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章 故人

七十二章 故人

通往京師的官道上,張素元、方林雨和五名護衛隨着一輛馬車緩緩向前行進著。

馬車裏坐的是張素元的父母妻子,五名護衛是佘義、趙慶俠、江史隆、李翌、劉平。同佘義一樣,其餘四人也都不在軍籍。他們原本是江湖中人,吉坦巴赤攻打寧遠之時,他們來幫助守城,后因尊崇張素元,就一直沒有離去。

張素元此去京師不為別的,只是因為禮貌,歸家之前,他要去拜會方中徇。

張素元全家到訪,方中徇的禮數自然周全之極,沒有一點疏忽,因為兩家人的特殊關係,所以也就沒什麼內外之別,兩家不論男女老少俱都在席前落座。

歡宴之後,方中徇將張素元讓入密室。落座后,張素元剛要開口,卻見方中徇微微向他使了個眼色。

「素元,有一位故人想見見你。」方中徇哈哈一笑,說道。

「伯父,不知那位故人想見小侄?」

張素元大惑不解,究竟是什麼故人,要在方府的密室中見他?

「老朋友,出來吧。」

話音未落,立在北牆的書櫃無聲地滑開,露出了一個暗門,原來密室之中還有密室。

暗門同樣無聲地縮進牆壁后,一位雞皮鶴髮的老者走進了密室。

老人一入眼帘,張素元隨即就認出了此人是誰。這不是擁立德宗登基的大太監劉安嗎?他怎麼到了這裏?

「張大人,還認得刑餘之人嗎?」看着張素元驚疑的神色,老者笑着問道。

「老先生曾施恩張某,素元怎敢忘懷?」張素元趕緊搶上一步,躬身一禮后說道。

「張大人,哪裏話來。方大人早年有大恩於寒家,雖然方大人不記得,但劉某如何能忘?只是老朽無能,始終無以為報。方大人既對張大人青眼有加,那日朝堂之上,老朽也不過舉手之勞,又何談施恩?」

重新落座后,張素元見方中徇神色從容,此前也沒向他暗示什麼,可見有關劉安的事,方中徇定是要他自己拿主意,只是劉安找他能有什麼事呢?

「張大人,實不相瞞,老朽九死一生,全賴信王殿下救了老朽一命。此次來見張大人,老朽也是受命於信王殿下。」劉安直言不諱地說道。

聽劉安提到信王季由檢,張素元也就明白了劉安來見他的用意。

德宗皇帝雖形如秦檜賢手中的木偶,就連自己兒女的性命也保不住,但他卻始終保住了兩個人:皇后張若曦和弟弟信王季由檢。

自從得知德宗病重之後,方中徇和張素元當然不可能忽略將來會由誰承繼大統的事。方中徇明確地告知張素元,如果不出意外,下一個皇帝必是信王季由檢無疑。

關於信王其人,一向少有人注意,就是方中徇也不甚了了。一來當初沒人能想到,皇位有一天可能由他來坐;二來秦檜賢專權以來,信王深居簡出,低調之極。

從劉安這件事上,張素元覺得這個信王很不簡單,至少是個既有野心又有相當能力的人。

雖被秦檜賢搬倒,但只要劉安活着,他在宮中的勢力就不可能被全部剷除。季由檢冒險就劉安一命,定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也同時說明他早已決心一搏,再者,季由檢能從秦檜賢手上救出劉安,就說明他的根基已然不淺,已然培植起自己的勢力。雖因德宗的關係,秦檜賢不能加害季由檢,但對他的監視必定如水銀瀉地般嚴密。在這種情況下,若沒有一定的勢力,季由檢既不敢,更沒有能力辦這種事。

劉安的來意很清楚,當他露出招攬之意后,張素元始終婉言堅拒,最後,張素元對劉安言道:「老先生,請您轉告信王殿下:秦檜賢雖是千古未見的賊子,權傾天下,但他並不是通常所謂的權臣。如果沒有皇權支撐,秦檜賢不過是堆臭肉,無足輕重。素元生平所學,向以忠君報國為己任,君皇之爭份屬皇家內務,非臣下所敢涉入。若他日信王殿下登臨大寶,旦有所命,臣下願肝腦塗地以報君恩,但這之前,素元當謹守臣下的本分,無論如何也不敢有絲毫逾越,還望信王殿下見諒。」

劉安原本以為張素元受秦檜賢排擠,定會召之即來,所以才在季由檢面前自告奮勇,但沒想到乘興而來,卻是敗興而回。

劉安去后,方中徇看着張素元點了點頭,讚許地說道:「素元,做得好。」

從張素元和劉安的對話中,方中徇知道張素元心中已經沒有絲毫猶疑。

方中徇毫不懷疑,只要真正下定決心,那天下間就再沒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夠困住張素元。像張素元這樣的人傑,世間能夠困住他手腳的,只有所謂的君臣大義,一旦掙脫,張素元就是真正翱翔於九天的飛龍。

君臣大義不知令多少蓋世英傑凄慘離去,方中徇始終最擔心張素元的就是這一點,如今他終於可以完全放心,他為兒子、為方家選了一條無比榮耀的路。

方中徇的野心不小,但如果將來泉下有知,他會知道他的野心是多麼微不足道。三十年後,大帝方振宇承繼張素元的衣缽,他不僅橫掃天地四方,將華夏文明傳播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更進一步鞏固了張素元革除千古流弊的努力,建立了光耀千古的輝煌帝國。

該回去了,能為兒子做的,他都已經做了,繼續留在京師,對張素元也沒什麼大用,不對,應該說張素元已經不再需要他的幫助。對於死亡,方中徇早已看開,死亡,不過是睡著了沒有再醒來而已,但隨着對張素元的信心日漸增強,方中徇卻越來越恐懼死亡,因為他太想看到兒子追隨張素元縱橫天下的神姿。

「素元,今後你打算做什麼?」壓下心中的惆悵,方中徇問道。

「伯父,把父母送回老家后,小侄打算遊歷天下,以廣見聞。」

「那遼東怎麼辦?你打算什麼時候回遼東?」

「想什麼時候回去,就什麼時候回去。」張素元淡然一笑,答道。

聽了這句傲氣十足的話,方中徇也笑了,他問了一句廢話。什麼時候回去?當然是等機會到來時回去,不過,張素元話里的驕傲之意卻令他心裏舒坦了許多。

張素元見識高遠,說的話、做的事,樣樣都滴水不漏,沒有一絲這個年紀該有的毛病。這樣的張素元雖令方中徇心安,但同時也令他不怎麼舒服。

「素元,讓林雨夫妻倆隨你一同遊歷天下,也好讓他們廣廣見聞。」

見張素元沉吟了一下,方中徇繼續說道:「素元,不必替我考慮,只要孫子在身邊,林雨他們在不在沒一點關係,就讓他們去吧。」

張素元無奈,只得應允。

金家集,是山東的一個大鎮,有着三千多戶的人口,曾助張素元死守寧遠的金商林和三百壯士就是金家集人,金商林還是當時的鎮長。

張素元返鄉途中,特意取道金家集,拜祭戰死的英靈。

張素元的突然到來,轟動了金家集。

沐浴更衣后,在金家長者的陪同下,張素元來到了供奉逝者英靈的忠烈祠。祭拜過後,張素元到每一個戰死的壯士家中拜訪,無一遺漏。

孤星冷月,秋風瑟瑟,佇立在金商林家的庭院中,張素元倍感傷懷。

庭院依舊,主人卻已無蹤。

金家人丁單薄,父親亡故后,家中只余金商林和一妹靜殊。金商林戰死的噩耗傳來,金靜殊吐血昏厥。喪事一過,金靜殊即散盡家財,全部分與三百壯士的遺屬,而後金靜殊便不知所蹤。

與離人互市后,張素元方有餘力顧及金商林和三百壯士的家人,他曾遣人暗中送給他們許多金銀,到了這時,他才知曉金家的變故。

張素元知道,金靜殊必非常人,但他仍不免時時挂念,而此時尤甚。

三個月後,張素元回到了藤縣老家。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張素元因得罪九千歲而丟官罷職的消息,即便在藤縣這個遠在萬里之遙的邊陲小縣也早已傳得沸沸揚揚。

對張素元自己而言,這種效果正是他所期望的,而且還少了迎來送往的煩惱,但對張家的三親六故卻不是什麼好消息。

依禮拜會過族中長輩后,張素元一天也沒當誤,當即就去蘇橋看望顧忠信。

對於顧忠信,其實不僅是顧忠信,在任何人面前,張素元已經不會因為自己的心地不太純正而覺得不安。

事實上,以前是隱隱約約,而今則是明白無誤,張素元知道他和顧忠信的分歧有多嚴重,就是用「道不同」來形容也不為過,但這個「道不同」卻可以「相為謀」,至少在徹底攤牌前可以如此。

對張素元而言,與顧忠信的「相為謀」不是可以如此,而是必須如此,他必須盡一切可能做到這一點。

顧忠信在天下的士林學子中具有崇高的道德威望,張素元知道這對他的將來有多麼重要。

帝國是個奇怪的社會,一方面將忠孝仁義提到了至高無上的地位,對其宣傳教化三百年來一直無所不用其極,但另一方面,忠孝仁義的具體實踐者士大夫階層總體上卻寡廉鮮恥到了極點,完全可以說亘古未有。

世事就是如此,一個極端存在,而與之相對的極端也必然存在,帝國就是如此,與亘古未有的寡廉鮮恥相對應的是,不避斧鉞加身的忠貞之士也所在多有;同樣,社會中極端的存在也必然伴隨着荒謬的存在,而今帝國對輿情的重視也是亘古未有,如不問青紅皂白,與敵國議和就是投敵既為其中的典型。

道德,雖然無形,但在唐人社會中從來都是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古往今來,能用而未能善用者,還沒有過成功的先例,在如今帝國的這種氛圍中,就更是如此。

張素元清楚取得顧忠信的支持對他將來的幫助有多大,同樣,他更深知顧忠信反對的害處有多大。

雖然清楚地意識到了他和顧忠信之間分歧,但這絲毫也無損於顧忠信在他心中的地位和感情,張素元毫不懷疑,即便他們有一天兵戎相見,互搏生死,情況也依然如此,不會有任何改變,因為有的人永遠是人!

蘇橋之行,張素元沒想到他會這麼失望,雖然他原本就沒抱什麼希望,而且顧忠信鬢邊冒起的白髮更令他難過。

辭別顧忠信后歸家不久,方林雨夫婦如約而至。半個月後,他們開始了遊歷天下的旅程,第一站就是十萬大山。

十萬大山是赤劍派的山門所在地,在情在理,張素元都應該去拜會兄弟的師傅赤劍老祖楊離,何況他還另有目的。

和方林雨閑談時,張素元知道了些有關赤劍派的事,但詳細的方林雨又不甚了了。從遼東返鄉途中,張素元去見方中徇也是想問問有關赤劍派的事。

從方中徇那裏,張素元了解到赤劍派並不只是個單純的武林門派,暗地裏,赤劍派實際掌控著廣西一帶的海上走私生意。

十萬大山之行一切順利,赤劍老祖楊離作風海派,豪爽之氣尤勝於北地英豪,看過方中徇的親筆信后二話不說,當即慨然允諾。

南京,原是高祖季方雷建都之地。季方雷死後,太宗季棣以清君側為名從侄子建康帝手中奪得了天下。奪得天下后,太宗始遷都北京。

南京雖不再是帝國都城,但其繁華不減,秦淮河畔更聚集了帝國最有才華的女子。

離開十萬大山後,張素元一行一路登山臨水,三天前,他們到了南京。在張素元心中,南京本是一走一過之地,但他們卻整整呆了三天,因為鳳玉喜歡,於是他這個大伯哥理所當然地得無可奈何。

三天裏,該看的都看了,該吃的也都吃了,雖然鳳玉仍不願走,但對大伯哥越來越黑的臉色她也不能視而不見,於是決定吃過午飯後就登程上路。

就在他們收拾行囊,準備離開的時候,有人送來了一張請帖。

看到鳳玉似笑非笑瞧着他的模樣,張素元狠狠瞪了她一眼,但鳳玉卻毫不在意地吐了吐舌頭。

鳳玉這副模樣的原因是因為請帖的落款:河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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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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