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皇家寺院

感業寺，位處長安城禁苑中，興建於隋朝，寺名意為感謝上天賜其大事業。感業寺雖規模宏大，香火旺盛，但此次高宗皇帝臨幸感業寺進香，實則意味深長。既是後宮爭鬥和前朝排異的結果，亦是皇帝本人私心而至。

感業寺內，只見儀仗扈從前擁后簇，車乘相銜，旌旗招展。鑾駕落地，隨行隊伍排開，低頭作揖，迎接聖駕。

高宗便在幾位大臣的簇擁下緩緩走進門樓。

童夢瑤擠到最前排的隨從中，伸長了脖子觀望，王元芳看着蠢蠢欲動的童夢瑤，提醒道：「別驚擾到聖駕，我可擔待不起。」

「切！」童夢瑤白了一眼，「你第一次見聖上，難道不好奇他長什麼樣，穿什麼衣服啊？」

「我第一次見，他還不是皇上，我有什麼好期待的。」王元芳清聲道。

不知怎的，童夢瑤就是看這個自以為是的元芳不順眼，朝他做了個鬼臉。

這時狄仁傑也跟着擠到前排。看到高宗皇帝身邊跟着的，除了王尚書和杜太傅外，還有兩位身着鎧甲的將軍，及兩位文官。

「元芳兄，旁邊跟着那四個人是誰？」狄仁傑問道。

「那兩個叫歐陽昊天和趙雙全，現在是皇上十六衛府的將軍，當年的無名小卒，後來不知道立了什麼功晉陞了，另外兩個是工部尚書張晉鵬和禮部尚書周道，兩個不學無術的傢伙。」

「你對官場很了解嘛。」童夢瑤道。

「那是自然。」

看着一臉驕傲的王元芳，童夢瑤撇撇嘴。

前殿正門，感業寺一眾比丘尼兩側排開，恭迎聖駕。

「阿彌陀佛，貧尼慧園帶領全寺尼眾，恭迎聖駕，萬歲萬歲萬萬歲。」其中當家師太出來面聖行禮。

慧園師太走路一瘸一拐，應是腿部有殘疾。面容倒是一個美人胚子，雖然上了年紀，其標誌的五官，不難看出她應為西域人氏。跟在慧園師太旁的是副寺寅文師太，體態稍胖。

「師太無需多禮，朕本次來感業寺，一來是進香禮佛，為我大唐萬民祈福，二來為感業寺修繕廟宇，以供佛祖。」皇上一邊說話一邊四處觀望，似乎在尋找着什麼人。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陛下您親臨感業寺已是我等之榮幸，貧尼定當盡心竭力報效皇恩。」慧園師太一再行禮，「陛下，您鞍馬勞頓，請現行休息吧。請」

高宗慢行着，邊觀察兩邊排開的比丘尼，終於，在某個位置，他終於發現了朝思暮想的那個女人，忍不住駐足。此刻，兩人深情對視，旁若無人。皇帝此行的真正目的，反正也是眾所周知的秘密，大家皆不以為然。

跟在隊伍後面的狄仁傑路過時，也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絕世美人」，果真是名不虛傳。只見她雙目顧盼生輝，膚色柔美如玉，裸妝素衣也無法遮擋她的容光。而與高宗對視不久眼眶微紅，更是惹人憐惜。

「陛下，這邊請。」

許久，在慧園師太的引言下，高宗皇帝收斂情緒，結束了這場仿若相隔世紀之久的對望，緩緩前行。

進入別院時，忽然一個破衣爛衫，披頭散髮的女人闖了出來，攔住了去路。並瘋言瘋語道：「來呀，天王降罪啦，你們這些受詛咒的人，一旦進來，誰都別想出去！」

「大膽妖婆，竟敢在此裝神弄鬼，驚擾聖駕，小心我一劍要了你的命！」趙雙全拔劍擋在聖上前。

「要我的命？我告訴你，第一個死的人——就是你！」

「放肆！」

「住手！」皇帝制止道，「朕禮佛之日，不可見血光。」

「來人，把這瘋婆子給我拿下。」

「喏！」

「阿彌陀佛，請陛下恕罪，此人田氏，乃前朝秦王楊浩的妃子，來感業寺已數十年，據上任凌空師太說，此人初來感業寺時瘋病已然發作，常說些嚇人的鬼話，把寺內上下搞得人心惶惶，怎奈她年事已高，不能將她逐出寺外，就安置在後山，每日素食奉之，直至終老，不知今日是何緣故，竟出來驚擾聖駕，還請陛下賜罪。」

「師太無須自責，朕不殺佛門之人。」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師太轉身道，「來人，把她送回後山，這幾日好好看管。」

「是。」這時幾位比丘尼和一位白衣姑娘過來把她帶走了，遠遠地，狄仁傑就注意到那位身着白衣的姑娘，青絲尤在，應該是寺中帶髮修行的在家人，可惜只能看到一個背影。

童夢瑤注意到慧園師太，頓生一種熟悉感：「怎麼這麼面熟呀……在哪裏見過？」童夢瑤忍不住湊上前看。狄仁傑大手拍在童夢瑤的臉上，擋下道：「多事！」

童夢瑤看着慧園師太，而狄仁傑則低頭想着那位白衣姑娘的背影。兩人都在自己的沉思中，根本沒察覺其他，這時王元芳可好奇了，望着這反常的兩人，追隨兩人的目光，發現聚焦點又各自不同，更是搞不懂所以然，但也沒拉下臉去問。

大雄寶殿

高宗皇帝及大臣們走進大雄寶殿，兩邊是誦經的比丘尼。時辰一到，誦經聲此起彼伏，而皇帝及大臣雙膝跪倒在佛像前的錦墊上，雙目緊閉，默默地禱告著。

最後排的童夢瑤覺得無聊，見機偷偷溜出寶殿，狄仁傑見狀，叫上二寶也一同離開。

「你幹嘛溜出來啊？」

「跪來跪去的，累死了。再說了，我不想老對着那個……」童夢瑤邊說邊晃動着脖子和胳膊。

「啊？哪個？」狄仁傑跟着童夢瑤晃頭晃腦的動作，好奇道。

「就是……那個驕傲的大公雞啊！」

狄仁傑馬上意識到她所指的是王元芳，失笑道：「你還壞哦，叫人家大公雞！咕咕咕！」

「少爺，反正都出來了，不如四下走走吧。」

「好！」

三人在寺中園林隨意行走，因所有尼眾皆集中在大雄寶殿裏誦經，這花繁草茂的園林中四下無人，更顯清靜幽雅，只有隱約聽到不遠傳來梵唱陣陣。

「這裏真清凈，要沒事能在寺廟中住上一陣，也不錯。」

「就你？算了吧，還是別辱沒佛門聖地了。」

「臭小虎！」一路兩人沒安靜多久又鬧騰了起來。

忽聞一陣陣羽翼拍打的聲音，循聲而去。

穿過一扇石拱門，只見草坪之上，白鴿群中，一位女子冉冉而立，白衣潔凈，如瓊枝一樹。白衣女子聽到動靜，便緩緩轉身，恰與狄仁傑四目相對。

若隱若現攏煙眉，嬌俏玲瓏挺秀鼻，盈盈雙目勝秋水。

狄仁傑頓時看呆了，彷彿時光就此停止。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好似在哪見過。

不知過了多久，童夢瑤叫喊聲讓狄仁傑終於回過神來，而白衣女子也微微頷首。

「喂！」

「幹嘛？」

「你眼珠都要掉啦！你沒看見啊！」童夢瑤氣壞了。

「眼珠掉了我還看得見嗎！」狄仁傑不甘示弱。

「幾位，這裏是佛寺內院，閑雜人等，是不能進出的。」白衣女子緩緩開口，「看幾位裝扮，應是某位大人的隨從吧？」

「正是，打擾之處，還請姑娘見諒。」狄仁傑作揖，眼神還是沒離開過白衣姑娘。

「如沒其他事，請各位自便，失陪。」說完白衣姑娘幽幽離開。

三人的目光皆追隨着白衣姑娘離開的身影。

這位美麗溫婉的女子，讓童夢瑤直接產生一種排斥感。她與小虎從小青梅竹馬，雖說小虎本就這幅德行，但此時小虎看這位姑娘的眼神，明顯不一樣，到底哪裏不一樣，童夢瑤也說不上來，只覺得莫名焦躁不安。

「你還看！」

「不是，你不覺得這位姑娘很面熟嗎？」

「是美女你都面熟啊！」

「你們記不記得在來長安的客館中……」

「當然記得！」提起此事童夢瑤火不打一出來，「你們在并州對我用迷藥，幸好藥效對我沒什麼作用，醒過來我就馬不停蹄追趕你們，結果就是在客館中被我逮住了你們！」

「唉……我說的不是這個。」狄仁傑不忍責打，趕緊道，「客館旁有位蒙面姑娘為山民施藥，還記得嗎？」

「什麼姑娘？沒看見，我都氣死了，又累又餓！要不是你們……」

「好好好，沒有姑娘，不說了，不說了……」狄仁傑趕緊開溜。

「哎……小虎！站住！」

此時大雄寶殿內誦經禱告儀式已經完畢，高宗皇帝行至大堂門側，眼見天色驟變，電閃雷鳴，沒過多久，天降暴雨。

「陛下，此乃天佑我大唐的吉兆啊。」

「正是，正是，王大人所言甚是。這是萬歲為我大唐子民祈來的福氣啊。」

「萬歲萬歲萬萬歲。」這時狄仁傑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隊伍中，沖着王元芳調皮一笑，王元芳一臉無奈。

「陛下，突降吉雨，恐怕下山不便。不如我命小尼收拾幾間上房，就請陛下今夜下榻本寺吧。」

「天降喜雨，實乃天意，也好，朕今晚便留宿感業寺，一切有勞師太。」

「陛下，請。」

狄仁傑心裏自然清楚，什麼時候下雨什麼時候放晴，哪能逃過司天監的數算。這一切都是在預料當中，大家只是按照寫好的劇本往下演罷了。也好，這樣我便還能再見那位白衣姑娘。

王元芳看看狄仁傑一副瞭然於心的神情，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一同行進。

東廂房

明空師太，即武媚娘款款走入太宗的廂房內。不久，傳來陣陣優美的琵琶聲。大家的神經紛紛鬆弛下來，雨後，清新空氣撲鼻，今夜無良辰美景，卻有餘音繞樑。

「隱隱雷神動/約約聞其聲/霾霾天之空/零零雨若至/戚戚君將留

隱隱雷神動/約約聞其聲/零零雨未至/戀戀吾亦留/悠悠共吾生」

這兩句詩，用來形容此時此刻的唐高宗和武媚娘，再恰當不過了吧。沒有人會知道，就是這樣一個普通的夜晚，改變了一位女子一生的命運，更是改變了整個大唐的國運。而狄仁傑和王元芳，更是萬萬沒想到，兩人今後的仕途，都將與這個年華正茂又富於野心女子緊密相連。

西廂房中

王元芳悠哉品茗，而狄仁傑則托著腮幫子，面有所思，他把今天見到的白衣女子，和之前在途中驛站有一面之緣的蒙面女子重疊在了一起，那驚鴻一瞥產生的電光火石，狄仁傑仍心有餘悸。他忍不住並喃喃自語：「那雙眼睛，真是太像了……」

「像什麼？」王元芳終於忍不住詢問，想起今天這狄仁傑和童姑娘都怪怪的。

「像一個女人。」

「怎麼，你在為女人煩惱？」王元芳有些不可思議。

「像你這種玉樹臨風，英氣逼人的公子，是不會懂的。」狄仁傑搖搖頭。

「我也不想懂。」元芳無所謂道。

狄仁傑頗有深意地看向王元芳笑：「可我覺得你很快也會懂的。」

「……為什麼？」

狄仁傑笑而不語。

這一笑，弄得王元芳有些不自在，他轉移話題：「對了，寺里廂房緊缺，今晚我們只能睡一張床了。」

「別別別！我可不跟男人睡。還是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王元芳料到狄仁傑會有這種反應，無所謂地笑笑。

這時童夢瑤突然破門而入：「我不要和二寶睡！」

「什麼？！」

「我不要和二寶睡！」

「誰要你和二寶睡，我們也是分開睡啊！」

「總之，我不要和他睡啦！」

「那……你想跟我們……誰睡？」狄仁傑指了指著王元芳，王元芳低頭輕笑。

「你！」童夢瑤氣的直跺腳，發現王元芳看着自己笑，惱羞成怒道，「看什麼看！」

「姑娘，女扮男裝本就不易，就不要再大聲嚷嚷了。」王元芳正色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和你換房間。」

王元芳自然是知道，這個童姑娘成天粘著狄仁傑，心想房間讓給他們，應該皆大歡喜吧。可不料童夢瑤並不領情，又是白了王元芳一眼：「誰要和你換！」

童夢瑤的反應讓王元芳有些鬱悶：怎麼自己老是吃這個童姑娘的癟。

這時，婉清姑娘路過，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便敲了敲門走了進來：「這位姑娘，不介意的話，你今晚可與我同住，明日我再讓知客調整廂房。」

「什……什麼姑娘……」童夢瑤納悶，怎麼自己的身份接連被識穿。

「姑娘體滑膚白，眉清目秀，即使身着男裝也能輕易辨認。」婉清姑娘輕笑道。

狄仁傑也忍不住嘲笑：「我就說了，你的變裝太失敗了！」

童夢瑤惱怒地用手肘撞了撞狄仁傑，卻也無話可說，只好謝過婉清姑娘。

兩位姑娘正欲一同回房，此時，傳來一聲尖叫。

「不好……」狄仁傑和王元芳敏銳地察覺到不妙，趕緊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