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二四:非是我淹留(之妄念)

第177章 二四:非是我淹留(之妄念)

仙織形容狼狽立在鳳陽閣門前,琅嬛閣事發后,涉事下人都被暗地裡施杖刑處死,仙織本以為自己也難逃一死,卻不知怎麼的竟留了一命下來。弟妹戚霜兒前日隨柳王妃入宮,悄悄尋了個機會見她,囑咐「如今正在風頭上,想要救你出來是不可能的。王妃吩咐了,讓你在內府中敖個兩三年,待到沒有風聲了,定會想法子把你贖出來。」柳王妃的承諾日後是否會兌現,她此時並不知道,但自己的家人能夠依舊在外頭好好的過日子,沒有牽連入此事,她已經很是滿足了。未來宮中苦役的日子會很辛苦,但她會努力熬下去,熬到也許可能,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壽光公主姬華琬這些日子軟禁在鳳陽閣中,又是悔又是不安,每日里神思恍惚,忽的聽聞仙織蹤跡,猛的跳起來衝出來,瞧見了仙織,厲聲喝道,「賤婢,你還有臉回來?」

仙織聞聲,在心中嘆了口氣,轉過頭來朝著姬華琬恭敬福身道,「奴婢仙織拜見壽光公主,公主萬福!」

「你還有臉回來,」姬華琬瞪著仙織目次欲裂,「若不是因著你突然反口,我如何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我便是對旁人再有不是,對你這個大宮人卻是千好萬好的,自問從沒有虧待你的地方,你為什麼要背叛我?」

仙織低下頭去,默然不語。

姬華琬瞧著她沉默模樣,心中愈發憤恨,撲上前去狠狠揉搡,「你給我說啊?說啊」

仙織被推揉的撞到柜子上,背心一陣疼痛,陡然抬頭大聲道,「好!——公主真的想知道為什麼么?」

姬華琬一時被她的決絕神氣所震,竟說不出話來。

仙織切齒冷笑,「公主可還記得瑤台么?」

「瑤台?」姬華琬念起這個熟悉中帶著陌生的名字,一時間竟怔住,不敢再言。

記憶里的瑤台也是自己身邊的大宮人,美麗聰慧,一笑起來一雙大眼睛彎彎,溫柔如同月光。當年黃金蝴蝶釵事件中,瑤台獲罪被太皇太后發落到宮中浣衣局,後來便再也沒有消息。

她的氣勢不知怎的便弱了一弱,「你提瑤台做什麼?」

仙織悲涼一笑,「瑤台半年前已經在浣衣局病死了!」

「當初奴婢和瑤台一道伺候公主,七八年的光景,可謂感情深厚。瑤台一朝因為公主的緣故落難,公主卻轉瞬間忘了她,放任她在浣衣局辛勞至死。你這般行事,要奴婢如何能相信,你此時對我的好能夠長久下去?」

「公主因為一些小罅小隙執意要對付宜春縣主,您的性情是爽快了,又可曾想過若事情敗露,您這個公主許是沒有什麼事,身邊伺候的人卻會落得個什麼下場?這鳳陽閣中上上下下伺候的大小宮人,公主可曾為她們想過一分半些?

姬華琬怔在當地,瞧著仙織激動的言表,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仙織慢慢平靜下來,方朝著姬華琬凄然一笑,「奴婢此去,怕是前景堪憂。就不在這兒煩公主的眼睛了。奴婢和公主主僕一場,雖然這般收場,卻不希望公主沒有一個好下場,臨行前勸公主一句話,這世上不是什麼事情都隨公主所想的,日後公主逢事,記著要多想想,多看看!」跪在地上,朝壽光公主叩了一個頭,「奴婢告退!」

太陽照在鳳陽閣的檐角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姬華琬站在陽光下,瞧著仙織急急消失的背影,一時間竟自痴了!

前半生,壽光公主姬華琬一直順著自己的心意行事,直到此刻,她才開始真正的思考,自己究竟代表著什麼,然而一切已然遲了!

壽光公主在鳳陽閣之中禁足的時候,琅嬛閣案另一位當事人裴敦陽正也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裴敦陽躺在病榻上面色慘白,他的母親,虢國夫人唐玉浦立在病榻旁,詢問太醫王華,「王太醫,犬子敦陽如今傷勢情況如何?」

王華拎起藥箱,有禮道,「虢國夫人,請移步外頭再說。」

他領著唐玉浦來到卧房外,方沉重開口道,「裴郎君中的這一刀扎的極深,我已經包紮了妥當,也開了方子,雖無性命之憂,但傷了腎水,只恐日後於子嗣上有所妨礙。」

唐玉浦聞言眼前一黑,險些跌坐在地上,幸得身邊婆子支持著方立穩了,面上浮現極其傷心的色澤。她如今年紀已經不輕了,雖有著無數情人,但卻只有這麼一個兒子,雖然一直恨其紈絝不長進,卻如何不是愛到心裡去?如今卻在宜春縣主手中傷的如此之重。若是日後自己再也抱不上孫子,豈不是愧對先夫及裴家列祖列宗,自己百年之後,也沒了一個祭祀的人。

思及此,唐玉浦美目霍然閃過一片痛光,咬牙道,「那宜春縣主著實欺人太甚!」匆匆換了一品國夫人的禮服,徑直出了府門,正要入宮,卻被河東裴氏族人攔住了去路,「弟妹這般裝扮打算去做些什麼?」

「笑話,」唐玉浦昂頭冷笑,「我的兒子是河東裴家子弟,他如今受了這般委屈,裴家之人不說幫他出頭,反而要阻攔我進宮告狀么?」

裴元信唇角泛出一個蔑然冷笑,唐玉浦先夫裴顯早亡,族中憐惜裴敦陽年小失父,起意接過裴敦陽教養之事,虢國夫人卻不肯交付族中,只說自己的兒子自己教養,將兒子拘在身邊。族中攝於虢國夫人當時榮寵,不肯堅持。如今裴敦陽被其母驕縱的文不成武不就,紈絝好色,竟犯下這樣的大事,在裴氏族人看來,實乃咎由自取。「河東裴氏百年流傳,同氣連枝,若六郎沒有任何過錯,無辜受累,縱然那顧氏女是皇親之尊,我裴氏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會為族中子弟討一個公道,方不墮裴氏千年威名。但如今你兒子方是加害方,宜春縣主方是受害人,不過是奮起反擊,裴氏有何面目欺負婦孺?」

「事情還沒有弄清楚,誰知道是不是她瞧中了六郎,約了六郎過去?」唐玉浦心中郁這怒火,冷笑諷刺道,「就算不是,我兒子能夠看中她那個瘸子,也是她的福分!」

「你……」裴元信聞言氣的目次欲裂,指著唐玉浦怒斥,「不可理喻。」

「咱們將話說透,」唐玉浦冷笑昂頭,「洛水裴氏若是膽子小,不肯替六郎出這個頭,就滾一邊去。我唐玉浦自會親自為兒子討一個公道!」

裴元信聞言死死皺起眉頭,「裴氏家風敦厚,教養嚴明,族中從未出過這等欺男霸女的子弟。六郎若是知道悔改,裴氏念在骨肉之情會拼力為其求情,保的其性命前程。夫人若硬要一意孤行,請自便,只不要頂了我裴家的名頭。」

二人話頂著話,唐玉浦怒火熾烈摞下話來,「放心好了!我們母子二人一切榮辱自負,不敢勞裴氏一族操心。」一甩袖子,「讓開!」繞開裴元信一路徑直往宮廷而去。

裴元信轉頭瞧著唐玉浦怒氣沖沖的背影,嘆了口氣。

「郎君,」夫人蔣氏從屋子內室中迎出來,瞧著裴元信問道,「可安撫住弟妹了么?」

「她?!」裴元信負手冷笑,「人家可看不上咱們河東裴家,如今已是急急進宮給兒子討個公道去了!」

「弟妹怎麼能這樣,」蔣夫人聞言失色,「六郎做下這等事情,咱們羞也羞死了,若能夠保下前程性命,已經是千幸萬幸。還能想著什麼?」

裴元信坐在榻上,眸中陰鬱密布,安撫道,「夫人放心,裴氏一族心中自是清明,此事乃弟妹一人獨持,牽涉不到咱們裴氏一族身上。

蔣夫人聞言面色方安和了些,「這我就放心了!」頓了片刻,念及唐玉浦,面上露出憂心之色,「她畢竟是一品國夫人,這般從家中含怒而去,不會有事么?」

「能有什麼事?」裴元信冷笑道,「當初她風光的時候,咱們裴氏一族沒有想過沾光,今後便是落魄了,於咱們也沒有什麼影響。咱們能做到的便是給她們母子養老也就是了!」

太極宮西內苑檐宇高琢,花木扶疏,唐貴妃坐在殿中,念及女兒姬華琬此時處境,便是再美麗的宮景此時落入眼中也是黯然失色,聽聞虢國夫人求見,面上閃過一絲煩悶神情,「她來做什麼?」

唐玉浦掀起帘子徑直入內,喚道,「貴妃!」

姐妹二人打了個照面,華美的安仁殿登時便被唐氏姐妹的盛容照亮。

貴妃得先帝多年盛寵,自然是絕色無雙的美人兒。只是先帝逝去后哀傷失去愛侶,心中傷頹,美艷已過花盛之期,顯示了一絲微微萎之意;虢國夫人乃其同胞母妹,容貌與貴妃各有千秋,性情風流,又比貴妃年紀小個三歲,如今竟是明艷更甚,壓倒乃姐。

「六郎的事情,阿姐想來已經聽說了!」唐玉浦眉眼一揚,「如今壽光公主受困,六郎也被拘著,若非重傷在家中療養,怕是此時就被投入大理寺監中了!您這個做姨母的可有什麼說法?」

「妹妹,」唐貴妃垂眸,「六郎如今這般,我這個做姨母的心裡也疼。若是能夠,我定會給聖人求情,你儘管放心。」

「話不能這麼說,」唐玉浦道,面上露出憤懣色澤,「今兒太醫與我說,六郎這一刀被刺傷了腎水,日後子嗣上怕是有些妨礙,我只這麼一個兒子,他落得了個這麼下場,我下半輩子可靠誰去?」

唐貴妃倒不曾聽聞此事,聞言猛的站起來,吃驚道,「竟有此事?」她重新款款坐在寶榻上,

「既如此,妹妹想要如何?」

唐玉浦聞言昂起頭來,唇邊閃過一絲煞氣冷笑,「那宜春縣主既刺傷了我兒,我便要她拿自己來賠。六郎既然想要娶她為妻,我便成全他。讓她下半輩子伺候著我兒,以贖如今的罪過。」

唐貴妃聞言驚駭不已,「你瘋了?今次之事宜春縣主受了大委屈,雖說刺傷了六郎,可也不是她的過錯。若她肯高抬貴手,放過六郎一馬,咱們就該謝她心胸寬大了。雖有些身體瑕疵,可也是實打實的貴女,想要嫁個出色子弟還是不難的。便是六郎未出事前想要匹配也差了些火候,更別提如今這般了。」冷了臉色,「你要知道,宜春縣主有母,有聖人撐腰,可不是什麼能隨便捏的軟柿子。你哪來的臉子,讓她這樣一個貴女這般委屈?」

唐玉浦聞言跪在唐貴妃面前,挨著貴妃的膝蓋,軟聲相求,「姐姐,我知道要做成這樣的事情很難。所以我不是來求阿姐了么?阿姐,你是宗室長輩,曾經榮寵冠天下,定能想法子成全妹妹心中的這點子想願的!」

唐貴妃冷笑,「我可沒有這麼大的本事!」念及姬華琬,心中傷懷,「我如今不過是個過氣的太妃,早就沒當日的風光了。」抬頭看著唐玉浦,正色道,

「你別覺得姐姐敷衍你,阿燕如今還被禁足在鳳陽閣中等候處置呢。我若是真有本事,難道會不去救么?」左思右想,又忍不住怨怪裴敦陽和姬華琬,糊裡糊塗落到這等下場。忍不住道,「要說阿陽這孩子也是的,都這麼大年歲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竟和阿燕做下這等事情來,若不然咱們姐妹哪裡需要這般憂愁?」

唐玉浦遭被貴妃兜頭拒絕了心中打算,很是不悅,聽聞貴妃這句話的意思,愈發覺得心裡膈應,很是不喜,登時掛起眉毛,「喲,聽著姐姐的意思竟是怨著我家六郎了。我可是聽六郎說了,他雖瞧著宜春縣主貌美心喜,但膽子有限,也不過是心中想想罷了。若不是阿燕主動攛掇,如何會做下這等事情?」

唐貴妃聞言微微尷尬,「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什麼意思?」唐玉浦寸步不讓,望著貴妃,忽的冷笑一聲,「我知道阿姐心裡一直惱我。你為了我當年搶了先帝寵愛心中記恨,知道六郎是我的命根子,方這般報復於我!」

唐貴妃聞言勃然色變,厲聲喝道,「你胡說些什麼?」

當初自己受神宗寵愛,盛寵無雙,聽聞唐玉浦新寡,念著姐妹之情,將妹妹接回長安。請她時時卻出入宮廷,當真是風光無限。不料唐玉浦竟是個心大的,竟和神宗皇帝勾搭到一塊去。自己當初立在簾外瞧著二人婉婉燕好的時候,當真是傷心氣憤,簡直要捏著一把劍進去將這對狗男女給砍了,可是落淚半響,到底念著一個是自己傾心愛郎,一個是自己嫡親妹妹,只好忍了這口氣。

卻沒有想到,十來年過後,唐玉浦竟是掀起舊賬,說出這樣的話。

「妹妹這話好生心毒!」貴妃氣的身子發抖,「我若當真嫉恨於你,當初不找你麻煩,如今先帝已經走了好些年了卻設了這麼個局來找你麻煩,順便將我自己的女兒也賠了進去。你可當真好自我感覺良好!」

唐玉浦聞言冷笑,不服道,「那是當初神宗皇帝疼我,只是想越過他尋我的麻煩做不到罷了!」

唐貴妃聞言氣的目眥欲裂,指著殿門厲聲喝道,「你給我滾出去!」

唐玉浦聞聲大怒,依著自己的心性,怕是恨不得立刻離開安仁殿,一步也不肯停留。只是想著家中卧病在榻的兒子,死命忍了心中一口氣,重新軟下聲音,「姐姐,妹妹擔心兒子,適才說了一些胡話,你別放在心上。」

「咱們姐妹至親,若不彼此互助,又有誰能幫助咱們呢?如今阿燕和六郎都出事,咱們總該將從前的齟齬放到一邊去,好好想想該如何做才能救下這兩個孩子。」

長安這一段日子天氣晴朗,天空蔚藍如同明麗的海面,萬里無雲。丹陽公主近來的精神頗為不錯,午後慵懶,索性起意在園子里走走。熏暖南風吹拂裙擺微微擺盪,沿著玉溪走到流雲亭附近,見菩提樹枝青翠如傘蓋,掩映其中樹屋,猶如母親懷抱盈兒,不由唇角泛起微微笑意,「時間過的真快,不知不覺,留兒在十三妹那兒已經兩三天了,她性子有幾分孤寒,偏偏與十三妹十分親近,可見的是天生的緣法!」

「是啊!」朱姑姑笑道,「玉真公主尊敬胞姐,愛屋及烏,自然將咱們縣主當做女兒疼。只是縣主到底還是更親公主您的!」

「那是,」公主聞言不疑有他,驕傲笑道,「阿顧自然是和我這個親娘更親!」念及阿顧,不由觸動慈母心腸,「不知道留兒這些日子夜裡可受寒了,您瞧著,我要不要派人將她接回來。過些日子再讓她去見十三妹。」

朱姑姑聞言神情略生了些慌亂,勉強平靜下來,笑著道,「這般也好。只是縣主性子素來安靜,如今好容易生了些玩性,若是公主使人去接,縣主孝順,自然立即會回的,怕是怕是心裡難免不大暢快。」

「說的也是,」公主聞言覺得有些道理,登時又猶豫起來,擺了擺手嘆道,「老了,老了!其實也該學著適應了。畢竟女大不由娘,留兒日後若出嫁了就是夫家的人了,難道還能日日伴在我這個做娘的身邊不成。」

朱姑姑聞言心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公主怎麼會老?咱們縣主日後出嫁了呀,便將公主接到身邊奉養,若是未來姑爺不樂意,咱們換一個就是了!」

公主聞言哈哈大笑,指著朱姑姑道,「你這個老貨,想的倒是挺美。若真能這般倒也好了,只是哪裡有人家嫁個女兒,還要陪嫁個丈母娘不成。」

妝鏡明亮,映照出唐玉浦美艷的容顏,混不似一個少年郎君的母親,唐玉浦有時候自己對鏡梳妝打扮,都會被自己的美貌驚艷住。

她對自己的容貌有著絕對的信心。便是貴妃年輕的時候艷名傳遍天下,她也是有自信和這個姐姐一較高下的。只是姐姐運氣好,邂逅了神宗皇帝,成了尊榮的大周貴妃,方更為天下知名。若是自己早年進了長安,指不定這貴妃之位是誰做呢!雖則如今已經三十餘許,然保養的極好,肌膚依舊光滑細嫩,猶似二八少女。但比諸少女又多了成熟夫人特有的風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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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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