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一切背後

第四十五章 一切背後

「你來了啊!快坐吧!」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了過來,仍是那麼醇厚溫和,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正是雷正剛。他正斜靠着厚厚的枕頭,躺在床上,身上蓋着素灰棉被。說了這一句,他便不再言語,只顧低頭瀏覽著攤在胸前的一大堆案卷,甚是入神。

仕進喉結聳動一下,想說點什麼。杜青衣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坐下,自己也找了張椅子,盤膝坐了上去,便閉目運功調息起來。連日來,他都是如此,只有實在累得不行的時候,才會稍稍休息一下,恢復一點精神。

雷正剛終於抬起頭,瞥了兩人一眼,微笑着將胸前的案卷聚攏在一起,道:「抱歉啊!事情有點忙,讓你們久等了!」仕進本來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看到他的面容時,還是忍不住呆住了。與不久前見面之時相較,雷正剛委實消瘦得可憐,兩頰深深的陷了下去,臉上的處處溝壑,點點黑斑,讓人禁不住心酸落淚。雖然還是那麼清癯雍容,整個人卻像是被生生抽掉一大半的生命,透著說不出的疲憊。

「你……」仕進張了張口,喉嚨卻似被什麼東西牢牢堵住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雷正剛笑道:「不用擔心!暫時還是活着的,一時半會還死不了!呵呵,老實說,我一直想了解人死之後是一種什麼感覺,鬼神之說究竟當不當得真!不過這種事情不好去嘗試,就一直拖着!現下機會來了,也算是得嘗所願吧!」他說得很是輕鬆從容,神色間不像是說笑,彷彿當真是他所願一般。

仕進吸了吸鼻子,定下神來,低聲道:「你叫我過來,有什麼事情要跟我說嗎?」雷正剛眉頭微皺,馬上又舒展開來,微笑道:「世事艱險,你雖然武功卓絕,卻也不是什麼事情都能如意!這個,你想必深有體會!嘿,人心,真的很是複雜,讓人捉摸不透呵!嗯,我叫你來此,就是想問一下,日後有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仕進喃喃道,神色有些恍惚。他眼睛驀地一亮,沉聲道:「我想知道真相!別人不明白,我卻清楚,一切事情你都看在眼裏,你什麼都知道,什麼都了解,打一開始你就知道了事情的一切!我可以不報仇,我可以放下一切怨恨,但是,你必須告訴我一切的事情。」剎那間,他心裏掠過了萬千念頭,終於找到了想要的答案,話語也是愈加的堅定。

雷正剛淡淡一笑,喃喃道:「真相么?什麼是真相?真相是什麼?」他長吁了一口氣,眼神里掠過一抹痛苦的神色。沉吟良久,他才低聲道:「我答應你,告訴你事情前因後果!本來我讓老杜代為傳言,讓你到杭州一趟,就是想跟你將事情說清楚!聽說你來了,我這才叫他喚你過來!只是……嘿,似乎很多事情都不如我想像的那樣看得開,看得透!這樣吧,等我忙完這些事情,再跟你詳談!」他撫摩著胸前的案卷,眼皮慢慢地眨動着,看起來是精神不濟了。

仕進正欲出聲,杜青衣卻睜開了眼睛。他搖搖頭,示意仕進不要再說下去了。雷正剛笑了笑,道:「老杜,這段日子還真是多虧了你!我現在感覺好多了,你也累壞了,還是去歇息歇息吧!」

杜青衣板著一張臉,嚴肅道:「作為大夫,我要再次嚴重警告你,你必須放下手上的一切事情,好好休息,靜心養病!否則,我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是鬥不過閻羅王的勾魂令使的!唉,你怎麼就如此的糟蹋自己身子呢?」

雷正剛笑呵呵道:「好了,好了,別唉聲嘆氣的!我聽你的還不成嗎!等我忙完手上這些東西,再將事情交代下去,以後的一切,我都聽你的吩咐!我保證,你叫我去西我不敢去東!」他舉手發誓,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杜青衣哭笑不得,最終只能長嘆一聲,囑咐了幾句要好好休息的話,就搖著頭拉着仕進出了小屋。

走了半晌,一直沉默的仕進忽地出聲道:「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杜青衣身子一僵,半晌才低聲道:「他是勞累過度,這才病倒的!前些日子見他的時候,我就感覺有些不大對勁!只是一想,練武之人,尋常不會得病;他武功又那麼高,想必沒人能傷得了他,這就沒有深究!想不到才過不久,我在少林接到歐陽天堂的飛鴿傳書,他竟然當眾吐血暈倒,一直昏迷不醒。我快馬加鞭趕到杭州,拼死拼活的將他救醒。唉!沒想到,剛能行動,他就閑不住,又開始忙活起來!真是叫人操心哪!」他的聲音很是沉重,臉色也十分黯然。

「勞累過度?」仕進吶吶的問道:「這應該不是什麼大病啊?不是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了嗎?」杜青衣搖搖頭:「你不懂!人一生中會有許多病情,無論是斷手開膛的重傷,還是中了厲害無比的劇毒,這些都不是大夫最害怕的事情!大夫最害怕的,就是那種經年累月積下來的病根!這種病最難醫治,需時也是最久的,而且不能從根本上治癒!唉!」他又是長嘆一聲。

仕進身子一下涼了下來,半晌,才澀聲道:「那……那他這個樣子,還能不能治?」杜青衣黯然道:「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何如此盡心儘力的為他治病!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他這個病的來由。他需要處理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而且每一件都不是為了自己!就算是敵人,也不得不承認並且欽佩!嘿,我總以為自己醫術高明,天下無不可醫治的病情,但是……」

「但是什麼?」仕進語氣很是急促,心卻也涼了下來。杜青衣一字一句的道:「就算他現在什麼事情都不做,只是安心養病,即便真是這樣,最多也不過剩下一兩年的時間了!」他搖了搖頭,神色悲哀的向前挪去,滿頭白髮襯著佝僂的身子,哪裏還有當初那種丰神俊朗的氣度啊?

仕進回到了房裏,就一直靜靜不語,腦海中掠過了無數跟雷正剛相遇的事情。在旁人眼中,他只是那個武功天下第一的玄木令主,無論是恐懼、敬畏、妒忌,還是羨慕、憧憬跟看重,甚至是暗算,無一不是沖着他那不可思議的武功,沒有人將他當成一個普通人。但是雷正剛不同,一直以來,對他都是溫和親近,當他是小輩,當他是朋友!這種感覺,正是他渴望苦久的!

聽了杜青衣所說的話,看了雷正剛現在的樣子,仕進只有一種感覺——難受。心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攥住,一下接一下的拉着,扯著,很疼很疼!這種感覺,當年李清去世的時候他感受過,只不過當年他尚自年幼,感覺不是很強烈;現在比起當年,實則厲害百倍!

冰兒聽到響動,從自己房裏跑了過來。看到仕進陰沉的臉色,她連忙將要出口的話收住,默默的坐了下來,陪着仕進一起發獃。就這樣,兩人就在正氣堂里住下了。杜青衣每天都會來為冰兒針灸治療,從他的口中,仕進知道了雷正剛的病情一日好比一日,已經行走自如了。欣喜之餘,杜青衣卻潑了冷水:「這只是間歇性的好轉,一旦稍有異動,病情就會複發,而且會更加嚴重!」一句話,又讓仕進鬱悶不已。

這一日,杜青衣又過來針灸。看着冰兒漸漸紅潤的臉色,仕進心頭大是寬慰,喜悅之情暫時壓下了對雷正剛的擔心。治療完事之後,杜青衣笑呵呵的對冰兒道:「小姑娘,恭喜你啊!看來再過兩三天,你就可以高枕無憂,活蹦亂跳了!」冰兒甜甜一笑,道:「這還不是多虧了前輩的回春妙手,冰兒才能好起來?前輩您累了吧,讓冰兒幫您捶捶腿吧!嘻嘻!」

仕進微笑地看着冰兒歡快的樣子,杜青衣也是開懷大笑,房中一派歡躍的氣氛。正在此時,門外來了一名正氣堂弟子,打了聲招呼,看樣子有些忐忑。仕進跟杜青衣心裏都是咯噔一聲。瞄了仕進一眼,瞧到他擔憂的神情后,杜青衣定了定神,來到了門外。仕進也是伸長了耳朵等著。

那名弟子恭謹道:「回稟神醫,門主他老人家說在屋裏憋悶得慌,想到外面走走,怎麼攔都攔不住!歐陽先生吩咐了,還請神醫快些過去!」杜青衣沉吟道:「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也是好事!難得他不再理會那些事情!嗯,對了,他身邊有沒有人跟着!」

那名弟子沉聲道:「他老人家只帶了一名弟子!不過我們已經派人暗中跟隨,一旦有什麼變故,肯定會在第一時間出手!」仕進忽地插話道:「他是朝什麼方向去的?」那名弟子道:「回少俠的話,他老人家是向著西湖去的,想必是要到西湖看一看的!」

仕進對杜青衣道:「先生,我總有些不放心,還是出去看一看吧!你身子也累了,就先歇著!我一個人去就行了!」杜青衣笑道:「我陪你一起去!反正也有好多年沒游過西湖了,就當是放鬆放鬆吧!」仕進吩咐了冰兒幾句,就跟杜青衣聯袂出了正氣堂。

其時正當初夏,西湖邊上列列垂柳,好不涼快,正是乘涼休憩的大好處所,遊人也是往來如織,嬉笑歡逐,大是高興。雷正剛在蘇堤上緩緩踱著,神色沉靜,嘴角掛着微微的笑意,很是享受刻下這種恬靜悠閑的時光。

「看哪!是雷門主!」有人認出了雷正剛,小聲且興奮的告訴身邊的人。消息眨眼間就傳遍了整條長堤。雖都是尋常的老百姓,但受過雷正剛恩惠的卻是不計其數,現下看到真人,眾人都歡欣不已,卻沒有人上來打攪。眾人都默默的注視着,便連旁邊的粼粼波光都像是失去了顏色。

雷正剛注意到了這個情景,苦笑着對身邊的弟子道:「看來我倒擾了大家的遊興!我們到湖心島去吧,那裏安靜一點!」他信步走了過去。遊人們都不約而同的停下了去湖心的腳步,便有不懂事的傢伙想過去,也有人將他們生生的拽了回來。「難得他老人家出來一次,就讓他老人家好好看一看西湖吧!別去打擾!」大家心裏都默默的祈禱著。

剛在振鷺亭里坐下,雷正剛便聽到一陣爽朗的大笑之聲,轉眼望去,一名須髯飄飄的白眉道人正大步朝亭子邁來,身邊隨着一名中等身材的中年道人。「原來是百忌道兄,好久不見了!」雷正剛微笑着迎了上去。隨在他身邊的那名弟子認得這位武當的太上掌門,知道他與雷正剛同屬六絕之一,頗有交情,當下恭立一旁,沒有跟上去。

百忌道人張開雙臂,袍袖飄飄的迎了上去,口中笑道:「雷兄氣色不錯,真叫老道羨慕啊!」那名中年道人滿臉微笑的跟在百忌身邊,身子微微前傾,一副恭謹的樣子。瞧上去像是百忌的弟子之輩,腳步雖然穩實,卻稍欠靈動。雷正剛瞥了他一眼,也不以為意。

這本是尋常的朋友相逢,卻在近身的一剎那間完全變了。百忌臉上還掛着笑容,身子卻閃電般的欺近了雷正剛,寬大的袖子靈蛇般的纏上了雷正剛伸過來的右手,左手同時從袖子裏探了出來,啪的一下扣住了雷正剛手腕。他的右掌隨之推出,綿柔無力,無聲無息,正是武當派有名的殺人不見血的綿掌。

那中年道人也同時暴起發難,驀地貼近了雷正剛左側,五指就如鋼鐵鷹爪一般,抓向了雷正剛脅下要穴。看他招數去勢,功力竟不在百忌之下。說時遲,那時快,雷正剛突遇奇襲,臉色急變,右臂奮力一振,嗤嗤的幾聲,百忌的袖子頓時化為陣陣碎片。他手腕一絞,反過來捏住百忌虎口,同時猛地一拉百忌左臂,抬肘頂住了對手的一掌。

右手動作的同時,他左手也不閑着,化做一陣輕風,倏地出現在中年道人五指的前面。只見他食指,中指同時微曲,彈了出去,兩縷勁風破空而去,取的正是對手掌心跟手腕薄弱之處。眨眼之間,三人腳下同時起動,就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對了十數腳。雷正剛雖遭遇襲擊,防守卻異常嚴密,幾是滴水不漏。

噼里啪啦的一陣脆響,像斷裂的竹子聲,緊湊,密集,讓人喘不過氣來。三人動作都快到了極點,那名正氣堂弟子震驚之下,楞了一下神,但當醒悟過來之時,已經分出了勝負。三人就像是剛剛接觸,然後便馬上分開一樣。

蓬蓬兩聲悶響后,雷正剛身子飛速的後退,眨眼間跟對手拉開了距離。他雖然竭力防守,但對手兩人都是不弱於他的絕頂高手,很快就抓住了那一縱即逝的機會,突破了他的防禦,一人給了他一掌。不過他也是奮力回擊,在最後一刻踢中了百忌。

百忌退開幾步,咳嗽兩聲,臉色有些蒼白。那中年道人也退到他身邊,扶着他,關心道:「沒事吧!」百忌呵呵一笑,得意道:「不礙事的!比起他來,可是好多了!哈哈,想不到名震天下的雷正剛也栽在了老道手裏!一想到這個,我就忍不住開心,便什麼傷都好了!」他越說越是眉飛色舞,更是哈哈大笑起來,那長長的白髯跟眉毛都跟着抖了起來,像幾條猖狂的扭曲的蛇。

雷正剛伸手捂住胸膛,冷眼瞧着他,目光里卻帶了沉重的憐憫。百忌笑容驀地僵住,那憐憫的目光讓他感覺自己像個小丑。濃濃的憤怒湧上了心頭,他嘶聲大喊:「雷正剛,你都死到臨頭了,還是那麼鎮定嗎?莫非你就真的不怕死?」此時此地,他已撕下了那副道骨仙風的假面具,滿是猙獰的神情。

雷正剛身子驀地晃了一下,那名弟子大是驚急,忙扶着他,更是對百忌兩人怒目而視。雷正剛拍拍他,示意不要緊,便站穩了身子,淡淡道:「道兄如此行徑,只怕是受人唆使吧!」百忌怒道:「什麼受人唆使!我只是不服氣,憑什麼大家同是六絕,你雷正剛的聲望就高過我?無空執掌少林也就罷了,武當比不過它少林,我忍了!你正氣堂不過短短几十年的歷史,為何就能凌駕到武當頭上來?憑什麼?憑什麼……」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那怒吼聲還在天際回蕩,振鷺亭前卻一片死寂,靜得讓人心頭髮麻。半晌,才響起了陣陣散發着冷意的笑聲,卻是那中年道人所發。他從容的笑着,扶著百忌身子的手卻插進了扶著的身子。百忌兩眼圓瞪,喉嚨格格作響,卻什麼聲音也出不了,他忽然間明白雷正剛眼神中的憐憫是何意了,不過,卻有些遲了。

中年道人緩緩抽出沾滿鮮血的右手,溫柔的在百忌道袍上擦著,那創口雖大,流血卻不多,片刻間便停了下來。他仍是扶著百忌,對雷正剛露齒一笑,道:「你知道嗎?這可是我精心挑選過的部位,保證一擊致命,鮮血還不會像瀑布那樣噴出來!是我為他專門設計的!嘿嘿!雷兄,你說我選的地方好不好?」

那名正氣堂弟子瞧著道人的笑容,饒是他心志堅定,身子還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雷正剛神色不變,低聲道:「想不到你的心機如此之深!我倒是小看你了,想必他就是受了你的唆使!嘿,我想,今天跟在我身後的弟子都遭了你們的毒手吧!我還奇怪怎麼都沒動靜了呢!」他眼神里掠過了深沉的悲哀,卻是想到了那些年輕的生命。

中年道人面露詫異,笑道:「真的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你!你的那些手下有些難纏,我們可沒時間跟他們糾纏,只好下了點重手!不過你放心,不過是斷手摺腿的,杜老三不是在你那兒嗎?有他在,沒事的!過幾天那些個年輕人就又是生龍活虎的了!」他倒是一本正經的安慰起雷正剛來,彷彿下手傷害人的不是自己一樣。

雷正剛眉頭一舒,低聲道:「這就好!這就好!」中年道人托著百忌的身子,指著亭子,笑道:「雷兄,我們這樣站着也不是辦法,還是到亭里坐下,好好談談!你身子有傷,還是多多休息為妙!」

他扶著百忌,邊向亭子行去邊道:「其實這位武當的太上掌門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頭腦,我今天也不敢來這裏了!嘿嘿,仔細一想,也怪不得他!雷兄試想一下,那靈清道人也跟他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一樣,性格暴躁,沉不住氣!所謂有其徒則必有其師!他也算厲害的了,這大半年江湖風波不斷,他居然能憋得住氣,看來是想隔山觀虎鬥,坐收漁人之利了!」

說着,他輕佻的拍拍百忌無力垂著的白頭,微笑道:「可能他對雷兄你跟無空的怨恨着實太深!我才稍微透露了一點想對付你的意向,他就馬上興奮起來,巴不得即刻動手!嘿嘿,雷兄,我可是告訴他,此事是急不來的,正氣堂乃龍潭虎穴,即便是我們,也不能來去自如!他還真是乖乖聽了我的謀划,一直等到了現在!哈哈,雷兄,你說,是不是很可笑啊?」

雷正剛搖了搖頭,沉聲道:「此事並不可笑!而是可悲!」他揮揮手,示意那名弟子離開。那名弟子卻是遲疑不定,中年道人哈哈笑道:「小兄弟,放心吧!雷門主威名震天下,又豈是百忌這種糟老頭可比的?就算我真想出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夠不夠!莫要以為他現在這樣子,保不定一下子就讓你大吃一驚!你還是快些回去,叫杜老三過來,順便多喊點人過來!說不定到時候我又改變主意了!」

瞧著那名弟子遠去,雷正剛才坐了下來,淡淡道:「我前日接到少林的飛鴿傳書,說你放棄了在少室山的據點,就知道你以前的所做所為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把戲而已!今日一見,你的武功突飛猛進,居然不下於我等幾人!想來,你等這一天等很久了吧!」

中年道人哈哈一笑,贊道:「雷正剛不愧是雷正剛!果然了不起!」他將頭上的道髻一扯,滿頭的黑髮連着臉皮都給撕了下來,露出了一個油亮的光頭,卻是智空。他摸了摸光頭,擦擦臉皮,舒了一口氣,喃喃道:「戴着這破東西可真憋悶啊!」話語間,他渾身的骨頭格格作響,身子也慢慢的漲大起來。想必先前用了縮骨功之類的功法隱蔽自己的身形。

雷正剛掠了振鷺亭四周一眼,道;「你可真是選准了地方!此地僻靜,四下也是無人,更隔着西湖,遠處的人看不清動靜!天時,地利,人和都讓你算準了!嘿,我過去還真是小看了你!」

「承蒙誇獎!愧不敢當,愧不敢當哪!」智空嘴角浮起了淡淡的譏笑,道:「縱使我使出千般手段,還不是一樣逃不過雷兄的手掌心?我隱藏了自己的身手,雷兄自己又何曾顯露過半點真功夫?哼,挨了我跟百忌兩掌,換了是風子齋跟單南虎,不死也去了半條命,那還能像雷兄這般若無其事的跟我閑聊!」

雷正剛既不承認,也不否定,只道:「你今日的話似乎特別多!想必此番設局,你的目的不是為了對付我吧!」智空大笑道:「雷兄卻是猜錯了!我花盡心思,可不只是為了殺掉百忌而已!當然,選擇百忌,因為他是你們六個人當中最容易上鈎的,還有他背後的武當,多少能讓你費點心思去處理他的後事!不過呢,真正目的還是為了對付雷兄你,自然,還有無空那廝!」

雷正剛淡淡的哦了一聲,道:「願聞其詳!」智空微笑着將百忌的身子鬆開,讓他靠在亭柱上,又擦了擦手上殘餘的已經凝結的血跡,這才笑呵呵道:「說起來話可就長了,雷兄可有這個耐性?」雷正剛輕輕頷首,道:「都到了這個地步,是該好好談一談了!」

智空沉吟片刻,悠悠道:「雷兄想必是知道我另外一個身份!」「略知一二!」雷正剛點了點頭。智空道:「那就從我的身份開始說起吧!當年杜白衣獨霸一方,威凌天下,雷兄想必是深有體會!我呢,則是杜白衣身邊最隱秘的下屬,行蹤也是最為飄忽不定!當年你們尋遍天下,也找不到我的消息,心裏一定有些不舒服!雷兄你或許好一點,無空那廝最受不得自己的權威遭到絲毫質疑,自然是耿耿於懷的!雷兄,你說是嗎?」他似笑非笑的盯着雷正剛,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

雷正剛臉色一變,沒有出聲。智空連連擺手,笑道:「對不起,對不起,話題扯遠了!哈哈!接着說!嗯,雷兄知道我為何甘心為杜白衣效命嗎?嘿嘿,其實理由很簡單,我是一個非常執拗的人!幼年時落魄街頭,被杜白衣收留,養大!所以為了報恩,今天我才會出現在這裏!」

雷正剛笑了笑:「你似乎對杜白衣不是很尊重,這又是為何呢?」智空道:「他為人器量不夠大,甚至因為猜忌而將親生兄弟逼走,這樣的人,我又怎會尊重他?要說尊重,雷兄,說實話,我倒真的很敬重你的為人!無空雖然了不起,在氣度上卻遜了雷兄一籌!」

他打了個哈哈,接着道:「對不起,又離題了!當年黃山一戰,杜白衣所屬的一切煙消雲散!我當時已身入少林,聞此消息,委實是震驚萬分。嘿嘿,你們當真是好手段,杜白衣本來遣我入少林,就是想探清虛實,再圖後計!誰想得到你們一記霹靂重擊過來,端是措手不及,便什麼都完了!我呢,就尋思了,總該為杜白衣做點什麼!」

雷正剛低聲道:「所以你就搞了這一切?」智空笑道:「起初我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就暗中召集被衝散了的部下,讓他們繼續積蓄實力,更分派了無數人到各門各派,留做內應。我知道,這不會是一朝一夕就能辦到的事情,所以做好了長期準備,更老老實實的在少林做起了和尚,而且還苦練少林武功。哈,無空當真是英雄了得,便連練習功法都能改進,每一個練習的人都有長足的進步,你看我現在的武功就知道了!瞧現在的少林,高手如雲,無人能及,不能說不是無空的功勞!」

雷正剛插話道:「但看起來你並不將積蓄幾十年的力量放在眼裏,隨便一下就放棄了!」智空摸摸光頭,道:「那是因為我後來發現,無論我如何努力,也是及不上你們兩人的!莫說是兩人,就連你們單獨一人我都對付不了!我一向是有自知之明的,這恐怕是我唯一的優點吧。哈,就在我沮喪萬分,就要放棄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一個秘密,於是,我又精神百倍,鬥志昂揚了!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起來,似乎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

雷正剛不動聲色,道:「你發現了什麼秘密?」智空止住笑聲,盯着他瞧了半晌,又哈哈的笑了起來。雷正剛靜靜的等他笑完,才道:「這個秘密真的如此好笑么?」智空忍住笑意道:「好笑,當然好笑了!整個江湖都知道,少林方丈跟正氣堂門主乃莫逆之交,兩人相輔相成,將江湖打理得是井井有條。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雷兄跟無空何止是莫逆之交,簡直好到了不分彼此的地步。雷兄的正氣堂,無空可以調配一切人員,無空的少林寺,雷兄也可以支配所有僧眾!所以當日我跟沙老大所說,手持無空的信物就可以控制整個少林,根本就是痴人說夢!」他忍不住又想笑起來,臉上的肌肉都輕輕顫了起來,顯是忍得非常辛苦。

雷正剛沉聲道:「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智空定了定神,接着道:「此事當然不好笑。我雖不清楚雷兄跟無空有什麼關係,但你們必是知交好友無疑!正是因此,事情才會顯得那麼可笑!無空一生之中,也算是胸懷坦蕩,薦賢納士,知人善用,每一樣做得都是令人心服口服。但雷兄可知,他心中也有忌憚的事情。正是他的忌憚,才讓我有了信心。只要有害怕的事情,那就存在着弱點,這正是我可以利用的地方!」

雷正剛臉色終於變了。智空甚是得意,站了起來,張開雙臂,仰臉看着亭外的天空,大笑道:「堂堂的武林盟主,少林方丈,最忌憚,最害怕之人,居然就是自己最親近的摯友,也就是你——正氣堂雷正剛!哈哈哈……雷兄,你難道不覺得可笑嗎?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他笑得全身都顫慄起來,很是興奮。

雷正剛低聲道:「此事一點都不好笑!真的!」他神情很是悲哀,隱隱透著痛苦,聲音卻是很冷,似乎蘊涵着火一般的怒氣。智空不以為然的揮揮手,繼續笑着道:「雷兄無須動怒!雷兄你處事一向低調,從來不會張揚,但真正的實事卻永遠當仁不讓!雖然你一直躲在無空的陰影之後,將風光全讓給了他,但整個江湖人士都有目共睹,是你們兩人一起改變了江湖。就算你退到無空身後,人們還是會將你們兩人並肩而立!這,卻正是最令無空不舒服的地方!」

雷正剛冷聲道:「無空師兄胸襟寬廣,又豈如你所說的那樣?」智空搖了搖頭,道:「雷兄卻是錯了!胸襟再寬廣之人,也有容不下的東西。說老實話,雷兄,雖然我一直想致你於死地,心中卻真的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憑你的實力,只要振臂一呼,完全可以跟無空分庭抗禮,平分這個江湖。你卻沒有這麼做,這份胸襟,這份氣度,小弟我是自愧不如哪!」

「承蒙誇獎!不過扯得似乎遠了點!」雷正剛淡然道。智空連聲道歉,笑道:「話歸正傳,雖然我不曉得雷兄跟無空究竟有何關係,也很奇怪雷兄為何能如此忍讓,更奇怪無空既然如此忌憚雷兄,卻為何對雷兄這般信任?這些我都不曉得,不過不要緊,我只要自己還有機會就行了!」

「話說大約是五年前,玄木令主橫空出世,讓平靜日久的江湖沸騰起來,人人都想知道此人的來歷!雷兄當時想必也是好奇吧!但可惜的是,無論是小弟我暗中的勢力,還是堂堂的少林寺,都追尋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呵呵,本來突然出現一個武功高強之人也沒什麼可奇怪的,江湖本來是代有新人出的!只是,突然有人跟無空透露了一個消息,說是雷兄你在那次黃山劍會後見了玄木令主,更與之長談了一夜!你道無空如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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