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終止,一半繼續

一半終止,一半繼續

喬慕白死的前兩日,喬子硯去香山別墅看他。

院子裏,桔梗花開得很美。喬慕白問兒子,「真的決定就此放棄了嗎?」喬子硯沒有回。

趁著喬慕白沉睡的時候,他去了程曦曾經住過的屋子。藍白相間的空間里,彷彿依舊殘留着女孩的氣息。

屋子裏有淡淡的桔梗花香氣。喬子硯想起舊時,程曦住在這裏的時候,他回來時,會假裝不經意地帶給她一盒甜品或是一杯奶昔。

天氣好的時候,他站在園子裏澆花,可以感覺到程曦站在露台上,目光透過空氣和塵埃,落在他的背脊上。

他想起程曦第一次坐他的車,她說他是一無是處的紈絝子弟。

他想起程曦第一次看千與千尋,他說她幼稚。

他想起喬慕白和艾蘭訂婚的那一日,看到程曦差點被程煜打,自己心中莫名燃起的怒火。

他想起她的爺爺奶奶去世時,她倚在自己懷裏哭得泣不成聲。

他想起他槍傷在醫院裏,她眼中強忍着始終不願為他落下的疼痛淚光。

喬子硯在程曦曾經睡過的床上緩緩地躺下,雙手環抱着一隻抱枕,彷彿這樣就可以有片刻的時光觸碰到她。

程曦……喬子硯緩緩閉上眼。

他想起在紐約時,他們偶爾一起出去吃飯。喬子硯問她,「想吃什麼?」

她沉默半晌,「聽說有家餐廳的烤羊骨很好吃。」

等到了餐廳點過餐,她卻將自己口中好吃的烤羊骨都放進了他的盤中,「太油膩了。」她說。

喬子硯望着她,眼眸一下子便濕了。低下頭,將那一大盤羊骨統統吃光。

喬子硯喜歡吃羊肉。關於自己的喜好,他從不宣之於口,但細心敏感如程曦,卻還是知道了。

她得了夢遊症,喬子硯帶她去看醫生。醫生說要打鎮定劑,程曦害怕的渾身顫抖。喬子硯將她緊緊護在懷裏,「不打針,她怕疼。」

他照顧生了病的程曦,像照顧一個捧在心上的孩子。

雷冉說,「就是你這樣不顧一切又不計回報的愛,把她寵壞了。」

喬子硯搖頭,「你不懂。」

是啊。這世上根本沒有人能懂得喬子硯對程曦的愛。哪怕窮其一生都只能置身於黑暗之中,他依舊希望可以成為始終護在程曦身旁的一抹影子。

他贈予她此生不離,她賜予他片刻溫暖。

從程曦的屋子裏出來,他看到喬慕白坐在晚風吹起的前廳里。喬慕白對他說,「等我死了,帶我的骨灰去見她。」

數日後,2014年5月2日,喬子硯出發往安道爾。

早晨天快亮的時候,程曦依偎在喬默笙的懷裏,「今天爺爺會去送喬子硯。我可以陪他去嗎?」

喬默笙擁着她的手有極短暫的停頓,然後道,「你想去,那就去吧。」

喬默笙是了解程曦的。這麼多年來,喬子硯為她付出的一切,她不可能做到無動於衷。讓她去送喬子硯,是一種信任,亦是一種結束。

讓她與喬子硯面對面地道別,她心中深藏着的歉疚會一點點隨着時間緩緩淡去。

喬子硯對程曦的愛,與他旗鼓相當,難分伯仲。

曾幾何時,喬默笙心中不知道有多麼地慶幸。在這場情感角逐中,他只是比喬子硯早出現了一些。就是那差之分毫的時間,令他幸運地得到了程曦所有的愛和柔軟。

這一天,喬默笙沒有急着去公司,而是留在家中,照顧著程曦的一切。

趁着她去洗漱的時候,喬默笙替她準備了一條紅色的蕾絲邊圓領的連衣裙。那是他不久前去米蘭出差時替她買的。

在喬默笙眼中,沒有任何人會比他的妻子穿上紅色更好看。

她在鏡前化妝的時候,喬默笙走過去,拿着唇膏,替她細細地畫着他曾經親吻了無數次的雙唇。

程曦適合玫瑰色的唇膏,只需要一點點,就能令她的整張臉都看起來明艷動人。還有她唇邊的那顆粉色肉痣,是他情動時最愛撫摸的地方。

他低下頭,輕吻她的雙肩。喬默笙想,她可會明白,同意她去送喬子硯,他需要在心中不停地安撫自己多少次才能在臉上裝得若無其事。

程曦起身看向他,「喬先生,我只是去送行。你如果不放心,可以陪我一起去。」

喬默笙將她拉進懷裏,聲音含着笑,「不用。就讓那廝得意一回。」事關喬子硯,的確是他太過敏感了點。

沒過多久,大宅就派了車過來接程曦。

私人停機坪離市區很遠,車子足足開了一個多小時才抵達。遠遠的,喬子硯就看到一身紅裙的程曦。

她手中拿着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走到喬子硯面前,「這是送你的。」

喬子硯凝着她,「是什麼?」

「千與千尋珍藏版,一盒油畫顏料,一張CD。」

喬子硯接過,又深深望了程曦一眼。然後轉身去向喬御成告別。

喬御成年紀大了,不適合在風中久站,與喬子硯叮囑了幾句便由工人陪着先行上了車。

程曦跟在老人身後,正要離開,卻被喬子硯忽然用力地拽進了懷裏。

她詫異之餘正要開口,卻聽到男人在她耳邊低語,「只要一會兒。」

風聲呼嘯肆虐的停機坪上,穿着一身黑色的喬子硯將程曦緊緊地擁進懷裏。

深黑與鮮紅。極致黑暗和極致明艷。四周的一切彷彿已經不存在。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每一次擁抱,喬子硯都恨不得將自己的靈魂和心一起塞進程曦的身體裏面。與她從此形影不離,長相廝守。

呼嘯的風吹在兩人身上。飛機引擎已經開始運轉,程曦輕聲提醒他,「你該走了。」

恍然間,身體彷彿一輕,待程曦轉身時,四周已經再見不到喬子硯的身影。

他猝不及防地離開,猶如曾經他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的生命里。

檢查飛機的工程師慢慢走出來,在經過正慢慢往轎車方向而去的程曦身旁時,「機翼中被放了足夠的炸藥,不想他死,你最好親自上去叫他下來。」

程曦倏爾止步,那個工程師卻已經離得很遠了。

她四下一看,飛機已經在跑道上慢慢滑行。喬御成,工作人員全部都離她很遠。她慌張失措間想要去拿手機,卻怎麼找也找不到。

眼看着飛機滑行的越來越遠,程曦再也顧不上其他,包被她扔在了地上,她朝着飛機狂奔而去。

「喬子硯!」

在等待起飛信號的飛機終於停了下來。喬子硯無意間瞥到了在空曠的地面上狂奔而來的程曦,輕蹙了眉,然後吩咐,「開門。」

程曦上了飛機,喘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不停地用手朝着喬子硯比劃着。

喬子硯輕挑了眉,遞給她一杯水。

她一飲而盡,終於平緩了氣息,開口道,「機翼里有炸彈,你必須即刻下去。」

她話音還沒落,整個人一個踉蹌,跌坐在了喬子硯身旁的位置上。工作人員走過來替她系好安全帶,「飛機已經起飛,請您坐好。」

程曦難以置信地望向對面的喬子硯。只見他聳聳肩,「就算有炸彈,已經來不及了。」

程曦:「最快要什麼時候才能降落?」

喬子硯望向工作人員。她答,「半個小時之後。」

喬子硯看向程曦,「希望我們能活到那個時候。」

程曦倏爾安靜下來,望着窗外的景緻漸漸被雲層代替,「真的有炸彈嗎?」

「我不知道。」

程曦看向他,「剛才那個人說是你自己放的!」

「你覺得我會用這樣的方式自殺?」

「你是喬子硯。」在別人身上匪夷所思的事情,放到他身上都會成立。

喬子硯輕輕眯起了眸,「你在擔心我?」

「現在變成擔心我自己了。」程曦感覺到他眼眸有情愫涌動,又道,「你別想太多。我還沒有冷血到看着你死卻不拉你一把的地步。」

喬子硯凝着她許久,輕聲解釋道,「不,我沒有在機翼中放炸彈。」

程曦輕蹙了眉,「那麼,可能是你父親乾的。」

喬子硯嘆了口氣,「程曦,他已經死了。」

「我說過,他死了,靈魂都不肯放過我。」

「就算是他死之前計劃好了一切。他怎麼能計劃到你今天會來送機?」

程曦聳肩,「事實是,我真的來了。不是嗎?」

喬子硯沉默了,一分鐘后,他撥通了駕駛室的電話,「檢查一下飛機是否有可疑故障。」

同一時間的地面上,喬默笙接到電話匆匆趕到的時候,飛機已經離得很遠,漸漸看不見蹤影了。

他即刻撥通航空部門的電話,「一定要設法讓那輛飛機儘快降落!」他說完,轉身看向幾個工人,「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面色冷冽似刀。

飛機飛行了半個小時之後,飛機左側的機翼果然出現了輕微程度的爆炸,從機艙內望去,白色的機翼內部有灰色的灼燒印記。

兩個飛行師慌忙間聯繫地面人員,想要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降落,將損傷降至最低。

機艙內顛簸混亂,就算是飛行經驗豐富的工作人員也嚇的面色煞白,渾身發抖。

喬子硯在慌亂間起身,將程曦緊緊拉在自己身邊,問飛行員,「什麼時候可以迫降?」

「三分鐘,廈門高崎機場可以讓我們迫降。」

「快!」

喬子硯握著程曦的手,眼中有極淺的一抹執拗,「放心,我們都不會死。」

程曦心裏很怕。她想起來,今天早上起得早,還沒顧得上跟喬晨說過話。她還想起來,她明明答應了喬默笙中午陪他一起吃飯。

深重的死亡恐懼卻就這樣猝不及防地來臨了。

機艙里有個自動收放的電子屏幕,這時突然亮了起來。

屏幕里,是已經病入膏肓的喬慕白。他坐在繁華落盡的桃樹下,面色蒼白地望着他們,「喬子硯,你如果看到這段視頻,就說明此時此刻,你已經與你最心愛的女孩坐在了一起。」

「而你們會有兩個結果:幸運的,這駕飛機可以順利着陸,你與程曦可以共生。不幸的,是這駕飛機在着陸之前已經爆炸,你與你最愛的女人會同死。」

程曦看完視頻,感覺到飛機顛顫地越來越厲害。

沒有人會想到,喬慕白臨死之前居然還在算計她。而他最後的賭注,竟然是親生兒子的一條命!

程曦靜靜地蜷縮在自己的座位上。她有種預感,這駕飛機已經開始在急劇而快速地往下掉。

喬子硯將她護在懷裏,面色深沉。程曦輕嘆口氣,喬子硯又何嘗不是一個無辜受害的可憐人?

想到這裏,程曦輕輕開口,「我們等不到安全降落了吧?」

「但也未必會死。」喬子硯開口。

程曦抬起頭,看着他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下執拗的眼神,開口道,「罷了。你救過我這麼多次,幫過我這麼多次,真要是命喪於此,我也認了。」

喬子硯聽了她的話,一向波瀾不驚,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終於泛起一絲惱意,「誰准你死了?!」

恰在此時,機艙工作人員走了過來,手中拿着救生衣和降落傘,「飛機已經無可能正常安全降落,唯一的辦法是機師讓飛機儘可能飛低,你們跳傘。」

哪怕有一線生存的機會,喬子硯都不會讓程曦去死。他拉着她走向機艙的安全出口,「五分鐘后,按照我教你的去做。」

程曦緊抿著唇,點點頭。

此時,飛機離地面還有足足很遠的距離。望着那遙不可及的河流和路面,程曦只覺心裏一陣陣的害怕。

喬子硯卻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雙眼,「別往下看。」

他站在她身後,以無聲的姿勢沉默地安撫着她。

沒過多久,工作人員穿好救生衣過來,程曦認真地看着喬子硯,看他怎麼穿救生衣,怎麼將降落傘正確地綁在自己的身上。

因為她明白,這已經是目前他們唯一可能存活於世的機會。為了正等着她回去的喬默笙,為了只有六歲的喬晨,她不能不試。

程曦依舊不敢去看外面,但艙門已經開了。她可以感覺到呼嘯的風猛烈地吹在她的臉上和身上。令她有些搖搖欲墜。

腳底很涼,她知道只要再往前一步,就可能是通往地獄的大門。喬子硯卻在此時握住了她的手,「不用怕,我數一二三,往前跨一步,明白嗎?」

程曦閉着眼,點點頭。

「一」

——程曦,我可以令你哭,是不是表示,我在你心裏比跳舞更重要一點?

——程曦,事實上,這世上的所有事都具有一定風險。但於我,最大的風險不是相愛而無法長久,而是我為了你認真交付的所有情感,卻因為你的心中懼怕而變得一無是處。

「二」

——小曦,你聽着,這世上不會有任何人把我從你身邊搶走,除非我死。

——嫁給我,做我喬默笙生命里唯一的一個克魯格。

「三!」

程曦死死地閉着雙眼。身體在不受任何控制地急速往下跌,心彷彿要跳出身體去往另外一個地方,可是她的腦海中卻充斥着所有關於喬默笙的記憶。

眼中彷彿有水珠溢出,她想,她又一次對喬默笙食言了。

程曦此時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四周的風來勢洶洶,隨時都可能將兩人打散。手臂儘管已經用了死力,喬子硯依舊可以感覺到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在慢慢地被迫鬆開。

「抓緊!」下面是一大片海洋和碎石,喬子硯匆匆一看,只有一小片地方有可能令他們安全落地。

風吹着他們不停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眼看着兩人就要墜身於大海中,喬子硯突然咬斷了自己的降落傘,然後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將程曦抱在了懷裏……

她很快感覺到了一陣急速的衝力。待到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整個人倒在喬子硯的身上,着落在了佈滿碎石的潮濕石塊之上。

只差那麼一點點,他們就有可能葬身於海中。

天空中似有爆炸聲傳來,程曦什麼都沒來得及辨別,便昏了過去。

*

從停機坪到喬家大宅的路上,信號台每隔十分鐘就會向喬默笙報告最新的飛機動向。

喬御成坐在旁邊,勸他,「不會有事的。」聲音微顫,可能連他自己都覺得這種安慰的話實在太缺乏說服力。

喬默笙卻點了點頭,強自鎮定地道,「我相信,不會有事的。早上送她出門的時候,小曦還答應我會回來陪我吃午餐。」

他低下頭,雙手緊緊地握着手機。彷彿那不是一隻手機,而是他此刻所有的希望和生機。

「她說過,她不會再離開我……」聲音難以控制的哽咽顫抖。

林閱坐在副駕駛座上,從後視鏡中看了眼自己的老闆。跟在喬默笙身旁多年,他從沒有見過喬默笙這樣失魂落魄過。情緒徹底地失了控。

回到喬家大宅,喬默笙將自己關在書房裏。

那一刻,他心裏有從不曾有過的懼怕和逃避。潛意識裏,他不想再聽到任何關於飛機的去向。可他不能。

一個心被命運緊緊地揪住。那未知的訊息牽扯著的,是程曦的生死。亦是他的生死。

書房的牆面上,掛着一張程曦在美國大峽谷的照片,白衣飄飄,迎風而坐。臉上有滿心滿眼的會心笑容。

喬默笙忽然站起身,在書房裏像個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翻着什麼。

書頁與書頁之間,電腦旁的相框,放在書架最頂端的相冊。他到處翻找著程曦往昔的照片。

她在台上跳舞時的照片,她穿着黑色的粗線毛衣坐在陽台上喝茶的照片,她將一張臉龐藏在牆壁後面不願意讓他拍的俏皮照片,她坐在黃色卡通敞篷車裏笑得格外燦爛的照片。

還有五年前,她穿着婚紗,站在自己身旁,巧笑生姿的結婚照片……

這個在S市裏幾乎無所不能,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男人,這一刻卻抱着厚厚的一本相冊,痛哭失聲。

書房的門是虛掩的,林閱陪着喬御成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喬默笙半跪在地上,情緒失控的一幕。

喬御成見他這樣,蒼老的雙眸瞬間猩紅一片,「默笙。」要怎麼開口告訴他,飛機已經墜毀了?

這個事實連喬御成都無法接受,更何況是喬默笙?

林閱走過去,「喬先生……」飛機墜毀了,程曦怕是凶多吉少。這短短的兩句話,林閱望着眼前悲傷成河的喬默笙,竟似有灼燒的木炭卡在咽喉處,令他完全開不了口。

喬默笙從地上站起身,「什麼時候了?我該去接小晨了。」

「默笙。」喬御成望着喬默笙,話出口,忽然哽咽,「時間還早。」

「小曦一到周末就會早早地去接女兒。生怕她在學校里受了欺負。」喬默笙輕聲道,「真是個傻子。我喬默笙的女兒,誰敢欺負?」

他起身走到門口,又回身,對林閱道,「讓你找的油畫老師,找到了嗎?我在家裏特地準備了一間油畫室,你讓老師明天直接去找太太。」

林閱蹙了眉,「老闆……」

喬默笙卻徑直離開了書房,下了樓。

出了院子回到車上,喬默笙打開副駕駛座前面的格子,將程曦多年前寫給他的明信片取了出來。

因為捨不得這些明信片,他連這輛開了許多年的車都捨不得更換。望着上面那一個個程曦親手寫下的字,喬默笙再也隱忍不住心頭的劇痛。腦袋似被人狠狠地敲打過,渾濁而疼痛。

他知道喬御成和林閱想要說什麼。他不想聽。

他輕撫着手中的明信片,「小曦,五年我都等了。我知道你這一次還是會回來……」淚已盈於睫,他連忙將明信片拿開。

五月花開錦繡的季節里,喬默笙再一次失去了程曦。落雨的夜晚,他獨自一人站在工形池旁,似在自言自語,「小曦,你看到了嗎?滿園的木槿花都開了。」

他在心裏對自己說,花開,就是上帝微笑的表情。他的妻子並沒有死。

喬晨牽着白姨的手站在他身後。小人兒問白姨,「媽媽真的還會回來嗎?」

「會的。你爸爸派了很多很多人去找你的媽媽。」

有消息說在泉州的海邊發現了程曦的身影。喬默笙匆匆趕去,卻失落而返。

林浩跑來看他。喬默笙站在坐在衣帽間里,望着那滿滿一櫥的女裝,他說,「那麼多的衣服,你讓她來試試。如果顏色不喜歡,即刻命人去換。」

林浩站在他身後,眼眶濕紅成一片。

白姨說他已經幾天幾夜不曾合過眼,林浩在遞給他的水裏加了片安眠藥。

喬默笙在睡着前,躺在床上,抱着程曦平時睡的枕頭,「林浩,你說她究竟是生還是死?如果她生,為什麼我找不到她?為什麼她不回來?如果她死了,為什麼不託夢給我?」

「林浩,如果小曦死了,我該怎麼活?」

白姨站在門外聽着,忍不住捂住唇無聲地痛哭起來。

*

程曦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五月十五號。

她被送進了廈門市立醫院,身上有好幾處骨折和嚴重擦傷,但幸運是都是可以慢慢治癒的傷患。

「與我一起的男子呢?他在哪裏?」

醫生聽她問起喬子硯,輕嘆口氣,「他的傷比你重得多。落地的時候,他將你緊緊的護在懷裏。除了身上的傷,他腦子裏有塊不小的血塊,應該儘快安排手術,他卻執意不肯動手術。」

程曦在去找喬子硯之前,問護士姐了電話,打給喬默笙。接電話的卻是白姨。

「白姨。」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白姨握著電話的手猛地一顫,她連忙道,「太太。」

「默笙在嗎?」

「在,在的!」白姨連忙拿了電話走到洗漱間門口,「先生,太太的電話。」

裏面傳來蓮蓬頭重重碰撞瓷磚的聲響。十秒后,喬默笙走了出來,望着白姨手中的電話,臉上有一抹不敢置信的表情,「誰?」

白姨聲音哽咽,「是太太!」

喬默笙接過電話,卻不敢開口。生怕一開口就會發現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虛幻縹緲的夢。

可是——

「默笙,是我。」

喬默笙的呼吸忽然屏住了,另外一隻手用力地撐著門框。

「默笙,我沒事。只是受了點傷,現在在廈門市立醫院。」

「我馬上來接你。」聲音難以形容的沙啞和顫抖。

「默笙……」程曦輕聲道,「可不可以給我一點的時間?」

喬默笙沉默。他不敢答應她。這時候的喬默笙,只恨不得可以馬上出現在她的身旁,親眼確認她真的還活着。

「喬子硯腦里有個血塊,他不願意動手術。我想親眼確定他沒事之後再回來。」

喬默笙聞言,只想了一會兒,「好。」

「嗯。」程曦輕應着,「你的聲音聽起來那麼累,好好睡一覺。」她失蹤數日,他只怕寢食難安。

「好。」

掛斷電話,喬默笙轉身往向白姨,輕聲道,「白姨,小曦還活着。還好她還活着。」

愛到極致的一顆心,所要求的永遠是那樣的卑微。

喬默笙只求她好好地活着,其他的一切,他都願意去遷就。

他打電話給S市的腦科權威,命他即刻出發去廈門,親自替喬子硯動手術。

他自己也買了最快前往廈門的機票。

與喬默笙通完電話,她在醫院裏找了一圈,最後卻在自己的病房門口看到了渾身是傷的喬子硯。

她走近他,「為什麼不進去?」

喬子硯站起身,看着她,「怕被趕。」

程曦走進病房,嘴裏卻道,「你可以離開。」

喬子硯聞言,唇邊勾起一絲笑,人已經跟在她身後走進了病房。

程曦倒了兩杯溫水,遞了一杯給他。喬子硯接過來,「我其實更希望你遞過來的是一杯酒。」

程曦睨他一眼,「需不需要再給你準備幾個美女?」

喬子硯看她一眼,望着她臉上縱橫交織的淤青和傷疤,呼吸有輕微的一滯,嘴裏卻道,「只要不是你這樣的豬頭臉就行。」

程曦毫不示弱地還擊,「那你現在就是野豬臉。」

喬子硯挑眉,在看到程曦眼中的輕微笑意時,終究也是忍不住,輕勾了唇。

屋子裏漸漸歸於沉默。這個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空間里,有暖陽,有程曦。喬子硯垂眸望着手中的水杯。已經沒有比這更好的時光。

程曦忽然開口,「我送了你一張CD,想知道是什麼歌嗎?」

喬子硯抬起頭,挑眉看向她,「不要告訴我是你唱的。」

程曦點點頭,「我唱的。自己錄的。」

喬子硯嘴角抽了抽,「毀了也是件好事。」

程曦選擇了聽而不聞,從病房的儲物櫃里拿出來一把木結他,轉身笑語嫣嫣望着喬子硯,「我親自唱給你聽好了。」

喬子硯聳聳肩,「讓我先找找有沒有棉花可以塞耳朵。」

程曦卻已經低下頭去調音,「這是我好不容易請護士替我買到的。還欠着她錢呢。」

喬子硯聞言,輕輕勾唇。眸光卻慢慢地膠着在了她傷痕遍佈的臉上。

「為你我受冷風吹寂寞時候流眼淚;有人問我是與非,說是與非……不必給我安慰何必怕我傷悲;就當我從此收起真情,誰也不給……我會試着放下往事管它過去有多美;不盼緣盡仍留慈悲……雖然我曾經這樣以為……我真的這樣以為……」

喬子硯凝着她。這是多年來,她第一次在意識清醒的狀態下與自己對面而坐。

溫暖的光線傾灑在她臉上。她素潔的面容上有平和美好的笑容,她微啞的嗓音中寫滿了溫暖和懂得。

屋外的桔梗花開了滿眼。喬子硯聽到她輕聲開口,「我知道,許多話,我不說,可你從來都懂。許多歉意和感恩,我若說了,你一定會惱。」

「這麼多年,你為了我錯付了一顆真心,蹉跎了數年的光陰。我給不了你回應,也再不敢要求你更多。只請你從此以後好好地惜命。」

「數年光陰,你知道在你面前,我有多麼地愧疚和矛盾嗎?」程曦抱着結他,雙眸微垂,「我不敢靠近你,不忍傷害你,卻又總是在不停地傷害着你。」

「可我同樣明白,半生歲月,除了喬默笙,再沒有人會像你那樣地待我。喬子硯,我不是沒心沒肺的人。可是我能怎麼辦?」

「事過境遷,你對我母親必然還是存着怨恨。而我對喬慕白的恨意一時半會也難以消散。我們之間隔了太多的人與是非。一旦走近,總免不了是彼此遍體鱗傷。」

「可是,正如你不會眼睜睜地看着我死在你的面前。我也希望,有生之年,你也是活得好好的。哪怕內心已經有一部分殘缺難以復原,至少肉體是健康的。」

喬子硯靜靜地聽完,起身離開了病房。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看了眼桌子上一直放着手術通知單,終於拿起來,在上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抬頭,望着窗外掩都掩不住的滿城春色。

曾幾何時,就算她拿着刀想要插進自己的心口,喬子硯都不曾捨得奪去她手上的刀,生怕一用力就弄疼了她。

她如今言辭鑿鑿,只是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他又怎麼捨得去拒絕?

喬子硯抬手,望着陽光一點點浸滿自己的手心。唇邊慢慢勾起一絲笑:程曦,凡塵黃泉,你若要我生,我便只能生;你若要我死,我便只得死。

暖陽傾城的晨曦時光,喬子硯偶爾醒來時會發現床邊有一杯溫度正好的牛奶;有時是一束顏色素雅的康乃馨;有時是一本淺顯易讀,風格輕鬆的漫畫書。

候診或是等待體檢結果的無聊時光里,程曦會陪在他身旁,或沉默陪伴,或有一句沒一句地鬥嘴。很輕易便能化解他心中的煩躁和不耐情緒。

天氣好的午後,兩人會結伴去醫院的湖邊寫生。不得不承認,喬子硯的畫畫得出乎意料地好。

這樣的日子,於喬子硯而言,都彷彿是從時光河流里偷來的光陰。他也知道,喬默笙早就來了,只是始終不曾出現在程曦的面前而已。

五月的天氣,楊柳翠綠垂地,鳥語花香。目光所及處,都彷彿是美麗無虞的天堂景緻。

喬子硯有時會想起少年時代與喬默笙為數不多的短暫相處。

在他為了爭玩具而與阮問大打出手的時候,喬默笙會將自己的那份送給喬子硯。

有一次,他偷拆喬御成的座駕,害的爺爺差點出車禍,亦是喬默笙主動站出來替他背了禍。

事後,喬子硯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喬默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雖然沒有爸爸,但你卻有個冷血的爸爸。」

喬默笙的關心方式很特別。但喬子硯卻明白,那是兩個童年一樣不完整的少年對彼此的寬容和諒解。

從往事裏回神,轉眸望去,這信誓旦旦要比他畫得更好的女人已經臉靠着畫板,打起盹來了。

眼中有道不盡的柔光,喬子硯卻起身,拿起畫板回了病房,將程曦一個人留在了原地。

沒過多久,喬默笙走了過來,將睡着的程曦橫抱在懷,目光卻看向了慢慢消失在視線中的那個男人。

六月初的時候,喬子硯的手術非常成功。程曦在手術室外聽到醫生的話,終於吁出了一口氣。

那一晚,從喬子硯的病房離開。程曦躺在自己的病床上,睡的前所未有的香甜。

喬默笙深夜走進來的時候,疼惜地將她擁在懷裏。雙手一點點無比溫柔地描繪着她的輪廓。

這一刻的喬默笙,心中只有滿滿的感恩和慶幸。

他想起那一年冬天的運河老房子裏,程曦說:愛情是突然發生的。

喬默笙很慶幸,她口中突然發生的愛情實現在了自己的身上。

正文全都結束了,會有一部分番外,基本都是男女主的幸福生活啦。《重生之美妻名媛》是新的故事,12月8號開始更新。感謝那些已經收藏的親們,有興趣的親也可以等正式更新的時候去看一看。感謝每一位一路喜歡《逃妻》的親們,這應該還是一本有很多缺陷的小說,但還是希望裏面的人物或是某些片段曾經帶給你點滴的溫暖或是觸動。2014年的最後一個月份,願時光可以溫暖地對待我們每一個真誠面對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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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寵逃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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