感應上的親近感和年齡上的巨大差異,使得方羽不忍心也不可能去逼她自己去面對剛剛慘敗的丈夫和同樣也沒有勝利的老蔫,六十多年的情仇也不是他這個外人所能全面了解的,而他也不可能追着一個年齡至少足以做他***老人使勁去問人家以前的那些私事。更何況,都已經大半截入土了的三個人,還糾纏着這些不放,就算真弄明白了,又能說明什麼?這讓他覺得這個今天這個事情無聊,尤其無聊和叫他討厭的是面前躺着的黃鼎元,直覺的,他不喜歡他,不光是為了他的無聊,更多的是為了他的仗勢欺人,特別是仗勢在感情方面欺負人。

這是他忍不住出頭插手的兩個原因之一,另一個是對老蔫的一種他不想去細究原因的同情和心底里暗暗做出的一個決定,所以他必須出面,以一個不相干的外人身份,去插手人家的這些事情,還好,能讓他勉強做出這個決定的理由還算充分,他不太希望再看到有類似黑巫這種有修為的人再次用這些能力去做一些蠢事。他也說不好自己為什麼要在心底里同意這個顯得特別勉強的理由,但他就是常出現這種念頭,而且隨着對自身能力逐漸的了解,這個念頭也越發的明顯起來。

皺着眉頭看了看面色怪異的扭曲著昏迷過去的黃鼎元,方羽實在不怎麼想弄醒他,剛剛在雷擊的緊要關頭,他只是本能的努力着想救出全部的人,可到了現在,他實在有點沒心管他了。方羽也知道,地上這個男人死是絕對死不了的,但如果不及時處理,他受的陰傷絕對會成為一個大麻煩,可能他這輩子註定要纏綿於藥物和病榻之間了。

輕輕的嘆了口,暗罵着自己小心眼和多事,方羽苦笑着伸出手搭上了黃鼎元的脈門。討厭儘管討厭,他還是忘不掉醫者父母心的家教和傳承,同時他也不忍心看到能和自己結段善緣的費文婷晚年變的那麼凄涼和沉重,畢竟,這件事上,有老蔫一個人付出代價就已經足夠了。

等他凝神搭完脈,脈象和氣機的感應里,黃鼎元的傷勢這會已經變的古怪了許多,氣血都虧,順滑的脈動跳的非常異常。皺着眉頭,方羽仔細的回想着剛才鬥法的場面中自己的感應和領悟。在剛才鬥法的時候,他就感覺著黃鼎元卸去聲波和氣機的變化大異常人,而到了拿出雷印的時候,氣脈又轉為比較正常的運行方式,兩者之間的轉換相當怪異,好象是藉助體外的什麼東西做媒介,才能夠順利轉換。「可能就是藉助那些蠱了吧,他前面氣脈運行的方式不是和那些噁心的飛蟲體內能量流動的方式一樣嗎?而且那些飛蟲和他好象有一種特別的關聯,哦就是這個了」恍然明白了原因的方羽又暗裏感應了下自己身上血脈的虛實和計算了下時辰,心裏基本有了主意。

長長的吸了口氣,體內勁氣九轉,面色一肅,他開始用家傳的靈龜八法下針,不過不是常見的針灸,而是他全力凝聚成的氣針,事急從權,而且恰好這會正是丑時,他不想為了找針而拖到已經開始進入收定階段的費文婷醒來后才下手。有些東西,還是不要讓她知道的為好,在出針前,他心裏這麼想着。

「行間為主配肝俞,三陰合谷交間使,期門神門並大敦,風池瞳子過陽溪」心裏默念著下針的穴位,嘴裏背着下針的手法:「燒山火,能除寒,三進一退熱涌涌。透天涼,能出熱三退一進冷冰冰…」方羽十指翻飛,短短几十息的工夫,他連換了指、分、旋、溫、雀、滾、升、降等九種針法,同時氣勁也根據補、瀉的不同而做着相應的調節。

方羽與眾不同的氣針隨着中醫世家千錘百練的針灸之術進入到宛若一團爛泥似的昏迷者的身體,激發起生命中原本就存在着的生機,同時也毫不留情的驅走了因為養蠱而幾乎種到骨子裏的陰寒,黃鼎元正是因為與他血肉相連,息息相關的藍蠱全部在老蔫的九幽大滅術下滅絕而使他本體受了重創,要不是他還有閣皂宗的心法支撐,他的身心早該隨着藍蠱的滅絕而一起消亡了。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他心太貪的緣故,遠貪是他捨不得在當年叛出巫靈門時徹底的放棄蠱道而專修閣皂宗的心法,以至於留下這個隱患,近貪是他為了發泄心頭的怨恨,而忘記蠱道的忌諱,把所有的藍蠱全放了出去,原本,放蠱的時候是要留下兩隻命蠱的,一為自己保命,二為以後再次煉蠱,而他剛剛卻以為眼下的老蔫還和六十年前的他師傅一樣,在雷印下絕無反抗的能力,這才造成了這次危機。要不是幸好碰上方羽,十有**,他這輩子註定就要成廢人,現代醫學雖然發達,卻救不了他這樣古怪的病人,因為這些牽扯到了氣血以及神意方面的複雜東西,就連他自己這個養那玩意的,也不怎麼能解釋的清。

隨着最後一指落定,幽幽的長嘆了一聲,黃鼎元再次睜開眼睛。呆看了面前頭上微微出汗的方羽一會,眨巴着眼睛剛要開口說話,一股怎麼也控制不了的噁心瞬間添滿了他的身體。一翻身,就那麼爬著吐了個昏天地黑,大口大口的噴著顏色怪異噁心,說不上來是什麼東西的污物,還沒吐幾口,肚子裏也嘰里咕嚕的大響了起來,他就象中箭了一樣,不顧污穢,雙手往地上一撐,就那麼噴吐著箭一般的竄入不遠處的暗影,速度之快,完全可以媲美他最初幻現的那一刻,只是再沒那麼不可一世的豪氣。

好笑而又厭惡的揮手趨趕着異味,方羽遠遠的躲開了。

再說黃鼎元,上吐下瀉著狼狽的把自己體內的垃圾清理乾淨后,站起身,想去謝謝人家的救命之恩,可是看看自己還充滿異味的手和身子,心裏頓時一陣難得羞慚,心念一轉:「反正也不認識,我還是悄悄溜吧,回頭再找門裏的人來收拾王聞川這個狗賊,一想起王聞川,他頓時火上心頭,腦子裏轉悠的全是回去后怎麼拉人來幫自己出氣的惡毒念頭,想也不想,轉身掉頭就要離開。

到這會,他都沒發現妻子早就來了,更沒發現,在他們最危機的關頭,費文婷也曾不要命的衝過來想救他們,不過被方羽攔開和被雷震暈了過去而已。

身子轉過,前腳還沒邁出去,耳邊就傳來一聲不悅的沉喝:「給我站住!」聲波不高,在他腦子卻象是炸了一個悶雷,眼前一陣發黑,身子搖晃着不聽使喚的坐到了上。

等視線再次恢復時,剛剛救回他的那個年輕人已經帶着怒意站在了他面前。

騰的一下,滿臉于思下的老臉也這時也禁不住變成了赭色,一時間,竟諾諾的說不出話來。

儘管在暗影里,方羽銳利的眼神依舊注意到了他臉上的赭色,微微一搖頭,語氣放緩:「如果你這麼走了,你身上的傷就會好不幹凈,我給你說個方子,你回去再吃上幾天葯,就可以完全好了。」說完,不等他的謝謝出口,就迅速的說出了一串藥名和劑量以及服法。連着說了三次,看到黃鼎元凝神記住了,這才面色一正,沉聲問道:「黃老人,你是不是還要來找老蔫算帳?」看到黃鼎元神態作偽,兩眼亂轉的神情,方羽心頭一煩:「說實話!」聲音轉厲,再沒有絲毫的客氣。「是,我就是要再來,怎麼樣?不行嗎?你是他什麼人?」被方羽的冷喝嚇了一跳的黃鼎元也一下子惱了,怒火上沖,瞬間就忘記了面前這個人是剛剛救了他自己的恩人。方羽很失望的搖著頭:「你們到底有什麼三江四海的仇?為什麼這麼苦苦的糾纏着不放呢?難道六十年的忍讓都不足以消磨掉你心頭的怨恨嗎?」「哼,誰和他有私怨了,我只所以不放過他,是因為他是巫門的餘孽,他是…」前面被恐懼嚇破了膽的他居然沒發現在電光火石的緊急關頭,是方羽出面把他送出雷區之外的,因此還振振有辭的想表白自己的正義,因為這麼些年來,他知道和湘西不同,大凡外鄉人,多對巫師之類的人或事抱有很重的恐懼和反感,儘管他自己的門派也已經凋零了很多,但他依然以正派的宗教人士自居,同時也隨着社會逐漸的開放,被他用這個撈到了不少好處,所以這次又想繼續表演。「住口!」方羽再也忍不住的惱了:「你知道什麼是巫門?什麼又是餘孽?我告訴你!餘孽就是你這號不知進退,不知廉恥的小人,枉你活了**十歲,你的年紀和修鍊全都活到狗身上了,給我滾!」越說越氣,怒火再也忍不住的狂湧上了方羽一直強忍着的心頭,實在沒想到在修行的人里會碰上這種人,一怒之下,勁氣狂涌,一伸手,一道悶雷般的巨響就把面前的黃鼎元遠遠的轟了出去,陰雷掌內斂后瞬間外張的狂猛勁道使也同樣怒火上頭,準備放手一拼的黃鼎元根本就來不及抵抗,體內剛剛聚會了點的氣勁一遇到壓體而來的巨響后,就象被風吹滅的蠟燭一樣崩潰了。在身子騰雲駕霧高高拋飛的空中他才覺查覺到了害怕,對死的恐懼和對生的依戀瞬間壓倒了他全部的意識:「救命啊,我不在找他了……」就在黃鼎元應聲拋飛的瞬間,怒氣得到發泄的方羽也迅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控和鹵莽,儘管他只是忍不住想讓這個無恥的小人遠遠的滾蛋,但絲毫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儘管十分的憤怒和不齒,他還是基本上能控制住自己情緒的。在暗責自己火氣太大,忘了對方是個很老的老人的空裏,他長吐了一口濁氣,身影一閃,幻現到十丈外的黃鼎元落處,接住他,輕輕的放了下來。其實到這時,黃鼎元的呼救聲還在夜空裏清晰的迴響着。

也懶得和他再客氣,方羽兩眼一瞪,雙目中發出奪人魂魄的精光:「這話是你說的,我記住了,如果讓我知道以後你再來這裏糾纏不休,就別怪我不客氣,我能救你,自然也可以再廢了你,這次念在你老婆的分上就這麼算了,你走吧。」頓了頓他放緩聲音:「如果你真的還要找你師門出頭,那你先去問問他們,能不能對付的了九幽大滅術這種恐怖的秘術才是。」又輕輕嘆了口,意興闌珊的揮手說道:「黃夫人,帶他走吧,最好能勸他以後不要再來這裏了,眼下的老蔫不是他們所能再次欺負的。」

說完,方羽頭也不會的走了,身後只留下驚魂初定,面色時紅時白的黃鼎元和從暗影中木然走出,瞧也不瞧自己老公一眼的費文婷。

※※※

走到空地的三個大坑邊緣,心情有點茫然和失落的方羽停住腳步,望着天空依舊冷冷灑著清輝的明月發起楞來,長風萬里,晴空如洗的夜空深處,無數星光在億萬光年外的地方明滅著,一閃一閃的彷彿在可憐,也在嘲笑着地上的眾生。想想人生不過百年,轉瞬即逝,天地間,人世中,有那麼多美好的東西可以追尋,為什麼有人偏要在很多無聊的事情上浪費那麼多精力?甚至還干出種種令人失望的惡行,眼下連修行的人都是如此,實在讓他覺得很是悲哀。黯然的心境中,想回家的念頭再一次悄悄的湧上心頭,此刻,感覺家是那麼的溫馨和誘惑。那裏有溫暖的親情,有淳樸的鄉親,還有一直波濤洶湧日夜奔流不息的大河,只有在那裏,一切的種種的事物才顯得那般真實和平和。

輕輕的嘆了口氣,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向遠遠的言鎮方向,那裏現在的一切都在月光下顯得分外朦朧和安詳,零星的幾點燈光也帶着溫暖的印記,吸引著深夜中跋涉者的目光,眼光緩緩拉回,不遠出的獨木橋依然靜靜的橫在小河上,河水帶着粼粼波光依舊一往無前的緩緩前行,空地四周,月白風輕,空氣中蕩漾著靜謐和溫暖的氣息,彷彿剛剛什麼都沒發生,只有眼下幾個盤踞著空地的大坑和逐漸遠去的那兩個人的腳步,證明這裏剛剛發生的事情。

自然的氣息在這裏依舊是如此的博大和安詳,一如千里之外的家鄉!

一切都象做夢一般。忽然,一種這樣荒唐的近乎可笑的念頭在方羽好轉了許多的心頭閃現。

沒辦法,只要心神接觸到自然的氣息和清新,他的心境就會不自覺的變的安靜和寬容起來。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只是在那裏默默存在的自然,才是他心靈最好的老師。

啞然一笑,重新恢復空靈的心境已經察覺到泥草屋背後老蔫掙扎著爬起的動靜,輕快的邁開腳步,心裏閃現老子的名言:「道法自然」既然一切都已經自然的發生了,那麼就去自然的面對,困擾什麼?

※※※

深深的吸了口氣,努力剋制住全身彷彿要散架了般的酸痛帶出的呻吟,全身衣褲破碎零落的老蔫終於勉力站穩了腳跟,迅速的感覺了一下依然在酸痛的肌肉和骨架間隱隱流動的氣機,一種再也說不出的激動在心頭湧起:「過了,過了!」心裏被狂喜衝擊著,再也不能進行多餘的思考。

「恭喜啊,你躲過了這次雷劫。」一把清朗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聞聲一震,閃著光華的眸子正好碰到從草屋一邊也恰好迎來的一雙玉樣溫潤的雙眼,腦子裏轟然一響,天地間頓時一片空白,腦海里縈繞的只是那雙眼睛,玉樣的溫潤。

靜靜的含笑站在氣機宛若燃燒了起來般的老蔫面前,方羽知道,他已經感應到了自己身上來自天心燈的能量那卓越的不凡,並被它深深的震撼着,或許,也可以說是自己身上的能量籍着他身上和黑巫那種類似的氣息,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波動,引發並撼動了他身上的氣機,造成了他目前心神的震動和迷醉。兩種截然不同的純粹除了會相互排斥外,還會相互感染和欣賞的,而且,可能這種不帶任何雜質的欣賞和感染,要比人和人之間來的更強烈,也更直接的多。也或許,那就是明暗,陰陽之間的排斥和吸引。同時,從氣機交融的波動里,他還發現深埋在記憶角落裏的巫門精華,也開始波動着發出一陣陣召喚的信息,心頭一動,所有所思的等待老蔫心神的回歸。

轟然作響的空白也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才從老蔫漸漸恢復的神識中褪去,動蕩的心神緩緩回歸,一片肅穆和敬仰中,老蔫瘦長的身子就那麼直挺挺的跪到、前仆,額頭觸到前伸的扣指雙手,行出六十年年來,再也沒有施過的巫門大禮。而往往這種五體投地的大禮在巫門,只有在拜山川之神和拜師的時候才可能用到,當然,還有在拜見本派宗主也需要用到。而身為外人的方羽,居然也面色肅然的接受了他的這個大禮。

三拜九叩后,跪伏如羊的老蔫頭都不抬,恭恭敬敬的說話了:「黑巫宗第十三路旁支二十二代巫靈弟子王聞川拜見掌門祖師,祖師萬安。」到這會,方羽才一本正經的發出聲音:「免禮,王聞川你先起來說話。」「是」依舊恭敬的,老蔫中規中矩的站起,肅手立在一邊。

面色一換,方羽上前一步,也中規中矩的對着驚疑莫名的老蔫深深還了一個現在很少見到的老式禮儀,作揖,那也是他自小被家裏培養出來,拜見世交長輩的禮儀。

站起身,松去控制住老蔫的氣勁,方羽含笑說道:「王老人,不必驚疑,我不是黑巫門這代的宗主,所以要給你還禮,因為我很佩服你的忍耐和修行。」頓了頓,看着面色更加迷惑的老蔫又說:「你剛剛感覺到的是黑巫門這代宗主遺留下來的巫門正法散發出來的氣息,也因為我帶着它,所以前面代黑巫門的宗主受了你的大禮,同時還有個別的原因,本來我心裏還有點猶豫,既然你巫靈一派是黑巫的旁支,那就更不是問題了,咱們進你屋裏詳細說?」

※※※

在老蔫拘束和依然恭敬的勸讓里方羽有點無奈的在屋子唯一的木椅上坐定,同時也放棄了再勸硬要在一旁肅手而立的老蔫也坐到床上說話的想法,通過這麼一會短短的接觸,他已經知道這個老蔫是個很保守,也很堅持的人,不過想想也是,如果不是這種性格,也不可能在師門近乎崩潰后的這麼些年裏,依舊堅持着他的信仰和戒律,並背負起它帶來的恩怨,東躲西藏的成為眾人眼裏的可憐蟲,口裏的老蔫,這需要多少的堅忍和毅力才能做到?方羽不怎麼願意去想像。

「本派祖師的遺留??您是說。。您是說難道祖師他老人家已經不在了么?」一等方羽坐定,一直強忍着心頭疑問的老蔫再也忍不住的開口問到。昏暗的油燈下,可以明顯的看出心中的不安和震驚,同時面色中也有些說不出來的

凄涼味道。

輕輕一點頭,方羽正色說到:「黑巫祖師以身殉道,盡了一個修行人的本分,再也了無遺憾,所以你也不必太難過。另外,千萬不要再用您來稱呼我這個後生小子,我姓方,叫方羽,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頓了頓話風一轉:「既然你巫靈是黑巫一派,為什麼你們會被道教的閣皂宗壓了這麼多年,而不去黑巫那裏尋求支援?」心裏覺得一陣輕鬆,方羽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在他的感覺里,以老黑巫的強橫和自負,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支派受到別派如此壓迫的,以他的能力和個性,如果早知道,這件事情絕對不會是這樣的結局。雖然從氣機的感應里,老蔫身上確實有黑巫門的氣息印記,而他前面施展的九幽大滅術也確實是黑巫所留秘法里所說的三個禁忌最重的渡劫密法之一,但為了慎重期間,他依然要心裏完全明了一切才行,因為了解過腦海深處封存的巫門秘術的他,深深知道這些東西要是所傳非人後可能造成後果的厲害,他儘管也很佩服老黑巫對自己修行至道的純粹,但實在不希望再為這個人世間創造出另一個類似的黑巫祖師出來,他觀念里對別的事和人太過無情和血腥,這一點是方羽怎麼都無法接受的事實。

聽到黑巫祖師殉道的消息后,老蔫的神色竟然只帶了幾份淡淡的哀傷,更多的則是茫然和不知所措。木然的站在那裏楞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說道:我巫靈一支從黑巫一派分出來自立門戶也有一千多年的時間了,當初我宗的祖師巫靈因為和師兄,也就是第十四代黑巫祖師因為修行的方向發生爭執后,憤然離開,自創巫靈一脈,從那時起,就只在名義上尊黑巫為派祖,但修行的法門上已經有很大區別的了。我們巫門千百年來儘管信仰的是天地山川的自然之神,但後來實際上已經分出很多流派,主分生死兩大流,其中我們黑巫一派是主張從修死入手的大門戶,經過歷代

高智和祖師們的研究和嘗試,各類密術正法曾出不窮,成為巫門中的一大宗派,聲勢曾一度非常浩大。」說到這裏,他微微的停了停,整理了一下思緒,在方羽仔細聆聽的目光中又繼續說到:「但到了本派初組巫靈的這一代,黑巫門裏卻為修行的方向產生了激烈的爭論和衝突,最後很多掌握了大宗密術的長老、高人們都紛紛破牆而出,自立門戶,我巫靈一脈也就從那會產生。因為巫靈初祖他認為以修死入道沒有錯,卻不該以生靈來做修行的媒介,結果被黑巫里包括祖師在內的眾多同門恥笑和排擠,竟沒有一個人同意他的看法,都說他的想法太軟弱,太幼稚。所以我巫靈一脈從產生開始,初祖他老人家就訂下一條戒律,即使巫靈門上下人等死絕,都不可以去向別的宗派請求支援,如果老天認為我巫靈一脈該絕,那就證明是我巫靈一脈的方向錯了,那結果,便是老天對我宗的懲罰!」「哦,這樣啊,這就難怪了。。」聽到這裏,方羽恍然說到,一面在心裏暗想千百年前巫靈初創此宗那一刻沉痛複雜的心情和定立這條戒律時對自己信念的堅持,不由的心裏就對這巫靈一脈又多了幾份好感,儘管從他的理解,並不是很同意巫靈關於以死入道的的尊崇和肯定,但也不否認,以死入道也有它的道理,陰符經上不也說:「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么?」

「千百年來,我們巫靈一脈雖然還尊黑巫為派祖,但實際上聯繫已經很少了,中間儘管有幾個時期和黑巫的關係得到了進一步的恢復,但一直是有着自己獨立傳承的,到了我師傅這一代,也就是三十六代黑巫祖師接掌門戶后,大力整頓教務,合併支派,使得黑巫派很有中興的勢頭,我師傅也曾應招去見過他一次,回來后,考慮了足足有半個多月,才黯然放棄了併入黑巫的打算,記得他當年作出這個決定后,對剛進師門不久的我說過幾句話,那些話言尤在耳,而師傅和祖師卻都已經不在了。。唉」長長的嘆了口氣,老蔫眼神里閃過幾許凄涼的意味。

「哦?你師傅怎麼說的呢?」方羽心動的問到,對於各種的密術和法門,他通過自己的體會,可能知道的比很多人都多。但對這些古老宗派的內聞和源源,他很少能從別人口裏聽到,他所知道的一些,都是從那些古老經典里零碎看來的,不成系統,因此聽的很是有味。

「我記得那天也是這麼一個夜晚,因為思慮過多,不能入睡的師傅在苦思了良久了后長嘆著對我說:我巫靈一脈自初祖開始,雖然已經自里門戶,用自己的方式傳承,但歷代宗主都臨去之前都留下初祖他老人家的最後的一個心愿,在以後,如果有天資橫溢,氣度恢弘的黑巫祖師能夠中興黑巫門,兼容並蓄各種修行觀念的話,我們巫靈一脈就要主動重回黑巫門,這次我去見到了當代祖師,其所做所為,確實當的起天資橫溢,氣度恢弘這八個字的讚譽,另外,更難得是他能夠真正做到兼容並蓄,鼓勵和提倡大家按照各自的理解去修行,只可惜,只可惜我自己一向懶散慣了,實在不能再去接受別人的管制,同時,也不忍心讓這裏的鄉親們過多的接觸到黑巫其他宗派的影響,這裏的人們心目中的巫術氣氛太濃厚了,我怕很難避免黑巫門中種種流派的影響,還有,儘管祖師眼下做到了兼容並蓄,但他修鍊的依舊是正統的黑巫正法,我怕以後他也會在不知不覺間受到影響,改變目前的初衷啊,也許是我自私,我考慮了這麼久,還是決定暫時不加入了,如果我大歸后,你能眼見到黑巫還能保持現在的盛況,到那時,你就引巫靈一脈回到那裏吧,畢竟,那裏才是我巫門的正統。」頓了頓,老蔫痛心的又說:「師傅說過這些話后不久,黑巫那邊又來人勸了幾次,後來看到師傅心意已絕,就留下緊急求援的的五道法旗后就走了,並沒有絲毫為難我們,一切確實有大家的風範。

過後不到五年工夫,忽然聽到已經聲威大震的黑巫門由於在祖師閉關的期間和當地的軍閥起了衝突,另外又被一些別的宗派的人暗裏下手,短短時間內近乎瓦解,當時師傅鬱悶了很久,心裏一直很是挂念,只是因為山長水遠,再加上自己這裏也被閣皂宗的人牽制着不能離開,所以只好放棄了去一探究竟的打算,後來師傅在和閣皂宗的金烏道長鬥法前的白天,隱約聽路過的同道說到了黑巫祖師,說他出關后,用無上神通,製造出連翻血案和報復的消息,據說他施法的那一夜,當地的天空先是晴天猛響雷聲,緊接着一夜之間雪下盈尺,我記得很清楚,那會才剛入八月啊,這怎麼可能呢,當時我還就這個問題,專門問楞在那裏,臉上神色百變的師傅,一向有問必答師傅卻理都沒有理我,只是顫抖手在那裏問卦,最後看着大凶的卦象,獃獃的坐了一個下午,晚上就去和金烏鬥法了。而結果是我一直一點都不擔心的師傅那次居然輸掉了,敗在一個我自己都覺得可以對付的人手裏,還很恥辱的在很多同道面前立下了誓言,一甲子內,巫靈一脈再也不對任何人,特別是普通人使用巫術,違著自己散功,同時還強逼着所有巫靈的弟子也在眾目睽睽之下發誓,不發者立即趕出門戶,最後,大多的弟子因為忍受不了屈辱而就那麼散了,留下的只有我和另外兩個比較老點的弟子。

從那以後,師傅一直鬱鬱寡歡,閉門不出,就連對我們的修行的督促也少了許多,一年後,另兩個師弟也因為忍受不了黃鼎元的逼迫和欺凌,又不滿意師傅的處處克制而憤然求去,最後只剩下我一個在那裏陪着師傅苦熬,又半年後,我已經下過文定的小婷,也就是和我還有黃鼎元一起青梅竹馬長的未過門妻子,又退了婚約而嫁給黃鼎元,已經被四周輿論和鄉親們的指指點點以及黃鼎元他們閣皂宗眾人的欺壓壓跨了的我再也不能忍受這個羞辱,也在師傅面前哭了一夜,跪着求去。師傅知道這個消息后,氣的吐了很多血,最後長嘆著讓我起來,跟他連夜到了鎮外,在荒野里,師傅把九幽大滅術和其他一直從沒教過我們的一些密術傳給了我,同時再一次要我立誓六十年裏不許對別人施展這些,同時在天亮前的拂曉里把我趕出了言鎮,要我在不練成這些前絕對不要回來。」凄苦的神色變的的更加寂寥。「直到那一天晚上,我才知道師傅的心靈是如何的博大和修為是如何的深厚,他老人家要是施展出已經修至八成的九幽大滅術,即使是用一根小指頭就可以讓金烏老道死一百次,但他為了方圓十里的同道和鄉親的安危和言鎮以後的太平,硬是受了雷印陰雷的三擊,而不肯使用這恐怖的密術,到後來我又從他留給我的遺書里才知道,讓他下了決心不使用這從來沒有施展過的密術的原因,是因為那次黑巫祖師憤然施展同為禁忌三法里的九幽黑死術報復后,造成的慘厲結果所引起的,據說那次除了天呈異象外,那一夜,那個軍閥和他的軍營周圍十里方圓里生靈一起滅絕,整整無端端在睡夢裏死了有好幾千人,各個七竅流血,死狀異常凄慘,同時,那裏三個晝夜后瘟疫開始大規模的流行,波及到方圓幾百里,造成無數人畜的死亡,據說在祖師施法之時,也有不少一直在暗中等候着他的同道聯手施法,想要阻止,卻全被祖師的密術擊潰,好象連元神都不曾跑掉一點。所以師傅才下了決心那次鬥法決不用九幽大滅術應敵,就算巫靈一脈就此散派都在所不惜,師傅呆在這裏太久了,多少年來,他和言鎮的太多人都有了深厚的感情,所以才能做出對他自己,對巫靈一門來說,是那麼殘忍的決定,師傅啊,我還是對不起你,我今天差點就闖了大禍,施展出了你寧願死都不肯施用的禁忌之術啊,師傅」說到這裏,兩行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來。

此刻的方羽早已經和老蔫一樣站在那裏凝神細聽老蔫娓娓道來的往事,他從前面已經站起來了,他覺得四平八穩的坐在那裏聽一個如此仁心前輩的往事是對前輩和自己心目中原則和家教的一種褻瀆,同樣做為一個有大能力的人,他當然更深刻的明白往事中這位前輩的胸懷的偉大和修養的深厚,是什麼樣的悲天憫人的心靈里能放的下這這麼多的寬容和恥辱?他不禁悠悠神往之。

看着老蔫如同孩子般痛哭失聲的情形,方羽覺得心頭一陣激動,搶步上前,遞過自己的手帕,輕聲勸道:「王前輩,請不要自責太甚,今天的情況我也都看在眼裏,是對方欺人太甚,如果你師傅他老人家有靈,也不會怪你的,畢竟,六十年來你也受了太多的委屈,」頓了頓,噓出了一口悶氣的方羽又勸到:「如果實在還想哭,那就乾脆痛痛快快的哭出來好了,我可以出去一會,等你哭完了我們再談不遲。」說完,方羽轉身要出去,右手卻被拉住,一回頭,卻發現臉上尤有淚珠的老蔫縮回右手,又跪到了地上,插秧似拜了下來,方羽一驚,不加思索的雙手一升,硬生生把也同樣發勁的老蔫扶了起來:「王前輩,你這又是幹什麼?快起來呀。」掙了兩掙,發現根本無法卸去方羽緊鎖著自己的氣勁,老蔫這才放鬆了下來,一邊心裏暗贊著氣勁幾乎同時的收斂不見的對方了得,一邊心裏也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對方的氣息似乎不象是巫門中的類型,同時和他所了解的佛道兩門中常見的也大不一樣,浩瀚雄渾若不見其盡頭的夜空,淡然悠遠到若大地上生命自由生機,這是那一門的密術?儘管心裏有點隱隱的戒意,但心目中認為該做的還是要權利去做,這就是他的性格。

※※※

也知道自己再不能拜下去的老蔫,兩眼含着真誠無比的感激之情,很認真的說到:「方小哥,我剛剛這一拜是謝謝你在緊要關頭阻止我施用九幽大滅術的,要不是你阻攔,我就犯下大錯,再沒有面目去見師傅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也對不起我這些多災多難的鄉親們,本來還有一拜的,」說到這裏,他一退身子,雙手順勢從微微有點不好意思的方羽手中抽出,很認真的一個揖作了下去:「這一禮是感謝你幫我度過雷劫的,大家都是修行的人,知道這天劫對一個修行的人意味着什麼,所以請你一定要受。」

被他拿話扣住的方羽只好渾身不自在的站在那裏受了一禮,一向鎮靜如常的臉上竟然有些微的紅暈和一點扭捏,幸好轉瞬即逝。

等老蔫施完禮后,感覺都鬆了一口氣的倆人心情都輕鬆了不少,等重新勸方羽坐下后,老蔫遲疑了一下,問到:「方小哥,黃鼎元和婷。。,和那個最後從橋那邊衝過來的女人呢?」油燈下,他臉色也似乎紅了一下。方羽彷彿沒看到他的表情,微微一沉吟,就決定把事情的詳細經過全告訴他,好讓他心裏也有個準備。

專心的聽完方羽的大略的講述后,老蔫神色黯然了不少,好半天都沒說話,方羽一時間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一時間小泥草屋裏一片寂靜,惟有一燈如豆,昏暗的搖擺着,在房子裏投下一片晃動着的暗影。

就在這時,一聲顯得分外勉強的暗啞聲音打破了夜的寂靜:「老蔫,哎喲,不,王聞川,只要你今後不在來打攪我和婷妹的安靜,我和你的恩怨從此一筆購銷,這次你犯規的事情我也就當沒有看到,否則。。哎喲~」又是一聲疼叫后,他的聲音消失,同時,費文婷的聲音又遠遠響起:「聞川大哥,過去的種種是我們鼎元不對,小妹在這裏陪個不是,宗派的恩怨我們也沒有辦法,但從今天起,我們夫妻倆不會再插手這件事情了,以後相見無期,你自己要多珍重。」停了一下后,她的聲音又隱隱的響起:「方小哥,今天的一切都多謝您了,我會永遠感激的,您也保重,我們夫婦無顏相見,就此拜別了。」聲音越來越遠,以至不能聽聞。

突發的事件讓房間里的倆人面面相窺,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后,一縷發自內心的笑容在老蔫衝出房去的身影背後,方羽的臉上升起。

含笑望着有點茫然若失的回來的老蔫,方羽微微一笑,清晰無比的說道:「王前輩,請按你們巫門正式傳承的儀式,擺起法案,我今天要代黑巫傳宗,從今天起,你就是黑巫門第三十七代的宗主祖師!」

邁著輕快的腳步,方羽踏上了返回的公交車,雖然一夜沒睡,晚上又經歷了那麼多消耗精力的事情,但此刻,他覺得心頭一片安寧,回家的誘惑和完成諾言的輕鬆,讓他顯得神采奕奕,就連這裏的空氣都顯得分外清新,更不用說一路穿街走巷的走來,看到的言鎮人臉上那酷似家鄉小鎮的人們臉上的那份安詳和隨意,還有,那些歷經了近百年風雨洗禮后,依舊悄悄按照天星古道圖擺放在街頭巷尾里,還顯得相當完整的巫門圖騰,那昨天還覺得奇怪和猙獰的神像,因着都出自一個有博大胸懷的巫門前輩之手,此刻,看起來也有一種另類的魅力。

法無定法,萬法歸一,只有人分了善惡,一切才有了對錯,修行的門派和法門,乃至世間的一切,莫不都是如此。

這個明悟就在車子開始前進的一刻,在方羽的心頭閃過,轉眼又隨着清新的風,隨風而去。

※※※

車出鎮郊,又將進入綠色覆蓋着的山區,方羽遠遠最後望向昨夜天翻地覆的小泥草屋那裏,依稀只見到門窗緊閉,空蕩蕩的空地前獨木橋自橫,依舊不見人的蹤跡。「他或許已經休息了,遭過雷擊震蕩后,又被自己強行壓散了九幽大滅術能量運行后,又花了全部的精力來強行把宗目繁多的巫門密法刻到腦子裏,那絕對是件很累人的事情,更何況是一個歷經了那麼多磨難的老人?儘管他已經修鍊到了讓雷劫都要來光顧他的通微之境。」

想到這裏,方羽在山腳當住視線的前一剎那收回視線,微笑着閉上眼睛。就在這時,一縷顫抖著迴響着連綿不斷的裊裊清音在綠山綠水間緩緩響起,音色低回處宛若來自九幽,高亢處猶如九天鶴鳴,最奇異的是音樂的節拍,隱隱和周圍的山風相互契合著,再也不能分出誰是誰的韻律。

「是(土員),這是什麼曲子?」訝然中,方羽掙大眼睛,循着自己靈覺的指引望去,在山峰再次完全遮住視線前,捕捉到一座危崖上正全神踏腳吹奏著曲子的老蔫,山風過處,帶起他的發捎衣袂,伴着幽幽的隕聲,消失在綠色瑩瑩的山蜂之後,再也不復得見。

在縈繞在胸間的暖意伴隨之下,到了地方的方羽又踏上另一輛可以讓他早日返家的班車,無意間,在扭頭望向窗外的時候,看到當日那三個女人憂色重重的踏上了要發往言鎮的車,唯一不同的是,三個面色蒼白的女人都穿着最不起眼的當地裝束,神色一片萎靡和茫然。

無聲的笑了笑,方羽再次進入無里無外的至境,讓開始發動的車帶着他任意東西。

※※※

作者語:

至此皆字破邪外章之傳承結束,同時也要對一直以來支持我幫助我的各位說聲抱歉,由於小弟的拙作要出版,因此從即日起暫緩貼文,種種的不便,還望大家見諒,如果情況允許,我會儘力的趕着帖出新章節。

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謝謝!

勿用1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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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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