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人永訣

第六章 天人永訣

第六章天人永訣

此時幾乎每個人瞧著赤陽的眼神里都帶上了一絲憤懣和厭棄,甚至這種憤怒的情緒也連帶著沾染到石軍的身上——這個女人,她居然要求冥帝大人和那個玄暹合體!她一定是瘋了!

幽冥幽深的目光凝視著赤陽,赤陽似乎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勇敢地把目光迎了上去,兩個人無語對視著。

「你……便是為這個來的?」好半天,幽冥才緩緩開口問道。

「不錯。」赤陽點頭,「冥帝大人身為一界至尊,自是一言九鼎,言而有信,當初大人曾經答應過只要玄暹不反對,便與他共同施展本體挪移,憑你們現今的修為,只要默契配合,必定能夠成功合體。」雖然說得流利,但眾人卻均聽出她的聲音似乎有些發顫。

而且自始至終,赤陽甚至看都沒有看石軍一眼,就好像他根本是個陌生人或者不存在一樣。

她的耳邊彷彿想起了多年前,幽暹在她耳邊的低語:「你總是說,想和我同生共死,現在可如願了?」

赤陽怔怔地看著幽冥,那張臉,不錯,就是幽暹的臉,多麼親切而熟悉的臉啊,但裡面的內在,卻是另一個人。而那一邊的少年,從外表上和當年的幽暹幾乎沒有絲毫相似,可那雙眼睛……赤陽的心在痛苦地抽搐著……那雙深情而又充滿了智慧的眼睛,就為了他,為了讓那雙眼睛永遠地明亮下去,原諒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吧!

想到這裡,赤陽看若無意地把身體向無常身邊不易察覺地挪了兩步,臉上的神色顯得更為堅決,一字一頓道:「我認為大人現在的狀況並不適合統領冥界,因此很希望幽暹大人回來,雖然只是個人的一廂情願,但大人曾經答應過我,便不該反悔。至於玄暹,」說著,她終於扭轉頭,看了石軍一眼,淡淡道:「相信他也很希望從現在這種境況下解脫出來的吧?人生百年,不過如此,但恢復幽暹之身後,他便可以擁有無窮的智慧,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博大精深的修為,更有萬民的擁戴,何樂而不為?在兩者之間,相信只要不是傻子,都會做出正確的抉擇,而最關鍵的就是,我愛他,他也愛我,我相信他會支持我一切的決定!」

最後這句話,赤陽簡直是咬著牙齒高聲說出來的。

幽冥的臉色在一瞬間由白轉青,而石軍也被赤陽這突如其來的話驚呆了。

一直緊盯著幽冥的無常,看到他臉上瞬間閃過的痛楚和失落,隨即嚴重爆發出來的憤怒,俊俏的臉上閃過一絲絕望,微微搖頭,一咬牙,身體斜斜向前踏上一步,正好站在了赤陽的身後,用手輕輕扣住了拘魂鎖。這幾下迅捷非常,由始至終,無常臉上都顯得十分平靜,再沒有剛才的那種慷慨激昂,也沒有了一貫的那種在幽冥面前表現出來的俯首貼耳的恭順。

「大人,」無常輕輕道:「無常能夠跟隨您多年,是我的幸運。為了您,我願意做任何事,這其中,也包括您不希望我做的事情。」說著,深深地看了一眼石軍,搖搖頭:「按說我也該稱呼你一聲大人,只可惜,一旦你決定了站在冥帝大人的對立面,我就只能夠把你當成死敵。我知道自己這麼做實在過分,但是卻別無選擇……」

一邊說,手印打出,拘魂鎖中暗藏的毒針登時射出,正中赤陽後頸,眼看著赤陽一口鮮血噴出,身體周圍立即出現了一團黑黑的薄霧。

就在這時,兩個身影一前一後,閃電般衝到了無常的身邊,正是石軍和幽冥,二人同時伸出右掌,分別擊在無常的前後胸,隨即石軍一把抱住了搖搖欲墜的赤陽,而幽冥剛剛伸出手,卻不知為何忽然定住了,只是臉上神情驚懼焦慮,只是看著赤陽,沉聲道:「撐下去,阿陽!」

眾人見事發突然,禁不住都驚呼了一聲,卻見無常只是身體輕輕地晃了晃,被幽冥一臉嫌惡地反手撥開,踉蹌幾步,一跤坐下,聲音卻依舊那麼平靜:「大人,這女人無論如何不能留下去,大人顧念舊情,不忍下手,卑職卻沒有這份慈悲,有她在一天,大人都會受到情愛的羈絆,永遠無法忘情棄愛,心無旁騖,登上修行者至高無上的頂峰,突破五行界限,實現您的理想。」

說到這裡,無常轉頭看著赤陽,眼神中怨毒、遺憾、各種神色交替紛呈,最後卻嘆了一口氣。

石軍抱住赤陽,五內俱焚。他第一次發覺她是這麼瘦弱,這麼輕,和她驕傲冷漠的外表是那麼的不一致,抬眼看著發獃的幽冥,怒吼道:「你傻站在那裡幹什麼?救她啊!」

無常動手的同時,小搗蛋尖叫一聲,和石不疑一起撲了出去,卻到底還是來不及了,眼看著赤陽緩緩倒在石軍懷裡,心中都是悲慟莫明,狂怒之下的小搗蛋「啊」地大叫一聲,身體化作一團銀光驀然飛散,隨即只見一條遍體銀鱗的巨龍在瞬間現身,身體周圍密布著深藍色雲霧和白色的氣流,在天上調整了一下方位,隨即毫不猶豫地朝無常噴出一團冰箭,速度之快力量之強令人乍舌。即便無常沒有重傷,恐怕也躲不過小搗蛋盛怒下的一擊。

大家以往見識過小搗蛋的實力,知道她的力量早就被幽冥禁錮了大半,眼睜睜看著無常悶哼一聲,連同他人在內,周圍方圓三四米的地方都陷進地面約莫半米,無常更是渾身被夾雜著巨大靈力,鋒利無比的冰箭打成了篩子,眼看就留下最後一口氣,就算勉強能救得活,一身的修為也是必廢無疑,不由得都倒吸了口冷氣。

看到無常被襲擊,他的幾個手下趕快衝了上來,剛才無常是被冥帝大人和那個石軍聯手攻擊,就算把冥帥大人打死了,他們也不敢上來救的,可這次出手的畢竟是小搗蛋,而冥帝又沒發話,所以他們才乍著膽子走上來,給無常治療。

「那個王八蛋活膩味了?」看到居然還有人要救治無常,石不疑冷笑一聲,長嘯聲中,他和小天、旱魃同時化身,只見天空中黑、紅、金、銀,四條巨龍盤旋飛舞,根本不受此地保護禁制的局限,殺氣騰騰地怒視著下方的眾人。

這下誰都不敢動了,無常那幾個手下早就跑得不見了影,連圍觀的人中想偷偷溜走的也立即打消了主意。

見到自己這一招已經給冥界眾人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壓力,石不疑當即見好就收,招呼其他人恢復原身,立即把始厲身邊的鬼卒遠遠趕開,團團圍在他周圍,生怕有人趁這會功夫把始厲也害了。

對於石軍的怒吼,對於之後發生的這一切,幽冥都恍如不覺,只是獃獃地看著赤陽。

拘魂鎖是冥陰寒氣的剋星,是無法解脫的詛咒,是冥界最恐怖的刑罰,鎖中的毒針一旦發作,冥界人特有的水屬性靈力就像遇見太陽的雪一樣漸漸消融,依靠冥陰寒氣凝聚的形體也將會逐漸霧化,隨後自動地飄出往生地獄,到達冥河,化作滿天冥塵。

赤陽睜大眼睛,緩緩伸出手,在石軍臉上輕輕地撫摸了一下,眼神中充滿了眷戀和安慰,似乎放下了所有心事一半,臉上甚至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她抬起頭,對幽冥說:「你,你也過來好嗎?」

身邊眾人看看幽冥的表情,悲哀、痛楚、茫然、悔恨……多年來,幽冥從不曾在眾人面前流露出如此人性化的一面,在這一刻,遙不可及、高高在上的冥帝彷彿自雲端重重跌落人間,再沒有了那份超然物外的從容鎮定,眼中的七情六慾交替更迭,這就是大家心目中那不可企及的冥帝嗎?還是一個即將逝去愛侶,滿心失意的男人?

看到這樣的冥帝出現在自己面前,眾人不知為何,從心底湧出一絲恐懼,下意識地向後退去。

幽冥眼中哪裡看得到這些,此刻他心中眼裡只有赤陽一人,毫不猶豫俯身下來,握住赤陽的手,赤陽用另一隻手握住了石軍,吃力地舉起來,想把兩隻手合攏。

「你們……你們也可算是兄弟呢,難、難道就不能拉拉手,好好地……說說話嗎?」

幽冥目光轉處,正和石軍碰了個正著,相遇的目光彷彿激射出道道火光,彼此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那分傷心欲絕的悲慟,和對對方深刻的憎恨之情,同時轉開目光,落在赤陽的臉上,看著那張蒼白而微笑的臉,目光卻又不約而同變得溫柔了。

沉默良久,二人終於還是拗不過赤陽那期待而又帶點哀傷的目光,心中一軟,咬咬牙,伸手互握,但臉色均是鐵青,手指甫一接觸就立即分開。

赤陽唇邊含著微笑,對石軍道:「我要走了,可我該怎麼稱呼你呢?石軍?還是玄暹?」頓了頓又道:「還是石軍吧,我想你會喜歡我這樣稱呼你,對不對?」

石軍只感覺心中彷彿被抽空了,麻木,窒息,連呼吸也覺得困難。

眼前看到的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嗎?石軍有點麻木地想著,可為什麼自己的身體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這麼遲鈍,這麼空虛?他努力微笑點頭:「稱呼並不重要,對不對?」

赤陽幽幽道:「我知道你喜歡我,可是你能否告訴我,究竟喜歡我的那個人,是石軍,還是你身體里的另一個意識——玄暹呢?要知道,你我相處的時間簡直短得可憐,想想看,你究竟有什麼可能,或者說,憑什麼會喜歡上我呢?」

看著石軍錯愕的眼神,赤陽溫柔地一笑,隨後又問幽冥道:「我也知道,你不想喜歡我,那麼你也告訴我吧,究竟是你不想喜歡我,還是不想替代幽暹來喜歡我呢?」

石軍和幽冥被赤陽問得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石軍和赤陽相處的時間真的非常有限,兩個人幾乎連相互了解的機會都欠奉,可不知不覺,心底卻始終揮不去她的身影,就這麼不可救藥地心心念之,可石軍卻從不曾想過,究竟是他自身愛上了赤陽,還是在心底沿襲著玄暹的那份對感情的執著呢?

幽冥也是如此,他不想活在幽暹的陰影里,希望能夠走上一條新的道路,以自己的力量展開一段全新的人生,所以接任冥帝之位以後,在對待任何事情上,哪怕明知不妥,也不願意秉承幽暹留下來的老傳統,在對待赤陽的事情上亦復如是。這時,幽冥心底不停地問自己:我一直認為分裂后的自己已經忘情棄愛,卻為何現在又如此難過?莫非這些年來我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我早已經愛上了她,卻又不願接受,不斷地傷害和欺騙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石軍搖搖頭,緩緩道:「喜歡上一個人究竟需要多少時間?需要多少了解?需要怎樣相處?難道非得經年累月廝守在一起?一定要海誓山盟出生入死嗎?不一定。有時候,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就足夠令人怦然心動,從此生死相許。所以愛上一個人有一點你一定要知道,我和玄暹根本就是一體,不分彼此,我喜歡你,不需要知道你的過往,只因為你是你罷了。」

幽冥冰冷的目光狠狠地掃了石軍一眼,心中雖恨,卻也不得不承認石軍這話說得有道理。他沉吟片刻,輕輕為赤陽梳理著鬢角的亂髮,柔聲道:「人,雖然身為萬物之靈長,憑著聰明智慧探索了世間無數的奧秘,可往往最難看清的,卻是自己的內心,因為我們畢竟是有著七情六慾的人,有慾望、有恐懼,有私心,因著這樣那樣的原因,或許會蒙蔽一時,但最終回過頭來看看,我們終究還是會發現自己心底真正所想所求。」雖然說得隱晦,但幽冥終究還是表達出了自己的意思。

赤陽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是真的嗎?」

石軍和幽冥同時點點頭。

「那就好。」赤陽似乎放下了心頭大事一樣鬆了口氣,鬆開了二人的手,吃力地坐了起來,忽然伸出打出一個怪異的手印,只見一道白光從赤陽胸口處猛地射出,隨後一分為二,分射在石軍和幽冥的心口。

這一下來得太過突然,石軍和幽冥因為心中傷痛,多少都有些心不在焉,所以冷不防被拿到白光攥住,只覺一股大力猛地襲來,本能地運起靈力相抗,卻駭然發覺身體已經被徹底禁錮!

一道黑影猛地朝赤陽身上撞去,卻原來是原本癱軟在附近的無常發現赤陽忽然對幽冥出手,拼盡全身力量想要襲擊赤陽,他剛才身受石軍和幽冥同時攻出的一擊,又被小搗蛋重擊,靈力早已散得七七八八,只好藉助身體的力量去硬撞,誰知卻聽到一聲悶哼,隨即無常遠遠被白光擋了出去,仰面朝天重重摔落。

遠遠圍成一圈的眾人當即驚呼一聲,紛紛沖了過來,可甫一靠近,就被那白光擋出。

在眾目睽睽之下,只見石軍和幽冥胸口處分別急速射出兩道金光,眨眼間落在了赤陽的手上,四道金光燦然流轉,只聽赤陽閉目吟誦,金光衝天而起,如同四顆金色的流星,在天空中劃過優美的痕迹,然後捉對地猛然相撞——

「轟!」地一聲巨響,四道金光同時消失,再看赤陽的手上,多了兩個金色的光球,閃動跳躍,發射著強烈的光線,令人幾乎整不開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金光終於漸漸轉弱,也不再滴溜溜轉個不停,安靜地停留在赤陽的掌心,變成了兩個形狀奇特的金色水晶,一個心形,另一個是小小的眼睛。

看到赤陽手中的物事,眾人頓時大嘩,天哪,這不是當年的冥帝幽暹大人的混沌之心和監察之眼嗎?它們不是分裂了嗎?怎麼會完完整整地出現在赤陽的手上?連奄奄一息的無常見此情景也驚愕萬分,說不出話來。

赤陽沉靜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正如大家所見到的,我已經將混沌之心和監察之眼成功融合,封進了這個無妄之結界。我最後殘餘的神識,會附著在這個結界之上,只有幽暹和……和石軍才有資格破解,而且,在他二人之中,只有最後交手勝出的人才能獲得混沌之心和監察之眼。」說罷噓了口氣,對著無常淡淡一笑:「多謝相助!」

無常錯愕地盯著赤陽:「你……你謝我?」

赤陽點點頭,虛弱地說:「你我共事多年,對你的脾氣……我還能不了解嗎?這次,這次也只是想利用你達到這個目的罷了。難道你忘記了當年幽暹曾經對我許下的諾言?」赤陽緩緩地說著,臉上流露出緬懷的神色,是那麼的溫柔,又是那麼的孤獨。

「生死與共,天長地久。」

這句話,是幽暹對赤陽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愛的表白。雖然簡單普通之至,但這句話卻是在萬眾矚目的情況下說出的,那是在四界大戰的前夕,在冥界十年一度的盛典上,幽暹當眾向赤陽求婚,並且宣布,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他以自己的混沌之心和監察之眼為媒引立下了一個血盟,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包括生命,赤陽也有著予取予攜的權利。

當時,他二人的戀情一直處於不甚明朗的情況,除了仙界和冥界少數相關的知情人,其他的人都幾乎不知道。以幽暹冥界至尊的身份,說出這樣的話,自然引起了極大的震動,從此二人的戀情天下皆知。為了表明自己的誠意,幽暹用了「血盟」,血盟是五界通用的一種最高境界的盟誓,一旦立下,赤陽便可以隨時從幽暹的體內抽取混沌之心和監察之眼收為己用,試想這如何不令人震驚!一時間,四界中相戀的男女,特別是那些雙修的戀人,都以能否用「血盟」來試探對方的心意和自己對愛侶的在乎程度,而赤陽更成為四界中數不清的女子的羨慕對象。

無常畢竟智慧非同常人,略一思忖,當即心中明悟,原來自己終究上了赤陽的當!赤陽和自己向來不和,這回更是藉助自己對她的恨意,將幽冥和玄暹心中對她的情感激發到一個至高的定點,藉此機會從二人身上攥取了分裂的混沌之心和監察之眼使之融合。

但赤陽此舉根本就是以性命相搏,如果分裂后的幽冥和玄暹已經不受血盟的控制,她的一番苦心豈不白費?還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無常第一個反應便是生怕赤陽會傷害幽冥,轉念一想,如果是這樣,赤陽根本不需要把石軍體內的洞察之言和契約之心也抽取出來,心念電轉,終於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這麼做,難道就是為了不希望他們相互吞噬對方!這樣一來,他們就算交手分出勝負,也只不過是輸贏而已,贏家固然可以得到完整的混沌之心和監察之眼,可輸了的人卻也不會因此失去性命,對不對?」說到後來,無常的聲音竟開始發顫,雖然赤陽沒有回答,可眼中淡淡的笑意已經告訴了他答案,對著這個他憎恨了多年的女子,他忽然發覺自己是如此的卑鄙不堪,同時卻又是心頭一松,渾身便如同要散開一樣,大口喘息著,臉上卻露出釋然的神色。

圍繞著幽冥和石軍的白光已經逐漸轉弱,一道道圓環般在他二人身周圍飛舞流轉,在微弱的光華印襯下,赤陽已經開始模糊的臉是那樣的美麗。

「……可是,你這樣做,值得嗎?」沉默良久,無常艱難地喃喃道。

赤陽低聲地笑了,輕輕道:「雖然他們二人均非幽暹本人,但畢竟承襲了他前世的記憶,對我總還懷有那麼一絲好感。見我死在頃刻,他們必定心神大亂,心中不忍割捨,再加上相互間對立的情緒,二人對我的眷戀不舍也會因此而迅速攀升至頂點,這樣血盟的效果才會更好,更徹底……」

她語速減慢,聲音恍如夢囈般輕輕道:「幽暹走了,永遠不會回來。這一點,我卻等了這麼久才明白過來……我也曾希望在他們中間尋找,找回曾經熟悉的那份感覺,但最終我才知道,原來那個人所能夠給予我掌握和享受的幸福,是有密碼和印記的,是專屬的,是不可替代的。我怎麼這麼傻呢?這世間怎麼可能再有一個他?獨一無二的他?所以,再耽誤了這麼久之後,我也要走了,或許晚了一點,但總好過一直遲鈍下去,是不是?現在,我要去找他了,去找屬於我的那份幸福。而你們,所有的人,也請都好好地,精彩地活下去吧,追求自己的夢想和幸福,永遠也不要停止……」

一陣能量的波動,圍繞著赤陽猛地收縮,隨後擴散開來,赤陽的身影終於完全消失,化作灰白色的冥塵,直衝天際。

「嘩啦」一聲,石軍身上的百寶袋應聲自動開啟,大群藍魄迤邐游出,圍繞著石軍轉了幾個圈,隨後毫不猶豫地尾隨著赤陽所化的冥塵而去,轉眼就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赤陽原先坐著的地方,不知為何留下了一個淡淡的光影,形容相貌宛若赤陽,卻不知為何沒有立即散去,而是以一個人形的姿態坐在原地,掌心托著一個七彩光點組成的結界,正好將混沌之心和監察之眼堪在其中。

無常和漸漸圍攏來的人摒住呼吸,怔怔地看著,心頭瞬即被巨大的失落和茫然所籠罩。

她以生命的代價,換來的是什麼?

是幽冥和玄暹,這兩個由幽暹分裂成的人,能夠避免相互吞噬的命運。

原本,只要這兩者之間分出勝負,吞噬了另一方,那麼原來的幽暹就等於,可她卻寧願放棄這唾手可得的幸福,放棄生命,也要讓這兩個人活下去。

只因為他們都是獨立的,完整的生命嗎?

還是因為她從來就沒有真正愛上過他們倆中的任何一個?因為在她的心裡,只有幽暹一人?

幽暹分裂了,可幽冥和玄暹,畢竟不是他。

不是他,卻也有著獨立的思想和意志,有著不同的理想和追求,有著存在於這天地之間的權利。

所以,她選擇了用這種方式離開,或許,在赤陽的心裡,這是她最好的選擇。

******

赤陽死去之後,發出的禁錮自然而然消散。當石軍和幽冥從禁錮中出來,首先看到的,便是那個酷肖赤陽的光影,和光影手上的七彩結界。

雖然他們倆剛才行動受到了限制,但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兩個人均是面容蒼白,神情慘淡,良久無語。

不知什麼時候,圍觀的眾人似乎再也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氣氛,不知是誰先開了個頭,走到赤陽的光影面前躬身施禮,然後默默離去,緊接著,人們一個接一個緩緩上前,向那光影施禮,然後離開。雖然人數眾多,四下里卻是一片寂靜,只有風聲呼嘯,在這片空闊的銀白色的大地上反覆來回,彷彿在唱著一首悲傷凄婉的歌。

終於,空地上只留下石軍和幽冥獨對著光影呆坐,石不疑、小天他們早就守護在了冷冷目睹著這一切的始歷的身邊,不遠處,是奄奄一息的無常。

無常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幽冥身上,臉上流露出一絲無以名狀的悲傷,彷彿湧進了最後的力氣,他緩緩爬了起來,跌跌撞撞踉蹌數步,在那光影面前跪倒,閉上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喃喃道:「你贏了。」

隨後,無常的目光向幽冥飄來,見幽冥只是獃獃地看著那光影,根本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苦笑了一下,再次跪倒下拜,用嘶啞的聲音緩緩道:「無常罪孽深重,自知無以可恕。卑職這便要去了。請大人保重!」聲音剛落,身體便「砰」地一聲化為滿天冥塵,迅速向上空飄去。

幽冥身體微微震動一下,這才有些恍惚地抬頭看看,目光隨著冥塵上升的方向散漫地掃視,心中空空蕩蕩,只有一個聲音在耳邊不停地說:她死了!她死了!為什麼一定要等到她死了,我才能夠確定她是我最深愛的人!

當年和赤陽相識、相戀的一幕幕同時湧上二人的心頭,赤陽的一顰一笑,無不歷歷在目,可說到底,自己卻根本是個局外人,因著這樣那樣的原因,從頭到尾,也沒有和她真正地走在一起。

幽冥臉上一陣抽搐,顫聲道:「為什麼赤陽她要這麼做?到現在我才知道,她始終最愛的,只有幽暹,可她寧願選擇死去……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們不要自相殘殺?」他本是悟性極高的人,剛才心中一片混亂,此刻他看著那七彩流轉的混沌之心和監查之眼,頭腦漸漸清醒過來,暗想:「赤陽剛才所說,究竟有幾分真假呢?她說自己只牽挂著幽暹,可從她瞧著玄暹的眼神為什麼又那麼溫柔?可是她對我的心意,即便不用心眼探查,也知道有多麼真誠啊……是了,如果我和玄暹交手,最後的結局必定是只能留下一人,她自然不想看到玄暹被我吞噬,可換了失敗的是我,她也難以接受,畢竟在她的心裡,我和玄暹,都是幽暹的一部分,分量是一樣的……天哪,我為什麼要把她趕走呢?不然今天的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想到這裡,幽暹的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看了石軍一眼,正和對方四目相對,卻不知石軍心中正好也在轉著這些念頭,都是一樣的心情複雜,難以言述。

「黃泉,赤陽,無常……還有,呵,還有漫天、修羅,還有很多人……曾幾何時,我們不是都在一起嗎?我們都曾經那麼親密無間,到底為什麼,這些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和朋友一個一個地離開呢?」幽冥捧著頭苦笑,喃喃低語。

「為什麼?」石軍枯澀地說:「不就是為了突破五行界線的夢想嗎?為了一個人的夢想,於是犧牲了無數人。如果不是這樣,修羅怎麼會起反心?而漫天也不會因此遠離冥界,不會有四界大戰,不會有你和我,也不會有黃泉和赤陽的死……我不是不懂當年的幽暹,他的理想的確偉大,換了任何人,只要具備了能力,相信也會那樣去做。可是,究竟成就一個偉大的理想需要犧牲多少人?是不是因為這個理想實現了,那麼之前的所有失去的一切都有了價值?親情,友情,愛情,這些是不是都可以忽略不計?還有那些永遠無法重來的生命?那些我們生命中彌足珍貴的東西……」

說到這裡,石軍哽住了,再也說不下去,心中巨大的悲慟已經令他幾乎連呼吸都不暢順,冷漠驕傲的赤陽,青衣黑髮的赤陽,痴情善良的赤陽,曾經在自己心底烙下了深深的影子,到現在,她去了什麼地方?冥界的人獲得的,是第二次生命,那麼當這第二次生命失去之後,又該到哪裡去呢?她的靈魂,意識,會飄到哪裡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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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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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人永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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