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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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愛難捨獨理幸福家病初愈皆回貧苦門

柳蘭騎著車,剛半個多鐘頭便到了甜水溝。推門進院時,田文氏正看著柱子和燕子玩著呢。田文氏一見柳蘭回來,便說:「到鎮上忙什麼事了?昨兒不是剛去嗎?做大民吃了飯就去玩了,柱子和燕子丟不開,我連下地拔草的空都沒了,藥材地的草又旺了。」這幾日柳蘭把小根抱在家裡養著,田文氏又由柱子纏著,地里沒人料理,加上水熱又好,草也跟著長了不少。柳蘭笑說:「媽,我去看了一會雙紅,聊了一會,樹根過意不去,就留我在鎮上吃飯了。來回騎車也不快,才晚了一會。再兩天雙紅就回來了,她把孩子接回去,我就得閑下地了。上茬除得凈,又沒過十天,不會旺起來的。」田文氏又說:「家裡再忙也要常到地里看看,自家地里旺了不說,地邊地頭都被人糟蹋了,多早晚也不能只顧別人不顧自家。」柳蘭只得一笑說:「等兩天雙紅把燕子都接回去,我就能一天都在地里調理。」田文氏聽了一怔,她只當雙紅病倒,家裡牛又被牽了,燕子會一直在這裡。一年來她已習慣了家裡有柱子和燕子兩個孩子,柳蘭那麼說,她便難懂,說:「燕子她親媽早就投河死了,雙紅又生了小根。這丫頭在咱家都養了一年多了,被樹根接回去能養的住嗎?」柳蘭笑說:「正是雙紅她姐死了,她才帶丫頭過來的,如今過得穩了,自然要討回去的。丫頭好養,不用她作難。」田文氏更是不解,又說:「她家借的那些錢呢,還有丫頭在這裡十幾個月,難道是光著屁股喝開水長大的?這又幫她養了幾天小根,不是都要錢?她一家值錢的東西也裝不了半口袋,拿什麼還?依我看,小根送過去,丫頭留在咱家,兩家算是清了,以後不沾他家的晦氣也就算了。」柳蘭立穩車子,又笑說:「媽,雙紅到底是她姨,姨娘從來都難分。這丫頭在咱家養不住,當下不給,她長大了知道也要過去的,留人留不住心。樹根借的和養孩子的花費我都做了帳了,馬上我請二叔寫個條,等雙紅回來按了手印就成了。她家又不能搬到別處去,會還上的。」田文氏聽柳蘭要樹根還錢,又知樹根必是還不起的,仍不十分願意,只說:「怕的是他家十年八年也還不清,白養了那麼長的日子,都是白賠了。自己孩子不多,養大了一個又送走,早知道就不接她回來。」柳蘭只笑說:「以後的日子怎麼能料得准,她家怎麼能還不上呢,就算拖到以後,也要算他利息。我眼前一個柱子能養好也就行了。」田文氏很不依為然,說:「行了?我就是只生了大民一個,才讓你爸臨死的時候沒人知道。他臨死前兩天還囑咐要多生一個。柱子都五歲了,你有空到醫院查看一下,家裡不缺那點錢。」柳蘭只笑說:「媽,我去過兩回,醫生說我沒身子沒什麼事,去年的那個要是早知道,也不會掉的,以後還會再有的。」田文氏只應了幾句「那就好」,扯著柱子到後院去了。

柳蘭把車推進屋裡,拿上平時記帳的單子在上面順著記了:三月十九日,五十塊,鎮上醫院借。她把帳單收好,抱了燕子去大金子家看小根去了。

傍晚,柳蘭給小根和了奶粉餵了,仍放睡下,覺著樹根到了回來的時候,便帶上收拾好的滿滿的兩包衣物,囑咐大民在家裡哄著燕子玩,便去了樹根家。樹根這時剛到家,他一見柳蘭提著包袱過來,忙讓進了屋,笑問:「天都快黑了,家裡的事都能放心嗎?」柳蘭把包袱放了,笑說:「小根睡著了,大民帶著燕子在家裡玩呢。我趁空就過來,這些東西都是燕子用的,我都收拾好了,冬夏都有。有的拿回來還沒穿呢,全都是乾淨的,早晚都是要做的。」樹根只說:「我媽說讓雙紅後天出院。」柳蘭笑說:「那可就好了,今兒我就見跟著平常一樣了,回來養著別斷了葯,跟在鎮上一樣。」樹根應道:「雙紅也那樣想的,在家裡養著,熟來熟去,不知不覺就好了。」「是呀,孩子都在家裡,一個人在那裡,怎麼能放心,等她回來我把燕子小根都送來,見了小根比她去醫院的時候還長一截,樂得兩天就好了」,柳蘭說著邁出了門檻,又到西屋門口說,「大伯,小根兩天就回來了,您可得攢足了勁抱著,比幾天前更重了。」老根只笑說:「好——好」,說完卻連咳兩聲,幾天來少人過問,飢一頓飽一頓的,雖有雙紅和小根回來的喜氣撐著,可身子到底快撐不住了。柳蘭只說這一句,便不敢在門口多站,向樹根說了句「好好在家等兩天」便回了。樹根看天真的黑了,回屋忙著點燈做飯。

三月二十一日,雙紅雖然幾天來還是時輕時重的,然而還是日漸一日的好轉了。田婆心氣也漸高了。老根得知雙紅在鎮上病情好轉,渾身只覺都是輕的,無事時竟握著空煙斗去了趟地里看了莊稼。村裡人見老根竟沒有丟牛的壞心氣,便當雙紅將要回來了,吁嘆也就少了。雙紅想著明兒就能接燕子小根回家,心底的喜氣就更足了,吃拉撒睡也都順了。

到這日子,村裡人連雙紅回來要討回燕子的事也都知道了,都不覺得奇,可都惋惜一回,直嘆柳蘭命苦,「兒子不中用了,這下連一個丫頭也養不成了」。小田莊玉敏離得近,也在下地的時候得知雙紅將在明兒出院回家的事,心下十分歡喜,只等抽空再去看。劉家井的劉雲氏也當天就聽說了,想雙紅住了十天又回來,可能不會留什麼重症,又念為住院丟了家裡的牛,為她心下叫一回苦。

燕子兩天就要被雙紅接走,村裡人又說得那樣惋惜,然而柳蘭養了一年卻並不心疼,家務理得一往如常。上午到河邊把燕子和小根的的幾件髒的衣服和尿布洗刷了,中午便要讓柱子回來一起吃頓團圓飯。她晾了曬了衣物,給小根餵飽了奶,囑咐大民跟燕子好好玩,別在屋裡擾著,接著便到後院這邊來。

原來田文氏已經生了火做著了,柱子也在灶前跟著玩著。柳蘭進了廚房說:「媽,你這裡都做著呢,我想今兒把柱子帶到前院去吃。」田文氏有點不解,只說:「在哪裡吃不都是一樣,這裡就他一個,沒人爭嘴,吃的還飽些。」柳蘭聽了,只得笑說:「孩子本來都吃不了多少,獨食吃多了也不好的。柱子這幾天只怕都鬧了你吃睡不好的。雙紅明兒就回來,我把燕子小根送去,你這裡就輕省了。」田文氏邊往灶里填柴,邊說:「沒什麼,一個小子能鬧哪裡了,他白天跟我一起吃,晚上玩了就睡了。就是我把不住他什麼時候會醒,讓他尿了幾回床。」柳蘭聽了一笑說:「還是我更習慣,在前院半月也尿不了一回。我心裡有數,叫他醒了就行了。可是他在這裡尿了,你的被子能顧得過來嗎?」田文氏應道:「這幾天晴得好,白天曬一會就幹了。哪有孩子不尿床的,大民小時候比柱子費事多了,我也能把他拉扯大,尿床不算個事。」柳蘭扯了柱子,說:「媽,那樣我就放心了,今兒柱子回前院吃,晚上你再操心一夜。」

田文氏看柳蘭要回,忙又說:「你把燕子還給了雙紅,她家欠錢的事可怎麼定?到時人送去了,連個字據都沒有,她家窮能耍得起賴,提錢就翻臉,可就費錢買氣受了。」柳蘭笑說:「媽,這個不用擔心,我前前後後都細做了帳,養燕子的錢也算得清,連這幾天為小根花的也都記上了,一分也不落。」田文氏只好說:「那就好,明兒讓你二叔作中間人寫個條子,等雙紅回來當著她的面讓樹根畫了押。趁熱打鐵易成事,拖一天也不好說。」柳蘭早已預備著那些事了,又說:「媽,我早料著那些事了,我今兒晚上就去讓二叔寫了。」田文氏說:「要去也別晚了,你二叔天天都歇得早,這可是大事。」「晚不了的,我都知道他什麼時候吃晚飯」,柳蘭說了,扯著柱子回了。

此時各家都生火做飯了,大民一見柳蘭回來,也鬧著要吃飯了。柳蘭並不理她,只囑咐柱子跟燕子玩著別打鬧,回裡屋看小根仍睡著,這才系了圍裙做飯了。因明兒燕子就要回雙紅那裡,這頓飯做的自然也不同往日,煮的鹹鴨蛋,蒸的水蒸蛋,炒了一大盤臘肉嫩蒜苗。大民看做了那麼多好吃的,只老老實實在灶前燒鍋,半句也不鬧了。又一會飯好,柳蘭盛好端齊了,讓他們圍坐在一起,幾人各分了一個鴨蛋,又給大民倒了一盅白酒,大民自然歡喜不盡,平日找都沒個影,今兒竟拿出來讓他喝了。大民和柱子開心吃著,燕子不會用筷,柳蘭便讓她用小勺吃蒸蛋。

不一會飯畢,村裡各家都早過了飯時了。大民吃飽仍是去玩,柱子燕子依了話在院里玩。柳蘭給小根沏奶餵了,接著收放了酒洗刷了碗筷,又和食餵了豬,這才抱著燕子歇了一會。

日頭剛落,大民玩了半天,又是中午吃的到胃,便早早回來也要柳蘭做飯,且說:「還要酒喝」。柳蘭念著要辦的事,哪裡還有那心思,只把上午剩的熱了給他吃了,又囑咐他看好燕子和柱子,看小根睡得穩,便取了記帳的單子,去了二叔家。田志仁已從田文氏那裡得了話,見柳蘭過來沒兩句話便應了。在桌上鋪了紙,拿毛筆蘸了墨汁寫了。不過是把柳蘭記的帳單抄一遍,除了格式話,又加了幾句柳蘭要寫的,便成了。柳蘭見了很是稱心,沒等墨跡全乾,便說家裡孩子鬧,並印泥拿了去了。

轉眼又是一天,雙紅今兒就要回來,樹根真箇比往日覺著輕鬆,一大早就打了水把缸加滿,又草草做了兩個人的早飯便去了鎮上。老根吃了飯,想著這幾天家裡破財又遭災,只嘆著等家人回來。

辰時過半,田婆已收拾好雙紅的衣物和現抓五天的葯。雙紅雖因昨兒吊水過後許久沒睡著,可一早還是老早醒來了。田婆即刻要買早飯回來,雙紅只說怕路上顛了,不能吃多。田婆也想馬上就要回家,不用再花那麼多的錢,因此只買了四個熱包子兩個人分了吃了。接著不過說些小根在家會長的有多大,燕子回去以後會不會認生等話。

不一會,醫生過來給雙紅最後一次測了體溫,仍是正常。醫生去后,樹根便趕到了。還沒等他歇一口氣,雙紅便催「就能走了,要趕在午前到家的」。田婆立刻從兜里掏出三十塊錢對樹根說:「去把昨兒吊水和新抓五天的葯錢付了就能走了,一共二十八塊。」樹根接了錢應了一聲「知道」便去了。

雙紅下了床說:「要是昨兒走,那些錢就能省下大半了。」田婆笑說:「晚一天更放心,錢到哪兒都是中用的,不會虧。」說了,到門口試了一下,又回屋說:「今兒天好,沒有風。」兩人拎包抱被子,片刻便把衣物桃木棍和葯都收放到了車上。雙紅沒在地上多站,緊了頭巾,又上車蓋了被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怎麼再敢冒一點風。

樹根交錢回來,把剩的兩塊給了田婆,問:「這就能回去了嗎?」田婆只答:「能。」雙紅笑說:「早點回去吧。」樹根扶了車把,挎上繩,拉著出了院子。田婆想著到家就能抱孫子,走路步子都輕了。

樹根想著午前到家,又是雙紅剛康復出院,因此一路不敢擅歇,比接雙紅滿月回來還快,每次臉上有了汗,就騰出一隻手抹了,步子也沒慢半拍。雙紅躺在車上,怕路上有風,掖嚴被子一動也不動,話也少說,路過去何家灣的路口時,也沒叫停一下。好在已過了地里莊稼除草最忙時,便是有兩個人偶從路口過,也沒人能認識樹根的,因此一路無話。

樹根一路沒歇,田婆一路跟得緊,路顛時不過慢一點,剛一個多時辰便進了甜水溝。這時離午時還有一會,村裡幾個從河邊洗刷回來的婆娘見了,有一個對田婆說:「這下一家人就能守著孫子安穩過日子了。」田婆滿面笑色,應道:「是呢,這下再也不用來回跑著過了。」雙紅進村坐起身,緊了頭巾,帶著笑,滿口「嬸子大媽」地問好。不一會,一路還沒到家,村裡的人大半都知道了。柳蘭自然也不例外。

樹根把車拉到院門外面時,老根已在院里等著了,忙開了院門,說:「那麼快就回來了。」田婆幫著推了門,先樹根一步進了院子,見老根竟不像是大病沒好的樣子,笑說:「他爸,你歇著吧,沒事喝口水也好。」老根只應:「半天沒動,還是給樹根先倒一杯。」田婆並不急倒水,把包袱和葯拎回屋,又拿了一個折凳出來,說:「樹根,你一路拉得累了,坐著喘口氣。」樹根放穩車子,拿了盆架上的毛巾擦了滿臉的汗,這才坐了歇了。雙紅見到了家,心中大喜,可到底病沒痊癒,經一路顛簸,這時只覺得頭昏腦脹,胸中作嘔,渾身沒半點力氣,只得又裹緊頭巾,把被子掖嚴了,仍坐在車上。田婆擦了手臉,給老根樹根各倒了一杯水,這才到車旁說:「雙紅,你先在車上等一會,肚子顛簸了一路,下急了不好,院子里還暖和些。」雙紅點頭應下。

甜水溝的人從來沒有人在鎮上醫院長住過,雙紅這時回來,自然成了村裡的新鮮事。田婆樹根還沒坐下喘口氣,就有星華媽和田二嬸過來看視,她們進院到車旁看雙紅氣色平和,都誇田婆有福,雙紅命大。星華媽又說:「攤上這個病,要是在從前,十有**是治不回來的。」田二嬸又與田婆說起幾天前牛被人牽的事,「那天樹根不回來沒一個人知道,要是樹根早上說一聲,晚上把牛隨便把牛牽到槽邊卧一夜,也不會被人牽了。」田婆只一笑說:「也是該破財的運。」雙紅也笑說:「那天我重得很,要不是媽和樹根看得緊,怕是治不回來的,為我一個家裡都亂了。」星華媽笑說:「只要能治得好,多忙都是值的,牛沒了能買了小的再養,你要是病著不起了,這天就塌了,命說到哪裡都比錢重要。」田婆也只說:「是呢。」樹根見她二人說話,從屋裡搬出了一個凳子,又讓了自己的。她們卻仍站著說,都不坐。老根聽她們與雙紅田婆說笑,回西屋去了。

不一會,又有大金子抱著孩子來看,院子里一時熱鬧許多。田婆這時只得笑臉相迎,又叫樹根回屋再燒開水。雙紅看來多了人,便要下來,說:「媽,把鞋拿給我,我這就下來吧。」大金子忙說:「還是躺在車上好,屋裡也不如這裡。」田婆也說:「你再歇一會,等下來能走穩了就能回屋了。」雙紅只在車上坐了。

幾人見雙紅不但病癒了,氣色竟也出奇地好,大金子先笑說:「雙紅出了院,不但沒瘦倒比原來白胖了,看來樹根來回沒有白累。」說的在旁的人都是一笑。雙紅笑說:「在鎮上吃了就睡,真的長肉了。」大金子又笑說:「養好了就沒多閑了,小根一天到晚怎麼也得鬧幾回。」雙紅又說:「那樣還好些,這樣閑著都快添別的病了。」田婆在旁笑說:「不光小根,燕子那丫頭馬上也接回來了。」星華媽笑說:「這下兒女全了,樹根幹活都有勁了。」

幾人正說笑間,樹根燒好了開水,提著水瓶拿著幾個碗出來了,要給她們倒水沏茶。大金子見了,忙說:「樹根,別忙活了,看到什麼時候了,來看看說幾句話就要回去做飯了,等不到茶涼的。」星華媽也說:「來看看說說嘮嘮,哪裡就渴了,給雙紅沏一碗就行了,一路顛著回來,肚子不舒服。」田婆看看日頭,說:「吆,真的不早了,來的都是忙人,家裡是離不得的。」樹根也就作罷,拿了糖,只沏了一碗放在旁邊冷著。大金子又說:「以後待雙紅就得天天這樣。」說的幾人又一笑。雙紅只一笑,卻沒說話。婆媳又安慰雙紅幾句,便回了。田婆含笑把她們送出了院子。

日頭已是中天,雙紅看來的人都回了,下了車子喝了樹根沏的茶,竟覺著走的穩了。到廁所小解一回,出來又洗了手,對樹根說:「我這就回屋了,天不早了,你隨便做點吃的吧。」田婆從屋裡給雙紅鋪了床出來,看她起站自如,便說:「今兒的飯我就做了,燒鍋也不用他,你先回屋歇著,柳蘭等一會就該把小根送來了。」雙紅笑應:「那也好。」田婆到西屋門口對老根說:「他爸,到廚房幫著燒一把火,就能做飯了。」老根應聲出來,去了廚房。

雙紅讓樹根抱著車上的被子,便進了裡屋。誰知她進來只覺得屋裡暗得很,再看窗戶竟是封著的,忙說:「那麼大好的天,怎麼不開窗呢,關了多少天了,屋裡都有霉味了。」樹根忙放了被子,把擋窗的蛇皮袋扒下來,說:「這些天我都是忙的,怕屋裡沒人,擋上就沒開。今兒也忘了,開了半天潮氣就散了。」雙紅把裡屋的帘子捲起來,這才上了床,說:「你把車給二民送過去吧,那麼多天了,恐怕都等急了。」「我這就去」,樹根應了一句,便出來把水瓶又提進屋,把碗送進廚房,拉了車送了去了。

田婆因想雙紅從鎮上回來第一天,做飯自與往日不同,又聽老根說有柳蘭送來的臘肉,便不急讓他生火。她只先割了一塊足有三四兩,泡在水裡,回堂屋舀了一瓢白面,回廚房和面便要擀麵條。老根坐在灶前,看田婆舀多了白面也沒說。

田婆擀了面,切了麵條,又把那泡在水裡的臘肉切了絲,這才叫老根生火。片刻鍋熱,她滴了一些菜籽油,把肉炒了,這才往鍋里加了水。到底是年輕時候就是手巧的,火候和鹽味都把握得十成好,往日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然也不致天天雜麵鍋巴鹹菜和稀粥之類。

田婆下了面,讓老根滅了火,便開始盛飯。這時樹根正好進廚房來看,見正盛著,便要給雙紅端去去。田婆卻說:「你就在屋裡吃,雙紅的我給她端過去。」樹根只好依了,端了一碗放到老根的一側,自己又端了一碗蹲下吃了。田婆拿了筷子,端了雙紅的去了。

雙紅正在裡屋等著樹根,只見田婆端著一碗面來了,忙說:「媽,樹根不是去了嗎?怎麼不叫他端來呢。」田婆把碗放在床邊的凳子上,笑說:「我讓他在廚房吃了,忙了那麼大會了,這也不是大事,我順手就端過來了。」雙紅坐直,說:「放這兒就行,你也趕緊吃了吧,你早上都沒吃好。」田婆又笑說:「我不急,你就趁熱吃吧。」雙紅拿了筷子,吃了幾口,又說:「我這一病,都好多天沒吃到你做的飯了。這麵條跟何家灣我媽做的一樣,又細又長,湯的味也好。」田婆坐在床邊,笑說:「平時都是忙,今兒頭一天回來,又剛好有柳蘭送來的一點肉,我想著做麵條挺好,還真合了你的胃。」雙紅一聽田婆說「柳蘭」,又問:「柳蘭送肉來了?我一直坐在屋裡怎麼沒聽見她說話?她來的話該把小根帶來的。」田婆又笑說:「是前幾天的事了,今兒還是該來的,只安排她都知道你回來了。待會吃了飯,讓樹根跟她說一聲。」雙紅只應一聲「那樣也好」,仍接著吃飯。田婆見雙紅吃著,不再多說,回廚房吃自己的了。

不一會,一家人吃完飯,田婆洗刷了碗筷,可想家裡牛被人牽了,連個喝刷鍋水的牲口都沒有了,只得倒進了糞坑。田婆收拾好,又給老根端回西屋,竟再沒事可做,想柳蘭該來了,便回裡屋讓樹根去說。雙紅並不願意,且說:「只怕她都知道了,該來總會來的,她家裡那麼多事,還要帶上小根和燕子,我家欠下的帳也要細算,沒有太快的。」田婆只好笑說:「那樣也成,該怎麼做,她心裡都是有數的。」樹根在旁也說:「孩子的衣服鞋她昨兒都送來過來了,今兒不用再帶東西。」雙紅又笑說:「她做事從來都是有譜的。」幾人只在屋裡等。田婆拿出一包片葯備著雙紅等會服下。

雙紅這時吃過了熱湯麵,奶水不一會便有了。她正擔心多了要擠掉時,只聽院里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忙說:「是小根回來了。」田婆一陣欣喜,忙起身出來。樹根也跟了上來。二人剛出了門,只見柳蘭一手抱著小根一手提著裝有奶粉奶瓶尿布等物的包,快步到了跟前。田婆一見喜上眉梢,笑說:「我正說著你呢,可巧你就來了。這小傢伙鬧著還不願意呢。」柳蘭進了屋,笑說「我原想趁他吃飽了過來不會哭,可一到家還是鬧了,到底認得家了。」田婆看了小根,又一笑說:「果然又長大了一截了,幾天不見長的就是快。」樹根接過柳蘭提的包袱,也說:「我天天見,也是覺著長了。」柳蘭又笑說:「正是長的時候,再幾年都成小夥子了。」

雙紅知果然是柳蘭來了,便要起身下床。柳蘭進了裡屋,忙說:「躺著好好的下來做什麼,又沒個外人,我把小根送來,你在床上抱著不就行了?」雙紅只好坐在床上說:「我也等著小根來呢,再等幾天奶水都要回了。」柳蘭把小根放在雙紅懷裡,說:「我也剛餵過他,大概還不餓呢。」雙紅抱著小根,開懷給他餵了奶,說:「嫂子,燕子呢,怎麼沒一起來呢?」柳蘭坐在床邊說:「沒呢,我抱小根的時候她正在後院跟柱子一起玩呢。我想多一個不好帶,就把她留在家裡了。她都認得小根是弟弟了。」雙紅又說:「到晚上再帶她來也好,你把所有的帳目都算齊了,可別落下什麼,養一個孩子花那些錢,都不容易的,小根也讓你忙了這些天。我眼下雖緊點,可還有以後,嫂子儘管寫了就是。」柳蘭又笑說:「還沒呢,應該不會落下的。我信不過你還信不過樹根?以後燕子見了我還叫我媽,就是你以後緊了,我不要了也是能的,一家人安安穩穩過日子才是要緊的。」雙紅滿心感激地說:「嫂子,你一個人持一個家,我以後有了錢一定得還上,連利都是不能落的。」柳蘭坐近些,又笑說:「眼下倒還不難什麼,你也別作急,就算燕子叫我『乾媽』,我們以後還是親家。拖一點債放那兒,誰又能說道什麼了。」雙紅仍是說:「有了錢能還上是不能拖的。」柳蘭又說:「不急」,又提醒說小根吃飽合上眼了,放他睡下。

田婆在旁聽她們商議詳情,便不好插話。樹根站著聽她們說話,連倒杯水都忘了。柳蘭見樹根在旁不吭一聲,便笑說:「樹根,以後多了閨女,兩個孩子更多心思,可別讓雙紅一個人操心。你忙著外面,也多留意著家裡,洗衣做飯什麼的,雙紅忙的時候你也多幹些,待不了幾年孩子就長大了,日子盼頭在後頭呢。」樹根只答:「嫂子,我都知道。」田婆也笑說:「樹根能有今天,也多虧你幫著,以後家裡人全了,日子不愁就會好起來的。小根長大了,萬不能叫他忘了你養他好幾天,待他跟親生一樣。我這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能看到這樣一個家,就是早下那世里兩年也是安心的。」柳蘭聽得一笑說:「這一家子團團圓圓的,忙裡忙外過得滋潤著,你要去閻王爺也不要呢。」田婆似很得意的說:「一輩子經了那麼多的苦,到頭來安心做了奶奶,孫子孫女都全了,就是去了也不冤半分。」雙紅也一笑說:「聽媽說的,做奶奶倒是最不易的了。」田婆笑說:「不是最難的,倒也是最喜的,兒子孫子能有個安心的家,那是最不易的。」柳蘭邊笑又點頭說「是」,「怪不得老婆婆們那麼喜歡抱孫子,我媽也是那麼說的。」幾人又一笑。樹根站在一旁半天沒插上半句話。

幾人說笑間不經意竟驚了小根,「哇哇」哭了起來。雙紅抱起說:「我們說著你還要插話呢。」柳蘭這些天喂小根也知他的習性,便說:「是撒尿了吧。」雙紅笑說:「看我這記性,幾天沒養就忘了他是個不到兩個月的孩子了。」柳蘭也笑說:「你都忘了,滿打滿算才二十歲,到我這歲數怎麼也忘不了。」田婆忙拿了一塊新的尿布,說:「把他撒凈再墊上一個,小孩子拉撒都是這樣的,誰能一天到晚記得全了。」雙紅把濕尿布抽出來,把小根撒了尿,又墊上一塊乾的,又放睡了。

柳蘭恐再次驚了小根,又覺得來的時候不短了,便說要回。田婆只讓多呆一會,「接著聊,家裡孩子玩著,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柳蘭笑說:「來的不短了,家裡沒事地里還有事呢,這些天都沒去,該看看了。再聊就晚了。」雙紅說:「嫂子要忙,就不多留了,反正離得近,你不過來,我能起了就過去找你嘮了。」柳蘭又說:「你身子還虛,今兒我就把燕子送回來,到時就有你的忙了。」說了便出了裡屋。田婆樹根直把她送出院子才住了腳。雙紅在屋裡倒了開水服了葯,躺下歇了。不一會,又有兩個稍遠的婆子的來看雙紅,見她睡下,沒跟田婆說幾句話便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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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簪河邊的女人之甲午精華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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