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回

十八回

十八回老對頭備言身後事時光客他鄉遇故知

良久雪心掙扎著將他推開不勝嬌羞地望了外面一眼細聲道:「有人看。」桓震哈哈一笑朗聲道:「偏要他們看個夠本!」長身立起將雪心橫抱在手大步向外走去。一眾獄卒瞧著桓大人同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廝親熱一個個愕然四顧誰也不敢說話。桓震旁若無人地抱著雪心出了監牢先送她到自己房中安歇島上駐軍之中並無僕婦只得令人趕著去請了一個島民女子來煩她照應雪心更衣洗浴。輕拍她手背道:「桓哥哥有事且去片刻你自管洗澡睡覺便可。」雪心扯住他衣袖不肯放手。桓震想了一想從桌子底下翻出一個木匣來塞在雪心懷中笑道:「這是桓哥哥閑來無聊做的玩藝兒權且給你解悶。」一頭說一頭疾步出去了。雪心知道眼下桓哥哥已經做到一方大吏每日有數不清的事情等著他打理確乎不能時刻陪在自己身邊。嘆口氣便打開那木匣來瞧一看之下立刻兩腮飛紅起來急忙又合上了。

桓震急急趕回孫元化處只見他眉頭緊皺雙手據案而坐一言不李經緯雙手仍舊反綁席地盤膝而坐東雞西狗家長里短毫不介意地滔滔不絕。孫元化見得桓震進來大大喘了口氣以手加額道:「我那天!桓大人可回來了老朽堪堪要給直娘賊煩死。」桓震忍不住一笑拖過椅子來大剌剌地坐在李經緯面前。李經緯恍若不聞仍是口沫橫飛的道:「咱們李家的妻妾生了兒子便留在家裡養活生了女兒便盡數拿去溺死……」桓震冷哼一聲起身便走。

李經緯叫道:「且慢且慢!」桓震轉過身來冷冷問道:「何事?」李經緯道:「桓大人沒有問題要問小人么?」桓震淡然道:「那要瞧你有沒有事情要告訴本撫了。」李經緯瞧他半晌驀然長笑起來直笑得一臉肥肉索索抖動。笑罷以手擊膝慨嘆道:「李經緯輸了!」瞧了桓震一眼又補上一句:「卻不是輸給了你。」瞥了孫元化一眼道:「我要與桓大人二人密談。」孫元化遲疑片刻只怕自己去后李經緯忽然危害桓震。桓震輕輕點了點頭孫元化無奈只得告辭出去。

桓震重又坐下道:「現下可以說了。」李經緯微微一笑扭動一下身子道:「這怕不是待客之道罷。」桓震嗤道:「便解開你又能如何?桓某人未必連這點膽子也喪盡了。」說著抽出佩劍刷地挑斷了他背後綁縛。李經緯活動一下手腳仍是席地而坐昂道:「桓大人李經緯問你幾句話。倘若李某說得對了你便點一點頭倘若說錯你便搖一搖頭。」桓震點頭道:「你且問來本撫卻不見得便答。」李經緯笑道:「爽快。」臉色忽然一肅正色吐出一句話來:「桓大人不是大明的人李某所言可對?」桓震斷然搖頭道:「你說錯了。」

李經緯連連搖頭道:「既然如此請給李某人一個痛快罷。大人不說實話咱們便無須談下去了。」桓震心中奇怪還道他指的是自己不忠於明朝皇帝心想左右你也是一個叛黨就算明言不臣之心那又如何?當下點了點頭。李經緯微笑頷道:「這樣才對。」續又問道:「大人並非辛丑生人對不對?」辛丑年也即是公曆16o1年桓震來明朝的那年方當二十五歲是以往後但有申報年貌都以辛丑做了生辰。他聽李經緯問到這一節不由得心中警覺起身斷然道:「你這廝全無誠意儘是大兜***本撫不願與你再談明日即著人解送朝廷。」拂袖便去。李經緯叫道:「大人不想盡解心中之謎了?」桓震駐足道:「願說便說不說便罷。」李經緯仰天笑道:「李經緯當真輸了。也罷大人請入座李某和盤托出便是。」

孫元化雖然遵桓震之言離去卻不肯遠走提劍在房門外肅立側耳傾聽室中動靜。畢竟巡撫大人與敵人共處自己房間倘若出了甚麼差池可不是擔當得起的。忽聽門裡大叫一聲正是桓震的聲音跟著啪嚓嚓幾聲脆響似乎是打碎了甚麼物事。孫元化大驚飛起一腳踢開門來仗劍闖了進去卻見李經緯仍舊坐在地下桓震雙手據案聳肩而立不住呼呼喘氣滿臉全是驚奇怪訝之色。地下滿是碎瓷卻是茶壺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桓震見孫元化進來定了定神揮手道:「此處甚好初陽不必擔憂且在外稍候無妨。」孫元化疑惑地瞧瞧巡撫大人又瞧瞧李經緯只得仍舊退了出去。門閂已經給孫元化一腳踹開桓震拖一把椅子來頂起了門回身拔劍劍尖指定了李經緯一字一頓惡狠狠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事情?」

方才李經緯對他說那一句話竟然令他有如此激烈的反應諒誰也想不到那一句話竟是「我知道你從何而來」。在當今這個時代桓震只將自己來自將來這個事實告訴過袁崇煥甚至於結義兄弟傅山他也不曾漏過半字。以袁崇煥的為人他既然遠走他鄉從此不問國事也就絕不可能將自己的秘密泄露給別人知道。那麼李經緯所言難道是在誆詐自己?可是瞧起來卻又不像。聯想到與他初相識時候那時自己經濟十分困難若不是仰仗李經緯的啟動資本可能今日的遼東絕展不到這個地步。難道他早已經知道自己身份這才青眼有加有求必應?可是那個時候甚至連袁崇煥也不曾得知的秘密他又怎麼會知道!

他已經打定主意不論這李經緯是友是敵只要逼問出他消息的來源立刻便要一劍殺了永絕後患。四面都是敵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再要心慈手軟那可真是同自己性命過不去了。李經緯眼見亮閃閃的寶劍指著自己卻是毫不驚怖搖頭嘆道:「咱們也算同病相憐我又何必害你?」桓震聽得「同病相憐」四個字不由得大駭指著他叫道:「你……難不成你也是……」旋即想到時空黑洞或者不止一個豈有自己來得旁人卻來不得之理?

心中登時大起親切之感卻仍不敢放鬆警惕劍尖絲毫不移喝問道:「你是從哪一年來?」在他意中李經緯倘若說謊必定不可能知道往後中國是以公元紀年如此一問便知道他是真是偽了。不料李經緯不假思索地答道:「大成四十年。」又補上一句道:「便是距今一百五十年之後。」桓震嘿嘿冷笑怒道:「好賊子還來哄騙我么?且吃一劍再講!」一劍當胸刺來。

李經緯竟不閃躲桓震卻也不肯即刻將他殺死了劍尖一偏刺入了他右肩窩中。李經緯吃痛不住軟倒在地呻吟起來。桓震冷冷的道:「快說是何人對你透露本撫身份?如實供招出來時便給你死個痛快。」李經緯一面呻吟一面搖頭道:「我……我們那時候的人個個……個個都知道。」桓震大怒正要再行逼供忽然覺得他這句話說得十分奇怪甚麼叫做「我們那時候的人個個都知道?」

當下將已經提起的劍又落了下來細細品味他話中含義。忽然間似乎恍然大悟不由得後背汗毛直豎雖在仲夏也是一陣寒意透骨。戟指指定了他顫聲道:「你……你是說你的時代里有我?」李經緯忍痛道:「那有甚麼奇怪?大明輔武靖侯桓恭定公誰人不知。」

桓震腦中一陣混亂自己是從2oo5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而來已經覺得十分出奇了李經緯竟然自稱是大成四十年之人而且還是一個有自己存在的歷史!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是細細想來確實也並非全無可能。試想從天啟六年自己跨越時空來到明朝以來歷史已經生了多大的變化?就算只有絲毫的不同也可以說如今的歷史已經是第二個歷史了。或者原本便沒有第一個第二個之分自己所從來的歷史與李經緯所從來的歷史都只不過是這張巨網上的一個分叉而已。

用力晃晃腦袋沉聲問道:「你說桓恭定公那麼我是何時死的?」李經緯點頭道:「盛德十一年桓恭定公出征東瀛病逝於途。」桓震如蒙大赦哈哈笑道:「胡說八道!桓某人壓根沒有想過征伐倭國談甚麼病逝於途?」李經緯道:「正是。原本明日兩國自盛德三年起便大行通商邦交甚密。可是後來日本海禁漸密起初還給與明朝貿易的船隻朱印文書准其往來到了盛德十一年……也就是日本寬永十八年連朱印船也都一概禁止。桓大人忍無可忍於是親率大軍揮兵征討誓師之前忽染疾病大人扶病出征海途走到一半就此一病不起。」桓震如聽天書一般只覺他說的全然是旁人的事情卻覺這等事情要想捏造確乎也太難了點一時半信半疑起來。

李經緯又道:「大人倘若不信李某還可枚舉許多未來之事大人盡可一一驗證真偽。」桓震心中細細思索忽然問道:「那麼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世由來?」李經緯笑道:「那是大人駕鶴之後後人整理遺稿從大人手跡之中現的因為遺命刊印頒行是以天下皆知。」桓震大奇想不到自己以後竟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卻不知是為了甚麼?

起初他聽到李經緯竟是打另一個歷史分叉而來確實大感驚異可是驚訝之心既去便覺得愈來愈是有趣更加十分有用。雖然歷史的走向瞬息萬變可是李經緯在目前來說不就約等於剛剛來到明朝的自己么?李經緯卻似瞧出了他心思搖頭道:「未來的事情我甚麼也不會告訴你除非你應允我一個條件。」

桓震點頭道:「你先說來。」李經緯面色忽然肅然起來坐正了身子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一年之內大起五鎮之兵屠盡建州之地殺盡夷人族類。」桓震十分奇怪但覺他這個要求有些莫名其妙不解道:「那是為何?滅盡一族非同小可你若不說出個因由來桓某不能答允。」李經緯冷冷哼了一聲道:「不為何。這筆交易做得咱們往後便是朋友;若做不得我便翻過來幫助皇太極去。」桓震聽他這一句話不由得勃然大怒霍地掀翻了桌子喝道:「老子沒你幫忙的時候也將韃子打到關外去了何必非仰仗你這狗頭不可?」說罷奪門而出。李經緯嘿然冷笑也不求逃脫仍是盤膝坐著靜靜地等待衛兵來將他押入了監牢之中。

桓震出得門來但覺心緒煩亂一路疾走不自禁地亂揮佩劍將道旁草木斬得盡數禿了半截。忽聽身後一人輕聲喚道:「桓哥哥。」回頭望去正是雪心。此刻她已經沐浴更衣換去了齷齪男裝穿上了一身青布衣裙站在道旁一處高崗上呼喚自己。撫膺深吸一口氣納劍還鞘幾步奔上崗去道:「怎麼跑出來了?島上海風大得很小心著涼。」雪心搖頭道:「不冷。」瞧著他臉龐忽然伸衣袖替他拂去額頭涔涔汗珠柔聲道:「桓哥哥什麼人惹你生氣?」

桓震強笑道:「沒有我沒生氣。」雪心賭氣道:「桓哥哥總是這樣不論甚麼事情都不肯對旁人說總是一個人悶在心裡。從前是這般現在還是這般。」桓震苦笑不答。

雪心情深款款地瞧著他忽然說道:「桓哥哥做的事情雪心總知道是對的。」桓震心頭一顫瞧著月光下雪心嬌弱的身影微微顫動驀地想起多年以前自己與周士昌一番爭執被他罵得狗血淋頭、百口莫辯便是雪心的這麼一句話讓他重新振作起來只是今時今日連他自己也都不知道甚麼是對甚麼是錯了雪心一個女孩子又怎麼能明白他心裡的迷惘?

嘆了口氣拉著雪心在崗上坐了下來緩緩問道:「雪心倘若忽然之間你有了一種本事將來生的每一件事情你都能夠預先知道你是喜歡呢還是不喜歡?」雪心給他問得有些糊塗起來皺眉沉思半晌搖頭道:「雪心不喜歡。」桓震本以為她必定會答喜歡這一下有些出乎意料隨口問道:「為甚麼?可以趨吉避凶難道不好么?」雪心仰頭想了想道:「雪心不懂國家大事只記得從前每次雪心不聽話了爺爺都要責備雪心罰我不許吃飯。不過每次罰過之後雪心總會有一塊糖果吃。」說著神色微黯大約是想起了過世的爺爺。桓震握住她小手以示安慰卻聽她又說道:「桓哥哥你瞧啊要是雪心每次都事先知道做甚麼事情爺爺必定會罰我一頓自然就不會故意去惹爺爺生氣啦。可是倘若爺爺不罰我卻又不會給我買糖果吃。」說著舔了舔嘴唇道:「可是糖果實在太好吃有一次雪心實在忍耐不住便故意打破了爺爺的碧玉煙嘴沒想到這一回爺爺非但沒有責罰雪心反倒去街市買回了一個銅煙嘴兒。因為爺爺不知道是我還只道是家裡的貓兒乾的好事。」將頭埋在兩膝之間輕聲道:「直到爺爺過世雪心都沒有告訴他那個煙嘴是給我打破的。」

桓震更加迷惑起來小孩子的思維方式真是奇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搖頭道:「算了別去想這些事情了。桓哥哥還要留在島上幾日女孩子家在這裡生活不便你是要先回廣寧去呢還是等我一齊?」雪心來島途中已經為黃得功告知溫體仁以自己女兒李代桃僵下嫁桓震打從心底不敢獨自去與她相見只是連連搖頭險些哭了出來。桓震忙道:「好罷那麼可得委屈你桓哥哥日日有事不能陪你的。」雪心破涕為笑道:「打甚麼緊只要同桓哥哥在一起怎樣都好。」桓震搓搓自己面頰站起來道:「四更都快過了回去睡罷。今夜我同楊柳擠一擠去。」想到雪心還不認得楊柳當下笑道:「楊柳便是那個二十齣頭整日價無所事事淘氣得很的大孩子他有許多好玩物事往後我不在身邊你若悶大可去尋他玩耍。」

雪心聽說臉頰忽然紅了起來訥訥道:「好玩物事?都……都是象桓哥哥那個木匣一般的么?」桓震一怔開懷大笑道:「你自己去瞧不就知道了。」挽著雪心將她送回自己房間卻去與楊柳抵足而眠聽了一夜震天呼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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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傳烽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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