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奇異人生（下）

?成為……獨一無二的王？

格林忽然意識到了這個念頭的寒意，不由自足地打了個冷戰。

右手的觸感傳入大腦，他慌忙鬆了手，讓那冰冷的劍鋒重歸於鞘。

不，不對，這不是我該想的事情。

可回想這麼多年，米斯里究竟算不算合格的領導者，他心裡再清楚不過，儘管米斯里擁有出色的個人魅力，也有著英雄應當具有的強大戰力，可無論是責任心還是工作能力，米斯里都無法企及自己。最簡單的一點，就算是對軍部的掌控，他都無法做到令行禁止，反倒是一直以來負責大小瑣事的自己，只要一個號令，想要奪取大權易如反掌。

等下，這還是不對。

單單評論米斯里，我又有什麼資格？這麼多年我自己的作為，又究竟算是賢明嗎？或許我很平庸，只是大家都選擇隱而不發罷了。

格林緊握著拳頭，在有限的記憶中搜索那無限的答案。

如果真的是這樣呢？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在我和米斯里之中，阿塔蘭忒為什麼選擇了自己？

他下意識的第一反應，是那位弓將的纖細腰肢，豐滿的胸脯，還有那皮膚細膩的質感。

——右手啟動強制中斷意淫程序，迅速在臉上扇了一嘴巴。

真是混蛋。

格林自己罵了自己一句，右臉火辣辣的，思緒總算是清明起來。

這是唯一一件，或者說過去唯一一件，他自認有些對不起米斯里的地方。

他把阿塔蘭忒給睡了。

格林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回憶當時的情景，以及自己和阿緹的對話。

……好像也不對，應該說是阿塔蘭忒把我給睡了？

比較符合事實。

「所以，我應該能稱得起是一個英明的領導者咯？」

他自言自語著，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是……格林菲爾德。起義軍的領袖……賢明、值得追隨的領袖……

我和阿塔蘭忒……我們是……

驀然之間，一張巧笑倩兮的面龐浮現眼前。

誰？是誰？為什麼明明是陌生的一張臉，卻又如此的熟悉？

格林有些慌張，他徒勞地伸手去抓。可那不過是掠過腦海的景象，真實的雙手又能抓到什麼？

「對了，我還有精神海！」

想要回憶起那張臉孔的**，促使他立刻坐到庭院的長椅之上。他深呼吸，閉上眼睛。將思維防空，然後沉入到自己那浩淼無垠的精神海洋當中。

但他立刻就被嚇到了。

精神的海洋是對精神力的一種具象化表現形式，它並非真正的海，因此也不會存在海風、游魚、水草一類的東西，更不會存在什麼波浪、海嘯。

然而他此時看到的，卻是烏雲密布的夜空，陰風怒號，渾濁的海浪不斷拍打海面。

「又是異變！究竟是誰動的手腳，我卻完全沒有發覺！?」

驚疑不定的格林，試圖平復精神海的異常。然而他動了動心念，卻完全沒有得到精神力的反饋。

鎮壓不下？

不對！

他豁然驚醒。

我是斬殺了暗黑之王的英雄，是以區區人類軀殼挑戰神祇的王！沒有人可以在我不知不覺的情況下，侵入我的精神世界，就算是米斯里也做不到。那麼是金頂的諸王？或許他們有這樣的能力，可自諸王敗退至今已經過去數年，期間我進入過精神海無數次，從未有過這種異樣。

究竟是誰？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即使再不可思議，剩下的也是真正的答案。

所以擅自調動精神力的人……是我自己？

漆黑的雨夜。海空中忽然劃過一道霹靂，閃電炸裂劈開整個黑暗的精神世界，雪亮光芒霎時映滿視線。

精神的海洋中波濤翻覆。

有什麼東西在此刻破碎，又有什麼東西重獲新生。格林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看見的鳳凰涅槃。這尊貴的金裔種族雖然傲氣非常，但卻有著其他黃金種所不具備的品質：高潔，它們或許自傲於自己的血脈，但同樣鄙夷其他高等血脈對青銅種的奴隸行為，所以在戰爭中期，鳳凰一脈加入了起義軍的陣營當中。不知道什麼原因，鳳凰們對格林自己異常親近，所以那一次，他才有幸能夠看到鳳凰們視為隱私的涅槃。

火焰之中，化作灰燼的鳳凰浴火重生，那種景象對心靈的衝擊，無以言表。

而現在，格林再一次有了那樣的感受。

我有……鳳凰的血脈？我也要涅槃了嗎？

不，不對……開什麼國際玩笑……

這和血脈沒有關係。

這是重生，但並非新生，現在要面對的，是真正的自己！

自己……格林……我自己……我是格林……

格林是誰？

格林是格林菲爾德的簡稱，是朋友對格林菲爾德的昵稱，是起義軍的首領，是手刃暗黑之王的英雄，是解放了世界的偉大領主，是……

夠了！

這全都不對，那些跟格林一點關係都沒有，那全部都屬於米斯里！格林，不是起義軍的格林，而是金倫加的格林！

一縷陽光，自烏雲中刺破黑暗。

我是格林菲爾德，我是起源之城的的領主，我是王國的金倫加大公，我是矢帝猛！

無聲的吶喊，擊穿了整個精神世界，江洋翻覆的黑夜暴雨，如同脆弱的鏡像被打碎，噼里啪啦碎裂開來。

午夜的庭院中，格林豁然站起。

「我日——」

熟悉的語癖到了嘴邊，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

聲音漸小，格林抬起頭，環伺寂靜無人的庭院，耳邊響起遙遙傳來的晚宴聲音，忽然覺得想哭，又忽然覺得想笑，哼哼了兩聲，一切情緒卻又歸於平靜。

「所以一切都是虛假的么？我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記憶世界的體驗？」

他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意興闌珊。終於恢復了真正的自己，想起自己在這裡的真正意義，從頭至尾幾十年的時間。不過是一場試煉，到頭來一切成空，失落感和惆悵感讓他很難提起精神。

所以他又坐下。

很難確定，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成就究竟是蝴蝶效應，還是僅僅大夢一場。格林手拄著下巴，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回想那些「真實」的過往。偶爾有人進入庭院，看到這位起義軍的首領獨自沉思，誰也不敢打擾，有人特意招來侍者讓他們守在庭院周圍，以防有喝多的酒鬼闖進來擾了格林的思緒。

靜靜的，四十分鐘悄然流逝。

「呼……」

長舒了一口氣，格林抬起頭，甩了甩有些發麻的手臂。大腦飛速轉動一圈，把自己「經歷」的冒險全部回顧一遍。不得不說，格林還是挺佩服自己的，領軍打仗啊，斬殺暗黑之王啊……尤其是拿下了阿塔蘭忒那段，簡直就是撬了米斯里的牆角，這在他剛進入試煉空間的時候可是想都不敢想。

等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初把我選進這記憶世界的不就是初代嗎？結果我卻上了人家老婆……

我了個大槽，我特么死定了！

格林猛地坐直，臉色陡然變得難看起來。眼睛左右掃過。他豁然站起身扭頭就走，倒把等候在周圍的侍者嚇了一跳。

「格林菲爾德大人，您需要什麼嗎？」

少年公爵倏地站住，轉回頭來面色蒼白可怖。好半天，才幽幽開口。

「我大概……需要一個介錯人……吧。」

.

.

隨便打發走了侍從，格林匆匆趕回自己辦公的駐地，一路上遇到不少士兵向自己敬酒恭賀，他勉勉強強做出回應，好容易鑽進帳篷。終於長出了一口氣，一抹額頭，滿是汗水，這時才反應過來，後背竟然已經被汗濕透了。

「唉，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挺好的一場體驗，敗在女人身上了。」

格林撓了撓頭，事到如今他是不敢再留，必須趕緊捲鋪蓋走人。他不知道第三階段試煉究竟有沒有結束，不過既然是一場考驗，就總有成功和失敗之分，過去的前輩們不可能人人都通過試煉，總會有離開的辦法。退一萬步講，就算離不開記憶世界，大不了等到死唄，人都死了，總該能回到現實當中了吧。

不過當格林走到書桌前，看到桌面上的若干文件后，他又動搖了。

就這麼走了？扔下所有的工作？

格林咬了咬牙，自己拍拍屁股跑了，可起義軍的工作怎麼辦？現在幾乎全部事務都是他在處理，哪怕有一刻鐘他不在，起義軍就得亂成一鍋粥。

「媽了個雞，做事不收尾真難受，我這該死的強迫症……」

嘟囔了一句，格林拉開椅子坐下，硬著頭皮開始書寫文字。他並不打算繼續處理未完的事務，那隻治標不治本，他現在寫下的，是對工作的詳細分工，以及處理問題的解決辦法，同時還把自己平時用來記事的書箋擺好，通過引注書頁以便他人蔘詳。總的來說，格林留下的就等同於一份目錄，未來的工作，只要他安排的那些文士們按照列表各取所需，起義軍的機構就能繼續維持下去，到時候米斯里或者誰上手掌管，也就能恢復日常。

「我這也算是仁至義盡，反正也是記憶，沒了我你們也能照常生活。」

放下幾頁厚的文本，格林嘆了口氣，最後的工作也已經完成，是時候離開起義軍了。正當他站起身，打算離開帳篷的時候，門帘忽然被撩起，格林的心臟忽悠一下跳到嗓子眼兒，卻聽到一個嬌俏的聲音：

「老師？你果然在這裡呀！」

媽媽咪誒，嚇死爹了……

格林翻了個白眼，他還以為是米斯里追了過來，嚇得心臟病都要犯了。

「你怎麼也跑出來了？宴會不好玩嗎？」格林按了按左胸，強忍著撲通撲通的心跳，試圖用平常的語氣和自己那位女徒弟說話。他一邊向門口走，一邊錯過視線，畢竟有些心虛，生怕和徒弟對視上會被她看出點端倪來。

女人的直覺可是很恐怖的。

始終穿著短裙的徒弟鑽進來，站在門口直撇嘴，「宴會當然好玩啊，我都好久沒有跳舞了，而且好不容易大家都來了誒，要不是……」話沒說完，聲音戛然而止。

一股不好的預感升上心頭。

另一個身影，自門外而入。

「就這麼不辭而別嗎，格林吾友？」

格林瞬間僵住。

——他媽的，男人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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