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一個決定

20一個決定

警衛員手腳利落的把蔣東升隨身的物品給收拾了一下——其實也沒什麼,那唯一的一件還是夏陽家給蔣東升做的呢子大衣。其他零零碎碎的東西都是夏陽的,家裡給帶了些大棗和柿餅,都是秋天的時候自己家弄的,一直留到現在,一股腦兒的全裝在一個小白布口袋裡給夏陽帶上了。

劉軍醫也給夏陽家帶來了禮物,客客氣氣的給放在夏陽家的桌子上,一塑料桶沒有標籤的特供白酒,幾條煙,還有幾盒京城的果脯,一大袋子大白兔奶糖。禮物不多貴重,拿出來也能讓夏家接納,完全考慮到了對方的感受,「這些是首長的一份心意,感謝你們救了東升,首長太忙了沒有時間過來,所以這次由我來親自道謝。」

大概是劉軍醫態度溫和,夏陽他爸鼓足了勇氣跟我握了握手,磕磕巴巴的寒暄道:「應該的,應該的,這東西我們不能要……」

劉軍醫跟夏家夫婦客套的時候,旁邊的警衛員小戰士已經把要帶的行李都裝進車裡去了,他拉了拉蔣東升的衣服袖子,找了個角落跟他嘀咕了兩句。

「這是夫人讓帶來的錢和糧票,她說不能白讓人辛苦救一回,還說,還說要當面拿出來放在桌上讓他們數清了別嫌少……」說著便把一個鼓鼓囊囊的錢包塞給了蔣東升,小警衛員跟蔣東升年紀差不多,平時玩的也好,遇到這樣的事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先跟蔣東升說了。

蔣東升拿過錢包在手裡掂量了一下,臉色越發不好,這裡頭分量十足,錢也好糧票也好都是一筆不小的款子。他把那個錢包揣到自己懷裡,壓著火道:「她親口說的讓你當場給夏陽家父母,還讓他們把錢拿出來數清楚?」

「……夫人是這麼說的,但是俺覺得不好,東哥,還是你拿主意吧。」小警衛員憨厚的臉上很是為難,「俺家裡也有個弟弟,俺琢磨著要是俺弟弟讓人救了,巴巴兒地拿這麼大一摞票子放在人家面前,是砸人的臉咧……」

蔣東升冷笑,可不是拿錢砸人家的臉么!真拿出去,別說夏陽家不肯要,就是讓人知道了也只會說他蔣東升是個紈絝主兒,任性自大慣了拿錢砸人,沒一個人會說這個後母做的不好!

「你這次做的不錯,下回繼續。」蔣東升深吸了口氣,拍了拍那個小警衛員的肩膀,鼓勵道:「下回去打靶還帶上你,讓你多打幾發子彈!」

小警衛員被他拍的直咧嘴吧,笑著抓了抓腦袋道:「好咧!」傻樂完了,又轉身擦車去了,吭哧吭哧的很賣力氣。

夏陽他爸極力邀請劉軍醫他們留下吃午飯,但是劉軍醫以天氣不好想儘早趕回去為由推辭了,夏陽家也不好再挽留,送夏陽上車走了。夏陽他爸一直站在屋前面看著,直到那個軍綠色的汽車走遠了拐彎看不見了,還一直站在那。

夏媽媽帶著夏志飛回屋裡去了,夏陽他爸心裡很亂,乾脆從低矮的院牆根下蹲坐下,從兜里掏出一隻自己卷的旱煙葉煙捲點上抽了一口。他此刻像是一隻被拔掉了尾巴的大公雞,沒精打採的。

他知道自己這個大兒子打小就聰明,人長得也俊俏白凈,跟這個村子里滿身泥巴的野孩子們不一樣。夏陽這孩子值得更好的環境和教育,可他身為父親,卻無法再給予更多,只能讓夏陽一腳黃泥一腳水窪的在鄉下苦苦求學,生病了也只能熬著,他心裡是痛苦的。

他是半個泥腿子,他認了,他的本事也就這些。可是夏陽不一樣啊!夏陽和他媽媽一樣,那麼聰明那麼漂亮,會讀書,會毛筆字,還會外文……他怎麼能成為一個泥腿子呢!

夏陽他爸使勁吸了一大口煙,苦澀辛辣的味道順著氣管滑下讓他咳嗽了幾聲,眼淚都要嗆出來。

他不經常吸煙,悶極了才吸上一支,可是這次他蹲在院牆底下沉默地將那支苦澀的煙捲抽完,認認真真的思考了一回。他想也許他該回家裡去,跟家人們商量一下,他小弟是生產大隊的隊長,老爺子也是早些年走南闖北過的,總能給他拿個主意。

他想要改變現在的生活,想讓家裡過的更好。

一輛遠去的吉普車,似乎改變了這個家的走向,這個沉默寡言的中年漢子為家人顫顫巍巍的邁出了第一步。人也只有在看的更高更長遠了,才能讓自己邁出步子,堅定的走向更美好的未來。

夏陽乘坐的吉普車比之前雷達部隊的那個好上許多,但是也僅僅是比較密封沒有寒風灌進來而已,那會兒車上沒空調這一說,能有一個單喇叭收音機就是不錯的了。

劉軍醫是個細心的人,在後座上給他們放了兩件軍大衣。夏陽穿上之後還是冷得哆嗦,蔣東升就乾脆把夏陽連人連大衣一起摟在懷裡,把另一件軍大衣裹在兩人身上,「還冷?」

夏陽有些沒精神的點點頭,怕冷似的往下縮了縮,蔣東升那件大衣的毛領子正好蹭在他鼻尖上,讓他打了個噴嚏。

蔣東升拿額頭抵著夏陽的探了探溫度,有點發燙,「好像又發燒了。」

劉軍醫道:「不礙事,可能是累了,有些疲勞也會這樣的。」他從前面的小藥箱里找出一顆藍色的糖衣藥片,又拿了帶著的軍用水壺一起遞給蔣東升,「喂他吃點葯,休息一下就好了。」

蔣東升給夏陽餵了葯,看著他昏昏沉沉的半依在自己懷裡睡了,也略微放下心來。

劉軍醫還從沒見過蔣東升跟人這麼要好過,在前面笑道:「要是回去告訴首長你給小朋友喂葯,他肯定要不相信嘍!以前大院里幾個孩子也跟你玩的很好,沒見過你這樣照顧人嘛……」

蔣東升撇嘴,壓低了聲音回了一句,「他不一樣,身體太差了。」

劉軍醫笑笑沒說話,不過眼裡滿是長輩似的柔和,看的出他很喜歡蔣東升。

路途遙遠,夏陽期間被喊起來吃了點東西,半眯著眼睛也沒仔細看自己嘴巴里吃的是什麼,胡亂咽下幾口又睡了。他嘴巴里發苦,吃什麼都沒味道。

晚上到了軍區招待所稍微好了些,夏陽睡了一天,這會兒也精神了點,配著鹹菜絲喝了兩大碗米粥。蔣東升這才放心了,在一邊悶不吭聲的吃自己的,他飯量要大的多,這會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當真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貨。

兩份例菜,外加一小碗帶肥肉片的葷菜,還有足足五個饅頭,這一口氣吃下來把一桌人都看傻了。蔣東升終於把筷子放下,擦了擦嘴,「晚上吃太多不好。」

夏陽神色複雜的看了他一眼,想著蔣東升將來那快一米九的個頭,還有渾身的腱子肉,垂下眼睛哼了一聲,悶聲跟著重複了一句,「吃太多,不好。」

他斷句斷的讓劉軍醫和小警衛員一起笑起來,蔣東升挑了眉毛,上去就掐夏陽的臉蛋,惹得夏陽直往後躲。蔣東升也笑了,他似乎很喜歡夏陽活潑一點,伸手在夏陽腦袋上揉了一下,一口白牙都笑得露出來。

吉普車一路開到了香山腳下,那邊有一小片錯落的別墅區,是副國級幹部居住休養的地方。小區外面層層把關,站崗的警衛員就有好幾批,吉普車上有通行證,一路走的倒也順暢。

蔣東升一直留意著夏陽,瞧見他一直盯著車窗外面的警衛人員看,只當他是膽怯了,小聲道:「咱們先來跟我爺爺說一聲,等幾天再回家,軍部大院那邊就沒這麼多站崗的了。」

夏陽沒吭聲,他透過車窗看了一眼站得筆挺的警衛人員,心裡有些複雜。

他上輩子沒有來過這裡,因為第一次見到蔣東升爺爺的時候,十分不光彩。那時,他被蔣東升從學校抓來關在家裡,拿了把手銬鎖在床頭上,身上的白襯衣都染了些血跡,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瞪著門口像是一匹不聽話的小狼。

他那會兒剛被蔣東升掰斷了翅膀,恨蔣東升,也恨他們蔣家的人。

蔣老爺子心裡肯定也不是個滋味,老人原本最看重蔣東升,人雖然頑劣了些,但是很有頭腦,教育到正路上來還是一個不錯的繼承人。但是老人沒想到會變成這樣,阻攔幾次,到底也沒能攔住,反倒是夏陽自己悶不吭聲的不再反抗了。從那以後,蔣老徹底對蔣東升放棄了希望。

夏陽嘆了口氣,車窗上映襯著的是他十三歲的臉,稚氣未脫,用手在那片虛影上比劃了一下,像是在確定自己現在的模樣和身份。

是了,他現在是十三歲的夏陽,蔣東升也不再是那個京城裡有名的二世祖。他們還年輕,略微拐個彎,就能走上人生的另一條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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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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