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翻滾的煙灰缸

「你怎麼搞的！這點小事都辦不利索，我養你有什麼用！」明亮的辦公室內，一個衣着光鮮的胖子對着方天大吼。

方天出神地看着辦公桌，盡量忽視着刺耳的咆哮。這種情形他已經熟悉了，自從畢業參加工作后，自己的銳氣不知何時已經消磨殆盡了。

桌上真皮包裹的銅芯煙灰缸有些刺眼，如果是學校里的自己，這煙灰早就換位置了。

「李經理，這文件你交給我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我根本來不及做。」方天懶洋洋的，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淡忘掉自己尊嚴正在被踐踏的事實。

「你還有理了？」李經理一拍桌子，將煙灰缸震得跳起老高，繼續咆哮著：「要是那麼容易做，我還養你這飯桶做什麼！」

方天不再說話了，他知道自己有理，可是他沒有自信去反駁，他也不敢去反駁，他需要生存。

罵了十來分鐘后，李經理終於累了：「下去吧！待會兒會召開股東會議，你自己想想該怎麼向董事長交代！」

說着揮了揮手，像趕蒼蠅似的示意方天出去。

方天最後撇了眼桌上的煙灰缸，轉身打開門走了出去。門外同事們的目光也轉了過來，鄙視，漠然，幸災樂禍……

什麼樣的眼神都有，卻惟獨沒有同情，因為這其實算是方天自找的。

李經理其實沒什麼能力，卻不知道為什麼能一路高升。這種情況下自然沒什麼人對他真正懷有敬意，而方天又太懦弱了，這也就導致李經理在其他人處被無視后，拿方天來出氣。

方天嘴角微微咧動，沒有說什麼，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想着該怎麼向董事長「交代」。

麻煩已經闖下了，董事長需要的不是罪魁禍首，而是一個能讓股東們發泄的替罪羊而已。

「嗡嗡……」口袋裏的手機傳來了震動，看了一眼上面顯示的名字——女巫，方天快步走到了洗手間。

「什麼事？」

「《魔幻人生》已經開始公測了，他們一定會來的。」一個清亮的女人聲音從手機里傳出。

方天皺了皺眉：「我說過很多次，我已經不玩遊戲了。」

「我們都很想你，而且那次不能怪你，你何必這樣對自己？」

「我也想你們，可是我現在需要賺錢養活自己，養活爸媽。而且遊戲中的那些事，我已經厭倦了，我已經敗了。你們幾個也該放棄了吧？」方天自嘲地笑着。

「我們不甘心！」一個男人憤憤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們要拿回屬於我們的東西！」

方天黯然：「對不起，我不想再拖累你們了。」

先前的那個女人幽幽嘆了口氣：「其實我早就知道結果會是這樣，我找你是想給你一個建議。」

「說說。」

「以你以前的實力，不如當一名職業玩家，賺的錢一定不少，也不用受那麼多鳥氣！」

方天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暗淡下去：「現在的遊戲方式和以前不同了，都是用的全息模擬技術，我滑鼠鍵盤用得再好也沒用的。」

輕笑聲銀鈴般響起：「看來你對網游界的發展還挺關心嘛！沒錯，現在遊戲艹作方式不同了，可我相信你能很快適應的。」

方天沉默了一會兒，對着鏡子裏的自己搖了搖頭：「不了，我現在的工作可沒那麼多時間來研究遊戲。」

「遊戲頭盔我已經寄到你家了，玩不玩隨你。」

「可是……」

「如果你連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你還能做什麼？或者你的夢想就是這麼窩窩囊囊地過一輩子？就算你不想做職業玩家，在那裏，至少能找回你的傲氣和自信！」

「嘟嘟」聲中電話已經掛斷了。

方天輕聲對着已經掛掉的手機道：「對不起……」

說完，方天對着鏡子中有氣無力的自己發起呆來。

「傲氣？自信？我還配擁有嗎？」方天苦笑一聲走出了洗手間，迎面而來的正是李經理。

「你搞什麼？說了要開會，還亂跑！」肥胖的手指幾乎要捅到方天的鼻孔里了。

「上廁所。」方天撓撓頭，嬉皮笑臉的。

「廢人屎尿多！跟我來！」李經理氣咻咻地帶着方天走向會議室。

寬敞的會議室中，長桌周圍已經坐滿了人，方天和那位李經理站在董事長邊上。很巧，會議桌上也有煙灰缸，而且和李經理辦公室的那個一模一樣，都那麼晃眼。

「王董，就是這小子處理賬務的時候弄混了，導致這筆資金周轉不到位，不過我也有錯，用人太不小心了。這些個大學生一點經驗都沒用，根本沒什麼用！請大家給我五天時間，我一定將這事處理好！」李經理點頭哈腰地說着，一臉誠懇。

「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交給他來處理？上次立交橋那個單子也是他弄砸的吧？你們能不能找些有用的人！」

「又是他！」

股東們憤怒的責罵聲不斷響起，鬧哄哄的也聽不清楚具體罵了些什麼。

「沒用」、「蠢貨」之類的字眼不絕於耳，方天只覺得胸口一陣陣發悶，呼吸不知不覺間也粗重起來。

難道我就這麼窩窩囊囊地過一輩子？彷彿炸彈一般，一個個字在方天的腦中炸響。

「各位！」董事長站起身來，雙手撐著桌子：「錯誤既然已經釀成了，現在咱們要只能想辦法要那邊客戶盡量等幾天。」

頓了頓，見股東們的聲音漸漸變小，又朝方天說道：「至於他，畢竟是新人，大家也不要過分責怪了，我會酌情處罰他的！」

「這種人留着還有什麼用？」一個股東兀自不滿地嘟囔著。

李經理推了方天一把，示意他可以離開了。這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運氣好，倒沒有讓方天認錯悔過什麼的。

一個趔趄，讓方天回過神來，股東們的聲音雖然變小，卻反而讓他聽得更真切了。

「廢物！」

似乎是永恆不變的字眼，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方天的名字居然也和廢物劃上等號了？

方天霍然挺直了身子，抬頭直視着董事長，朗聲說道：「王董！我有話說！」

也許是察覺到了方天的變化，董事長搖了搖手，語氣溫和了不少：「有什麼話和李經理說，這件事已經過去，剩下的交給我，你安心『工作』去吧！」

「不！這件事我必須在這裏說！」方天快速說着：「這筆資金之所以運轉不過來，是因為這筆錢被李經理挪用了！」說着伸手指向臉色變得煞白的李經理。

會議室瞬間安靜了下來，連呼吸聲似乎都沒有了。

方天自己也呆了呆，沒想到自己居然沒能忍住，不過話一出口，方天卻莫名其妙的鬆了口氣，聳了聳肩，肩上沉重的大山不知何時也消失了。

董事長很快就反應過來：「小方啊！這話可不能亂說！不過你既然提出來了，我會去查的，你先下去吧！」

「王董不信的話，稍稍去查一下我電腦中的資料就能明白。雖然李經理是王董的表弟，但我想王董你是不會徇私的吧？」方天一把甩開了李經理抓過來的手，伸手按在會議桌上接着說道。

「什麼？表弟？」一個股東站起身來，憤然盯着董事長，這一下，連一向冷靜的董事長臉上也不好看了。

方天嘿嘿冷笑，這件事，公司知道的恐怕沒有幾個，自己也是有次加班到深夜，和一位保安大叔聊天時無意中聽到的。

「你TMD的胡說八……」李經理暴怒的吼著，肥厚的手掌已經揚起，狠狠一個巴掌抽了過來。

方天早就等着他動手了，左手擋住扇過來的巴掌，右手抓起桌上的煙灰缸一把拍在那張胖臉上。

「啪」的一下，李經理原地轉了三百六十度，一邊胖臉迅速紅腫了起來。

煙灰四散間，李經理殺豬般嚎叫着朝方天撲了過來。

方天微微一讓，右腿輕輕勾出，那臃腫的身體便撲倒在了桌上，會議桌不禁發出了呻吟聲。

見他姿勢如此正點，方天實在忍不住，順勢艹起一直關注著的煙灰缸砸了下去。

一聲悶響夾雜着幾個人的低呼聲，煙灰缸終於還是出現在了早該出現的位置——李經理的額頭上。

「該說的我也說了，王董你看着辦，辭職信會留在我的辦公桌上，再見！」方天將煙灰缸扔回桌上，煙灰缸翻滾著在桌上滾出一道淡淡的血跡。

方天揮揮手驅散著飛舞四散的煙灰，走出幾步，卻又回過頭來：「王董，我再送你一句話，下次找經理，不要找這頭肥豬這樣蠢的，做事太不幹凈，恐怕會連累到你吧？」

說完，不再理會鬧哄哄的眾人，徑自走出了會議室。煙灰缸繼續在桌上「咕嚕咕嚕」地滾動着，一聲悶響后，掉落在了地毯上。

如同訊號一般，沉寂的會議室再次喧嘩起來。

走出大廈，方天輕輕嘆了口氣，倒不是怕那李胖子報復，他還有把柄在自己手上，這頓打他也只能白挨。方天是在惋惜這份工作，雖然各個方面都讓他不滿意，但這份不錯的薪水還是讓他有點心疼。

「魔幻人生是嗎？正好我也不想再這麼窩囊下去了。不過審判神殿，還是算了吧，都已經過去了……」喃喃說完，方天一扭頭融入了擁擠的人流中。

「真的已經過去了嗎？那刻骨的仇恨，那不可原諒的背叛，那卑鄙的陰謀！」人群的喧鬧交織成了這麼一句話。

方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知道這只是他腦海中的聲音而已，他沒必要回答，他也不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