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見禍端雙雲欲尋短遇難阻玉勤心思長

玉勤回來不兩天地里已是忙的清了。一場秋雨過後,各家忙著耕地,世明自然也不例外。鄉里耕地的通例,兩家有牲口且又地畝相近的合到一起,早晚兩班輪耕,世明往年都是跟世財合耕,今年世財秋收沒有回來,田妹便花了錢僱人耕了,所以只好換了別家。榮嫂今年剛給雙紅定了親,兩家也較往年走的近,玉勤上門提了一回兩家合耕的事,何世榮就立刻同意了。

兩家商定五日以後,地都耕了**成了,所剩不過是一點荒頭和地邊地頭而已。一家人這時都已斷續忙了二十多天,都受了不少的累,世明在家裡挑梁,從頭到尾都是最忙最累,然而卻從沒提過一回,不過多吸幾斗煙而已。玉勤裡外應承,家裡地里不知跑了多少來回,更加今年因添了許多的事,只覺得身子大不如往年,活兒雖沒往年的多,累的只是不輕,那腿見了早上的秋風,幾回都是犯酸的。雙紅最知家裡的難處,地忙了要跟著去,家裡飯也要做,哪家再勤快的媳婦也是難比的。雙雲自回來都是少外出的,玉勤世明和雙紅在地里忙,她仍在雙紅在家裡時幫一會,雖是輕巧,可那心氣卻是一天比一天差了下來。

一日,地里只忙的剩一點沒犁到的地頭沒有刨了。早飯過後,世明剔好了钁頭扛著下地去了。玉勤已連去了幾天,今兒自然也不例外,給豬倒了食后,擦了手便要一起去。雙紅解了圍裙,忙到跟前說:「媽,你去了幾天,早該歇了,今兒天還有點涼,反正也沒多少了,少去一回也不耽誤的。」話還沒落,雙雲從屋裡出來,也說:「媽,你就在家歇一會也好,你的腿見了涼風就不好。我跟雙紅一起就成了,一會就能刨完了。」她在家裡閑了一節子,只覺渾身無力,聽雙紅說還有地頭要刨,便難耐手癢要與雙紅一起。

玉勤聽了,只笑說:「也好,是沒多少了,你爸刨一頭,你們刨一頭,早點回來就好了。」雙紅聽了,心裡一喜,忙說:「就那麼一點事,一會就好了,你在家裡歇著沒事就給春福納一會鞋底。」玉勤只應:「你們快去吧,你爸都該到地里了。」雙雲鎖了門,忙又過來笑說:「我和雙紅兩個人能趕上我爸一個呢。」雙紅拿過兩個钁頭說:「姐,你去了別干到一半要回來呀。」雙雲笑說:「我歇了那些天,總比你有力氣些。」玉勤笑說:「別瞎捭了,去早的都快回來了。」雙雲雙紅聽了一笑,忙出了院子。玉勤在家哪裡閑得住,把近幾天穿髒的衣服收拾了一籃子,又叫春福把身上的臟衣服脫下來,等一會暖了,一併裝了去了河邊。

雙雲雙紅到了地里,見世明在山腳的那頭刨著,便一起在路邊的一頭刨了。此時各家地少的都已忙清了,只等落了雨下種,地里現來的人不是家裡人手少,就是地多或抓的不緊的,有的幾個也都是刨地的。雙雲四下里看了一眼,沒多說話便動手了。雙紅天天下地,少是兩人一起的,這會也不急忙,只刨了幾下便對雙雲說:「姐,就這麼一點,你好多天都沒幹過重活了,別慌著。」雙雲笑說:「這點算什麼,我剛去的時候,搬磚栽樹修路什麼沒幹過,都比這個重多了。」雙紅聽了,很吃一驚,忙又說:「干那些活,吃多了人家不笑話嗎?」雙雲只笑應:「誰像你,干多了就多吃些。我那會幹的比她們多,吃的比她們還少呢。」雙紅聽了這句,知道雙雲那時候確實是累重了,又說:「那是活干多了胃裡作反才吃不下的,我有時候也那樣。」雙雲笑說:「今兒試試,分一樣的工,你要比我能撐我就讓你什麼都在我前邊。」說畢刨下去更快更有力了。雙紅說一句「在地里你什麼時候能如我的?」,接著也動了手。

雙雲雖近日沒幹重活,可力氣一點也不比雙紅顯弱,兩人邊說邊刨不到一個鐘頭那地頭都被刨了八成了。雙紅怕雙雲趕急了累得支不住,正要叫她停下手,只見夢妍扛著钁頭過來了。雙雲手忙眼卻快,還沒等她到跟前就停了手說:「雙紅,看見沒,有人陪你一起歇了。」雙紅只笑說:「她家就一個半人的地,犁的最晚,清的最早。」一句話沒完,夢妍到了跟前,笑說:「雙雲,都完了,回去吧,再干出了汗就閃住了。」雙雲笑說:「你看我能有你那麼嬌嫩嗎?再有一個那麼多,不到日頭靠南我一個人也就刨完了。」雙紅趁機接著說:「聽見沒,人家可是在外面練過的,真箇能幹的都是等到最後才來的。」夢妍笑說:「雙雲,聽她說那話,早怎麼沒來呢?外出掙了錢,在家就能耍老大了?再不然就是怕晒黑了,怕人家見了有說法?」雙雲只一笑說:「你說的可對了,我這些天在家裡凈等上門的了。」雙紅聽了「撲哧」一笑,說:「太對了。」夢妍聽她倆合起來開她的玩笑,沒好氣地說:「才離家幾天就這樣了,要是天天在那裡,還不是張口就要把人吃了。」雙雲又笑說:「獨苗,吃不得,我還想找一個上門的來看林子呢。」夢妍還要說時,見興賀也離了地頭了,只得忙說一句:「就這樣叫你生作吧,沒準哪天就把自己作到甜水溝去了。」雙雲只笑說:「甜水溝的也要上門的。」夢妍咬牙一笑,忙離了地頭回了。雙雲雙紅一笑接著刨地。

兩人到底都是手快的,夢妍走後沒半刻鐘的工夫,所剩的一點也完了。雙雲還要把刨好的再平一遍,雙紅忙說:「姐,這就好了,等一會爸回頭的時候隨便扒幾下就成了,我們還是都回去吧。」雙雲只笑說:「八成是偷懶慣了的,留一點尾就要走了。」雙紅只應一聲:「你平過了爸看了還是要平的,我天天都是這樣,爸也不費什麼事。」接著便扛了钁頭出了地頭,雙雲一笑也忙跟上了。此時日頭才偏南,地里的人還沒回一半。

兩人一路說笑,不一會又進村上了橋。橋上風大,比路上冷多了,雙雲不覺間有點渾身發了一陣冷禁,見雙紅不緊不慢的走著,只說:「快些吧,等你走到家,日頭都偏西了。」雙紅向河邊洗衣的幾人間看了一眼,竟見玉勤在洗衣服,只應話說:「姐,你先回去吧,媽在河邊洗了那些衣服,都湃出來了,我下去幫著提回家晾著,一會就回家了。」雙雲這時多日子沒到地干那麼多活,剛才在地里出了汗,一路到橋上有吹了風,只覺得腹中翻作,片刻也難耐,只說:「钁頭給我,你快去吧,那麼多衣服洗出來都怪累的。」雙紅快兩步到了橋頭,把钁頭立在橋邊石頭上說:「你回去了沒事就歇一會吧,我一下河邊挎了衣服就回去了。鑰匙在老地方。」雙雲笑說:「門是我鎖的,還用你說么?」雙紅一笑,快步下了去。雙雲連雙紅的钁頭一起扛了,抹了額頭的冷汗快步回了。

雙雲推開籬笆門,把兩個钁頭放到牆角,從門頭上拿了鑰匙開了門,剛在床邊坐了不一會,只覺一陣腹痛,接著一股劇烈的噁心嘔吐感覺,片刻不能支持,忙又起身打開房門,急步小跑到籬笆牆邊吐了起來。原來她這些日子吃睡都不好,又加今兒到地里幹了不少的活,以至觸了孕症,到這時竟不能支。她吐了幾口水,這時好象明白過來,心底一陣慌亂,猛抬頭看了四周,只見雙紅挎了一籃子濕衣服在籬笆門口看著,什麼話也不說一句,逃似的又回了屋。

雙紅見狀幾乎呆了,把籃子放到地上,一件衣服也不晾,大步進了屋,見雙雲臉色發白,劈頭就問:「姐,這是怎麼了,怎麼會是這個樣子?你知不知道你——?」一句話沒完聲兒已變了。雙雲眼裡瞬時滿了淚,雙手握著雙紅的胳膊,搖晃著發瘋似的說:「雙紅,別怪我,別對爸媽說,我也才知道,爸媽知道了,會打死我的。」她這才覺得不同往常,在那裡也有過這樣的幾回,只當是經常無心吃飯空腹久了才成那樣的,回來后躺的多也就沒再犯,誰知到今兒竟這樣一個結果。

雙紅也不敢想會是真的,淚已在眼裡打轉,輕聲抽泣著說:「姐,你真的?」不料這句話剛出口,雙雲再也難抑心傷,淚又滿了眼,說:「雙紅,不要怪我,我也是不得已的,是我不好,沒聽你的話。」「姐,你怎麼能真的去做那種事?」,雙紅知說再多別的都晚了,只得頓了一會,又擦了淚說,「姐,有多少日子了?」雙雲含著淚半天沒出聲,雙紅再問,她才答了一句:「可能好幾個月了。」「什麼?」雙紅吃一驚,「姐,這怎麼可能?」「真的,你沒去的時候就有過,你回來了,我沒依你的話,一直跟著他」,雙雲又答道。

雙紅想了一會,又問:「以前有過今天這樣嗎?」雙紅抹了淚,輕聲答道:「有過,可是都不怎麼重,也就沒在意,也不知道。身子也好幾個月都沒見影了,可在家裡忙的時候也常那樣過,我就沒放在心上,一直到今兒。」雙紅聽了,更覺不解,「有了那種事怎麼能不在意呢?」她又想雙雲到了這個份上已不能再改變,看了看雙雲的肚子,竟不太顯,只得稍舒了一口氣,冷靜地說:「姐,你想怎麼辦?」雙雲此時只覺自己一無是處,連死的念頭都有,聽雙紅如此問,只答:「這——,我也不知道。」雙紅只怕再漏出一絲風,思慮半天,才又說:「姐,等幾天忙過了,李嬸就該來了,這個樣子,只有你拿主意了,要是再拖,肚子怎麼辦,你要想好呀。」雙雲坐在床上,心如滾油澆,淚如熱泉涌,只應不上半句話。

兩姐妹正不知如何時,玉勤和世明一起進了院子。雙紅聽到腳步聲,忙擦了淚,叫雙雲仍躺在床上說:「姐,你躺著別動,我出去看看。」雙雲面無血色,頓了一下才說:「雙紅,我想到鎮上把肚裡東西做掉,然後離家再也不回來了。」雙紅幾乎驚出一身冷汗,忙輕聲說:「姐,你這才回來就要走,爸媽知道跟要他們死有什麼兩樣。」雙雲抓了一下肚子,閃著淚又說:「留著它我跟死有什麼兩樣,還不如死了好。」雙紅幾乎「哇」一聲大哭起來,又說:「姐,這都好幾個月了,去做了不死也要你半條命,好歹再等幾天,看看爸媽怎麼安排。」雙雲拉被子蒙住頭,只聽得隱隱的抽泣聲,半句話也沒有了。

雙紅恐玉勤發覺,忙拿毛巾擦了淚,又照了一下鏡子,忙出了屋說:「爸,我和姐先刨的那頭平了嗎?」世明只答:「都平好了。」玉勤見一籃子濕衣服還在地上,忙說:「回來那麼大會,怎麼不都晾起來。雞把盆里的料都吃光了,也沒給添上一點?」雙紅聽了,著實慌了,忙答:「剛才要拌,轉手就忘了。」玉勤沒再問,俯身將籃子挎到繩下,一件一件晾了。雙紅心下慶幸一回,忙端了食料盆拌了。

此後數日,雙雲因知了自己懷孕數月,想起過去那些事就生難如死,又不敢再出去應事,只是在屋裡躺著,比回來前更難熬十倍。雙紅一面要應著家裡各事,一面要精心照顧雙雲,還要應著在玉勤世明面前的話。好在這時地里都忙清了,雙雲少出,都當是像剛回來那幾天一樣,沒人在意。

玉勤世明這日子家裡地里都沒要忙的事,心底卻懸著另外的事,李嬸自上次說要給雙雲提親,節前說的話,節后又是忙,前前後後拖了都有一個多月了,偏巧又沒能碰上一面,又沒見她來,更不知那邊的話怎麼說的。玉勤幾次要去找一回問問,世明都攔下說:「她有事自會來說的。」玉勤心裡雖急,少不得依了,除了在家裡為春福做一套棉褲棉襖,給雙雲雙紅每人納一雙棉鞋底子外,門都是少出的,連最近的田妹那裡也沒去過。天入深秋分外涼,各家娘們媳婦都是少出的,都是知道李嬸應下了雙雲的親事,再沒一個要提的了。

一日冷風秋雨過後,都有了幾分的寒意了。雙紅餵了豬,便解了圍裙回屋去了,近日都是這樣,添這樣的冷天,更要與雙雲說些寬心的話讓她耐心等著李嬸提的事。玉勤讓春福帶上一些吃用和棉衣棉褲去了鎮上,便回堂屋讓世明幫著在地上抻了單子,將世明的老棉襖褥子鋪了,拿出新里新表,搓了線縫做了起來。

玉勤正穿針引線,只聽世明說:「李嫂子來了。」玉勤忙停了手裡的活,向外看時,只見李嬸已進了院子,連田妹也跟著進了。原來田妹見李嬸過來,知道是為了雙雲的婚事,又因多日不見雙雲出屋,聽何香說好像是真的懷孕了,不好刻意來問,便隨著一起來看。李嬸此次來也不是為雙雲說定的,中秋節間就去了孫李寨兩回,那邊人聽說雙雲在外做了難見得人的事,任憑李嬸苦口婆心偏就是不吐個痛快話。她經手過那麼多的事,從未遇過這樣的,近日又不見雙雲出屋一回,便要打算敲退堂鼓了,可節前從玉勤這裡得的話,成與不成都是要回的,又是她找上門許下的,因此雖是覺得沒臉,可也不得不來了。

玉勤放了針線,疊起了棉襖,不等她們進屋,忙端了兩個凳子。世明忙起身就要找杯子倒開水。田妹先李嬸一步到了門口,笑說:「嫂子,我看你晴天忙,陰天忙,什麼時候能有個閑時?」玉勤笑說:「都是舊的拆的,換上新里新表還能穿幾年。」李嬸進了門也笑說:「眼看都能千兒八百的往家進了,還忙這些做什麼。」玉勤聽了這話,只當是雙雲的親事有了著落,不等她坐穩便笑臉問道:「嫂子,孩子的事怎麼樣了?」李嬸似很開心的說:「怎麼,雙雲同意了?」玉勤臉上露出一點難色,仍笑說:「雙雲這孩子的脾氣是倔了點,可我說的,她多是依的。」田妹在旁笑說:「嫂子,孩子的大事萬是拖不得,早那樣辦的,雙紅的定下了,不是都能放心的?」李嬸並不直理玉勤的話,只對田妹說:「你家小香也是能交給我的。」田妹只應:「越早越好,她的事只跟我說就好。」世明聽田妹談笑只不同以往,忙端了一杯開水遞給李嬸說:「嫂子,你看這事能成嗎?」李嬸端著杯子捂著手,笑滋滋的說:「這是怎麼說法,雙雲在十里八村也是數得著的,什麼樣的人家也不能對雙雲有什麼看法。我這幾天來回走了不少的路,還不都是為了她好。」玉勤聽了,只摸不著深淺,只好直問道:「嫂子,李家小子怎麼樣?什麼時候能到這邊來一回,也好讓雙雲見了有個打算。」李嬸忙又笑說:「唉,我這幾天忙的還不都是這個?可他不在家,說要等些日子才回來,他們只應我叫這邊先等著,等回來了再讓我帶過來。再說了,就憑雙雲,還愁他不來?」田妹聽了,已明白些緣由,只笑說:「孩子的親事雖是緊早,可也急不得,多等幾天,好事從來多磨的。」玉勤世明聽了,雖比剛才踏實些,可到底沒沒見著人,也沒得到什麼穩妥的話,那心只不能夠全放得下。田妹聽得出,可沒插一句話。

李嬸喝了幾口茶,又與玉勤說些她往來的瑣事,正要起身回去,只見雙紅到了門口,忙笑說:「吆,我哪一回來,都能見到二丫頭,當初要不是你大媽先了我一步,如今我都等快喝上你的酒了。」雙紅笑說:「我天天都是那樣想的,就這也少不了你的。我聽見你的聲最能分得清,雙雲說不是你不用來,我沒依她的,還真對了。」田妹在旁幫腔說:「還是雙紅疼你,我們還是鄰居就沒聽出來我的聲兒。」李嬸起身笑說:「你來都是瞎嘮,我來都是說的是正事,還能聽不出來?」玉勤不及插話,忙回裡屋提出了一包雞蛋紅白糖之類的,塞到李嬸懷裡說:「嫂子,孩子的事多虧你了,這點東西你就帶上給孫子吃吧。」說畢,另左手又忙從兜里掏出二十塊錢,又說:「這些錢就留著給孩子買點別的。」李嬸見了,猛的又驚又喜,半推半就,還是接了笑說:「看你說哪兒去了,我一直當她象親閨女一樣對待,都是自己忙自己的事,怎麼用得著破費那麼多。」世明在旁說:「嫂子,你走了那麼多的路,這點東西也是雙雲的一點孝心,你那麼為她想,要是不收她也不踏實。」田妹見了,也只得順著世明的話說:「是呀,嫂子,等我家小香定親的時候還要給你送兩壇好酒呢。」玉勤也笑說:「嫂子為雙雲的事操的心最多,走了那些的路,別人不說,我心裡怎麼能過得去呢。」李嬸又笑說:「我早說那丫頭勝過別的孩子幾倍,連這都想到了」,接著,邁步出了門檻。幾人跟著一起出了屋。雙紅也一步跟上對李嬸說:「大媽,你以後多留意些,有了合適的,叫我去看看,要是再好的,我就把那一頭的散了,依你的。」玉勤聽了,沒好氣地訓說:「這妮子,在誰面前都沒個禮數。」李嬸笑說:「那是萬不能的,你榮大媽知道,找上門罵我,我可吃不了呀。」說的都是一笑。玉勤世明一起把她倆送出了院子。

回了屋,玉勤仍做棉襖,世明到底心裡稍寬些,坐在旁邊的凳子上點了煙。雙紅此時心氣是很不平的,什麼樣的人沒見上一面,一包東西和二十塊錢就被帶走了,可又想雙雲當下的處境,也知玉勤的苦衷,輕重也就分得清了,回屋裡向雙雲說了一遍剛才的事,叫她耐心接著等。雙雲也聽到了剛才的一些話,只沒去細想,這日子過的不分初一十五,身子也不知道能拖到什麼時候,不等也得等了。

世上到底沒有不透風的牆,雙雲幾次非常反應,不知被誰瞧見了,又知她多日沒有出院門,便知雙雲十成是懷孕了。這種事更不必說,不幾天,原來瞎傳的也都信真了,還添加許多的話說「是真的呢,又不敢出半步門,肚子都比剛回來時大多了,還都不知道呢」。雙紅洗刷擔水出去的時候多,數次聽見村裡婆子媳婦說些比前些日子更不堪的話,只沒向家裡任何人說。玉勤世明天冷以後就出的少了,仍蒙在鼓裡,只當原來聽到的話都是村裡惡傳,雙紅應著家裡各事,雙雲少出門,也就懶得理,仍盼著李嬸能儘快定下雙雲的親事。

日子一天天過去,雙紅的心一天緊似一天,李嬸把東西提走了,錢也收了,可什麼時候能有個結果,再拖一節子,雙雲的肚子怕是等不及了。雙雲整日在房裡又常以淚洗面,如夢魘一般。玉勤世明對雙雲的身子並不知實情,心氣都好轉些,一心都托在了李嬸身上,又破費了不少,兩人都想著能靠李嬸張羅好雙雲的婚事。

重陽過後,離李嬸上次過來已有十多天了,玉勤不好直求著去問,心下又難安,早飯過後,便到地里看看麥苗出的怎麼樣。她心裡裝著許多的事又怎麼能夠安心去看,只在河灣的一塊地邊轉了一會便又回頭了。可當她過了橋正要回村時,只聽在路邊的鄰居何二媽向幾個娘們說著雙雲的話,如「雙雲都懷孕好幾個月了,整天在屋裡門也不能出了」,「李嬸只是個嘴賤心貪的,拿人的手軟,偏她是個不能成事的,都要撂了不問了,還要收人家那麼多的錢物」。玉勤似無意般路過只聽幾句,細想家裡雙雲近來的情況和李嬸收禮不應事的神色,那幾句話只似一聲聲響雷,震得她幾乎暈倒,一步一步挨到家裡,拿了毛巾淚也難擦乾。

雙紅從屋裡出來見玉勤形容大變,便知再也瞞不住了,只上前問了一句:「媽,你怎麼了?」玉勤擦淚,見世明沒在近旁,便忍著泣聲問:「雙紅,雙雲她真的——?」雙紅沒有再答,只逃似地又回了屋。玉勤又擦了一回淚,將毛巾放到盆架上,幾步過來推門進了雙雲的屋。

雙雲這幾天臉色又變了,黃里發白,沒一點紅潤,每日腹中難忍,只吃很少的飯,整個人比回剛回來時還瘦了一大圈,只是最擔心的肚子沒太大變化。她此時躺在床上,見玉勤進來,忙坐直了身子,說:「媽,你有事嗎?」雙紅已知了玉勤的心思,見她進來,忙去關了門,又說:「媽,你坐著吧。」玉勤走到床前,側身坐在床邊,只說:「雙雲,時候不多了,媽已經替你作了主了,等你李大媽來,只要有那個人家,能說得過去就要定了。」雙雲又坐直了身說:「媽,你看著能就定了吧,我想也等不多少天了。」玉勤又說:「雙雲,你在外有了什麼樣的事媽都不怪你,可一個村的人都睜眼看著你一個人,不能再由自己的性子了。你爸還不知道,再等只怕收不住呀。」雙雲抹了眼角的淚說:「媽,我也知道,不管怎麼樣,都依了你的,我爸不知道就好。」玉勤恐世明發覺,只又說了句:「你在屋裡好生躺著,等你大媽過來看她怎麼說」,接著忙又出了屋。

雙紅關了門,捂臉便哭,淚如熱泉。雙雲只抹了淚說:「雙紅,哭什麼,我不就是要成個家嗎?一家不好再尋另一家,你哭了我就能留下來不成?」雙紅抹了滿眼的淚說:「姐,你知道就好,媽只想在村裡安生過著,不能拖日子了。這一回不管怎麼樣,好歹找個家把孩子生下來,成了人家的人,村裡人再怎麼說也不用問了。」雙雲聽了這些,只依枕躺著,半天沒有動,也沒答上一句話。

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飛快,整個何家灣除了世明和春福,無人不知雙雲懷孕的事,然而多都是些事不關己看熱鬧說閑話的,又因李嬸應下了雙雲的親事,再沒人上門找玉勤提了,都是一天接一天等著,看能辦成個什麼樣。一村的婆子媳婦中,榮嫂最是難安的,一面擔心村裡說雙雲的話怕外人不知編套在了雙紅身上,另一面得了那邊的話叫早一天選定大喜的日子,幾次見玉勤為雙雲的事操得焦心黃肺,只不好開口去提,又得早時玉勤要雙雲雙紅一起辦的話,便要趁雙雲定下之前給提個醒,以免再生別的變故。

一日,玉勤在世明下地看莊稼去后,到雙雲屋裡看了一會,又回裡屋點驗了雙雲掙回來的錢時,只聽門響了一聲。原來榮嫂在河邊看見世明下地去了,正是找玉勤的好時候,連衣服沒湃完就忙收了過來了。玉勤多日不見外人進門,這時見榮嫂進了屋,心中大喜,忙掖了錢,笑說:「嫂子,多些日子沒聊了?犁種過後就沒見面了吧?」榮嫂笑說:「可不是嗎?往年隊里工多的時候,村裡人少,幾個娘門湊一起就有說不完的話,如今像是都懶了,天冷后就少見出來的,我剛才從河邊回來,見世明下地,想你應該在家裡,就過來看看。」玉勤拉凳子讓榮嫂坐下,笑說:「我也想找嫂子嘮幾回,可家裡事忙的多就是有了空也抽不出來了。雙紅的親事都定下半年多了,還沒抽個空選個日子呢。」榮嫂一聽,正合了意,忙笑說:「到底是相知的姐妹,為孩子想的都是一樣的。我前些日子聽李嫂子說她正給雙雲忙著張羅呢,她自來辦事都是快的,等有了定音,再按你說的把兩個孩子的喜期選同一天,不是挺好的?」玉勤聽了,只覺得各事難妥,想了半天,還是說:「嫂子,你也知道,雙雲回來就沒得過別的好話,李嫂子去了那些日子也沒個定局。我也知道那邊的人都要等急了,可雙雲排大,我想還是等她的定下辦結了,再去定雙紅的日子,比雙雲晚三兩個月,再近十天八天都是成的,不會讓那邊多等的。」榮嫂滿想著要是與雙雲的一起,雙紅的日子在年前是定了的,可聽玉勤背了以前的話,便知雙雲的情況比村裡人說的更緊,可不能直問,只是說:「雙雲的年前要辦也就沒兩個月了,照這麼安排雙紅的難在年前了。他們那邊跟我說了幾回都想在年前辦了的,我原想兩個孩子的要在一起,年前都是能的也就應下了。」玉勤滿面愧色的說:「早晚也沒多少天,雙雲的要是定在年前,雙紅的正月就能了,十六,二十,二十六都是好日子。只要雙雲這邊定下就能給那邊話了,可能時間緊點,都能省著辦,不會誤事的。」榮嫂雖覺得回頭難開口,可見玉勤難再改,也只得應了「也好,反正都不用等多少日子了,我有空就過去讓那邊早作一會準備。」玉勤只應:「等雙雲的定下也不晚,定日子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兩人在裡屋說時,雙紅在她屋裡聽得見,知道榮嫂必是為了她的事才來的,忙把開水瓶提到堂屋,倒了一杯水端進裡屋說:「大媽,坐著說一會了,喝點水潤潤嗓子,好多日子沒來了,多嘮一會才好。」榮嫂一驚,還是接了杯子笑說:「當真我這份心沒白操,就是不渴也是要喝的。我正跟你媽商量你的日子呢,你媽這婆娘說話也有不算的時候,我說要你跟雙雲的在一天,她偏說雙雲排大,讓你的日子放在年後。」雙紅笑說:「大媽,那樣才好的,我姐什麼事都要前的,她說一步早步步早,回來兩個多月,仗著做工掙了幾個錢,天天活也懶得干。還說就是我先定的,也要她先辦。」玉勤笑說:「嫂子,別人來了她都是少話的,你一來我就不用開口了。」榮嫂笑說:「那樣才好的,把我當了外人,可怎麼說去。在這裡叫我大媽,過了年就要改叫大姑了,來回都是親的,要是有話還瞞著我不說,不是叫人家看了笑話?」

幾人正在屋裡說笑著,雙雲到了裡屋門口,笑說:「大媽,聽誰在你面前說我的壞話呢?我可沒說要在她前面的?」榮嫂見雙雲進了屋,大吃一驚,忙放了杯子,起身笑說:「沒誰,我和你媽正商量你的親事呢。」玉勤忙說:「雙雲,這幾天轉冷,你受涼沒全好,還是少出屋。」說完又仔細看了雙雲的肚子,因她加厚了衣服看上去仍是不太顯,心底也就舒了一口氣。雙雲只若無其事的說:「什麼一點小病,不放在心上,它就不呆在身上。」雙紅虛驚一回,還是笑說:「天天這樣生作,哪天病得起不了床才乖了呢。」榮嫂仍如不知情一般,見雙雲面色發白,體態稍胖,兩手攜起她的一隻胳膊說:「比剛回來時見胖了,看來還是在家裡好呀,外面想著看著都是好的,到底不比在家。」雙雲只笑說:「慣了在哪裡都是一樣,只在家裡清閑些。」榮嫂見雙雲氣色虛弱,怕在外多了沾了風,便心疼似的說:「雙雲,我看你還沒好透,還是回屋吧,這天再結實的人也經不住幾回折騰。」玉勤乘機也說:「不等吃了那樣的虧,到什麼時候都像是長不大的。」雙紅怕在外多了被更多的人見了,也說:「姐,回屋歇著吧,等閃了風,我可懶得再去抓藥了。」雙雲既讓榮嫂見過了,也就不願多站,趁勢說:「要不是聽見大媽在屋裡,我也不出來。」榮嫂忙又笑說:「既這樣,更應該回屋了,病間出來多了,風吹出個好歹來,我沒事也是有事了。我也該回去了。」她說著,放了雙雲的手,又對玉勤說:「我過幾天就去那頭給個話,等雙雲有了定音,我再去讓那邊來人定日子。」玉勤忙笑說:「也好,等這邊有了話就能讓那邊備作了。」幾人一起出了屋,雙紅又笑說:「大媽,茶還沒喝一口呢。」榮嫂笑說:「以後等著喝酒,這茶少喝一口不覺得可惜。」幾人一笑,一起又出了院子。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金簪河邊的女人之甲午精華版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金簪河邊的女人之甲午精華版
上一章下一章

第四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