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大結局

第142章大結局

太子低聲哼了哼,腳步慢了下來,正皺着眉頭往巷子裏被圍攻的馬車望去。?WWW.ZIYOUGE.COM?在想他該用什麼辦法讓人儘快確實裏面的到底是不是鳳致,而就在這時,那輛被圍攻的馬車那帘子不知怎的突然被風吹開一角。

太子便正好趁勢將內里的光景一瞥瞭然,裏面坐得四平八穩的不是鳳致還有誰?

太子冷冷笑了笑,眉眼濺出幾分森然寒意,正欲對李統領打手勢。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有個侍衛匆匆趕了過來,一見太子便附近身邊咬耳朵,「稟殿下,我們的人果然在皇宮附近發現了秦王正焦急的隱在暗處,看樣子像是在等人。」

太子目光一跳,「確定嗎?」剛才那一瞥太短暫,光線不明也讓人看得不夠真切,如果這消息確實,那他就該讓這些禁軍放開手腳干一場。

那侍衛用力點頭,就差拍胸膛作保證,「確定就是秦王沒錯。」

太子笑了笑,不過那笑容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他打發了侍衛,隨即朝李統領打了個發起強烈進攻的手勢。

李統領知道,太子是打算不惜一切代價將馬車裏的人拿下。

如果真能捉住陛下海捕文書里的欽犯,對他們來說當然是大功一件。李統領也不遲疑,殘酷的盯了那馬車一眼,隨即將太子的命令傳達了下去。

然後,太子看了一眼攻勢猛烈的禁軍,噙著一抹滿意的冷笑轉身進宮去了。

而他走後不久,那些拚死護著馬車的秦王府侍衛們就開始不敵禁軍攻勢,很快落敗了。被撕開口子,馬車上的尊客自然不能再穩坐不動。

可他未使出力氣反擊,就先被群湧而上的爭着立功的禁軍們砍了手臂一刀。

但是,原本該欣喜萬分的李統領在看見那人從馬車躍下來時,那一臉歡欣的笑卻十分難看的僵住了。

太子這會已經趕着進宮去見皇后,壓根不知道李統領傷到的是什麼人。

但是,他絕對做夢也想不到,他今天大動干戈想要捉拿的欽犯鳳致,這會已經先他而到了皇宮裏。

此刻,就跪在金鑾殿旁邊的偏殿裏,皇帝親自審問他在祁山所發生的一切。

被冠著欽犯名頭在身的鳳致,看起來並沒有萎靡不振,乾淨的湖藍衣衫,更襯得他英氣的臉龐透著一股靜謐的沉穩。似乎經過這一連串的事情后,原本莽撞憨直的少年已經在一夕間成長了。

儘管他此刻垂首斂目跪在青暗冰冷的地磚上,可那腰板卻是挺得如線一般的筆直。

皇帝寒著一張虛浮的臉,做工精細料子華貴的明黃龍袍將他此刻威嚴冷沉的帝王霸氣顯露無遺。

蹙著眉頭,半眯著幽沉晦暗的眼睛,居高臨下的盯着鳳致,緊抿的唇線襯著嘴角兩旁因年歲而微微下垂的細紋,更顯得他渾身上下都透著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只需被他那幽冷晦沉的眼神一掃,整個人都難免緊張得戰戰兢兢手心冒汗。

而這會,他一聲不吭只半眯那雙冷沉龍目睥睨底下屈身跪地的鳳致,

盯了好半晌,皇帝才不緊不慢的哼了哼,「鳳致,你好大的膽子!」

聽聞皇帝沒有直接怒吼,鳳致心裏暗暗鬆了口氣。肯開口就好,肯開口證明皇帝對那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其實也是半信半疑的。

「陛下,臣冤枉啊!」鳳致看了一眼皇帝,然後深深伏地,大呼冤枉的同時眉眼之間泛轉出幾分沮喪意味,「臣對陛下對百越的忠心,日月可鑒蒼天可表,臣絕對沒有做什麼對不起陛下對不起百越的事。」

皇帝冷笑着哼了哼,這小子倒是乖覺,只一味表忠心喊冤枉,他若不給這小子辯解的機會,豈非顯得他昏庸糊塗了。

「你有何冤枉?」

鳳致伏地叩了個響頭,才一臉誠惶誠恐又感激涕零的道:「陛下,臣在祁山祈福時,絕對沒有攜帶什麼違禁的屬陰之物。臣所有的用品,都一一親自查驗過,臣可以用項上人頭保證,絕對沒有違禁物。」

皇帝原本只是三分狐疑,眼下見他說得言之鑿鑿還敢以腦袋作擔保,心裏的狐疑不禁變成了七分。

他眯着眼睛,意味不明的盯着鳳致,「哦?沒有攜帶違禁物?那在你的住房裏當場搜出那什綉著白隼圖案的袍子是怎麼回事?難道不是你的?」

鳳致一聽,忐忑的心情反而淡定平靜了下來。

心想還是薇兒厲害,預先提防的一招竟然真起作用了。皇帝這麼問,這就表示那件罪證的袍子已送進皇宮,皇帝還讓人好生保管着。

「陛下,」鳳致將頭重重叩下,聲含哽咽的道:「那件袍子根本不是臣的,臣是被人陷害的呀。」

皇帝意味不明的哼了哼,「你說你被人陷害,如何證明?」

鳳致立即激動道:「陛下只要讓人將那件袍子拿來,現場對比一看就會明白臣絕對是被人冤枉陷害的。」

皇帝見他說得如此篤定,心裏反倒越發懷疑這事。一個眼神,旁邊侍立的太監立即下去傳達他的指令,讓人將那件證物袍子給取來。

很快,那件綉著白隼圖案的袍子就送到了大殿裏。

皇帝一個眼神,太監當場在鳳致跟前將袍子抖開。

整件袍子抖開,皇帝的眼神果然立時變深。

依著鳳致的身高與體型,這件袍子明顯偏小偏短,就算勉強,鳳致也壓根穿不進去。

如此明顯的破綻,當時搜出袍子的伍將軍為什麼沒有發現?而鳳致當時又為什麼沒有提出疑問反駁?

皇帝陰沉懷疑的目光不停的在袍子與鳳致頭頂掃來掃去。

鳳致只覺得在無形中,皇帝落到他頭頂上的壓力越來越重,那帝王霸氣更越發的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可是,無論如何,這會他都得死死撐住,千萬不能露出一丁點不對來。

良久,皇帝才漠然不動聲色收回重逾千斤的壓迫視線。鳳致一直低着頭,可鳳致的臉色他一直都看得清楚,假如心虛的人,在他這般千鈞威迫的眼神掃視下,一定會露出馬腳。

就算面色能佯裝鎮定,其他細微的動作一定逃不過他的眼睛。

這一招,皇帝對他的臣子們屢試不爽,因此他對自己這份天生的帝王氣壓一直十分自信。

鳳致被他盯了半天,渾身上下除了該有緊張感外,根本沒有一絲心虛的痕迹。

皇帝想了想,對鳳致被人冤枉陷害的說辭信了幾分。

「既然如此,你當時為何不對監守皇陵建造的伍將軍提出質疑?」被人陷害會老實不吭聲?他怎麼看都不覺得鳳家這小子是這麼老實肯吃虧的主。

鳳致苦笑了一下,頭一直不敢抬起,「陛下,臣如何不辯駁,只不過大夥都看見了這袍子是從臣的房間里搜出來的,還是伍將軍他親自搜出來的……」

那個時候,急需一個推一個倒霉鬼出來頂罪,獨獨從他的房間里搜出什麼違禁物,誰還會聽他辯解會相信他是清白的?

皇帝皺了皺眉,並沒有繼續揪著這事不放。當時的情形他可以想像,肯定不是鳳致不想辯解,而是當時有人不容他辯解。

他沉默了一會,一個眼色打下去,立即有人悄然出了大殿。鳳致雖然一直跪着不動,似乎也聽不到那人出去的腳步聲,可他眼角的光影卻暗了暗。他知道皇帝一定是讓人將當時八個人的詳細資料拿來對比,只要一對比,一定很快就會發現這件袍子到底是誰的。

直至這會,鳳致心裏的底氣才足了些。只要證明這件袍子不是他的,那他的嫌疑就從源頭上摘清,他的清白也就保住了。

皇帝臉色一沉,冷聲哼道:「這麼說,你是心裏不忿被人陷害,所以後來故意違抗聖旨殺人逃跑了?」

「陛下明鑒,臣就算明知被人陷害,也絕不敢對陛下生出一分怨懟之心。困為臣知道,以陛下的英明,遲早會還臣清白。」鳳致平日雖然不恥溜須拍馬屁這一套,可不表示他做不來這個。他出身公爵之家,對於這種事情自然也是爛熟於胸的。這會為了向皇帝表示他的忠誠與惶恐,面部表情與肌體語言都表現得極為豐富。

「臣被人陷害當時雖然心裏有些不平,但對於陛下的旨意,臣絕對是十二萬分忠誠擁護的。」鳳致說罷,頭一叩,雙掌與腦袋同時觸地,那態度要有多虔誠就有多虔誠,「莫說陛下旨意只是讓臣在皇陵側面跪三個時辰,莫說只是讓臣放些血鎮住地龍,就是陛下下旨讓臣直接殉身地龍;只要是能為陛下效力,為我百越盡忠,臣就是死……也毫無怨言。」

皇帝只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盯着他。

鳳致深深叩頭,隨即面露悲愴,又道:「臣當時心裏唯一覺得小有遺憾的就是,臣這一片赤膽忠誠竟然被某些居心叵測的人利用。臣願意為陛下為百越盡忠,卻不願意不明不白背負污名去死。」

「因為臣知道,臣自己這一死不要緊,可若是因為臣這一死日後連累陛下聖名蒙污,那臣真是萬死莫贖。」

皇帝雖然還不至於被鳳致恭維得飄飄然,可這會卻是龍心大悅,眉開眼笑了。

心情一好,皇帝對鳳致的話就相信了八分,臉上那陰鬱暗沉之色也在不知不覺間雲開霧散了。

眉頭一挑,皇帝和顏悅色的看着鳳致,語氣也緩和了不少,「那你老實將當時事發的經過說與朕聽。」

「是,陛下。」鳳致心頭一喜,眉梢不自覺的便染了輕鬆喜色。

皇帝一見,又冷下臉,嚴厲道:「聽清楚了,朕要知道的是事實。」

鳳致明白皇帝這話暗含警告,恩威並施是帝王常用之道,他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如果皇帝真輕易被他三言兩語所打動,他才要奇怪。

鳳致誠惶誠恐的叩了個響頭,無比恭敬的道:「是,陛下,臣在此以鳳家祖先起誓,以下所言絕不敢有半句虛言。」

皇帝見狀,臉色微微好轉了些。

鳳致這小子敢以鳳家祖先起誓,證明鳳致對他確實不敢有虛假隱瞞。

鳳致當場在皇帝面前豎起三指向天起誓之後,才將當晚所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詳盡說了出來。

原來當晚那幾個負責監守他的兵丁想趁着他虛弱的時候,將他推下皇陵塌陷的地道取他性命,繼而做出鳳致觸怒神靈才造成的意外。藉此不但要了鳳致的命,還可以牽連到鳳國公府。

鳳致在危急關頭,拼着求生的本能逃脫出去;之後因為失血過多而昏倒在深山之中,幸而被經過的獵戶所救,之後那獵戶將他帶回了隱秘的村子裏。

後來在皇陵所發生的事,他根本完全不知情。待到他養好傷再出來的時候,皇帝已經給他的行為下了定義,他莫名其妙成了欽犯。

再後來,鳳致當然想回城洗刷自己的冤屈,但是他剛一現身,就被不明人氏給盯上了。根本無法靠近元京,就遭遇了一次又一次的伏殺。

後來幾經輾轉,才想到辦法偽裝成病患騙過楚千潯,讓楚千潯將他順利帶回元京。

咳咳……,鳳致說得一本正經,又將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不過他心裏明白,事實根本不像他說的那樣。

憑他的手段想要騙過楚千潯……,他只能在心裏想想罷了。

聽見到簡明扼要的將事情說完,皇帝整張臉又開始陰沉得可以滴水了。他就說鳳家小子怎麼可能做出勾結山匪搶掠皇陵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原來是有人暗中打着他的名頭搞鬼。

皇帝心裏是又怒又喜,怒的是如果鳳致說的屬實,那就是有人居心叵測故意陷害忠良。喜的是幸好鳳致沒有因為皇陵祈福一事遭了毒手,他對鳳國公也不致心懷愧疚。

皇帝這會已經完全忘了,剛得到消息說鳳致違抗聖旨殺人逃跑,還勾結山匪搶掠皇陵時心裏是多麼憤怒。他壓根想不起自己那會恨不得立即將鳳致斬於刀下,不然也不會連核實也沒做,直接就下旨將鳳致定為欽犯,在百越全國境內發下海捕文書。

當然,鳳致這會也不會傻傻的提醒皇帝,只要皇帝懷疑有人居心叵測,那他的冤屈很快就可以洗清了。

皇帝聽鳳致說完后,直接皺着眉頭沉吟半晌,然後意味不明的揮了揮手,讓人將鳳致帶了下去。

基本上,皇帝此刻傾向於相信鳳致說的才是事實。因為鳳致剛才所說那條獵戶所救的隱秘村子,可是有明確地理位置的。

按鳳致所述,那條村子人口雖不多,可男女老少加起來也有百來人,如果鳳致說謊想要同時收賣百來人也許不是難事。但若鳳致真的說謊,他又何必將村子具體的位置供出,只須提供兩三個證人這豈不更省事。

不過,就算皇帝心裏更傾向於鳳致被陷害冤枉的事實,也不會直接就傻傻下結論。

事情鬧得這麼大,他總得讓人調查清楚得出真相之後再作處理。

鳳致就這樣,暫時的被皇帝留在了皇宮裏。既非犯人的身份,亦非臣子的身份。雖然這樣被皇帝扣留在皇宮裏,有些不尷不尬,可鳳致心裏明白這樣的結果就目前而言已經是最好的了。

想到這個,鳳致心裏又一次暗暗佩服起自己那個妹妹來。

薇兒還真是成精了,什麼事情都一料一個準。

起初得到聖旨讓他去祁山皇陵祈福,他心裏對鳳薇小心謹慎的陰謀論不以為然。說什麼讓他收拾一件與同行的武元忠身形相合的衣衫,到時自有妙用,說不定關鍵時刻還得靠這件衣衫救命云云……。

誰想到……事情的發展真跟薇兒料想的一樣,讓至陽之人到祁山皇陵祈福,這本身就是一件陰謀。

後來發生的種種,都證實的薇兒的思慮與擔憂都是對的。

那個時候,鳳致心裏特別感激自己那個妹妹。若非有她從楚千潯處求來的葯,若非有她事先再三叮嚀,他這回能不能活着回來還真難說。

不過,如果既然活着回來,還在皇帝跟前陳說了原由,想來還他清白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鳳致想到此處,踏實的枕着雙臂睡了過去,他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人為他的事鬧翻了天。

皇帝讓人將鳳致帶下去不久,就收到了消息說是太子暗中埋伏禁軍,在小東巷擊殺秦王。

聽聞司馬晨受傷的消息,皇帝皺着眉頭,卻沒有表示多大關心,甚至連詢問一句傷勢重不重的話也沒有。當然更沒有宣太子進宮問話,而是想了半天之後,讓人去遁著鳳致提供的線索,去調查祁山的事。

鳳致在偏殿與皇帝對話的時候,太子正滿心不耐的往皇后的鳳棲宮趕去。

太子本以為皇后召得急,一定有什麼重大的事情。鳳棲宮的氣氛一定是低壓冰冷嚴肅的,可是當他進入鳳棲宮的時候,卻發覺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他的母后以欣賞的目光略帶陶醉的坐在殿正中的鳳座,聽着樂師巧手下流瀉撫出的動聽樂聲,配合著樂聲的節奏,距樂師不遠處的一面檀香刺繡屏風旁,有個畫師手執狼毫,正豪情抒灑著濃烈筆墨——在作畫。

太子略顯急促的腳步在聽聞那裊裊絲竹之樂時,僵硬的一滯。當風飄動的衣袂因他凝滯的腳步靜止了下來。

錯愕的眼神很好地掩飾了眼底剛冒出來的不快情緒,太子優雅的步至皇後跟前,躬身作揖,恭敬喚道:「母后?」

皇后似是壓根沒看見太子一般,半眯鳳目靜靜欣賞著旋律悠揚的樂聲,眼角不時的往那檀香刺繡屏風瞄兩眼,眉梢隱約可見滿意的光影。

太子心頭一緊,知道皇後有意冷着他,完全是惱他沒有在接到傳召后立刻進宮見她。

他眉頭極快的皺了皺,保持着微躬身作揖垂眸的姿勢,繼續站在皇後跟前。

別看太子在鳳府高調的囂張搜府,其實他心裏相當懼怕皇后,因為皇后比皇帝情緒更內斂,完全的喜怒不形於色。最重要的是,他深知自己的母后無論是容貌手段還是能力,都完全在他這個儲君之上。

同時,他又畏懼皇帝。皇帝的脾氣隨着年紀越大,越發變得陰沉難測。往往一句話,他還摸不到門路,他的父皇原本還好好的帶笑的臉轉眼就會變得陰沉,繼而他必遭一頓痛斥。

可以說,太子張揚的搜查鳳府,其實有幾分想要彰顯自己能力的意思。他的舉動就像一個被父母打壓看不起的孩子一樣,迫切的想要做出一番成績證明他是個有能力的人。

只可惜,這會的太子還不知道事與願違。心裏正得意的在想着,待會定要讓他的母后對他刮目相看。

太子心思起伏,卻不知他雖然微垂首長睫掩眸,皇后卻將他的細微的表情都看進了眼中。

一曲既畢,那畫師也完成了最後一筆。皇后眼角掠了下太子,隨即低低冷笑了聲,玉白的素手輕輕揮了揮,樂師與畫師隨即恭謹的彎著腰退了出去。

「母后?」閑雜人都退了出去,大殿倒是清靜了,可太子卻覺得他的母后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深沉冰冷的氣勢。

莫名的,他便覺得心頭髮慌。

皇后呷了口茶,又撥弄了一下精美的指套,這才瞟他一眼,冷淡道:「來了。」

太子就算心裏再不滿,面上也絕對不敢流露半分,這會還得恭敬謙謹的道:「是,母后,兒臣聽聞你有急事傳召。兒臣不敢耽擱,連手頭上等著要處理的事情都撇下了,直接就進宮見母后你。」

他還沒有親眼看到躲在司馬晨馬車裏的鳳致被拿下,這也算是急着進宮見她了。

皇后顯然十分清楚自己的兒子心裏想什麼,那半眯的鳳眼微微流瀉著一分不屑,隨即淡漠道:「哦,你手頭上要緊的事可是指捉拿欽犯鳳致?」

太子站立的姿勢雖然還表現得極為恭敬謙遜,可是他眼角眉梢那一寸得意卻怎麼也掩飾不住。

他想了想,極力用平靜的聲音道:「母后,兒臣正有件事想要稟報你。」

皇后似笑非笑盯着他,漂亮的眸子似是早就洞悉了一切,不過這會她並沒有說話,大約是不想一開始就打擊太子心中難掩的得意。

只淡淡的,眸光複雜的掠了掠太子,很平常的拉長尾音「哦」了聲。

太子見她面容帶笑,心中不安畏懼稍減,立時便難掩激動的道:「母后,兒臣進宮之前已經發現了欽犯鳳致的蹤跡,這會兒臣的人應該已經得手了。」皇后沒有表露不滿或奇怪,仍舊淡淡的瞥他一眼,帶笑道:「哦,你確定你的人捉拿的就是鳳致嗎?」

太子雖然覺得皇后這會的態度與語氣有些奇怪,不過他心裏卻沒有多想。他默然回想了一下在小東巷所瞥見馬車裏那身影,隨後肯定的點頭,道:「母后,兒臣親眼所見,斷不會有錯的。」

皇后垂着眼皮,隔着茶杯里散發出來的裊裊熱氣,讓人越發看不真切她的表情。

半晌,卻見她面容沉靜如水,鳳眸掠向太子,張嘴便是一聲譏諷冷笑,「好個親眼所見確定不會有錯。」

冷哼之餘,她使勁將手裏捧著的杯子往梨木花桌上重重一頓,隨即發出「啪」的一聲,力道之大震得杯蓋同時顫了顫。太子的眉毛,也在這啪的一聲中,猛地跳了跳。

剛剛鬆懈下來的情緒,再度被皇后這一頓給弄得緊張起來。

太子戰戰兢兢的看着她,遲疑着試探問道:「母后?」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混帳東西!」

皇后一聲冰冷怒斥,直接驚得太子腳步蹬蹬倒退,這麼重的語氣如此低劣的評價,還是第一次從他的母后嘴裏聽到。以往他也知道他的母后看不上他,無論他做什麼,他這位手段才智皆過人的母后都從來沒有對他讚賞過半分。就算他做得再怎麼好,頂多也只能獲得她一句不咸不淡的類似訓誡的話。

從小到大,他的母后對他一直都是嚴厲的,要求與期望都無比的高。而他也一直戰戰兢兢片刻不敢鬆懈的朝她所期望的方向去努力了。很多時候,他的師傅們都對他的表現非常滿意,可他的母后還是淡淡的從來都吝嗇對他讚美。

這麼多年,從她嘴裏聽到對他稱讚的話簡直屈指可數,他也漸漸從幼時的期望到後來的慢慢失望再到現在的習慣。

可是,他習慣了她的批評挑剔,並不表示他心裏不渴望得到她的肯定讚美。

哪怕只是一個讚許的眼神,一個帶着母愛慈祥的笑容,這麼簡單的東西他也能心滿意足。

可是,沒有,一切都沒有。他期望的再簡單,她給他的永遠只有嚴厲冰冷與不滿,永遠都帶着那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不帶一絲溫度的看他。

而此刻,他的親生母親,竟然用如此卑賤低劣的評價貶斥他!

「母后……」太子聲音忐忑中微含冷意,濃睫掩下,他已經沒有勇氣再直視鳳座上那張歷經歲月洗禮卻依舊美艷不減的容顏。看着那張不見皺紋的臉,他就會覺得他在她面前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直渴望着得到她的讚許。

「兒臣有說錯什麼嗎?」以至你這麼痛恨貶低的語氣與言辭?

「哼,簡直愚不可及。」事到如今,竟然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她孤瓴雁一生聰明,怎麼就生了個如此愚蠢的兒子。

太子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他那淺淺的忐忑開始不停的加深。這個時候他不敢再隨便開口觸怒皇后了,靜立在高曠的大殿裏,默默回想他到底漏了什麼或做了什麼讓自己母后如此大怒的事情。

頭頂上精美華麗的牡丹花狀琉璃燈盞,往地面投下巨大的迷離網狀陰影,太子此刻站在琉璃燈盞的陰影下,遠遠望去,就如一隻被困於網中茫然不知命運流向何處的小蟲。

他的身影看起來是那麼孤單無助,又那麼茫然失措。

可皇后安坐在那奢華的鳳座中,一手撫著額角,意態休閑,神情卻極其冷肅凌厲。完全沒有為她的兒子解惑指導的意思,彷彿眼睜睜看着她的兒子在網中掙扎是一件多麼令人快意的中。

她那完美的眉梢處,隱隱的還流露出兩分厭惡三分輕蔑。

如果她不是只生了一個兒子,她斷然不會費心費力扶持這個架著也端不上牆的阿斗。

太子沉默,但他在思索中漸漸的額角冒出涔涔冷汗。皇后也沉默著,只不過她姿態休閑愜意,唯一雙漂亮鳳目冷冷的不時打量着她的兒子。

可是,這沉默漫天席地在大殿鋪延開來了,太子仍舊想不出自己何處惹得皇后不滿。細細回想,似是近日他所做的一切皆可圈可點,可又覺得處處是錯漏。

一時間,他竟然沉默到無言以對。

皇后見狀,忍着心頭不滿,面容越發的泛寒。

「你要捉拿立功的欽犯鳳致,這會早就已經進了宮裏,與你父皇說話。」什麼小東巷親眼所見,眼前這個人真是她孤瓴雁生的兒子么?

太子聞言,愕了半晌才勃然大驚。

「不,這不可能,鳳致明明就在秦王的馬車上,他怎麼會已經進宮?」他的人一直隱在皇宮入口各處,如果鳳致真的進宮,為什麼他的人一直沒有消息傳出來?

太子額上冷汗越冒越多,他在心裏不停的說服自己他在小巷所見的一定是鳳致。他的母後為了打擊他故意誆他的,一定是這樣。

皇后冷冷瞥他一眼,對他強裝鎮定以掩飾自己心慌的行為更為不滿。

「秦王的馬車,坐的從來不是鳳致。他怎麼就不可能進宮?」皇后冰冷的聲音不緊不慢的傳了過來,太子聽聞她充滿譏諷的語氣,只覺心裏又慌又苦。「早在你派人大概搜查鳳府的時候,他就已經悄悄被送進了宮裏。」

皇后的聲音一落,太子的臉色陡然慘白了下去。他的母后從來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既然鳳致不在馬車上,他可以自己想像坐在秦王馬車上的人是什麼身份。

太子慘然苦笑,伸手往空中扶了扶,卻發現自己撈在空中根本無物可扶。蹌踉的身體勉強穩住,可他的心神這會卻已經完全大亂了。

皇后眉頭皺起,眼神冰冷又輕蔑,「本宮告誡了你多少次,不要事事自以為是,不要事事強出頭。」

「可你呢?從來就沒將本宮的話話在心上,除了闖禍攪局簡直就一事無成!」跟個二百五似的廢物一樣。

太子張了張嘴,卻覺得喉嚨干啞,根本辯不出聲音。

「搜查鳳國公府?虧你想得出做得出!」太子偃旗息鼓的舉動並沒有讓皇后怒氣消退,反而愈加激發了她心中對太子盤桓已久的不滿。

「如果你有十足把握絕對能在鳳府搜出欽犯鳳致,這也就罷了。」將人得罪就得罪了,直接對上就對上了。

可是,她的好兒子,非但沒有在鳳府搜出欽犯,反而將鳳鳳國公一脈得得罪死了。能力一般般,卻到處樹強敵,她這兒子——還真不是一般蠢。

皇后垂下眉眼,橫豎她眼裏的失望太子不想看到。而她更不想看見太子眼前這般頹唐失敗的模樣。

「可你呢,什麼也沒做成,只將一件事給做好了。」

太子聽聞她毫不留情的嘲諷,面色越發的顯得難看,心裏的難堪也如波浪般一波一波洶湧卷襲。

「母后,兒臣原先得到確切消息,證實鳳致就被鳳家的人藏匿在鳳府內,兒臣才會……」

「哼,確切消息?」皇后冷笑,美艷的臉龐就如精緻絕倫的面具一樣,不見絲毫瑕疵。可她眼角眉梢那寸寸彰顯蔓延的冷意,卻如外面自天角吹來的烏雲一樣,越來越厚重明顯。

「你的確切消息到最後為什麼會變得人不在鳳府?為什麼到現在會變成鳳致悄悄進了宮直接面見你父皇?」

「本宮之前與你說了多少次,祁山的事讓你不要插手。」皇后說到此處,心裏直接掩不住的憤怒,為了將鳳國公府拖下水,她費了多少心力來布這個局。

可她這個好兒子,什麼都一知半解能力不足的好兒子,竟然一再不聽告誡自作聰明的做出些畫蛇添足的事,生生將她布好的天羅地網給毀了。

太子垂著頭,嘴唇動了動,不過最終沒有說出什麼反駁的話來。

「你心裏還不服氣是吧?還覺得本宮冤枉了你小看了你對吧?」

皇后閉目,無聲嘆了口氣。

半晌,方又冷笑道:「你說說你插手都做了什麼好事?拿一件用白絲線綉白隼圖案的袍子栽贓鳳致?這麼低級鄙俗的小手段,你也好意思拿出來到本宮面前顯擺?」

皇后說到此處,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要栽贓鳳致,她早已有安排。卻不曾想她的計劃還未實施,卻被這個蠢兒子提前使了個拙劣的手法給破壞了。有了白隼這一出,她計劃好的東西自然就不能再現形了。

太子本來耷拉着腦袋木然的站在大殿正中聽訓,可這會聽到皇后的話,他實在忍不住了。

「母后,那件袍子不是兒臣安排的。」他頂多不過是讓人對在建的皇陵做了些手腳,讓他的人看好時機栽贓鳳致。誰知這一搜,他讓人準備的東西還未派上用場,鳳致自己身邊倒是先出了問題,他原先還以為那件袍子是他的母后……。

不是他的母后,也不是他的人……,那件袍子究竟是誰的手腳?

只可惜,太子這會就是想破腦袋,也絕對想不到那件袍子的來路。

皇后聽他這麼一說,心頭當即也是驚了驚。隨後狐疑的看着他,「你確定那件袍子不是你的人弄到鳳致身邊的?」

太子重重點頭,目光懇切的看着皇后,只差拍胸膛發誓了。

「母后,兒臣絕對肯定,那件袍子的事兒臣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就是因為有了袍子一事,他才發覺有機可乘,可以藉此對鳳致甚至鳳府大做文章。

而他這麼想,後來也確實是這麼做的。

皇后顯然比他想得遠想得深,見他否認。當下倒沒有再度對他冷嘲熱諷,只是沉吟著在思索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片刻之間,她似乎已經理出了端睨。可越是這樣,她越發覺得太子好大喜功不中用。

「袍子的事不是你做的,那麼後來的事呢?」皇後面色一寒,語氣接着冷了三分,「別以為本宮不知道你安排人慾直接將鳳致推下皇陵塌陷的地道取他性命的事,你說的膽子都是什麼做的?你的腦子裏面又都裝了些什麼東西?」

底下的人什麼主意都敢亂出,他這個做主子的,什麼事情都敢憑着一腔熱血去做,然後想像等待理所當然的結果。那件事做了便做了,可他能不能全首全尾,將事情做得漂亮一點高明一點?

人沒害成,反倒先害了自己。做得明顯又拙劣,還留下尾巴給別人揪。

太子被她直接不屑質問的語氣,問得那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是他無能,而是她太能幹了。以至他那些集思廣益的手段到了她面前,就根本像撒潑耍賴的三歲小孩玩剩的把戲。

完全不夠看,還只有備受嘲笑輕蔑的份。

「母后,兒臣已經讓人清理了尾巴。」就算事情再糟糕,也不會有什麼把柄落到別人手裏,進而間接燒到他們身上。

太子說得小心翼翼,連聲音也特意的放輕放柔。他就算再怎麼蠢,也不可能意識不到事情輕重。況且,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愚蠢的人。他的師傅他朝臣他的門人他的下屬,從來就沒有人覺得他愚蠢。他們看他的目光,大多尊敬中帶着崇拜的敬畏。

他只有在她面前,才會覺得自己像個黔驢技窮的傻瓜。不是他天生如此,而是被她訓多了,下意識的產生一種錯覺。

「哼,清理乾淨了?」皇後半眯眼睛,眼神毫不掩飾她的輕蔑,「你就等著到時自食惡果吧。」

什麼叫做害人不成終害已?她看現在太子就是。她平日對他耳命面提,嚴厲要求,不也是期望着他能變得謹慎強大。能夠懂得規避風險,能夠懂得如何在陰謀里除掉敵人保存強壯自己。

太子心頭猛然狂跳了幾下,「母后?」那件事,他還有什麼錯漏之處嗎?

皇后卻似完全沒看到太子那焦急隱含懇求的眼神,直接垂著長睫,只顧低頭欣賞她剛剛新換上的月季指套。

太子見狀,除了低下頭,小心翼翼掩著自己的失望與惶恐外,隨即沉默了下來。

他的母后若不想說,就算他這個做兒子的再怎麼懇求,她也絕對不會開口。

從很小的時候他就明白,即使面前端坐鳳座的女人是他母后,她對他與對待別人,也沒有什麼不同。

不,甚至比對待別人更多幾分嚴厲冷酷與漠然。記憶中,他甚至不記得她有對他慈愛的笑過一次,也從來沒有對他讚賞過隻字片語。他對她的記憶,除了無休止的嚴厲要求,就是無休止的學習訓練。

他聽得最多的一句話,不是她溫柔對他安慰。而是「你怎麼這麼沒用?」,從小到大,他從她眼神看到的失望與聽訓,已經麻木到數也數不清。

可是,不管怎樣,他始終記得她是生他的母后。他反覆在心裏對自己說,無論如何,他的母后再嚴厲要求他,也絕不會害他。

但現在,太子忽然覺得無比難堪又難過,嘴角一咧,他忽然便無聲的苦笑了起來。

自食惡果?

她竟然要眼睜睜看着他自食惡果?

滿心的苦澀與難堪都在這一笑中,悄悄吞咽落腹。他從來都知道,他的母后不滿意他,無論他做什麼,她從來都不覺得他能幹有用。

她給他的,除了生命;永遠只有嚴厲、訓斥、不滿與譏諷。

皇后似乎天生就是鐵石心腸的女人,也許只有這樣的人才適合在皇宮中生存,也才能在皇宮中生活得如魚得水。

無情的人,才不會被情所傷。

她冷眼看着太子神色幻變,卻根本沒有開口要稍微放軟安慰一下的意思。

「你做的蠢事又何止這一件半件。」未待太子從失望的打擊中回神,皇后又冷冷開口了,可她一開口,除了積極打擊自己兒子之後,卻絕無半句好話。

太子沉默著,又開始在腦子裏將他最近做過的事過濾了一遍又一遍。可想了半晌,他也想不出他哪裏又惹他那冷艷高貴能幹的母后不滿意了。

「母后,請恕兒臣蠢笨,請你明說吧。」哪裏又做得不好錯了,給他一個痛快明白好了。橫豎在她眼裏,他這個兒子就是一無用處的廢物。

就算他這些年也練就了刀槍不入的鐵石心腸,屢屢聽聞自己的母親這般不留情面的冷嘲熱諷,他心裏依然會覺得無比難受。

太子自嘲式的語氣與眼底隱隱浮現的戾氣並沒有引起皇後半點憐憫之心,反而愈發讓她看輕這個無用的兒子。

「鳳致逃脫之後勾結山匪搶掠皇陵,這件事也是你安排的吧?」皇后的話雖然聽似在詢問,可她那微冷的眼神與輕抿的嘴角,無一不說明她心裏篤定這件絕對就是這個沒腦子的兒子乾的。

太子也沒想否認,不過被皇后諷刺得多了,他的心情從最初的忐忑變成暴躁了。

雖然心底仍畏懼於皇后的積威,但他看皇后的目光已然帶着幾分忿然不滿。

「母后,這事兒臣只是適逢其會。」他的人在追捕鳳致時,恰好遇上了一股山匪,他靈機一動才想到這個主意。一來可以將鳳致抹得更黑,二來也可以藉此將整個鳳國公府拖下水。

「適逢其會?說得真好。」皇后冷笑,眼底輕蔑之色愈濃。

那他有沒有想過,那些適逢其會讓他的人遇到的山匪,極有可能是別人故意安排在那裏的?

說鳳國公府家的公子出於私憤勾結山匪搶掠皇陵?這樣的主意這樣的理由,也真虧身為太子的他想得到做得出。

「你有沒有想過,那些人可能是陷阱呢?」

太子怔了怔,欠缺底氣的看着皇后,半晌,小聲道:「事實證明,他們就是地地道道的土匪。」

這就是說,太子從來就沒有思考過這個嚴肅的問題。只是因為那些人出現得的時機合適,他便順手的拿來用了。

到了這會,皇后覺得連罵他蠢都覺得費力氣。一次巧合是運氣,如果一次兩次呢?一個人的好運總會有用光的時候,太子作為堂堂一國儲君,竟然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要她教,她真的懷疑這個兒子是她的骨肉嗎?為什麼從他身上,絲毫看不到她的影子?

咳咳……,皇后習慣性的貶損太子,已經到了畸形的地步。其實太子平常也是個挺穩重能幹的人物,這次之所以心急行事,還不是因為想抓住機會做出些成績表現給她看。

可不曾想,他越是這樣,落在皇后眼中便越不是人。

對於在祁山附近發現的山匪,他不是沒有懷疑也不是沒有調查,只不過花費的時候與精力都少了些匆忙了些,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罷了。

可是這些,太子是絕對不會肯對皇后說明的,橫豎無論他做什麼,在她眼中看來都是蠢笨是錯處。

皇后氣狠的哼了哼,心裏也是明白這個兒子到底有多少斤兩,也就不再揪著那些劫掠皇陵的土匪出現得是否過於巧合了。

只不過,放過這事不提,她卻對太子的做法愈發的不滿意。

「鳳家世代忠良,就算鳳致脾氣魯莽耿直,你覺得他就是個沒腦子的紈絝子弟嗎?」皇后眼眸半眯,斜了太子一眼,口氣越發的冰冷淡漠,「他再怎樣,也不可能明目張膽做出勾結山匪搶掠皇陵的事。」

太子這麼做,不等於間接證明了鳳致的冤屈?不等於同時間接證明了鳳致清白?

說他蠢,他還不服氣。

她準備那些山匪躲在那裏,可不是給他這樣顯擺着用的。只可惜,一步錯,步步錯。這個頭腦發熱一時衝動的兒子,定是從什麼地方窺出她的打算,著著破壞她安排的先機,令她在所設這個局中處處被動處處受制。

太子張了張嘴,語氣依舊謙恭,只不過轉動的眼睛裏怎麼也掩飾不住心中的不服。

「母后,他再出身世家,鳳致也不過是剛二十齣頭的年輕人。」年輕人,尤其是血氣方剛又驕傲的年輕人,自然是最容易一時激動義憤做出什麼後悔難返的事了。

他這麼安排又有什麼錯?

皇后瞄見他那神色,只冷笑着微微搖了搖頭。這個兒子從小到大,都是表面上服從恭順,骨子裏一直都是驕傲自滿的。對她的話,從來就沒聽進耳里聽進心上。

祁山的事,她已經接連點出三處如此明顯被動的錯誤,他卻還覺得是她咄咄逼人處處訓斥。

若非他是她生的,她用得着如此費力不討好嗎?

原本按着她的打算,鳳致去到皇陵之後,自然會有她的人挑起鳳致心中不滿。只要鳳致言語上稍稍有過激字句,她都可以捉住大做文章。可這件事,生生被一件綉著白隼圖案的袍子給提前破壞了。

而那些山匪,她原本預備的用意也跟太子做來的差不多。但是,她安排的絕對不會是如此明顯的漏洞,皇帝再昏庸,也不可能不懷疑鳳致勾結的事。

更何況這些年來,她一點也看不出皇帝屬於昏庸之列的人。反觀太子,做事卻越來越沒有章法,越來越沒有耐性越來越急切了。

皇后蹙著眉頭,目光似瀲了層霜般,輕輕無聲掃過太子俊臉,太子便覺得自頭頂到腳底都冒起陣陣寒氣。

「你原本這樣的安排並沒有多大錯處,只不過做的痕迹太過明顯,讓人不得不懷疑鳳致是被人逼着冤枉的。」皇后眸內冷光乍現,語氣隨即又恢復了平常冰冷淡漠的模樣。

按照她安排,那些山匪到後面一樣會闖入祁山,趁著皇陵守衛鬆懈之時劫掠財物。但是一個是被動,因無意撞見落荒而逃的鳳致才悄悄摸到發現皇陵所在,那是山匪被鳳致引導而來的結果。

可現在,太子讓人明確知道,山匪會闖入祁山劫掠皇陵,完全是因為鳳致與那些賊人勾結泄憤的結果。

一個被動,一個主動,看起來結果都一樣。可實際作用卻差遠了,至少鳳致無意造成的禍患,比那個主動勾結的更有說服力,更能令人相信那是事實。

而且,那樣一來,鳳致就是想自辯證清白也證明不了。而到時只要鳳致有理說不清,她就可以安排一些清流文臣與言官,聯合給皇帝施壓處置鳳致。

鳳致出了問題,鳳國公府一定不會眼睜睜看着不去營救;到時只要鳳國公有動作,那麼整個鳳國公府就會順理成章被拖下水。

皇帝到時自然就會慢慢厭惡鳳國公府,失了帝心,要鳳國公府倒台那還不是早晚的事。

可偏偏……,她這個兒子根本不明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道理。

再好的棋局,被他這麼一攪和,也被他一招臭棋給搞黃搞殘了。

太子聽罷,心裏的不滿與不服更盛了些。

「母后這話,兒臣不同意。」難得的,太子冷著臉,對皇后提出了自己的質疑聲。

在他看來,鳳致那時躲了起來,正方便他散佈謠言。那麼好的機會他若不抓住,他就是傻子。而且,他覺得直接讓人知道是鳳致勾結山匪搶掠皇陵,掠走了財物破壞了祁山皇陵龍脈風水,這才是無比妙的一著。

就算捉到那些山匪與鳳致當面對質,鳳致也洗脫不了嫌疑。

皇后眼底不屑光芒閃了閃,太子在這件事上還是太嫩了。皇帝要懷疑誰要相信誰,有時候就是一句話的事,那還需要當面對質不對質。

況且依她對皇帝的了解,那些山匪一旦被捉拿到,立刻就會被處死,哪裏還有機會與鳳致當面對質。

太子,還是遠遠不了解輿論與流言的威力。

皇后垂下眉眼,目光凝在月季花指套上,似有流影飛過。默了默,又道:「鳳致從祁山逃脫,你可曾派人去搜尋?」

太子微微垂首,想起那件事的結果,剛才突然升起的勇氣瞬間茫然無存。對於上面鳳座中這個百越之尊的女人,他打從心底里敬畏。

「兒臣……奉旨派了人去搜查欽犯。」太子這話說得遲疑,卻也將意思表述清楚了。

他確實派人去搜了,不過是奉旨搜查欽犯,名正言順的事情。就算他的人順便做了什麼,那也是鳳致抗拒之下發生的意外事情。

皇后沒有置疑,只是掠他一眼,低低哼了哼。太子的盤算她看得一清二楚,不過太子自以為高明的手段,卻不知道留下隱患無數。

鳳致一直在軍中述職,太子就能擔保他派出去搜查的人之中沒有鳳致的人在?

就算太子當時讓人做的事再隱秘,總會有痕迹留下。

對於太子這次的急切莽撞,她已經不抱什麼期望了,只好寄望於那些留下的尾巴能好好處理乾淨,別什麼好處都沒撈著反而惹得一身騷。

太子見皇后不言語,忐忑之餘微抬眼角掠了下皇后,瞄見她神色平靜如常。心裏才默默鬆了口氣,他真擔心他的母後會因為一而再的不滿而對他勃然大怒。

她的冷漠他已經習慣,可是她的怒火卻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

如果皇后發起怒來,就是對他這個親生兒子,也是絲毫不會手軟更不會手下留情。

皇后沉默一會,纖指微撐的額角處隱約可見倦意,只不過她並沒有就此打住放太子離去的意思。她身後的宮女見狀,一個眼色,立時便有人滿上花茶,也有人默默站在她身後替她揉起太陽穴來。

太子見狀,心裏不禁莫名的咯噔一下。

母后這是……打算拘着他在鳳棲宮興師問罪嗎?

往日她對他再嚴厲,也從來不會容許自己在別人面前流露絲毫倦態。是以太子記憶中的皇后,總是高高在上的強勢。不必刻意盛氣凌人,她本身散發出來的氣勢就足以讓人心驚肉跳。

身後的宮女揉着皇后太陽穴,倦意漸去之後,皇后微抬眼眸掠向神色惶惶的太子。

「太子知不知道今天犯了什麼錯?」

皇后的聲音冷淡而平靜,從她的語氣里絲毫聽不出半點火氣的味道,可太子聽着,卻覺得心頭狂跳。

他知道自己的母后語氣越平靜,內心怒火越盛。

飛快的又仔細的思索了一下今天他的作為,太子有些難堪的皺了皺眉。他自知今天請旨搜查鳳府的事做得有些過火,可不管怎麼說他的出發點也是為了拿下欽犯鳳致,他又不是無理取鬧引她注意。

為何所有事到了她眼裏,就成了他的錯?

「母后,」太子微微躬身,看他的姿勢絕對恭敬,可語氣卻也冷淡疏遠,「兒臣也是為了殷皇叔與一眾參加鳳府壽宴的賓客安全着想,才會請旨派人在鳳府搜查刺客。」

言下之意,他絲毫不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什麼錯。

鳳府壽宴,那是多好一個製造混亂的機會。又是多好一個可以堂而皇之進入鳳府搜查的機會,若他白白看着這樣的機會而不出手,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傻子。

皇后剛剛消去倦色的額頭一沉,掃向太子的眼眸怒意明顯,「為眾賓客的安全着想?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可以理解太子急切想要立功的心情,她幫他善後的同時,也打算給他這樣的機會幫他一把。可是他呢?盡做出一些讓人失望無比的事情。

「那麼太子在鳳府一定旗開得勝了?」皇后一聲冷笑,聲音婉轉動聽,樂在太子耳里,卻平白讓他覺得心驚肉跳。

「本宮已經讓人盡量配合太子的行動,只不過,太子的能力真讓本宮大開眼界了。」寸功未立,不會先低調做人潛入鳳府拿下她栽給鳳謙的把柄,反而一開始就張揚。

生生讓人看穿他的意圖,將她好不容易佈下的局給破壞個乾淨。

如果太子先潛入鳳國公書房拿到鳳謙與楚國西赫秘密往來的信件,那麼鳳府就不僅僅是窩藏欽犯鳳致如此簡單。

叛國,無論鳳謙之前的功勛有多大,都可以一次過抵消。一封封密信不足以取鳳國公性命不足以摧毀整個鳳國公府。但是,除此之外,再加上無數證據呢?

到時候,就是皇帝再相信鳳國公,也會心生芥蒂。只要一個帝王對一介臣子有了懷疑之心,那麼這個臣子離死也就不遠了。

太子被她嘲諷得面色一白,隨即不服的強辯道:「兒臣也不過是為了防止刺客趁機逃走,這才大張旗鼓的搜。」

皇后冷笑着又哼了哼,乾脆閉上眼睛,連看也懶得看他。

「太子是覺得本宮好糊弄還是覺得鳳國公跟本宮一樣好糊弄呢?」這話說得太子心中那點不服立時如熱火遇到冷水一般,「哧」一聲氣焰全消了。

皇后兀自不肯就此罷休,頓了頓,又冷笑道:「用你自己的教習師傅假扮刺客?太子的能耐真讓本宮嘆為觀止啊。」

「太子是覺得你隨便把人綁了,過兩天再弄具血肉模糊面目難辯的屍體出來,說那就是你府上膽大包天的刺客,打算用來糊弄交差,還認為這是個極好的主意?」

太子在她的冷笑聲中,越發被剝得無地自容。他當時用遠山大人的時候,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他所打算的確實也如皇后所說的一樣,橫豎到時他不覺得有誰會故意跟他這個百越未來的君王過不去。

他肯弄具死屍來交差,那已經是他能容忍的最大限度了。

皇后看着他寸寸變白的臉色,心裏的失望愈發濃烈。這個兒子,她費心培養了這許多年,還是如此難成大器。

「你如果還想將太子繼續做下去,就給本宮將人給交出來。」

這交出來的,肯定就是遠山的活人。到了她手裏,那當然也就會變成真正的刺客。到時自然也就是個死了。

太子面色瞬間血色盡失,眼裏盈泛著藏不住的惶惶哀求之色。他錯了,一定是剛才進來鳳棲宮的時候,看到她破天荒的面露笑容,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膨脹。

在她面前,他永遠就像個跳樑小丑一般的存在。所有他認為完美無缺的計謀,到了她面前就好比小孩玩過家家一樣的虛幻脆弱。

「母后,」太子放軟了聲音,眼含懇求的看着她,「他與兒臣情如父子,他陪伴兒臣十幾年了,一定要這樣嗎?」

「混帳東西!」一直冷靜頂多只會對太子哼兩句的皇后,突然勃然大怒。

「憑他一個教習閑職的東西,也配你道一句情如父子?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你都說得出來,本宮看你這個太子不做也罷。免得繼續做下去,總有一天因為不知天高地厚而丟了性命。」

太子面色惶惶,雙腿莫名一顫,突然便啪的一下直挺挺僵硬的跪了下去。

「母后……」不管她罵他什麼都行,可是遠山……太子閉了閉眼睛,眼前恍惚回到了兒時他初初習武時的情景。

那個時候,母后整天對他冷眉冷臉;父皇也不與他親近,唯有剛剛請來的教習師傅對他關懷備至。他摔傷了跌疼了,是遠山拿着藥酒親自給他擦,是遠山在他偷偷疼得抹淚的時候告訴他是男子漢,就算也不能流血……。

不知不覺,他漸漸長大,遠山漸漸變老。可遠山對他的關懷早超出了一般教習師傅,在他年少時的心裏甚至曾偷偷想過,如果遠山就是他父親那該多好。

起碼遠山會陪他哭陪他笑陪他玩耍陪他練習,告訴他很多做人的道理,教會他如何讓自己變得獨立堅強……。

而那些事情,本來應該是父母陪伴着長大一起做的,全都由遠山一個教習師傅做了。如果說在這座冰冷牢籠似的富貴皇宮裏,還能讓他覺得有一絲溫暖的存在。那溫暖的源頭就一定是遠山無異,這樣的人,他的母后怎麼狠得下心讓他交出去送死?

「看來太子真是長大了,懂得重情重義了。」皇后看見他突兀屈膝跪下,面上絲毫不見動容,心裏甚至怒火更甚。

她的兒子是百越未來的帝王,他不需要多情,更不需要仁義。懷安死的時候,他哭着求過她一次出手替懷安報仇,那個時候她尚不覺得什麼,以為太子不過與懷安那個胞妹的感情深厚。

然而今天,她才發覺他的兒子在不知不覺中,竟然學會了她不允許他擁有的仁慈。為一個奴才下跪哀求?

「母后,他不同於別人,求你……放過他吧。」

太子隱藏起自己心底沒來由的悲傷情緒,深深的將頭叩了下去。

皇后眼睛轉了轉,凝在他淡。

念頭閃過,鳳致便覺得鼻端有股幽沉清淡的香氣襲來,他驚慌抬眸,往那香氣來源望去……。

這一望,立時讓他大驚失色。

距眼前不過丈遠處,一面大錦檀屏風后,卻多出一張大床來。這還不是最讓他吃驚的,讓他大受驚嚇還止不住臉紅心跳的是——那張香暖映紅的大床上,此刻正躺着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兒。

只見那美人兒羅衫半掛,側着身子臉朝內側卧著。雖然看不見她面容與表情,可鳳致望見她曲線玲瓏起伏的身姿,莫名的就覺得小腹處有熱泉拚命上涌。

下意識的,他盯着那屏風后若隱若現的美人兒連眼珠也不帶眨一下,喉結竟在不知不覺間艱難的上下滑動。

他腦里有道聲音在不停告誡他「這事情不對勁,一定是陷阱,他要儘快離開這……」,可腳步卻怎麼也不聽使喚。

就連整個人的意識也似不受控般,他靠着強大的意志硬扛着不往那大床邁開腳去,可眼睛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從那玲瓏誘惑的曲線上移開。

就在這時,鳳致天人極力交戰的時刻,忽聽到香暖泛紅的大床處,傳來了女子嫵媚誘艷的一聲嚶嚀。

鳳致腦里那僅剩的一絲理智堅持,在她一聲嚶嚀中轟的化為虛無。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進入這個廂房不久,那為他帶路的小廝便迅速的轉身向太子稟報去了。

又過了一刻鐘,太子耐著性子在席上與人周旋應酬。

斛籌交錯之間,似乎這時才恍然發覺鳳致還沒有回來,他放下酒杯,忍不住皺着眉頭招來小廝當眾詢問:「怎麼回事,怎麼還不見鳳二公子回來?趕緊看看去。」

那小廝自然立即唯唯諾諾的應聲,然後埋着頭快步的走了。太子這麼高調的詢問,席間自然大多數人都好奇起鳳致的去向來。

不多時,卻見那小廝神色慌張的回來了。太子見他那副鬼崇模樣,當即氣不打一處來。

可也知道,定然是鳳致出了什麼事故,這事故還是不宜當眾宣講出來的。不然,他家的下人也不會這般失禮。

忍着心中不滿,太子離了席讓那小廝詳細道來。

誰知聽完小廝的稟報,太子面色立時變了。回到席間,只勉強的交待了一聲,隨後便匆匆隨那小廝離去。

見他們主僕二人如此神秘,前來赴宴的年輕公子哥,有不少人已經微染酒意。這時有人起鬨「不如跟着殿下去看看鳳二二公子……」,這怪腔怪調的低聲鬨笑一出,立時引來不少人附和。

這些年輕子弟們,平日也是愛熱鬧的主。而且他們也與鳳致認識,有熱鬧當然要大家一起看了。

於是,在太子身後,很快又尾隨了一批愛玩愛鬧的公子哥們。

太子在小廝帶領下,似乎走得很急,心似乎更着急。一時之間,竟然沒有留意到身後跟來的大串尾巴,直接讓小廝領着他往鳳致所在的廂房走去。

未靠近那間僻靜的廂房,遠遠便似乎聞到了空氣中瀰漫浮動的香艷氣息。太子怔了怔,腳步隨之一怔。跟在他身後那長串尾巴也是齊齊愣住,一個個回頭擠眉弄眼的,不時朝前面那似乎還飄蕩著曖昧味道的廂房呶呶嘴。

一個個見狀,一邊交換着眼神,一邊流露出幾分意味深長又恍然大悟的笑容。

太子在門外不遠,裏面那混著男女情慾迴響的低吟嘶吼聲,自然聲聲皆清晰可聞。

他本欲轉身掉頭就走,可卻在聽聞那小廝囁嚅著說了一句之後,皺着眉頭又按捺著站住不動。

直至裏面哦吟喘息聲漸漸低下去,他方皺着眉頭,壓抑著怒火,冷硬的高聲道:「鳳二公子,本宮真想不到你竟然是這種人。本宮誠心邀你參加宴會,你卻趁著換衣裳的時機,偷偷摸到胡姬房裏對她行不軌之事,你知不知道胡姬她是……」太子似乎說不下去了,惱怒之後似乎無奈得恨恨的哀聲長嘆了一下。

他身後那些人,似乎有人聽說過胡姬是什麼人物。小聲的人群中說了一句什麼,那些人竟然不再顧忌身份,轟的一聲涌了出來,有人挑唆著太子,有人乾脆直接奔過那廂房處,用力撞開了房門……。

誰也沒有看見,太子看見他們一下湧出來並沒有半分意外,眼底還隱約的流閃過一分充滿得意的算計冷笑。

然而,太子心內小心翼翼掩飾著的得意維持不到一會便被人驚散了。

那些勇莽撞門的公子哥們,似乎是一下子就擠進房裏並且看清了裏面那人的長相,有人立時意外的驚呼:「啊……殿下,他、他不是鳳致那小子……」

「什麼?」太子似乎連掩飾自己的情緒都顧不上了,竟然意外而焦急萬分的拔開眾人,直接大步往那廂房跨去。

太子這邊的鬧劇,趁著鳳薇小憩的片刻,杜若很快就源源本本的稟報了上來。

「哼,他倒是好算計。」鳳薇低聲哼了哼,眉宇間浮現著冰冷肇戾氣,看得杜若莫名驚心。

「一計不成,還接着重複的,他也不怕招式用老。」

杜若看見她神色殺伐冷吟,一時愣愣的低頭不敢接話。心想她已經很久沒從小姐眼中看到這樣的神情了,細細想來這種決絕冷殺的模樣,還是在楚國剛剛知道五姨娘與七小姐被害那會……。

「二哥對進獻給皇帝的胡姬不軌,這樣的事這樣的罪名擺不上枱面,皇帝不會因此殺了二哥卻一定會找個明面的理由要了二哥的命,他這會倒是聰明了,只可惜太過心急!」

鳳薇猜測得沒錯,那異邦女子就是太子前些日子剛剛搜羅回來的,準備調教一些時日進獻給皇帝。

而他搜羅到絕色異邦美女的消息,自然已經秘密的透露給皇帝知道了。只不過對於皇后,他當然會瞞着。畢竟他這樣的動作,雖討好了老子,卻也得罪了自己親娘。

鳳薇可以想像得出,如果她那蠢二哥真掉進太子的陷阱,宴會之後絕對逃不脫皇帝的黑手。

畢竟這天下的男人,沒有一個會對被戴綠帽子的事情忍氣吞聲。尤其是那個男人,還是掌管一國萬民性命的皇帝。

雖然說那個胡姬未進獻之前,都不算皇帝正式女人。可名義上已經屬於他的,自然也就等於歸納入皇帝的私有財產一類了。而且,皇帝知道了還沒吃到的,卻被一個臣子先吃了,這無異讓皇帝更加覺得憤怒憋屈恥辱。

他堂堂一國帝王還沒吃到,卻讓一個臣子嘗了鮮,這口憋屈的鳥氣不發泄出來,他還怎麼配為帝王!

可以這麼說,如果跟胡姬巫山雲雨的真是鳳致,那鳳致的下場就絕對是等著死定了。

杜若默了默,想了一會,才有些哭笑不得的試探道:「小姐,那現在該怎麼辦?」

「怎麼辦?」鳳薇冷笑,她的好二哥總長不了記性,讓他好好吃些苦笑好了。

「你說他現在人在哪?」鳳薇這麼問,是估計著就算鳳致沒有真與那女子有什麼雲雨情,身上必然也是中招了的。她正好藉著這個機會讓她那多管閑事正義過度的二哥吃吃苦,好好醒醒腦。

杜若搖了搖頭,小聲道:「奴婢也不清楚,不過這次幸好小姐有先見之明。」暗中囑咐了讓楚五公子盯着人,不然二公子今天還真非闖出禍事來。

「千潯可有讓人帶話給我?」鳳薇垂眸,壓下心裏的嘆息。無論怎樣,她再惱。那個人也是她二哥,她得先確定鳳致沒事才行。

說到這裏,杜若不禁略略有些抱怨的道:「小姐,三公子今天也來了,為什麼不讓他去照顧著二公子?」

她一個下人多跑幾次腿沒關係,可她替自己小姐感到委屈。想想也是,明明她家小姐是個姑娘,探聽男賓那邊的消息多有方便,三公子人就在席間為什麼不多勞分憂。

鳳薇眼神一沉,「杜若,今天的話以後我不希望再聽到第二遍。三哥他是在席上,可他……」若非有鳳遠做着明晃晃的箭靶,太子又怎麼可能放心出招。沒有鳳遠在那坐着,司馬晨與楚千潯又怎麼可能有機會「照顧」鳳致。

一明一暗,一動一靜相互牽制的道理,杜若看不明白,她卻深知其中的重要性。

杜若極少見她沉下臉嚴肅說話同,當下驚得心慌了,「小姐……奴婢、奴婢沒有輕視三公子的意思,奴婢只是……」

「行了,我知道你是心疼我。」鳳薇一揮手,直接打斷了她,「不過你記住,他們與趙家的人不一樣,他們從心裏將我當成了真正的家人。」

疼愛維護,絕對不摻一點水份的假。將心比心,他們可以為她做任何事,她自然也可以為他們籌謀任何事。

「對了,小姐,楚公子約你出去見他一面。」杜若斂了心神,認真的點頭應下,表示自己記住。然後想起正事來,連忙又道,「他說太子府的後門無人看守,他現在就在後門不遠的馬車等你。」

鳳薇點了點頭,默默盯着與自己身量差不多的杜若看了一會,然後低聲交待了什麼,再然後與杜若換了衣裳才匆匆往太子府後門而去。

為了安全起見,暫時讓杜若扮作她的模樣在這吸引住太子府的監視,還是非常必要的。

鳳薇按照杜若打聽出來的消息,很順利的從太子府後門摸了出去。

出了後門,是一條不算熱鬧的街道,離太子府不遠只有一輛馬車停靠。鳳薇一眼就看出了那馬車上掛着只有她才懂的標誌,確定了那輛馬車就是楚千潯所在的無疑。

腳步一快,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去。

在馬車的車轅輕重不一的敲了三下,得到裏面的人回應之後,鳳薇警剔的環顧一下四周,確定無人跟蹤監視,這才彎腰錯身上了馬車。

可她一掀開帘子往裏鑽的時候,就霎時覺得有些不對勁。

馬車的光線微暗,但看得出楚千潯正危襟正坐的優雅靜坐。鳳薇感覺不對勁的地方,那是車廂裏面的熱度。貓腰進入裏面,她不禁秀眉略蹙,「千潯,你沒事吧?」她怎麼覺得車內的熱度比外面高了好幾度?

還有,她隱隱覺得眼前的楚千潯也有些不對勁。雖然表面上看,楚千潯仍然一如初見般,是那麼溫潤儒雅聖潔寧靜。可從他如玉潔凈的臉龐上,她卻隱約的看見一片淡淡紅影。

是她錯覺嗎?因為光線微暗的關係?

還是因為楚千潯剛才也喝了酒,所以酒勁上頭讓他臉色看起來較平常紅潤?

「嗯,我很好。你坐。」

楚千潯淡淡一笑,笑容里掩飾著一絲失望。剛剛……就在剛剛,他確實存了別的心思試探鳳薇。可是,他很清楚,鳳薇剛才一霎只是驚詫與關心。他沒有從她初見的一霎聽到她加速的心跳。

鳳薇也不知哪裏不對勁,總之略帶警剔的看了那溫潤如玉的男子一眼,微顯局促的在楚千潯對面坐了下來。

「千潯,謝謝你。」鳳薇坐下,先開口打破了這狹窄空間內流轉過高的熱度。她拜託楚千潯照看鳳致,鳳致這會能沒事自然是楚千潯的功勞,所以她才會想也沒想就出來見他。

楚千潯素手執壺,為她倒了杯溫度合適的水往她跟前遞去,「我們之間還需要用這個謝字嗎?」

他遞過杯子的時候,身子微微往鳳薇的方向傾來,溫熱的氣息夾着淡淡的香氣隨着他肩膀垂落的髮絲拂來。滑過鳳薇手背的時候,她不禁微微一僵。

這一僵之中,接過杯子的動作難免有些慌亂。其實慌亂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她的心緒。在她突然被楚千潯強逼襲來的氣息,那帶着過高熱度的氣息撩撥襲來時,她心跳莫名的亂了亂。

是以接過杯子的時候,指尖不可避免的因為慌亂而與楚千潯微溫的指腹相碰。

這一碰,從來雲淡風輕聖潔高遠的楚五公子,竟然有一剎的失神。心神蕩漾的瞬間似在回味剛才一觸而散的美好感覺,也因為這一回味而沒有察覺到鳳薇那掩飾的已經亂了半拍的心跳。

也許是因為酒的關係,也話是因為一直以為不忍心為難她的壓抑,今天在這狹窄的空間里,楚千潯忽然便想放縱自己一次,直接為自己爭取一次,就算……就算被她拒絕,他今生也不後悔。

他想伸手握住她,只不過他的動機被鳳薇提前識破,並且很巧妙的被她不著痕迹避開了。

饒是如此,面對突然收起雲淡風輕變得脈脈溫情的楚千潯,鳳薇明知他眼眼睛看不起,卻還是心虛的忍不住略略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

她不想聽楚千潯的心裏話,也不希望他說出什麼讓彼此尷尬無法再收回的話,因而低下頭的瞬間,直接便搶先開口,「千潯,我知道一句謝謝太輕,以後只要你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

楚千潯直接含笑搖頭,「我心甘情願的,不需要你多謝,也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只要……他只要……。」

「對了,你救我二哥出來的時候,他是不是已經……?」鳳薇覺得自己臉上微微發燙,跟楚千潯談論這樣的問題,實在有點小尷尬。即使她與楚千潯再熟絡,可仍改變不了他們之間一男一女性別不同的問題。

楚千潯暗暗嘆了口氣,剛才刻意散發出來逼人的熱度似乎低了些,他沒有看鳳薇,當然只是怕她覺得面對他心生愧疚。

「嗯,那間房沒有問題。是他之前跳下去的湖水已經被人下了料,他在那間廂房待的時間稍長,大概吸入了種香味與他衣裳上的東西混合起了反應,他才……。」

楚千潯心裏也突然有點小糾結的尷尬,男女情事於他與鳳薇來說,這會放在明面上討論,確實有點不太合適。

「不過你放心,我將他拎出來的時候已經給他用了葯。他中的藥性不深,這會估計已經沒事了。嗯,我已經先安排馬車將他送回鳳府了。」

鳳薇飛快的看了楚千潯一眼,見他似乎又恢復了往常聖潔寧靜淡泊的正常模樣,這才在心裏暗暗吁了口氣。

「千潯,那個……你真的沒事了吧?」她是在想,楚千潯剛才失常的模樣,會不會是因為在救出鳳致的時候一不小心也吸入了什麼帶着媚香作用的東西?

楚千潯聞言,心頭滋味一時千繞百轉的複雜。他很高興她總記得關心他,可他又悲哀她只種關心永遠不涉男女情愛的慌亂。

如果因為她慌亂而失了冷靜,忘記這麼快就想到事情輕重,他心裏或許會高興些。

他終究,是求不得。

含笑搖著頭,楚千潯聲音很暖很輕,「我沒事,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就算真吸入什麼,我也有辦法解決的。」

楚千潯說得很正經,語氣與神態半點都跟猥瑣搭不上邊,可鳳薇卻莫名的臉上一紅。

「嗯,你沒事就好,我先回去了,出來太久我怕他們起疑。」說罷,竟然忙亂的挑起帘子就往外鑽,看她失常的舉止竟然讓人大有落荒而逃的感覺。

楚千潯心底微微失落的疼痛,因為她這慌亂的模樣,終於漸漸淡了……嘴角也隱約的上揚起來。

薇兒,你終究也曾因我而有一分心亂么?

心會亂,這證明心曾為他動過。就算只有一分只有短暫一霎,他也——心滿意足了。

事實上吧,鳳薇落荒而逃並非單純因為曾經為他心動過,而是她思想不純,想到了楚千潯剛才說的解決……咳咳,自己覺得不好意思面對楚千潯,只好選擇當逃兵了。

鳳薇曾經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她當初追蹤楚雲舒去楚國時,是楚千潯不顧一次的着急追着她。將她從死亡邊緣從沼澤救起的是他,與她在沙漠裏生死與共的是他,哪怕只有一次他失去冷靜聖潔的模樣心急為她,她也許會真的為他心動……。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有些假設永遠不會成立,有些結果也就永遠不會知道結果。

她的心,在司馬晨冒險孤身追來,將她從沼澤死亡邊緣救起的時候,就已經不經意不小心的遺落在司馬晨身上了。

鳳薇出去了一會又悄悄回來,因為杜若當着她替身,並沒有人發現這事。只不過,別人沒發現,不表示時刻關注着她的司馬晨也同樣不知道。

咳……司馬晨被太子盯着,自然也是走不開的。只不過他讓暗衛務必時刻保護鳳薇,所以她從後門溜出去見楚千潯的事,很快就被暗衛一五一十添油加醋的報告到秦王殿下耳里。

「殿下,鳳姑娘幾次想走,都被楚五公子給強行留下……」暗衛越說越離譜,就差直接將楚千潯形容成猥瑣對鳳薇不軌的色狼了。

雖然司馬晨很高興聽到自己屬下抵毀楚千潯,可他又不是傻子,楚千潯什麼為人他還不清楚。如果楚千潯真做得出那樣的事,鳳薇這會說不定早就成了別人的了。

「行了,以後別拿這些有的沒有的來搪塞我。」司馬晨心中不耐,冷著臉大手一揮打斷了滔滔不絕羅織楚千潯罪狀的暗衛。

那暗衛委屈的撇了撇嘴,他還不是為了自家主子以後的幸福着想。十幾年來,唯一能靠近主子身邊三尺之地的女性,除了鳳姑娘還是鳳姑娘。

主子自從有了鳳姑娘之後,才稍稍正常像人。他都不敢想像,萬一沒有了鳳姑娘,他們家主子以後會變成什麼樣。他們的生活……肯定要比以前還要水深火熱。所以為了主子的幸福,為了他們長久的幸福,主子一定要牢牢把握住鳳姑娘啊。

司馬晨沒有理會暗衛哀怨委屈的眼神,不過眼睛一轉,心裏卻有了別的主意。

一個時辰后,太子府的宴會終於在有驚無險中散了,鳳薇出了太子府也就打算坐馬車回鳳府。她自然是單獨坐鳳府的馬車的,可是她掀開帘子準備鑽進去的時候,瞄見裏面的身影不禁怔了怔,隨即阻止了身後準備跟進來的杜若。

「你不是只給二哥傳了個口訊而已嗎?為什麼虛弱成這個樣子?」鳳薇放下帘子,將杜若的好奇心與探究的眼神都隔絕在外面。施施然的在司馬晨對面坐下,狐疑的盯着在裝睡的他問。

司馬晨聞言,當然不敢再繼續裝睡下去。睜開眼睛討好的道:「我是只傳個口訊,可你不知道為了穩住太子,後來我被灌了多少酒。」

鳳薇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神情,明擺着不相信。司馬晨見狀,不禁在心裏憂愁的想,女人太蠢不好,太聰明了也不好。害他撒個謊,都心虛得不敢直視她,還要努力找無數個謊來圓一個謊。

心裏嘆氣,虛弱的面上卻露出勾魂攝魄的笑容,「可我回頭一想,你肯定討厭聞到我一身酒氣,所以轉身就將酒給吐了出來。」司馬晨睜着眼睛說瞎話,這會是連眨也不帶眨一下,很明顯的為自己找到這個漂亮的理由而高興。

本來他的虛弱就是裝出來搏鳳薇同情的,要是同情沒搏到,反而引來她懷疑反感,他豈非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鳳薇白他一眼,倒了杯水遞給他,笑罵了一句:「貧嘴,我心裏都記着你的功勞呢,行了吧。」

「不是說有事情要跟我說嗎?趕緊的說吧?」鳳薇見他端著杯子慢悠悠的轉來轉去,那樣子很明顯的就在拖延時間。他不急着回去,她可還要趕回去呢,再晚一會,她娘親又該站在門口泡在風裏望眼欲穿了。

司馬晨挑眉,有些無奈的笑了笑,倒沒再寶貝她倒的水,杯子一仰便喝了下去。

隨即臉色一整,眉宇間隱隱流轉出幾分哀傷嚴肅的氣勢,看得鳳薇不覺心中一沉,「你之前不是一直懷疑五姨娘與小茹被害當天的事嗎?我已經查到消息,說是……說是……」

鳳薇想起那對苦命的母女,當下悲從中來,眼眶便不禁紅了起來。

但她再抬頭,卻已將眼淚逼了回去,迷濛的眸子裏滿是冰冷的陰鷙,她看着司馬晨容光瀲灧的臉龐,慢慢地一字一頓道:「殺害她們的真兇,是不是跟太子?哦不,是不是跟皇宮裏那位姓孤的女人有關?」

當初她就覺得事情不對勁,而她將楚雲舒弄殘之前,楚雲舒也證實了真兇另有其人。雖然回到百越之後,有線索指向懷安公主,可她卻不相信那個只懂驕傲蠻橫跋扈的懷安公主,能定下那麼慎密的計劃殺害那對母女。

司馬晨挑眉笑了笑,不過笑容里自豪與苦澀並存。他就說一個女人太聰明太強大,不是什麼好事。這簡直就是打擊他們男人的自信心,鳳薇樣樣都強大不需要他,他哪裏還有用武之地?

可他心裏卻又高興她的強大,反常她的堅強,若非如此他當初又怎麼會一步步容許自己的心淪陷在她身上。

「薇兒,線索指向……就如你猜測的一樣,是宮裏那位姓孤的女人。」司馬晨輕輕落下這句,看着明明傷心卻硬撐緊強的少女,忍不住嘆了口氣。

長臂一伸,已是不容鳳薇反應的,隔着小矮桌將人帶轉過來攬入了溫暖的懷。

「你別再傷心了,人死不能復生。既然如今找到了真正的仇人,我們一定將仇人手刃為她們報仇,讓她們在九泉之下安息。」

鳳薇難得乖巧的在他面前展露小女兒嬌態,腦袋擱在他懷裏閉着眼睛帶着鼻音輕輕「嗯」了聲。

說不傷心那是假的,不管五姨娘與小茹與她有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可那兩個人是她當初在大梁相府里,唯一真心給予她溫暖的人。她這一輩子都記得她們待她的好,而且她心裏始終認為若非因為她,她們母女也不會遭此毒手。

傷心的同時,鳳薇也一直在心裏暗暗自責。這些日子大家看到的,都是溫和幸福的少女,卻不知她一直將那份痛苦仇恨深埋在心底。

沒有真正為五姨娘與小茹報仇之前,她心裏的包袱永遠都無法放下。司馬晨無疑是了解她的,所以一直默默查訪線索。而她也一直在暗中追查當日的事,不過為了不讓鳳府的人擔心,她從來都沒有讓他們知道而已。

「薇兒,如果……我是說如果,為她們報了仇以後,我們成親好不好?」司馬晨突然溫柔輕聲來這一句,差點直接將鳳薇嚇得滑到地下。

如果他這麼說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好讓她暫時忘記傷心的往事,那麼鳳薇老實承認他確實做到了。

因為她真的被他驚到了,淚水一收,她慌忙從他懷裏探出頭來,眨着眼睛歪著腦袋盯着他,「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怎麼不是認真的?」司馬晨微惱的瞪她一眼,然後直接扳正她的身子。扶着她雙肩,略略俯頭認真而深情的凝視着她雙眸,「薇兒,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司馬晨是認認真真想要娶你鳳薇為妻,唯一的妻!」

鳳薇啞著聲,微張嘴巴瞪大眼睛看着他,半晌也忘了反應。

好吧,如果司馬晨說得這麼認真正式是在向她求婚,她承認作為女性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

只不過,她現在還不到十八歲。放在現代,那她就還是個未成年少女,這麼早就成親不合適吧?

再者,求婚這麼隆重嚴謹的事情,司馬晨怎麼能夠在這狹小的馬車上進行呢?

雖然她不能期望一個古人懂得營造什麼浪漫,但好歹他也找個正式點的場合找個合適的時機吧?

現在,不管他認真還是玩笑,她都不會當真。

開玩笑,這麼輕易答應將自己嫁出去。她娘親不哭死,她自己以後回想起來都要哭死。

「薇兒?你能不能認真點?我在跟你求婚呢,你到底答不答應?」見她光顧張嘴瞪眼一臉獃滯,卻不會反應。司馬晨不得不出聲提醒,只不過他的眼神盯着她雙眸卻半分也沒有移動,就是扶着她雙肩的手掌也沒有一分移開的意思。

鳳薇被他這一提醒,倒是立即反應過來了。一回過神,臉上便不自覺的流露了幾分心中所想。雖不至於直接讓司馬晨看到她眼下猶豫不樂意,但她已在無意之間輕輕擺動雙臂,欲要掙開他扶住雙肩的手。

而她的視線也直接的轉向望腳尖,不肯與司馬晨對視;不是心虛,而是逃避。

可司馬晨今天這話絕不是衝動的一時衝口而出,雖然他承認在馬車上跟她求婚是受了楚千潯的刺激。可這件事,他想要娶她為唯一的妻這事,他已經想了很久很久……。

他覺得鳳薇既然肯接受他的心意,沒理由不肯接受與他以後共度晨昏。

可眼下她這表現是什麼意思?

司馬晨心裏困惑又覺得微微氣悶,他稍稍用力按着她肩頭,不容她掙開。

「薇兒,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是不願意嫁給我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司馬晨的聲音依然低沉動聽,但那緩慢流瀉出來的聲線,卻不自覺的透著幾分緊張與傷心的意味。

鳳薇心裏驀然緊了緊,忽然想起司馬晨待她的種種好,也想起了司馬晨曾經跟她說過的在百越皇宮裏受到的那些腌臢事……。

心,忽然便隱隱的刺痛了起來。

不是不願意,她只是暫時沒有想到以後。

「我……沒有說不願意……」

「那就是願意了?」司馬晨口快的立時打斷她,剛剛還傷心欲絕的表情立即一掃而空,凝視着她不放就是一陣驚喜低呼,「太好了,薇兒……」

不忍看司馬晨失望的表情,可鳳薇也沒有膽氣理直氣壯的面對司馬晨,而面不改色振振有詞表達她逃避的心情,只得低着頭飛快道:「不,我也沒說願意,我只是覺得現在年紀還小,這事還是再過兩年再說。」

「薇兒?你是想要折磨死我嗎?」司馬晨無比哀怨的俯下頭來,額頭刻意抵着她前額,與她目光平視不容她逃避,「你聽聽它的心跳,聽聽它現在是不是忽上忽下忽快忽慢……你再這樣,我會被你嚇壞的。」

司馬晨不由分說,霸道的抵着她前額,一手捉住她小手溫柔往自己胸口處按去。

鳳薇掙脫不得,只得嗔惱的橫他一眼,也就由着他老老實實將手按在胸前感受他呯呯慌亂的心跳。

感受半晌,隨即微惱的斜睨着他,沒好氣的道:「我覺得它跳動規律有力,沒有半分傷心衰弱的跡象。」

「是嗎?你再認真聽聽。」司馬晨含笑茫然看着她,決定裝傻到底。

鳳薇輕輕推了他一把,然後坐直身子與他拉開距離,「正經點。」

司馬晨凝望着她嬌嗔泛紅的臉頰,眨著明亮無辜的眼神,「我現在說的做的有哪樣不正經了?」

鳳薇一怔,當即為之語塞。她能說她覺得他那點都不正經么?

「嗯,看起來你心裏甚是不服,那我就坐實不正經的給你看……」司馬晨含笑看着她,忽然拉長了尾音湊過頭來。鳳薇感受着他拂來的灼熱氣息,心裏忽然冒出了不妙的感覺。

可不待她反應,司馬晨的俊臉已然完全在眼前放大,而他溫潤柔軟的薄唇在她怔愣的時候很直接的覆上了她的。

溫香滿懷,隨着吻的深入加深,司馬晨覺得自己身上越來越熱了。而鳳薇卻覺得自己渾身發軟,在他霸道溫柔的纏綿里,似乎連呼吸的空氣都變得稀薄。

好半天,司馬晨才依依不捨的鬆開她。鳳薇立即紅著臉像只收起利爪的小貓溫順的窩在他懷裏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司馬晨見狀,忍不住心裏滿意,輕印一下她額頭,卻是略帶得意的笑道:「現在可還覺得我不正經嗎?」

鳳薇聽着他揶揄調笑的語氣,小臉立即轟的一聲似燒着般的燙。

這人,以前不是冷眉冷臉像個黑煞神似的,怎麼談起戀愛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心裏不滿,鳳薇嘴上沒說,卻還是輕輕的哼了兩聲以示抗議。便宜佔了,還取笑她。

「薇兒,以後別再單獨見楚千潯了,好不好?」司馬晨特意忽略她的哼哼,趁機提出他的小要求。他私心認為這個要求真的很小很小,小到比指甲大不了多少。

鳳薇瞪大眼睛,半天不會轉動。仰頭盯着他下巴看了半天,才狡黠的輕笑起來,「原來某人是吃醋了。」

什麼答應他不單獨見楚千潯?這像人話嗎?這樣的要求合理嗎?

要求可以提,至於接不接受,那就是她的事情了。

鳳薇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不著痕迹的轉了話題。

司馬晨臉上浮過一陣尷尬,不過隨即他又自然了。他就是吃味了怎麼着?他不吃味除非他不是正常男人,除非他心裏根本不在乎鳳薇。

他心裏明白鳳薇對楚千潯沒有那層意思,可架不住楚千潯眼裏心裏滿滿的都是跟他搶女人的意思,他不看緊點怎麼行。

對於這一點,秦王殿下那是非常同意他屬下的觀點。自己的女人,當然要看牢看緊了。

不然,萬一哪天被楚千潯拐跑了,他到哪找誰哭去!

「你別顧左右而言他,你倒是說好不好?」司馬晨雖然心裏吃味,卻也不是無理取鬧之人,這話用的語氣那絕對是有商有量,外加眼巴巴深情無限的懇求眼神。他很清楚鳳薇的脾性,假如他敢直接對她用命令,她一準黑臉跳馬車從此再也不甩他。

鳳薇閉上眼睛,那了個舒適的位置窩在他懷裏享受這片刻的溫存。也沒有刻意與他擰著來找架吵的意思,於是便懶懶道:「嗯,我盡量。」至於是盡量不單獨見楚千潯,還是盡量單獨多見楚千潯,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司馬晨也沒有強人所難的意思,見她難得乖順的應下,雖明知她應得有敷衍的意思。心裏還是很高興她在乎他的感受,也就含笑道:「那我們成親的事呢,你覺得自己什麼時候年紀才合適?」

呃……秦王殿下還記着這件事呢。

鳳薇有些命苦的想,她以為剛才那一吻天昏地暗的,直接將某人的理智都吻沒了。

原來才一會功夫,這會理智又回籠了。

「我覺得合適的時候……自然就合適了。」鳳薇聲音懶懶的,笑哈哈敷衍他,給了個沒有答案的答案。

至於什麼時候合適?起碼換個時間地點,換個讓她欣喜的方式吧?說不准他求婚有新意的話,她一不小心就答應了呢?

說完鄭重的大事,起碼司馬晨覺得沒有什麼事能重要過成親與踢除楚千潯這兩件事。

他終於想起還有另外一件事,「薇兒,你還記得趙子默嗎?」

「趙子默?」鳳薇睜開眼睛,目光流轉過一抹若有所思,「你見到他了?」那個人,在大梁的時候,她一心想着要斬草除根。誰知後來卻突然失了蹤跡,司馬晨既然提起,就絕不會無緣無故。

「嗯,也不是見到。就是近來收到關於他的消息。」司馬晨將下巴抵在少女溫暖的肩窩處,他愛死這種與她耳鬢廝磨的感覺。因為這樣的親密,讓他覺得他與她之間的距離無論是身還是心都完全拉近了。

事過境遷,鳳薇對這個人的反應很冷淡。當初擔心萬一鳳子默在軍中擁有權力再回來會對五姨娘與小茹不利,所以她才想着先下手為強一心要除掉他。

可如今,她所需要擔心的五姨娘與小茹都已經不在了,而她也換了身份找回真正疼愛她的家人。對於曾經那個視她為眼中釘的大哥,心裏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了。

不過既然有他消息,順便問一問也無妨。

「哦,他現在怎麼樣了?」她估計當初司馬晨派的人沒將趙子默除掉,一定是出了某種意外。而趙子默能活下來,自然也跟他那什麼未知的意外有關。

「怎麼說呢,他現在過得平靜而知足。」司馬晨撫了撫她散發馨香的秀髮,陶醉的聞着她身上迷人清香,語氣透著幾分慵懶的誘惑,「當年他出了意外逃過一劫,原是失了憶又毀了容。」

要不是這樣,他的人也不至於到現在才找到趙子默。

他知道鳳薇現在不在意這個人生死,若非看到趙子默已經失了記憶又某於平淡,他一定直接替鳳薇解決這個隱患。

但凡關乎鳳薇的事,無論大小,於他而言都是重要的大事。他不允許有一絲不安全的因素存在,尤其這種因素還有可能帶給她致命打擊。

「他既然得到新生,那也是上蒼憐憫給他一個重活的機會,我們以後就忘了這個人吧。」鳳薇說得淡然,心裏是真正不在意趙子默死活。

就算趙子默沒有失憶,這會還想找到她為當年的夫人與趙紫君報仇,她也不怕。

其實早些時候,司馬晨就不知從哪挖出了趙子默出生時的秘密。

當年的先夫人,也就是夫人的妹妹周語凝嫁給趙書仁之後,很快有了身孕;後來在老夫人的暗示下,趙書仁趁著周語凝懷孕期間收下了老夫人身邊的丫環,也就是趙子默生母大姨娘。

大姨娘也是個爭氣的,居然沒多久也懷孕了。而過了幾個月後,周語凝的身孕診出是男胎,大姨娘也診出懷着男胎,本來這兩件事將趙書仁高興壞了。

但是,當時還雲英未嫁的夫人知道消息后,竟然想了個無比歹毒的主意。先是藉著照顧妹妹周語凝的機會在趙家小住了一段時間,而就在她住了一段時間又回去周家之後,周語凝懷胎八月竟然小產了。

那麼大的孩子小產,周語凝自然傷心又傷身了。原本按照規定,正室未生下嫡子之前,是不容妾室先產下庶子的。

但是那會,一來大姨娘懷的身孕月份大了,二來因為她是老夫人的人,三來是周語凝已然失了一個孩子。就在種種因素影響之下,大姨娘所懷的庶子得以保存直至順利產子。

可意外往往就發生在極度喜悅的瞬間,大姨娘剛剛看了一眼自己生下的孩子,就突然發生血崩丟下幼子撒手去了。

那時的趙子默就這樣被周語凝憐愛着抱養在膝下,直至今日,造成當年所有意外的罪魁禍首都已伏誅,仍沒有人知道當年的意外是人為的。

後來周語凝死後,夫人周語柔順理成章的將趙子默養在了膝下。就連當年五姨娘生下趙曉潼時府里所發生的種種不祥之兆,也完全是已死的夫人周語柔手筆。

夫人周語柔當年之所以特別恨還未出世的趙曉潼,皆因一次她的親生女兒趙紫君生病時,恰是五姨娘得知懷有身孕。趙書仁顧著高興,冷落了她與趙紫君。

世事有時候果然就是如此奇妙的因果報應,當年夫人處心積慮搞了個大陰謀害死無數人命,最終也死了鳳薇手裏。

所以鳳薇這會說失憶的趙子默是因上天憐憫才得以新生,這一點她說得相當沒錯。

「你既然不想再記起這個人,那以後就將這人從記憶抹除。」司馬晨輕輕摟着她肩頭,顯然也想起了那些往事。如果趙子默還想要找鳳薇報仇,他一定會直接將那些資料甩到趙子默臉上,讓趙子默不要找錯仇人,要報仇可以,到地下去找那個他認賊多年作母的夫人周語柔吧。

確定鳳薇的情緒已經完全從悲傷回憶中平復,司馬晨才輕輕問道:「薇兒,對於孤皇后,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依他對鳳薇的了解,知道了殺害那對母女的真正仇人,她一定不會再繼續若無其事的裝作什麼也不知什麼也不做。

鳳薇沒有直接回答他,反而抬眸,狡黠看着他,「你覺得呢?」

司馬晨被她那迷濛又溫離的眼神一看,頓時莫名便覺得小腹處發熱。他鬱悶痛苦又幸福隱忍的閉了閉眼睛,努力吸口氣平復內心激動。

「不管你想做什麼,記得還有我。」

鳳薇看見他臉上那隱忍痛苦的扭曲模樣,終於好心情的樂得大笑起來。

「再笑得這麼肆無忌憚,小心我在這把你辦了,提前享受我們洞房的權利。」司馬晨雖然難受,可又捨不得放手,所以隱忍着一邊痛並快樂着也要將少女摟在懷裏。

司馬晨語氣雖然帶着惡狠狠恐嚇的味道,可鳳薇卻知道這人某些方面絕對尊重她。她嬌笑着掃他一眼,越發囂張的樂不可支。

某人被她自然性情所吸引,一不小心就將她惡狠狠的壓了下去。當然,壓的只是兩片薄唇。

不能提前行使洞房的權利,先取點利息也不錯。

這吻著吻著,越發的讓兩人乾柴烈火般熱情到不可收拾。當然,最後還是司馬晨堅持着僅剩的一絲理智,扭曲著一臉痛苦將懷裏嬌喘吁吁的人兒推開。

鳳薇看見他這副慾火焚身的難受模樣,心裏原本淡淡盤桓不散的愛意,忽然間便似滔滔不絕的黃河之水般奔騰在胸臆間。

「那個……你還好吧?」鳳薇遲疑着,有些好奇的瞄了瞄他某個重點突出部位,羞紅著臉關心的問了一句。

好吧,其實她不問還好,這一問幾乎立即讓司馬晨的自制力破功。

鳳薇看見他兇狠無奈又流溢淡淡愛意看她的眼神,忽然識相的住口噤聲了。其實她可以發誓,她真的沒有關心他那方面的意思,她就是純粹的想要……哎呀。

鳳薇越想,越發覺自己將自己繞了進去。一張臉越發紅得似天邊耀眼的晚霞,她都羞得忍不住雙手捂住臉,直接將頭埋在雙掌間。

她這是沒臉面對司馬晨啊!

司馬晨看見她羞怯的模樣,體內難忍的慾望忽然便似潮水般退去,迅速平靜了下來。

「傻丫頭,就算為了你的幸福,我都不敢讓它有事呀!」輕輕一聲調笑呢喃,他將她雙手握在掌心,同時稍稍用力將人摟在懷裏。

鳳薇原本就紅得滴血的臉,一聽這話立時不爭氣的連耳根子也順道紅了。

一路笑鬧的回到鳳府,鳳夫人果然不放心的頂着料峭春寒的冷風,站在門口望眼欲穿的等着她歸來。

後來鳳薇才知道,鳳致被送回府後,倒沒受什麼苦,但被她老爹鳳國公給狠狠削了一頓。

鳳致為了討好自己的寶貝妹妹,決定將他剛剛打探到的消息貢獻出來。

其實他貢獻的消息,也就是順便的藉著鳳薇向那個對他有救命之恩的楚千潯賣個好。

因為他只不過提供一個地方,說那個地方有大片人工種植的花海,那裏有鳳薇喜歡的品種,還有楚千潯喜歡的品種。

鳳薇為了表示對楚千潯的感激,也就挑了個晴好的天氣,特意邀了楚千潯前往那地方。她邀楚千潯的時候,壓根忘了司馬晨曾經吃醋的警告,更忘了她似乎模稜兩可的答應過司馬晨什麼。

其實那塊種植了大片花海的地方在元京城之外,為了欣賞到夜晚才開放的鮮花美態,鳳薇與楚千潯決定在那個莊園住上一宿。

司馬晨得知消息后,真是又氣又惱。可再氣惱也沒用,他心裏也沒有將鳳薇當初隨口答應的話當真。因為他心裏清楚,鳳薇的原則性很強,絕不會因為他或其他人就隨意改變,她當初答應他,不過是讓他高興高興而已。實際該怎麼做,她還是繼續我行我素。

嘆了口氣,司馬晨將手頭的事全部丟給下屬做去,他自己當然是看牢自己的女人要緊了。

太子知道司馬晨狂追鳳薇出城去了,一時忍不住高興得在書房裏陰惻惻的冷笑道:「好,去得好,這一去還省得我再費功夫將他們湊齊,直接一塊收拾了省事。」

因為司馬晨橫插一杠,鳳薇與楚千潯共邀把臂夜遊的計劃不得不變成尷尬的三人行。

當然,楚千潯是絕不會尷尬的。就算有人在他面前上演活春宮,以他的氣度都可以保持臉不紅心不亂跳的聖潔寧靜模樣。而司馬晨,也絕對不會尷尬的,出身皇室的人早就練就了一皮厚臉皮更厚的本事。

所以三人行中,感覺得氣氛怪怪不對勁而覺得尷尬的,自然只有鳳薇一人了。

因為忙着調和二人之間洶湧暗潮的,鳳薇覺得這一晚賞花真是比她跑五千米還累。這一晚,匆匆看了兩眼,她便興緻缺缺的提議回去睡大頭覺了。

誰也沒有想到,夜晚睡着的時候他們的房間與床鋪都發生了乾坤大挪移的變化。

似乎在短短一夜間,那個面積不算小的莊園突然間憑空消失了,而他們三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從熟睡的床上往下掉。

確切的來說,是整個房間都在不知不覺之間發生下陷平移。

深夜時分,就在萬賴俱寂的黑暗中,只聽得忽然有一聲龍吟響起,隨即有一聲長嘯應和著。再然後,只聽得有人發出了極為凄厲的慘叫聲。

隨後,是轟隆一聲的地陷聲。

一道墨青身影,與一道淺杏儒雅透著聖潔氣息的身影,一左一右的從塌陷的莊園下飛身凌空躍起。

他們各自臂灣處都架著少女纖瘦的長臂,仔細看的話,隱約可見那墨青身影朝外的肩膀處有血跡滲出。

只不過在暗夜下,又是穿着墨青衣裳,除了他自己,別人根本就看不真切。

三人幾乎同時從廢墟中躍起,幾個起落之後,他們遠遠的在安全地帶找了塊高地停了下來。

望着曾經挺宏偉的莊園一夕間轉眼倒塌眼前,那場面真是說不出的震憾。不過鳳薇卻無心欣賞這個,她盯着黑暗中漸漸下陷的地面,雙目似有水光閃動,夜風中只聽聞她低聲近似呢喃的冷笑自語:「葬身此處,想必太子殿下也會很滿意。」

「我想皇后此刻好夢正酣,不知她夢中是否也會因為自己為兒子所選的風水寶地而心如刀絞。」

楚千潯略略側了側目,不過他看的是中間的少女,「薇兒,我想她很快就會嘗到心如刀絞的滋味。」

而那個時候,五姨娘與小茹也就可以真正的安息了。

不錯,皇后在挖陷阱,想要利用這片花海將鳳薇司馬晨楚千潯三人都埋骨於此。她斷沒有料到她那個在眼中不堪大用的兒子,在鳳薇刻意透露的消息下,也打起了這片花海的主意。

所以最後,皇后精心為鳳薇他們三人準備的葬身之地,反倒成全了太子。

豎日待皇后收到太子葬身城外花海的消息,那麼強勢冷靜的一個女人,竟然也失禮得當場暈了過去。

只不過,她根本就不知道這一暈實在太早了些。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未來得及處理太子的喪事,也來不及利用此事謀劃為太子報仇整倒鳳府與司馬晨,就迎來了她生命中最後最猛烈的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隨着太子的死,立即就有流言在元京各處肆虐。

流言的大體內容是說皇后與太子素來面和心不和,皇后一向不滿意太子,這事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人們關心的是他們不和的根本原因,說穿了其實也簡單。

皇室之間最不乏的就是各種齷齪的秘辛,尤其是涉及到國母這個嫡妻與未來皇儲之間。

傳聞當年皇后懷孕時,她身邊一個宮女也被皇帝臨幸,竟幾乎同時在一夕間懷有身孕。

只可惜,皇后腹中那本該貴為中宮嫡子的胎兒,因為她懷孕期間心緒鬱結思慮過重,最後生下來時竟成了沒有呼吸的死胎。

但是皇後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將即將臨盆的宮女提前催產,然後將那宮女的孩子與她的死胎調換。

毫無疑問,太子真正的生母就是那位最後被奪子還被害死的宮女了。

這件秘辛也不知太子是怎麼得知的,就在太子謀划著要為生母復仇除掉皇后的時候,他的計劃被皇后提前知悉。為了保住到手的榮華富貴為了保住孤氏一族長盛不衰,皇後設計害死了知情的太子。

流言的真實性,未必經得起考究。但這種事情,只要該懷疑的人心存懷疑,慢慢開始接受相信就行了。

就在一夜之間,流言與各種證據像雪花一樣飛進皇宮,落在皇帝的案頭上。

「皇后竟然為了私慾,當年害死了太子生母,眼下又害死當朝儲君!」皇帝一拍龍案,暴跳如雷的將案頭上的奏摺一掃落地。

除了這些,當然還有孤氏一族各種貪污賄賂倒賣官職,傷害人命欺詐百姓的種種罪證。

幾乎不費什麼力氣,皇帝指派的官員就將事情查實了。天子一怒,孤氏一族自然倒霉的血流成河了。

皇后眼睜睜的無力看着孤氏一族大勢盡去,沒多久就選了一天月黑風高的夜裏,盛裝躺在她的鳳棲宮裏,吞金自盡了。

這樣的死,倒也成全了她最後的驕傲與體面。

當皇宮的喪鐘響起,鳳薇雙眸有沾光閃爍,她悲喜交加的朝着楚國方向跪下,虔誠地雙手合什拜了三拜。

「娘,小茹,你們的大仇今日終於得報了,以後你們可以安息九泉之下了。」她心中的梏桎與包袱,也可以在喪鐘響起這一刻,輕鬆放下。

在鳳薇含淚跪拜楚國方向的時候,本該夾着尾巴在府里養傷的秦王殿下司馬晨,卻被皇帝一道急詔給召進了皇宮。

皇帝雖然召他進入皇宮,卻沒有按例選在偏殿見他,而是身着便服在一角宮殿拐彎處等着他。

司馬晨心裏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面無表情的上前行禮:「兒臣參見父皇。」

皇帝神色複雜的掃他一眼,隨即從背後抽出一隻枯老的手來輕輕擺了擺。

司馬晨眼角掠了掠四周,見四下根本無人走動,就連平日形影不離保護皇帝的侍衛都不見蹤影。

他心裏更是疑竇叢生,可他見皇帝明顯沒有多說的意思。

皇帝不打算解釋不要緊,他自己開口問一問就明白了,「不知父皇急召兒臣進宮有何要事?」總不會就為了躲在這冷清的屋角后,跟他在這瞪大小眼吧?

皇帝半眯起雙眼,渾濁眼睛裏似有複雜冷嘲痛恨的神色閃過,他看了司馬晨一眼,仍然不緊不慢的擺了擺手,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只示意司馬晨跟着他腳步往前走。

事實上,皇帝心裏那是絕對不願意這個時候召司馬晨進宮的,更加不願意帶司馬晨去那個地方。

可是,他沒有拒絕的權利。那個人說要見司馬晨,他就必須得乖乖下旨讓人進宮。一如當年他們百越明明國力強盛,卻非要主動開口送個質子到大梁一樣。

而送去大梁的質子人選,也是那個人指定要司馬晨去。

司馬晨默默跟在皇帝身後三步之遙,雖然眼見皇帝越來越往偏僻的地方而去,可皇帝不願意解釋,他便也樂得暫時當個啞巴。

不知走了多久,皇帝終於在一座冷清無人的宮殿前面停下了腳步,司馬晨抬頭一看,只見那宮殿門匾上鑲著「乾華宮」三個殘缺剝漆的大字。

「你想問的,都可以在裏面找到答案。」皇帝往乾華宮緊閉的門扉指了指,示意司馬晨自己推門進去。

司馬晨默默仰視着殿門,又打量了臉色陰沉的皇帝一眼,隨後邁步走了過去。

進入到大殿裏面,一切因為空曠而寂靜得讓人害怕。殿內擺設相當簡樸,從上到下沒有一件值錢的東西。唯一讓人看起來覺得沒有隨着這座死氣沉沉的宮殿一齊老化腐朽掉的,就只有牆壁兩旁的柜子上,那一根根還余半截沒燃完的蠟燭。

突然有壓抑蒼老的咳嗽聲從內殿傳了出來,司馬晨心中莫名一緊,不由得放輕腳步,同時加快速度往內殿走去。

陽光透過格子斑駁灑在地上,司馬晨一隻腳步入了內殿,可也同時因為眼前所見而失神的愣住了。

內殿一眼可見一鋪被幔簾垂圍的大床,半邊帘子鈎了起來,隱約可見大床上躺着一個骨瘦如柴的人。

司馬晨暗自心驚,目光飛快從沒有什麼起伏的瘦削身形往被褥上露出的腦袋上移。

可這一打量,他心裏更加震驚。連眼神也不自禁的震了震。

那人的腦袋只剩一個圓碌碌的大腦殼,臉頰五官所有皮肉都深深陷了下去,看着那人碩大的空腦殼,真是說不出的恐怖,也讓人瞬間心底發毛。

司馬晨卻奇怪的沒有生出毛骨悚然之感,反而在看到那人深陷的骨架后,突然悲從中來的有淚水從眼眶湧出。

這種情緒真真讓他嚇了一大跳,他舉起袖子,試探性的往大床走近兩步,遲疑道:「你……?是你要見我?」

那人舉起枯瘦如柴枝的手,吃力的朝他招了招。

司馬晨又小心翼翼的走近了兩步,那人也不睜着眼睛看他,似乎僅是睜眼的動作也要耗盡他的力氣一般。

低沉沙啞的聲音卻緩緩在內殿響了起來。

「我是司馬勝,你的父皇。」

短短兩句話,讓司馬晨渾身都劇烈的震了震,他難以置信的瞪着床上那人,失聲道:「什麼?」

司馬勝沒有理會他,喘了口氣,又接着道:「你先別問,且聽我說完就知道了。」

司馬晨垂下眼眸,努力鎮定自己翻騰的情緒,靜聽着司馬勝不時夾着咳嗽的講述。

從司馬勝的講述中,司馬晨了解到一個讓人震驚的真相。原來司馬乃當今皇帝的皇兄,年輕時還是赫赫有名的常勝將軍。這個人文武皆一流,百越在他的治理下日益強盛。

但是,身為帝王的他卻喜歡親自帶兵出戰。在一次戰役中,他意外受了重傷。此後只得讓位於自己弟弟,但他深知這個弟弟沒有治國的能力,便一直把著大權不放。

對外,別人只知太上皇早亡故。實際上,只有皇帝知道他仍然苛延殘喘的活着。

司馬勝年輕時,曾有一心上人,卻因陰差陽錯,那女子最後進了宮卻成了他弟弟的妃子。

司馬晨就是他與那個妃子生下的孩子,當年讓皇帝將司馬晨送去大梁為質子,目的也是為了保護司馬晨。

講完司馬晨真正的身世之後,司馬勝才順便講出自己見他的目的。原來他自知自己已是油盡燈枯命不久矣,想着將皇位傳給司馬晨。

但是,他還提了一個條件,那就是——讓司馬晨先殺了鳳薇。

因為他知道司馬晨追着鳳薇從大梁追到楚國的光榮事迹,認定鳳薇就是個紅顏禍水。江山美人,他給司馬晨出了個不能二者兼得的選擇題。

司馬晨出宮的時候,懷裏揣了份賜死鳳薇的聖旨,還有一份太上皇秘密傳位於他的聖旨。

他甚至沒有回府,直接揣著兩份聖旨就去找了鳳薇。

鳳薇正在鳳府的沁玉閣里,坐在那片開始落花的梅林里安靜覺梅。

「薇兒,有件事我想要向你坦白。」司馬晨一露面,直接在她身邊坐下,還直接的神色複雜的就奔主題。

鳳薇側頭看着他,「嗯,你說。」

「以前在大梁的時候,我用另一個身份接近你……你還記得嗎?」

鳳薇默了默,她心裏其實早就知道司馬晨就是銀面,她以為這個秘密已成了他們之間秘而不宣的默契。

她點頭,看他的眼神漸漸變得奇怪。司馬晨直直盯着她,又道:「其實在很久以前,我就與大梁押在百越為質的皇子梁源秘密達成協議。協議的內容就是相互保持兩國各方爭儲勢力的平衡,直至我們雙方都回到各自的國家去為止。」

鳳薇心頭震了震,眼神漸漸有些深。她知道,司馬晨赤祼祼的告訴她,以前他曾對皇位志在必得。

這個問題,他們一直小心翼翼避開。

今天……司馬晨是怎麼了?他剛剛才從皇宮出來?是不是在宮裏發生了什麼變故?

他的態度,奇怪得讓她心頭不安。

「薇兒,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知道我的人生從此不能沒有你。」司馬晨忽然略帶激動的站了起來,直接走到她身後。頭一低,俯下身來環着她腰際,下巴擱在了她馨香熟悉溫暖的肩窩處。

「答應我,以後永遠也不要離開我,好嗎?」因為他的人生以後只會有她。

那個在別人看來難以取捨的選擇題,於他,從來都不存在選擇。

「你怎麼了?」感受到司馬晨內心震動與不安,鳳薇溫和的笑着扭過頭來,目光溫柔的凝視着他,「司馬晨,我一直都在,只要你不離,我便不棄。」

「薇兒,有你真好!」司馬晨一聲歡喜的感嘆,閉上眼睛,薄唇隨後覆上了少女誘人的櫻紅。

就在鳳薇轉身迎合他的時候,手肘忽然無意碰到他懷裏的什麼東西。隨即只聽聞「啪」的一聲,鳳薇一驚,低下頭一看,卻見明黃捲軸安靜的攤開在地面,在陽光下映出淡淡刺目的金黃色澤。

上面的內容赫然寫着:秘誅鳳薇,欽此!

好了,大結局終於寫完了,我可以好好休息了。

如果哪位妹子還想念惜羽,可以先收了惜羽已挖好的坑《殘王醫妃》,大概過段時間就會更了。

謝謝各位妹子一路陪伴走來,惜羽在此誠摯鞠躬,深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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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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