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顧慮
天蒙蒙亮,晨霧氤氳在空氣中。
狄仁傑將馬車的帘子合上,裡面是高晉的遺體。
「狄哥哥,我曾經在京城做的那些事,真的是傷天害理嗎?」娜依獃獃地坐在車沿,抬起雙眸,「你說,我這是不是報應……」
「娜依……」雖然狄仁傑心裡確實不認同她之前在京城的所作所為,但此時此刻的娜依,實在是讓他於心不忍,更何況,她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你別自責了,高晉的死與你無關,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有的路可以選擇,有的則不能,我們要做的是,不要讓一時的慾念控制自己的心智。」
許久,娜依握起韁繩。
「從今以後,我只做醫人的巫蠱師。」
說完,娜依駕著馬車,揚長而去。
狄仁傑轉身之際,發現半敞的大門后,有個小身影偷偷縮了回去。
「是阿蔓?」
半晌,馮蔓深呼了一口氣,大邁了一步站出來,她本不該是扭捏之人。
「狄哥哥……我沒臉見你,可是,我欠你一聲道歉——對不起。」
看著眼前這個率真的姑娘,狄仁傑覺得她和娜依一樣,實在讓人討厭不起來。
「阿蔓,我不怪你,你也別自責了。」
「真的?!」本以為狄仁傑會給她一張臭臉的馮蔓,一下陰霾盡掃,「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說著,馮蔓正要挽上狄仁傑的手,可手停在半空,又縮了回去,笑道:
「你們能從溶洞中出來,一定經歷了很多事,狄哥哥你先回房休息吧,遲點我做點心給大家吃。」
「好,我很期待。」
看著狄仁傑的身影,馮蔓忍不住的笑意,她不僅得到了原諒,還聽他叫她阿蔓,馮蔓突然感到很知足。
柳箐廂房前廳。
「姨母……」王元芳將密匙交還。
「你……都知道了?」
王元芳微微頷首。
「大家平安就好。」柳箐接過密匙,呵了一口氣,揚起一絲笑意,「這麼說,芳兒你願意留在邕州?」
「這……」王元芳蹙眉,神色不定。
柳箐忽而一陣失落,輕嘆一聲:「雖然有馮家勢力相助,畢竟南蠻之地,是無法跟京城相比……」
「不,並非如此。」王元芳打斷道。
「那是為何……」柳箐恍然大悟,「莫非芳兒你……顧慮的是童姑娘?」
王元芳輕輕點頭。
柳箐表示理解,同時也有些許失落。默然半晌,只道:
「不用急著答覆,希望你能再三考慮,不論最終你做出何種決定,姨母都會尊重你的選擇。」
王元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柳箐和馮鞅說過的話,一字一句在腦海中縈繞。
役滿之後,即使可以回到原籍,他也終究與仕途無緣,最終只能過過閑雲野鶴的日子,而在嶺南,他的才能還有機會施展,未來,有無限的可能,可是……
推開房門,才邁出兩步,耳邊就傳來熟悉的聲音:
「元芳?」
王元芳抬頭一看,童夢瑤正坐在桌旁。
很自然地,唇邊就盪起了絲絲笑意。
「夢瑤,你來了。」
童夢瑤愣了一下:「什麼我來了,這是我房間!」
「啊?!」王元芳環顧房內四周,方才察覺這真的是童夢瑤的房間。
原來這一路上想得太過入神,竟然陰差陽錯地進錯了房間,果然身體的本能,要更加誠實。
「你怎麼了?」
對上童夢瑤擔憂的眼眸,王元芳連忙搖搖頭,柔聲道:
「沒什麼,可能昨晚沒睡好吧。」
聽罷,童夢瑤寬下心來,為他倒上一杯熱茶。
「也對,這段時間發生這麼多事情,你都沒能好好休息,昨天回來又已經是深夜了。」說著,童夢瑤伸手揉起了眼前的俊臉,「瞧瞧,咱們的大公雞,都快變成大熊貓了。」
王元芳順勢覆上他的手,輕輕摩挲著。
「夢瑤……」
「嗯?」
「我……」
見王元芳吞吞吐吐的,童夢瑤不禁道:
「喂,大公雞,你今天怎麼怪怪的,到底想說啥?」
「沒……沒什麼。」
不行,還是說不出口,王元芳避過童夢瑤審視的眼神,目光落在了桌上,餘光掃過,一件精緻的飾品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金項鏈……怎麼會在這兒?」王元芳拿在手中端詳著,確定就是當初為童夢瑤訂做的那一條紅色夾竹桃項鏈,甚是驚喜。
「我一直帶在身邊呀。」
「可是,自從相遇我怎麼從來沒見你戴過呢?」
「我怕戴著到處晃,容易遺失,所以都只是貼身放置。」
王元芳真是又好笑又暖心。
「傻瓜,這扣子可比你想象中要結實,再說了,項鏈哪有一直揣著不戴的道理,來,我給你戴上。」
王元芳繞道童夢瑤身後,撥開她的披肩秀髮,小心翼翼又略顯笨拙地為她戴上這條極具紀念意義的項鏈。
童夢瑤撫著項鏈,回頭展露笑顏。
「謝謝你,大公雞。」
王元芳心神一晃,不自主地伸手從背後抱緊童夢瑤。
正準備擄獲櫻唇之際,門口晃過幾個人影。
「二寶,別看,兒童不宜。」狄仁傑邊大聲說著,邊大步流星毫不客氣地走了進來。
見是他們,王元芳倒也不慌不忙地慢慢鬆開懷抱。
「你不會先敲門嗎?」
「敲門?那你怎麼不關門啊?」
「我又沒做什麼見不得光的,為……為什麼非得關門啊……」王元芳說著,自己都覺得有些理虧,這種事情好像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上次是被父親撞到,看來以後還是要多個心眼,畢竟和心愛之人獨處,發乎情的事情總是難以避免的。
狄仁傑一屁股坐下來,語重心長道:
「我和婉清親熱的時候,是一定會關緊大門的,這叫隱私,你可要學著點。」
「喂!你胡說什麼呢……」李婉清實在忍不住,伸手使勁掐了狄仁傑一把,臉頰微醺。
「哎喲——我的好婉清,你能不能輕一點。」
童夢瑤和王元芳默契地擺出「活該」的表情,一併坐下。
「狄仁傑,你真的打算兩日後啟程?」
「嗯。」
「小虎,你就不能再多待幾天嗎?我還很捨不得婉清姐姐呢!」
「是啊,少爺,我也很捨不得小姐……」一旁的二寶也忍不住插話。
「開什麼玩笑,你會捨不得母老虎?!」狄仁傑白了二寶一眼,以前為了甩掉童夢瑤這個小跟屁蟲,二寶也算是不遺餘力的主啊。
「少爺,我就是覺得,那個什麼黑衣神秘人既然能來一次,應該也能來第二次,不必捨近求遠去徽州……」
「二寶你挺聰明的嘛,不如我改日請聖上把金書鐵券轉賜給你好不好?」
「別別別,少爺……我就隨便一說……」二寶立馬輕輕地給了自己一嘴巴。
狄仁傑輕嘆一聲,轉向王元芳。
「這一路上我們所遇命案,多少有此人介入,可這次除了那天夜裡莫名的突襲,馮家的事件,與他並無絲毫關聯,他應該已經不在此地。」
「雖然不知此人突襲你的目的為何,但與其守株待兔,倒不如主動出擊,你的決定是對的。」
「他……真的是襲擊我嗎……」
「什麼?」
狄仁傑搖搖頭,輕嘆一聲:
「算了,沒什麼。」
次日,早春的陽光灑在山林間,草色青青,花韻悠悠。
童夢瑤和李婉清穿梭在林間,邊採擷邊侃侃而談。
狄仁傑和王元芳分別提著一籃子的植物,跟在身後,目光柔和。
「夢瑤玩得這麼高興,看來我要常陪她出來走動一下。」王元芳偶爾扔出一顆石子,不動聲色地將周遭一些不懷好意的小蛇處理掉。
「她是高興了,你看看我家婉清,被你家母老虎使勁折騰,幸好我們後天就要走了。」
「瞧你又瞎說!」李婉清聞聲回過頭來,「想辦法改善南人的常規病,是我跟夢瑤的共識,怎麼能說是折騰呢。」
「夢瑤,這是真的嗎?」王元芳不知他手中的植物,其實是用來做配藥試驗的。
「嗯,南方長年多雨潮濕,濕熱蒸郁入侵人體,起初並無明顯病症,就算稍有不適也能忍耐過去,若放任不治,久而久之,變成慢性疾病之時,已病入膏肓,防不勝防,你姑父的溫病,根源於此,所以趁婉清姐姐在,我們想研製一劑藥方。」
李婉清接著補充道:
「包括所謂的中蠱和解蠱,也有部分是仰仗著本地巫醫世代積累的經驗,只可惜娜依不在,如果有她配合,再結合中原的正統醫術,我想會事半功倍的。」
「這倒是件好事,婉清,你也別太累了,去徽州的時間,我們可以再往後推一推。」
「就按原計劃吧,其實我和夢瑤有了大致的方向,只是有幾味葯還需要斟酌。」
「那就好。」
王元芳心裡充滿感激,他沒想到童夢瑤對這裡的事如此上心。
而自從王元芳被流放之後,童夢瑤的轉變,點滴都看在狄仁傑眼裡,從前那個只會跟著他沒心沒肺胡鬧的女子,已經學會關愛和付出,看來,他真的可以放心了。
「小虎,二寶人呢,你又把他差到哪裡去了?」又提著一籃子草藥的童夢瑤問道。
狄仁傑看向王元芳,王元芳接過眼神便是一臉莫名其妙。
「你看我幹嘛?」
「你沒有差他在府上幫忙料理後事嗎?」
「沒有啊,府上多的是人,我幹嘛要使喚你的二寶……」
狄仁傑撓撓耳後。
「那就奇怪了,今天怎麼沒見他人呢……」
午後,大家回到刺史府。
「二寶!」
童夢瑤喊了幾聲,沒有回應,直接推開二寶的房門。
二寶並不在房中,桌上放置的是一些大家共用的行李,包裹之下,壓著一張字條:
少爺:因遠親家中急事,二寶需回去一趟,會儘快和少爺匯合,二寶字。
狄仁傑神色一黯。
「這個二寶也真是的,怎麼說走就走了,也不跟大家當面打個招呼。」童夢瑤有些不滿地嘀咕道。
等童夢瑤和李婉清都各自回房,一早發覺狄仁傑神色不對的王元芳才開口:
「你怎麼了?」
「這不是二寶的留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