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回 梅贊畫怒彈道員

三十六回 梅贊畫怒彈道員

布桓震大奇一時間只疑心自己耳朵生錯了地方忍不住脫口道:「你不是一直不喜歡她么?為什麼又勸我娶她?」溫氏嫣然笑道:「夫妻綱常乾坤正理。老爺所愛便是妾身所愛。」桓震皺眉不答說實話他實在不嚮往什麼三妻四妾的幸福生活在他看來那跟腳踩兩條船沒什麼兩樣都是十分卑鄙無恥的行徑。況且他與溫體仁的關係也未必永遠這般下去雖說這麼做有些卑鄙可是桓震早已經打算好了到自己能夠同溫體仁翻臉之日便將溫氏完璧歸趙好好地送回溫家去這也是何以他成婚半年以來始終不肯碰一碰她的緣故所在。他這一番心思卻不能對溫氏明說一時間想不出該找個什麼借口來推搪。

布靈機一動道:「最近事情太忙眼看赴朝鮮宣諭使要來我須領軍沿途護送實在沒有空暇。」溫氏奇道:「只不過是去朝鮮的使臣老爺隨意叫一個副將去送不就成了么?何必自己辛苦一趟?」桓震自覺失言連忙圓謊道:「我有公幹要去旅順恰好送使者一程。」溫氏疑疑惑惑地瞧了他幾眼仍道:「雖然如此妾說的事情還是請老爺善加思量。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老爺年近三十膝下無人豈不愧對宗廟?妾不得老爺之心難承恩露是妾的不是但老爺又何妨另娶側室?」桓震頭皮麻胡亂敷衍了幾句匆匆脫身出來抹一把冷汗心想女人真是善變上一回對雪心那般兇惡現下卻又極力勸說自己娶她過門真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

布一日之間無非勾當公事。晚間回到行轅門房上來報說梅之煥已經在花廳候了半天問要不要傳他進來。桓震搖頭道:「算了我出去見他。」梅之煥自從給桓震委了廣義墾荒的事務之後每日忙得腳不點地非但要給拖家帶口前來應募的農民安頓住所、劃分地畝更要應付一干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舊時地主自己偏又是一個沒品級的贊畫只奉了一道巡撫手令絲毫鎮壓不住那些存心搗亂之人實在有些難以維持了。偏偏桓震又總在義州滯留不歸梅之煥想要尋他分說也無從說起。好容易盼得他回了廣寧次日便來行轅請見。

布兩人見面梅之煥立刻大吐苦水道:「大人求你免去卑職這贊畫軍需的差事卑職實在無能為力了!」桓震一笑這事情早在他預料之中當初要梅之煥以不入流的雜吏充此大任只是因為梅之煥對他多有冷眼滿心不願在他部下就任這才故意使點手段要逼得他自求升職。若無其事的道:「彬父執掌荒事數月以為本撫此策如何?」梅之煥搖頭道:「實在大謬特謬!」

布桓震竟不生氣呵呵笑道:「謬在何處?」梅之煥似乎已經豁了出去昂道:「與民田地而不先收荒地以至於每每有小民認地墾荒必定冒出一個地主來橫加阻攔多生枝節此謬之一也。如此大事而委之於一無品小吏威不足以震懾德不足以勸服此謬之二也。遣使監田而無人監監田之使名為三百監田使盡聽命巡撫一人實則大人日理萬機全無閑暇過問以至於監田之人與地方污吏勾結牟利此謬之三也。有此三謬行事必敗之煥何足用哉!請大人免我職務放之煥仍去做一戍卒罷了。」桓震十分認真的聽著他所說每一句話沉思良久點頭道:「確實有理。我一人之智慮事多有不及下次之煥瞧出紕漏須得早早言明莫要誤了正事。」

布梅之煥愕然他以為自己這麼一通牢騷下來必然惹得巡撫大怒立時將他免職豈知桓震非但毫無慍色反倒煞有介事地囑咐起自己來難道他就沒有絲毫做巡撫的官威么?桓震似乎瞧出他的心思笑道:「有過必改這有什麼奇怪的?為自己一人的面子文過飾非甚至於不惜拿國家社稷陪葬我才不做那等蠢事。」想了一想道:「彬父以為須得有何等官職才能任得此事?」梅之煥不假思索答道:「遼海道足矣。」桓震笑道:「胃口好大。但現任的遼海道並無過失我怎能任意彈劾於他?」梅之煥肅然道:「卑職正有事情要與大人稟報。」從懷中取出一束書札放在桓震面前道:「這些全是遼海道與都司指揮宗敬沆瀣一氣謀奪民田的憑據。大人慾之煥任事必先去此二人否則便請仍令之煥回義州去做一個戍卒罷了。」

布桓震吃了一驚雖說他早已料到必定有人以權謀私可是沒想到墾荒方案剛剛推行數月便出來了這種蛀蟲。當下取過那書札來一一細看大多卻是左近小民的訴狀說是負責廣寧衛核田丈畝的遼海道與宗敬狼狽為奸每有小民認荒宗家便跳出來說那荒地本屬他家所有遼海道也就從中幫忙將荒地攘奪過來卻又逼迫農民做他宗家的佃戶這才肯放與耕種。有些農戶是從外地攜家帶口而來迫於官威為了謀生不得不委曲求全以每年五分租子佃下了宗家的荒地。

布這些地畝之中有的已經荒廢十幾年剛剛開始耕種的一兩年所收能夠糊口就不錯了哪裡還繳得出五分租子?於是有些人又在拋荒逃去這麼一來就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桓震愈看愈是惱火拍案怒道:「若憑他肆意妄為魚肉小民某這巡撫也不必做了!」

布梅之煥微微冷笑他心中以為巡撫這般作態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勃然大怒一番之後多半又是不了了之豈知這一回桓震竟然說做便做叫黃得功帶五百兵即刻將宗敬與遼海道拿來問話。黃得功領命去了桓震卻問梅之煥道:「彬父以為宗敬該當何罪?」梅之煥俯道:「卑職只是贊畫軍需刑法綱紀一無所知。」

布桓震一怔點頭道:「你說得對。」沉思片刻道:「方才你說監田之人與地方污吏勾結牟利廣寧地方的監田使是誰?」梅之煥答道:「是寧遠衛調上來的一個兵丁名字叫做孫啟江。」桓震點點頭叫親兵去傳他來。

布不多時宗敬、遼海道與那監田使孫啟江一同帶到桓震將那些訴狀擺在他們面前待彼等一一看過這才道:「宗指揮你有什麼話說?」宗敬只是一味呼冤說那些田地原本就是他們宗家的還取出早已預備好的地契來佐證。桓震冷笑道:「本撫分的是荒地可沒指定是無主的荒地。你家佔地不種反倒任由拋荒旁人要去耕墾你卻橫加阻撓逼迫小民做你家佃戶那是何故?」宗敬還要再辯桓震已經喝道:「本朝自太祖以來無不力勸墾闢宗敬竟敢反其道而行罪不可恕著即刻將侵佔荒地吐還若少一分半畝時定參不饒。」宗敬不敢抗拒恨恨地盯了桓震一眼心中大生怨毒。桓震瞧他的神色也知道他必定恨透了自己他身為都司指揮麾下隸屬了八千餘兵雖然說衛兵多不能戰可是一旦造反起來也是十分麻煩。這時候桓震可不想後院起火想了一想道:「今夜皓月當空風光無限如蒙宗指揮不棄便留在行轅與本撫賞月飲酒何如?」對黃得功使了個眼色。

布黃得功會意把手一招幾名親兵圍了上來將宗敬夾在中間。宗敬大驚沒想到這巡撫竟有膽子軟禁自己一時駭然說不出話來。桓震笑道:「貴府上本撫自會遣人知會宗指揮不必擔心。」結果次日便傳出消息說宗敬在巡撫大人院中飲酒不幸中了風邪病勢沉重巡撫留他在行轅養病卻將指揮事務委給了祖大壽代管。

布遼海道見狀嚇得兩股戰戰伏地叩頭連呼饒命。桓震哈哈一笑道:「本撫何嘗想取你性命?只是宗敬所以能夠逞其惡欲全仗你為虎作倀不略加懲戒未免不足以警懾後人。所謂殺雞給猴看你就是本撫刀下之雞了。」說著叫摘了遼海道烏紗趕將出去。

布他身為一方巡撫雖然不能擅加任免境內道員可是尋個借口參劾還是辦得到的。對梅之煥道:「往後遼海道事務由你暫署。朝廷派遣新官上任總得延至明年二月以後在這以前該做什麼不用本撫教你罷?」梅之煥大喜連連點頭。

布他將宗敬與遼海道一一分斷卻始終將孫啟江晾在一旁不聞不問直到梅之煥告辭出去仍是不曾瞧過他一眼。孫啟江跪在地下心中七上八下愈來愈是害怕一時深悔自己不該鬼迷心竅受了宗敬的蠱惑替他遮掩隱瞞不由得汗流浹背。

布桓震將案頭公文一一拿過來細批黃得功站在他身後也是一言不一時間室中一片死寂只有燭火閃閃爍爍地跳動夾雜著桓震翻閱紙張的索索之聲。孫啟江終於再也忍受不住叫道:「小人知道錯了求大人處罰!」桓震抬起頭來瞧了他一眼淡然道:「你錯在何處?」

布孫啟江連連叩頭道:「小人不該豬油蒙了心聽那宗敬的鬼話還受了他的銀子!」桓震嗯了一聲問道:「你收了他多少錢?」孫啟江據實答道:「五十兩。」桓震猛然一拍桌子怒喝道:「為了五十兩銀子你便將自己賣了?」孫啟江砰砰叩頭痛哭流涕的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抬起頭來道:「小人蒙大人賞識任為廣寧一地監田使自打上任以來地方官迎送應酬絡繹不絕憑那一個月一兩一分的餉銀實在是不敷應付啊!」桓震皺眉道:「不是了一兩的津貼么?」孫啟江苦笑道:「廣寧城裡一群大人老爺所去的地方都是日耗百金之所小人一介窮兵哪裡能支持得起?若要推辭不去大人們便說小人眼高於頂靠著巡撫大人這株大樹瞧不起他們小人也是沒法子啊。」

布桓震默然沉思這個問題確實不能不加註意原本以為從軍隊中提拔上來的士兵本性淳樸沒有給官場這個大染缸染黑能夠真正負起監察之職可是現在看來所謂出污泥而不染不過只是一句虛話管他什麼人也罷未做官之前信誓旦旦地要做個清官好官可是一旦置身其中也就難免隨波逐流起來。孫啟江不過只是其中之一自己任命的三百名監田使之中像他這樣的不知道還有多少。

布忽然只聽門外親兵大聲稟報彭羽已經來到正在等候傳見。桓震吃了一驚昨日才教黃得功派人去喚他怎麼此刻已經到了?便讓孫啟江先行回去等候處置想了一想又叫他轉來道:「本撫明白此事非你一人之過也不打算因此重罰於你。監田之制是我所定既然出了毛病其罪自然在我你且安心回去數日之內我還有用你之處。」孫啟江感激涕零地去了。

布彭羽匆匆進來拱手笑道:「恭喜大人。」桓震一愣隨口問道:「喜從何來?」彭羽哈哈一笑道:「外面張燈結綵人人傳說大人將娶偏房難道不值得一賀?」桓震嚇了一跳站起身來跑出去瞧時果然眾人來來去去都在忙著布置不由得大大訝異順手拉住一個婢女問道:「這是誰吩咐的?」那婢女是從溫家跟過來的見桓震如此一問面露奇色道:「老爺怎麼不知道?夫人說不日要替老爺娶親叫咱們預為準備。」桓震頓足道:「她胡鬧甚麼?」

布撇下彭羽自往後進去尋溫氏劈頭便道:「你大張聲勢究竟想做甚麼?」溫氏笑道:「替老爺娶偏房啊。」桓震怒道:「我不是說這個。你招搖得整個廣寧衛人人皆知打的甚麼主意?」溫氏滿面委屈神色道:「妾只想讓周家妹妹風風光光地進門難道這也錯了不成?」說著抽泣起來。

布桓震只覺她不可理喻甩門出去喝道:「停手停手都給我停手!」眾人愕然呆立只聽桓震道:「娶親之事純屬子虛烏有爾等出去之後不可胡亂傳說否則定當轟出門去聽見沒有?」眾人惴惴然答應暗地裡卻交頭接耳地揣測個中原委。

布彭羽在他身後道:「事已至此大人不想娶也得娶了。」桓震皺眉道:「怎麼?」彭羽一指眾人道:「這些人今日出去採買貨物已經傳得街知巷聞大人忽然又說不娶旁人必定疑心大人懼妻如虎所以才不敢娶妾。」桓震嗤道:「那又怎樣?」彭羽瞧瞧左右一把拉他進房低聲道:「咱們要干那件事情此刻須得暫且忍耐決不能與溫閣老反面。」桓震搖頭道:「我也知道。可是你瞧她做的事情難道不覺奇怪么?」彭羽微微一笑道:「女人心海底針沒人猜得透的。大人權且順她的意也就是了。」桓震勉強點點頭道:「妙才這麼說那就這麼辦罷。」其實他心中何嘗不想讓雪心能夠名正言順地在自己身邊可是溫氏忽然態度大轉總叫他心裡有些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

布問道:「妙才何以來得如此之快?」彭羽笑道:「學生在寧遠一日未留馬不停蹄地北上自然快了。」桓震啊了一聲便將入京以來的事情一一告訴了他。彭羽沉思道:「過幾日使者前來如果真有王應熊隨行溫閣老的用意便是昭然若揭。只是皇太極那頭還是遲遲沒有動靜……」桓震打斷他話頭道:「我真正在意的是黃道周。溫體仁為什麼要以他為正宣諭使?」彭羽皺眉凝思良久笑道:「我明白了。大人你想詔書名單之中可有王應熊?」桓震搖搖頭道:「沒……啊!」忽然叫了起來擊掌道:「若是太上皇在半途之中駕崩了黃道周便是罪魁禍?」

布一時覺得溫體仁這條一石二鳥之計實在陰狠毒辣既除去了崇禎又葬送了自己的政敵黃道周這麼一來朝廷內外可就都是他的天下了。

布彭羽知道桓震已經想通徐徐道:「溫體仁想要一箭雙鵰咱們卻讓他一根鳥毛也射不著。」桓震笑道:「我有法子了。這事慢慢再議不遲眼下卻有一樁頭痛的事情妙才來替我參詳參詳。」將宗敬吞地的來龍去脈說了道:「我以為若不從源頭上根除禍患如孫啟江這種人還要層出不窮。妙才有甚麼好辦法不妨說出來聽聽。」彭羽撫額沉思道:「自古以來治貪唯有兩法一則嚴刑峻法以懼之一則仁義道德以化之。」桓震連連搖頭道:「不好不好若說嚴刑峻法太祖剝皮實草難道不算嚴苛?仁義道德更是可笑如果仁義有用中華足足講了千年仁義早該沒有半個貪官污吏了。」

布盤算片刻終於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道:「本撫倒是覺得若以高薪養廉與滴水不漏的督察雙管齊下說不定收效甚著。」彭羽反問道:「所謂督察也不過是以人察人既然是人便有隙可尋何謂滴水不漏?」桓震在腦中用力搜刮道:「從前我到過一個地方彼處治貪的法子是專門設立了一個官署名字叫做廉政公署負責糾劾舉境內貪污賄賂之事只聽命於總督一人。」彭羽搖頭道:「我仍不明白。『廉政公署』去監察旁人那麼誰又來監察廉政公署?何況若如此說咱們也有按察司、都察院卻不是一般無二么。」桓震無言以答心想在香港廉政公署是要受議會監督可是此刻遼東哪裡有甚麼議會?硬要設立這種機構也只不過是在眾多小貪之上製造出一個擁有更大權力的大貪而已。在一個沒有民主可言的社會裡妄談廉政真是如同痴人說夢話一般。君主自己還不就是最大的貪官么?

點擊察看圖片鏈接: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空明傳烽錄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空明傳烽錄
上一章下一章

三十六回 梅贊畫怒彈道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