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回

三十九回

次日一早毛文龍請崇禎大閱三軍桓震身為遼東巡撫自然也在陪同之列彭羽只是一個白身太上皇面前根本沒有他的位置因此也就不曾隨行。崇禎對於毛文龍還是非常信任的興趣滿滿地瞧了他的部下演武忽然道:「毛卿努力將來國事賴汝支持。」桓震心中一動崇禎說這句話那就是暗示著有朝一日自己重掌大權必定在遼東來一次大洗牌。雖然本人可能未必意識到可是言語之間確實已經透露出他對以自己為一干遼將的切齒痛恨。忍不住暗自冷笑心想不知誰才是笑到最後的那個人。

皮島士兵演過陣法下一個節目便是演習弓馬。毛文龍吩咐暫且稍停讓太上皇休息片刻令人送上茶來親自雙手奉與崇禎笑道:「此是高麗參茶上皇請用。」崇禎接過茶碗剛剛湊在唇邊要飲一直侍立在他身後的黃道周忽然跨步上前斜刺里攔住劈頭道:「上皇且慢!」崇禎一愕卻見黃道周將那碗參茶傾了少許在茶托之中自己一口喝了過得片刻並無異樣這才將茶碗還給了崇禎叩道:「臣得罪了。」

崇禎立時明白過來黃道周這是擔心有人鴆殺自己是以搶在他喝下那茶之前以身試毒。心中感動以手撫之道:「卿一片忠心朕……朕豈有怪罪之理?」端著參茶的雙手微微顫抖想不到歷盡千辛萬苦好容易回到自己的國土之上仍要過著這種戰戰兢兢朝不保夕的日子一時間竟有些心灰意冷起來。

望了周圍諸臣子一眼心中暗自猜疑究竟是哪一個有心毒害自己黃道周自然是不可能的了毛文龍自己過去待他一直優厚這次相見看他也十分恭謹多半也不是。唯一可疑的只有桓震而已他想自己死已經不是一朝一夕了去年北京城破自己身陷虜中皇太極提了條件交換據說主張不予理睬的就有他一份。而今眼看自己將要回到北京歸國之後自然不能安心將皇位交給幼不更事的慈烺奪權復辟是理所當然之事。難不成他怕到時候會失去如今的地位權力索性先下手為強么?這麼想著不由得多瞧了桓震兩眼恰見他的目光也向自己這邊望來連忙轉過頭去佯裝觀看皮島官兵陣容。忽然靈機一動毛氏東江的力量也不算小而且自從袁崇煥執掌遼東的時候便遊離於巡撫轄制之外何不利用毛文龍來對付桓震?

心中暗暗盤算要用什麼樣的甜頭才能誘得毛文龍與桓震自相殘殺若是弄得好說不定還可藉助毛氏作為自己復辟的靠山。崇禎想得出神唇邊不由得露出一縷久違的微笑。

他在那裡打著如意算盤桓震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地擔憂不已。王應熊會在皮島上動手多半是肯定的了只是不知道他要在何時以什麼法子殺害崇禎光明正大地刺殺多半是不可能此地畢竟是東江轄區若是出了刺客毛文龍豈能辭咎?雖然昨晚一再詢問王應熊始終不肯明說但是桓震與彭羽一致認為若從溫體仁嫁禍與黃道周的目的來揣測兩個條件是必要的:崇禎要死黃道周卻不能死。如此一來下毒便是最大的可能性。是以前來校場閱軍的途中桓震便悄悄對黃道周撂下一句話叫他小心提防。黃道周雖然痛恨自己不過料想不至於拿崇禎的性命當兒戲一定會小心注意。雖然猜到了這一步仍是不能確定他會在什麼飲食之中做手腳茶酒飯菜都有可能說不定什麼時候崇禎就會口吐鮮血一命嗚呼自己也就算是輸了。

更要命的是此地乃是皮島滿島都是毛文龍的東江官兵還有數不清姓毛的乾兒干孫。與王應熊為敵就等於與近萬人的東江軍隊為敵自己手裡只不過有曹文詔帶領的四千人而已而且火藥槍彈都不足此刻叫人回覺華島去調兵不僅打草驚蛇而且也是遠水不能救近火壓根來不及。

各人都是心懷鬼胎看完了皮島兵的演練崇禎露出十分滿意的表情笑道:「毛卿果然治軍有方我大明邊疆得人啊。」想了一想隨口賞賜了許多牛酒等物。毛文龍連忙叩頭謝恩雖然明知只不過是空頭許諾仍要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來。

看看日頭偏西到了晚膳時候毛文龍令人送了一隻烤羊到崇禎房中算是臣子的進貢。隨同烤羊送來的還有數瓶日本清酒。黃道周仍是一一先嘗了才敢讓崇禎食用。今日崇禎的心情似乎甚好食慾也跟著大開居然親手切了羊肉又親手端給黃道周吃。黃道周受寵若驚連忙跪下叩謝。崇禎擺手嘆道:「朕與黃卿可說是患難之交朕有復興之日當以輔報卿區區一膳何足道哉!」說著叫人替黃道周斟滿了酒舉起杯子道:「朕為北虜所辱本來已無生還之望豈知上天護佑竟然又讓朕得見故土風物。既然天意如此朕又焉敢違天?」手指用力抓住酒杯從牙縫裡迸出一句話來:「待朕重踐大位之時便是彼等跳樑小丑授之日!」說著一飲而盡將酒杯摔在地下。

與此同時桓震也正在與毛文龍等人一同飲宴。王應熊的存在原本就是不可告人的秘密更加不會出頭露面是以一直呆在毛文龍的書齋之中連飲食都是毛文龍親自拿進去的。今天從早到晚貼身跟隨桓震的始終是吳誠黃得功不知哪裡去了彭羽更是連面也沒有露過。毛文龍瞧他一眼笑道:「這位將軍總是站在巡撫大人背後難道不累么?守備把總們都在下席飲酒將軍何不去湊個熱鬧。」他以吳誠是桓震的貼身親隨是以對他說話客客氣氣實際卻沒把他放在眼裡叫他去的下席也只不過是幾名游擊伴曹文詔部下的低級將官聚集之處。

吳誠瞧了毛文龍一眼又瞧瞧桓震心想若是黃得功遇到這種情形必定不肯離開巡撫大人半步他今日另有公幹將大任託付給自己自己怎能悄沒聲地尋歡作樂去?可是他出身草莽卻不懂得官場應酬只是硬邦邦地搖了搖頭。毛文龍臉色微變桓震連忙笑道:「毛帥何必為了幾個小小親衛掃了酒興?」回頭對吳誠道:「這裡沒你的事情了你與眾位兄弟去彭先生那裡瞧他有何吩咐。快去!」吳誠猶豫片刻行個禮帶著幾名親兵走了出去。

他徑自去尋彭羽說了毛文龍轟自己出來的經過。彭羽皺眉道:「大人怎能隨便讓你出來?」忽地頓足道:「不好不好難道是那回事?」面上神色緊張起來也顧不得理會吳誠匆匆地去了。

桓震目送吳誠等人離去舉杯笑道:「毛帥請。新年伊始本撫早該親自上島來犒問士卒只不過為了等待赴朝使者才遲延了時日。犒軍的牛酒等物過幾天自會從金州送來。」毛文龍也笑了起來停杯不飲悠然道:「不必了。」站起身來踱了幾步故作神秘的道:「敝鎮聽說大人這頂巡撫的烏紗是靠了老泰山才謀得來的是不是實有其事啊?」

他當著桓震之面問出這句話來可以說是無理至極桓震涵養再好也忍不住怒臉上卻不動聲色的道:「本撫多蒙岳父大人提攜始終銘感五內。」毛文龍微微冷笑道:「溫閣老對你恩重如山你竟敢背叛他!」順手將酒杯往地下重重一摔席間眾人齊刷刷地站了起來門外一群士兵蜂擁而入人人兵戈在手指定了桓震。毛文龍笑道:「對不住奉溫閣老鈞令捉拿謀弒上皇的亂臣賊子桓震與黃道周毋須解付京城就地問斬。」此話出口諸將也都面有驚色顯然事前全不知情。

桓震卻似早就料到了一般非但毫無驚慌之色反大聲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一把扯開衣襟身子一轉撲上前去緊緊抱住了毛文龍右手順手抓起壁上燭台在他耳邊低聲道:「毛總鎮你瞧瞧我胸前綁了什麼?」毛文龍不料桓震竟會突然向自己撲過來一時間沒能躲開給他的手臂緊緊箍住。扭動腦袋瞧去但見他胸腹之間捆了一個大大的包裹一根半尺長的引線伸了出來竟似是一個震天雷模樣。桓震笑道:「這是覺華島出產最好的火藥藥包里更加了鐵砂我身上這麼一包足夠把你我一起炸個腸穿肚爛。」毛文龍大駭拚命扭動身子掙扎無奈年紀大了身體衰弱力氣遠遠不比桓震絲毫掙脫不得。

桓震怒道:「不許亂動!」右手箍著他頸子燭台若即若離地在引線旁邊晃來晃去喝令皮島眾將後退。毛氏部下也都不是吃素的眼見主帥被擒均想倘若一哄而上七手八腳將他按在地下桓震也來不及點燃火線哪怕當真爆炸了不過是一個震天雷而已絕大多數人至多受點輕傷流幾滴血。當下一個個躍躍欲試地要撲上前來。桓震舉燭喝道:「再有人上前我便點火!這一枚震天雷是特製了的每一粒鐵砂都淬有毒藥划傷一個口子就能要了性命!」

這一句話出口眾人果然俱有幾分忌憚都怕貿然難之下制他不住反讓震天雷爆了開來一旦沾上一點那可就大大不妙了。毛文龍嘶聲叫道:「退後退後你們不要我的性命了么?」諸將見主帥令自然樂得遵從一個個乖乖地退了開去閃出一塊數尺見方的空地來。桓震拖著毛文龍站在屋角離皮島眾將遠遠地兩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彼等。

兩方面僵持了幾炷香工夫毛文龍已經嚇得幾乎昏去。桓震瞅空子從懷中拔出匕架在他頸中叫人將屋中的蠟燭盡數吹熄了拿到自己身邊來以免斷了火種。房間里一片寂靜只有眾人粗重的喘息之聲伴著一點燭火閃閃跳躍。

忽然叩叩兩聲有人敲門叫道:「稟大人船塢漲潮將所有船都沖走了請大人示下!」桓震手底一緊沉聲道:「你回答『把船底鑿穿』!」毛文龍聲音顫抖依言一字不差地答了。眾人全都聽在耳中均覺荒誕不堪船隻泊在塢中能被潮水沖走已經是滑天下之大稽桓震竟要毛文龍回答鑿穿船底更加匪夷所思。

毛文龍話聲方落只聽嘭地一聲房門給人一腳踢開一群遼兵端著槍擁了進來為一人正是彭羽大聲喝道:「毛文龍弒君謀反即刻拿下!」皮島眾將目瞪口呆方才還是桓震謀反此刻情勢全盤逆轉反賊變成了毛文龍大都蒙在鼓裡不知怎麼回事。遼兵上前來將毛文龍綁了押下去桓震這才鬆一口氣丟下燭台只覺得汗透重裘心有餘悸地對彭羽道:「妙才再晚來片刻說不定便見不到我了。」彭羽微微一笑道:「黃得功已然將王應熊擊斃島上其餘地方多未彈壓曹文詔正在分兵把守。」

桓震點頭道:「好。」問道:「黃道周呢?」彭羽肅然起敬的道:「黃欽差代君而死可敬可嘆!」桓震也不多問站起身來對眾人道:「毛文龍一人謀反眾位想必都不知情。」眾將正自惴惴聽了這一句話都是如聞天音如蒙大赦一般連連稱是。桓震一一打量諸人神情料想此刻彼等心中定都不服當下喝道:「奉上皇旨意僅罪惡餘人不問。王應熊已經伏誅毛文龍束手就縛留待上皇論處。諸人安心在此明日各有封賞。」臉色一沉道:「有敢妄動者一律同罪!」

此刻大廳已經給遼兵團團圍住廳中眾人都知道毛文龍大勢已去哪怕心不甘情不願也只好默不作聲打落牙往肚裡吞。不多時只見游擊以上島將魚貫給人押了進來桓震令人閉了廳門看守道:「外面正在清查毛文龍餘孽只得暫且委屈眾位一宵。本撫少刻令人再送些酒水食物來諸位把酒暢談也可消此長夜。」囑咐彭羽好生看管絕對不準任何人出房門一步這才離去。

外面的局勢已經基本上給曹文詔控制住了他每到一處營房便出其不意地衝進去先制住主將餘人群龍無只有任憑擺布竟是一槍未地奪了皮島。四處都是走來走去的遼兵搬著從島軍手裡繳獲來的軍械堆放在指定的處所。桓震穿過人群徑奔崇禎住處黃得功帶著十幾個人正在門外守候一見他來當即道:「太上皇在裡面。」

桓震點點頭推門進去只見崇禎面壁而坐一旁榻上躺著七竅流血、面色鐵青的黃道周。輕咳一聲崇禎轉過頭來目光中滿是憤恨地望著他咬牙道:「你這奸賊害死了黃卿何不連朕也一併殺了?」桓震搖頭道:「葯死黃道周的是王應熊他受了溫體仁之命來取你的性命不料誤中副車讓黃欽差當了替死鬼。」

崇禎冷笑道:「一派胡言!」桓震拖過椅子坐了下來悠然道:「我胡言與否並不緊要陛下只要自己想想王應熊並不在使臣之列一個京官為何會無故出現在千裡外的皮島之上?還有我若真要殺你在義州時便已經殺了何必等到如今?你不相信我盡可以派人送你回京去把你丟給溫體仁瞧你還能活上幾日!」

崇禎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溫體仁也是自己信任過的臣子說他會謀害自己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相信。可是王應熊方才分明就給桓震的人帶進來當著自己的面一劍殺了如果不是心懷不軌確實也難解釋何以禮部侍郎會千里出京?他的手指微微顫抖不住撫著自己的臉頰白天那些復辟登基一呼百應的美夢此刻都已經如水泡一般破滅眼下崇禎的心裡已經充滿了恐懼周圍都是荷槍實彈的遼兵誰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一劍向自己刺來?

桓震笑了起來道:「陛下莫怕。我並不想殺你。」頓了一頓道:「應該是說只要你對我還有用處我便不會殺你。」崇禎疑惑地瞧他一眼心中覺得他若真想取自己的性命只要任憑王應熊為所欲為也就是了又何必搞這些事端?一時間卻有幾分相信。可是他的尊嚴不允許他對桓震這樣的人低頭當下義正詞嚴的道:「朕不幸落入你手有死而已。自古國君死社稷理所當然不必多說。」桓震挪動一下身子坐得更舒服些道:「國君死社稷是天下為主君為客而已。然今也君為主天下為客君主以天下為私產代代相授望子孫受享無窮。可是幾曾有一朝一代永存而不亡的?陛下自以為賢君可知道這是什麼道理?」

崇禎給他問得微微一怔這個問題自己以前確實從沒想過秦漢以降小國林立的亂世就不必說了就是歷朝正朔也都無不以勤儉創業始以荒淫亡國終給太祖皇帝打到了北方去的蒙古人還不就是因為暴虐無度弄得天下怨惡以至於「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的么?甚至於蒙古人之所以能夠入主中原也不過是由於君臣離心奸臣當道婦人主政而已。雖然如此可是他心中從未將那些亡國之君與自己相提並論他要做的是中興之主儘管目下龍困淺灘誰又能說將來不會一鳴衝天?

桓震站起身來道:「這個問題陛下今夜便好好想想過上幾天咱們再來談往後的事情。」說著微微一躬出門去了。崇禎怔怔地瞧著他的背影耳中迴響著方才那句話:「君主以天下為私產代代相授望子孫受享無窮。可是幾曾有一朝一代永存而不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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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傳烽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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