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驚遭險手話難言事安附倩影以事傳話

雙紅上了後排的二層,聽兩邊都有機子響聲便往東拐。她這時在屋裡悶得頭腦昏沉,加上在家從未上下過樓梯,在這又上又下,竟迷了方向。上了二層就順著走道向東挨個窗戶看。誰料先看的兩間還有女工在縫紉機上忙活,沒有見到雙雲和同屋的任一個,再往東走,竟都是裝滿衣箱和各種雜物的房子,門都關得嚴嚴的。雙紅只覺得詫異,明明聽說到頭全都有,怎麼才兩間就不見人了,心下只當隔兩間還會有,不知不覺往最東一間走了過來。她到門口時,聽屋裡沒有動靜,而門卻是虛掩著的,因此便不知深淺地乍著膽子推門走進去要看個究竟。

偏巧李成玉正要開門出來,一見人推門猛的一驚。他這幾天正因廠裡衣服銷得不好,忙得不堪,家裡老婆幾次到廠里打探也讓他難安,一連幾日著忙受驚,不得近一個人。雙紅此時穿著雙雲也穿過的衣服,又是自進宿舍就被別的姐妹打扮的與雙雲無異。此時李成玉見了,只當是雙雲來找他的,又正是好時機,且看她數日不見,越發青純,不等她回過神來,一把將門關上。那心底的火頓時燃了起來,上前一把樓住,又摸又親,身子也要往沙發上靠,嘴裡還說:「寶貝,我正要找你有事呢,你就來了。你怎麼知道,我想死你了。」雙紅不想片刻沒過竟有這等的事發生,想叫卻不敢,掙拖瞬時也不能。這裡李成玉狠不得兩個人粘在一起,一手摟抱,一手由頸至胸撫摩沒完,嘴裡又說:「雙雲,你可來了,這幾天忙,我沒找你,你就知道我想要你,等我再向我表妹說一回,那活你也不用幹了。」

雙紅哪裡受得這等非分,廠長說的話沒聽得進半個字,只覺渾身又燥又熱,似窒息了一般。她想自己已是定了親的人,口裡直如吞了一把蠅蛆,咬牙用力一推,才掙脫開了,嘴裡還掙扎:「你是誰,我不認得你,快把我放了。」李成玉這時偏不明白,還要把她摟在懷裡時,早「啪」的一聲著了一掌,臉上登時現了五指紅痕。雙紅奪門去了,又悔不該剛才情急打了人。李成玉半日怔著沒回過神來,原要饞吃一回肥肉,不想卻被燙了一口,出其不意之中,百思也就不得其解。直至兩天後,從劉姐那裡得知雙雲的雙胞胎妹子來了,他才知一時性急認錯人了。這自然是後來的話。

雙紅不抬頭地跑回宿舍,她雖少見世面,卻也知這等事是極辱,不想自己偏偏遭遇上,無因無果,想著竟再也無法止住淚;又想那人把她當成雙雲,必知雙雲也經過那樣的事,淚也更多了,一個人在屋裡哭了一個多鐘頭,恐人回來撞見才止了,心下又打定了回家的決心。

日頭還有一竿子高時,雙雲回來。雙紅此時雖然早已洗了臉,說話時還是面帶笑色,因怕別的姐妹注意,沒有提半個字。雙紅在別的姐妹面前說笑自如,對雙雲只難吐露一點心事。兩人如一個心的姐妹,雙雲雖如看出雙紅有心事,因有姐妹在旁,也沒多問。

晚飯過了,天氣異常悶熱,又一會,果然下起雨來。屋裡人都在床上歇了,聽著外面「嘩啦啦」的雨聲,談說著山裡的莊稼長勢和家裡的趣事,慢慢睡去了。雙雲雙紅這時怎能入睡,雙雲知雙紅有事瞞她,恐驚了別的姐妹,一句話也沒問。雙紅心裡翻江倒海,礙著人多,外面有雨不能出去,只得憋著不說,又想家裡世明玉勤心焦地等著,定是十分難熬。她的淚抹了又有,一夜竟不曾合眼。

次日清早,雙紅一夜沒能睡著,只覺頭暈目眩,腹內翻作,口中犯酸,全無前兩天的精神,又想昨日之事,幾乎嘔吐。別的姐妹都當她是不服水土,吃睡不慣,才致形容大變,哪能想到昨天那樣的事。雙雲卻是能料出個**分,可也不好細問,與雙紅一起起床穿衣洗梳。

將到飯時,雙紅卻不願去了。幾人都不解,姍姍過來拉了說:「雙紅,想家了不成,飯總是要吃的,錯過了,可就再難逮這樣的好時候了,可別想太多,吃好喝好不想家。」雙紅只得說:「老是那樣,上邊有人知道,連覺也沒地兒睡了。」冬青笑說:「誰問這個?」雙雲恐生別的不快,便說:「雙紅,再去吃一頓吧,想家也要吃飯,不能多能少,我剛來時也是一樣。」珍嫂笑說:「誰不一樣,你要確不能呆長日子,乾脆撐開腸胃吃一回,理那些做什麼?」雙紅一笑,仍是不願的樣子。不一會,劉姐過來,知了情況,笑說:「別說三五頓,就是十天八天,我也能擔著,去了說我叫的,吃好就行,別理那些人,誰還在乎你?」雙紅只得與她們一起去了。

飯後回來,又要到發工錢的時候,幾人都談些開心的事。雙紅聽了那些話只是不入耳,坐在雙雲的下鋪收拾要帶回去的東西,一想昨天的事便不願再呆片刻。雙雲丟下這裡顧不下那裡,別的姐妹說笑,也得應著,只得任雙紅在一邊。她們幾個只顧說笑,哪裡在意,就是最細心的珍嫂也只當雙紅是想家或是家裡出了不能久拖的事。

雙雲去后不一會,雙紅把收拾好的包袱放在鄉青的床頭,從前天過來她只拿出一套衣服與雙雲換了,別的都沒動。此時屋裡只她自己,細想家裡的景況和昨兒的事,淚如泉湧,又想要向雙雲說了心中的話,才忍著等了。

傍晚收工回來,雙雲見雙紅更不比午時,便連飯也不去食堂吃,向她們三個說食堂里的飯菜不好,便帶了雙紅去了廠外。她們見雙紅一整天都是少言寡語的,也都信了。

雙紅出了廠,哪有心思吃飯,出了大門不遠處,到了公路旁的樹下,也不看旁邊有人沒人就「嗚嗚」哭了起來。雙雲只好勸:「雙紅,這可怎麼了,有什麼事跟我說,哭怎麼好呢。」說著,自己的眼眶瞬時濕了。雙紅哭聲小了些,那淚仍不止,「姐,你在這裡,可有人對你使壞嗎?別在這裡了,早一天跟我回家吧,媽到今兒該等急了。」雙雲很吃一驚,心裡「咯噔」一下,頓了一會兒說:「雙紅,我在這裡都是好好的,天天都跟她們在一起,你不是都見了嗎?是誰對你使壞了嗎?」雙紅沒聽進雙雲的話,抹了淚仍接著說:「姐,也沒有人對我使壞,你還是別在這裡,不願回家,換個地方也好。」雙雲也不好再多問,只好接著安慰說:「我在這裡有什麼可擔心的,你不是都見了?屋裡她們四個哪一個不是好的,再換了別的地兒也難找到這麼應手的活,再說快發工錢了,兩個多月呢,別傻了,那一百多塊可不是鬧著玩的。」雙紅仍是抹著淚說:「姐,你怎麼想,我明兒都要回去了,媽在家裡還不知道怎麼樣了呢,來時就囑咐別拖日子,這都三天了。」雙雲也是滿眼是淚,自己並不顧,一手為雙紅抹了淚,笑說:「雙紅,也好,你回去跟爸說了,我在這裡好著,不用擔心,過些日子掙點錢就回去。」雙紅還是哭,過了一會,便坐在路邊的水泥階上,向雙雲說了午收前後的一些事。雙雲只是安慰別哭多了,傷了身子不說,別的姐妹見了定會笑話。好大一會,雙紅的淚才慢慢止了。雙云為她抹乾,又說:「雙紅,不早了,今兒早回去睡,明兒回家也好叫爸媽少點擔心,紅著眼回去,沒事也有事了。」雙紅還是放心不下,可還自己又抹一次淚跟了回了宿舍。

此時她們都已洗了澡躺著扇著扇子歇涼,一見她倆那麼大會才回來,冬青先就打趣道:「雙紅,這麼出去,吃了對味的沒有?跟雙雲說了什麼,家裡說的婆家不願等了?看眼圈都想得哭成那樣了。」不等雙紅答話,雙雲一笑說:「可不是呢,我才不急著回家,家裡哪有什麼婆家,要是真有,誰還會在這裡討飯一樣,是雙紅來這裡兩天就想家了,急著回去。」姍姍邊扇著扇子邊說:「那也說不定了,是不是想往婆家多帶點東西,要把婚事辦的體面些,誰知道呢。」雙雲一笑,卻不再說。珍嫂聽雙紅要走,很是不解,便說:「雙紅來這裡兩天就要走嗎?住不慣多住幾天就好了,這麼手腳好使的到哪兒都能找到活干,這樣回家,來回都折騰不起呢。」雙紅恐人再問,只好勉強一笑說:「我媽早就說我是這樣的命,在外什麼事也做不來,連走親戚過夜也是不能的,在這裡更不用說了,還是回家的好。我媽身體不好,我也能幫著洗衣做飯,我也只能做那些事了。」說的屋裡姐妹都笑,姍姍忙說:「娶媳婦還是要這樣的,日子過得舒坦又放心,珍嫂子就不能比了,把孩子放家裡自個出來,誰還敢要?」珍嫂笑說:「這樣還是有人要了,要不怎麼能生下孩子?」說的屋裡人又都是一笑。雙紅見人把話岔開,也就穩了神,拿毛巾蘸了水,擦了手臉,又脫了衣服在廊檐下接水擦了身子,接著回屋裡劉姐的床上躺下。

雙雲見雙紅睡下,心稍安了,又記掛起另一件事,工錢即日就能發,可雙紅要走,只怕等不到時候了,空手回去,人和錢不見一樣,更是難說的。她思慮一會便打定了向劉姐提前支錢的主意,想了這才洗了身子安靜的躺下了。

五月二十日一早,雙紅有滿腹的心事,想著要緊早回家起得很早。不一會,雙雲也醒了,趁別的姐妹還沒醒將自己新添的衣服打點兩件塞在了雙紅的包里,又囑咐「仔細驗了,可別落下什麼東西,多帶了還好,這裡沒有了,還可再買,再回到家想用就不好買了。」雙紅應下,一時又背過面去抹淚。雙雲給她幾塊錢的零用車費,又勸她到家千萬不要哭,「回家開開心心的,媽見了才高興。」雙紅含淚點頭應是。

屋裡人都已起來了,雙紅已經洗了手臉,淚也沒有了;雙雲也只與她們談笑應對。冬青見她倆都起的很早,笑說:「雙雲,起得那麼早做什麼,雙紅回家也不用那麼早呀,車都是有點的,吃了午飯也有呢,早了反倒熱了。」雙雲笑說:「我倆自小都一樣,要是有點什麼事,就要起個大早,在半夜裡早就睡不著了。」雙紅也笑著應:「姐自來都是那樣的。」冬青又說:「果然是那樣,到快嫁的時候還幾夜睡不著呢。」說的姐妹們都是一笑,不一會,梳洗完畢后,都拿了缸子要去食堂,雙紅本不願去的,可有雙雲的話還是跟著一起去了。雙雲有事在心裡便跟她們說等一會再去,在屋裡專等劉姐過來。別的姐妹哪裡會在意。

不一會,劉姐果然過來,近來廠里趕季,夏天衣服積得多,要四下里找銷路。她一天也不得安歇,多發一批就多一份利,連廠長一起都不夠用;廠子開業幾個月來,因在市裡批發市場沒有現成的門面,批發要靠人跑,而那些零售兼批發的,可選的廠子又多。每批貨出來,都要去好多家店,劉姐漸覺生意難做了。

劉姐見雙雲一個人在屋裡,必知有事,便問:「雙雲,她們不是都去吃飯了?」雙雲並不急著答話,兩步走近了,才壓低聲音說:「劉姐,雙紅今兒要回去了,我不想叫她空著手,也快到發工錢的時候,我想早結點錢讓她帶回去。」劉姐頓了一下,忙說:「也好,不是難事,吃了飯接著幹活,現在我還有別的事,中午時再給你,可別叫旁人知道了。」雙雲聽此,心內才有了底,點頭應下,忙下了宿捨去了食堂。

早飯回來,雙雲還沒接到錢,只好對雙紅說:「等吃了午飯再走,還有點事沒安排好,這會坐上了車,下車走路回家最熱的,午後還好些。」雙紅不知是什麼事,雙雲沒說,只好等了,因快到離開這裡的時候,心頭已不堵了。

為等錢,雙雲一個晌午不得安心一會,好不容易熬到收工,回宿舍看時,雙紅果然還在等著。幾人都回了屋,劉姐緊跟著進了,乘人不在意,把兩百塊錢塞給了雙雲,又小聲說幾句話「這兩個月廠里不太景氣,按算每人每月都是一百出頭,零的不好算就先給你二百,以後的再算。」雙雲心底感激不盡,面色還是如常。原來還不到廠里發錢的時候,劉姐不好動錢,早上聽雙雲說后,知等不得,回家把自己攢的拿來墊上,連上午的一些事也耽誤了。

雙雲忙抽空把錢塞給雙紅,悄悄對她說:「這是我近兩個月的工錢,仔細拿好,回家交給媽,別叫人知道了。」雙紅向來對錢謹慎,見那麼一卷票子,著實按捺不住,可有雙雲的話,還是佯裝不知,只說:「姐,該回去了,爸媽在家裡不知道要等成什麼樣呢。」這時剛到吃午飯的時候,她們都拿了飯缸要一起出吃飯,聽雙紅要回去,姍姍先說:「雙紅,別傻了,這麼熱的天,空著肚子回去,要熱死的人的,好歹到食堂吃些綠豆粥,也好排排熱氣。」冬青笑說:「還急著要走呢,什麼都忘了吧,前天照的相片還沒拿回來呢,想白花那兩張五塊的票子呀。人回不了家把相片帶回去給家裡人看看多好?難得有這樣的事,晚了就悔不及了。」雙雲雙紅這才猛地想起,「姐,真的忘了,帶回來給媽看看也好的。」「對呢,你先去食堂吃飯,我這就去拿回來,還不耽誤。」她們三個等不及,拉著雙紅去了食堂。雙雲忙拿了付款收據下了宿舍樓。

雙紅這時急著回家,只吃了點稀粥,洗了缸子便回了宿舍,趁人不注意把錢掖放穩妥,把包袱拿下來,只等雙雲拿相片回來。姍姍見午後這會最熱,便說:「雙紅,這麼急做什麼,這會多熱呀,上了車也是在城裡繞圈。雙雲也沒回來呢。」珍嫂擦了手臉說:「這會日頭最毒,動不動就是一身汗,雙雲去街上也難受的了,等她回來,歇過了再送你上車也不遲,現在天長,車走的都不急。」雙紅看了外面火辣辣的日頭,只得一時作休,坐在鄉青的床鋪上,說:「姐去了一個飯時了,該回來了。」姍姍在旁說:「應該回來了,要是在樹下歇,還要等一會,這麼熱的天,路都發燙,不歇走回來也難。」雙紅又說:「不急,等她回來。」她們幾個都不再問,只躺在草席上說發了工錢的事,這個說要買一雙涼鞋,那個說要買一條裙子,又都說不能在這裡白熱一個夏天。

幾人說到興濃處,雙雲推門進來,一股熱氣直往屋裡撲,忙又隨手關上了門。雙紅忙起身說:「姐,你可回來了,天這麼熱,只想你在樹下歇一會才回來,衣裳都濕了。」「再等一會也是這樣,還好,相片一點也沒濕」,雙雲把素紙包著的相片交給了雙紅,又忙拿毛巾蘸水擦了手臉。她們三個見相片拿了回來,都忙從涼席上爬起來,說:「真的今兒就能拿到,倒要看看你們倆在相片上怎麼樣?」雙雲也不答話,擦洗過後,只拿了扇子坐著扇。雙紅把相片抽出來,由紙墊著托著給她們看。

那相片上的雙雲雙紅看上去更清秀,如剛出水一般。屋裡她們三個又羨又氣,珍嫂笑說:「雙紅到了相片上,活像個神仙托生的。」雙紅只是欣喜,並不說別的。雙雲此時已換上了短衫,搖著扇子說:「既這麼說,我們倆是一樣的,我也是了。」說得她們一笑。冬青笑說:「美上天了,別人不說,往自己臉上貼,你能那麼著,也不用在這裡幹活了。」

雙胞胎照相自然是稀奇事,不一會,鄰隔的兩間的姐妹也都過來看,越發熱鬧了。都是一個車間幹活的,也都沒什麼顧忌,這個看過了那個看,沒完沒了,虧是由紙墊著,不然早變了樣。她們看了無不都是眼熱的,這個說:「我要是在相片上能這個樣,早就回家等著轎子抬了,也不在這個地方。」那個又說:「平常什麼樣,相片上就是什麼樣,平常就看不下去,到了相片上還是沒人看。」又有的接過說:「真不是那樣,要是那樣誰還去照,定是比平常好看才去人照的。看這照片上的雙雲雙紅都是更水靈些。」說的都是一笑。雙雲笑說:「那是後面海邊的天映的,要是在日頭底下,還是一樣的。」幾人又傳看一遍,才都回屋去了。雙雲把自己的一張收好,把另一張用紙包了夾在包袱的最裡層,又對雙紅說:「仔細點,別折了。」

她們又躺在了床上歇,冬青見雙雲不舍的樣子,說:「雙雲,行了吧,雙紅又不比你小几天,那點小事都知道的,你躺下歇一會,再送她才是正事。」雙雲又擦了一回手臉,說:「那相片不同別的東西,搞不好就皺了,我一路上也沒打開看。」冬青笑說:「其實不帶回去也好,你媽這一見指不定想成什麼樣呢。」雙雲又笑說:「見一個相片總比什麼都不見好,知道我在這裡好著,就放心得多,再跟別人說也就沒人不信了。」「照你那麼說,我也該寄一張回去的,可惜我不上像,看了不如不看呢」,冬青說了一笑。

雙紅見她們幾個都躺下歇涼,重驗了一遍衣物,也躺下歇了,屋裡一時很靜。申時過半,要到車間開工的時間,雙雲才拿了包袱到站門口送雙紅上了車,仍回來與姐妹們一起幹活。雙紅一人上了車思前想後竟又抹起了淚,車越來越快,那淚也難止住,幸而車上沒一個認得的,無人理會。她抹了一回又一回。

雙紅在金簪河的橋頭下了車,又離何家灣近了。此時腳剛著地,本已午飯沒吃進多少東西,又在車上抹了一路的淚,難再支住,下車剛走兩步就險些暈倒,頓了一會,下到河沿,蹲在石頭上洗了手臉。覺著輕省些,才又上岸來摸了兜里的錢,順著山腳的曲路往回走,直待走了將近一半的路,那步子才平穩了。

雙紅走到何家灣的村外時,日頭已西下了。她一路走的渾身是汗口內冒煙,在橋頭的風口處歇了片刻,才又拎起包袱上了橋。剛走出兩步,夢妍洗了衣服挎了籃子從橋的另一端過來,見了笑說:「雙紅,你去時不是說雙雲會一起回來的嗎?怎麼只有你一個?」雙紅猛的一驚,這才回過神來,忙笑說:「傻妮子,嚇我一跳,那麼快到了也不早應我一聲。」夢妍笑說:「你自己裝大,就怨到我了,我問了你雙雲怎麼沒一起回來呢。」雙紅聽了,忙應:「我去的不巧,她不到結工錢的時候,我等不及就先回來了。」夢妍又忙說:「哦,她說什麼時候回來了嗎?我想的她掙錢一定不少才捨不得回來的。」雙紅又說:「是我媽叫我去找的,能掙些錢也不想讓她在那裡了。」夢妍又說:「可不是那樣的嗎,當媽的都是那麼想,我剛才上來時聽她們說你媽都病了兩天了,還不如你不去的好,你倆一個也見不到,那麼快身子就撐不住了。」雙紅一聽心猛的一沉,忙說:「真是那樣,不能聊了,我回去看看。」夢妍也說:「快點回去吧,你媽都等不下去了。」雙紅沒有再應,忙提了神上了橋快步進了村。路邊的幾個媳婦婆子見只雙紅一個回來,便知雙雲仍是在外,背後說些不中聽的話也就不奇。雙紅並不在意那些,想玉勤病倒在家,只恨不能飛。

原來玉勤自雙紅找雙雲去后的當晚就噩夢連連,睜眼閉眼就是不能一起見到雙雲雙紅兩個;又夢裡聽雙雲受了傷,雙紅也跟著遭了災,想她們都是頭一回離家,因此白天黑夜全無一點精神,加上天氣酷熱,第二天便倒下了。她每每想起劉雲氏的話,那病只重不輕,片藥草葯服了幾回下去,只不見半點好轉。世明只是坐在床前候著,再不過是地里看看莊稼,打草喂喂牲口,沉聲悶氣,連一句話都少有。春福在家的時候也是不敢遠離,端茶遞葯送飯,一刻也閑不了。

玉勤不見雙雲雙紅,病不好又重,村裡幾個走得近的難忍心看下去。雙雲幾個月不回來,雙紅一去也沒音信。她們心裡也不安,又心下都有雙雲的主意,病時走得近,以後提起親也就容易些,何二媳婦和田妹,世旺媳婦等幾個望慰了一回,已經給雙紅定了親的榮嫂及柳枝也接著來看了。家裡有了這等的事,她們也無可去說,不過說幾句寬心安慰的話。玉勤聽那些嘴上應著是,心下越發難安,雙紅是能放心,可雙雲離家都有三個多月了,到這個年紀難保什麼事都沒有。

雙紅心急如焚,再見了村裡婆子都是一笑應一下而已,村裡人素來知道雙紅的脾性也都不生氣,只是見她這樣心惜一回。雙紅還沒進院子,偏春福給玉勤把葯送回屋出來,這時一見,也不問,忙又回屋對玉勤說:「媽,姐回來了。」說完忙又出了屋。玉勤聽了心裡很喜,怎耐身子弱得很,連一句話也不能及時說了,只將身子欠起,細聽外面的動靜。

春福剛出門兩步,見雙紅就到了跟前,忙問:「姐,怎麼才回來,媽都等你等病了,快回屋吧,媽在等著呢,爸去地里打草了,待會才回來。」雙紅一笑說:「我在姐廠里玩呢,要不是怕媽等不及,還要再等兩天。」春福沒有再說,又回了屋。雙紅也緊跟了進去了。

玉勤這時在屋裡又驚又喜,眼裡登時難再止住淚,恐雙紅見了,忙擦了問:「雙紅,怎麼你一個回來,雙雲呢?」雙紅側身坐在床邊說:「媽,姐還沒回來,她說這幾天回來了不好,要再等些日子,叫你不要操她的心。」玉勤嘆說:「唉,怎麼能不操她的心,眼看就到二十的人了,也不能一直拖,你倆萬一誰有個三長兩短,可——」。她一句話未完又咽了半句,一把又抹了淚。

春福怕見玉勤哭,又出了屋。雙紅沒哭,將包袱放在一邊,把兜里的錢掏了出來,點了一遍說:「媽,這是姐叫我帶回來的二百塊錢,沒到整月沒結完,就叫我帶回來這些。她叫家裡缺什麼就買什麼吧。」玉勤抹了淚說:「先放起來吧,總有用得著的時候,家裡也不缺什麼,給她留著吧,她一分一分掙來的,不能亂用。最多到年底,還能拖到什麼時候呢,只怕日子越長越不好收。」雙紅聽了,一笑說:「媽,姐在那裡挺好的,一個月一百有吃有住,什麼都不用擔心。」玉勤又嘆說:「說也是自己人那麼說,一個丫頭那麼大了,在外叫誰能放心,說是過些日子能回來,可一天不回來就不知道要等多少日子。」雙紅忍了淚又說:「我在那裡都見了,跟姐差不多的丫頭有很多,都能放心。」她說了,又把兩人的照片拿出來給玉勤看。玉勤看了淚只更多。

母女在屋裡說著,不覺已是日落時分。雙紅看天色不早,便不再說,把照片用書夾起來,放到床頭板箱里,接著與往常一樣去擔水做飯。春福在灶前幫著。不一會世明回來,見雙紅廚房裡忙活,仍不見雙雲回來,也不進屋問話,只坐在門口吸煙。玉勤坐在床上定了一回神,身子病了幾天實在弱得很,起了幾回才下了床。走動幾步頭也覺得晃蕩,細想雙雲仍不在家,如失心落肺一般,計劃一堆的事只得都擱下了。

雙紅不一時將晚飯做好,把飯菜並綠豆粥端到堂屋桌上,叫玉勤世明及春福吃飯。玉勤怕他姐弟兩個不肯吃,便撐著坐了,又叫世明「福他爸,吃點飯吧,時候不早了」。世明這才起身,滅了煙,仍不急著入座,只往牛棚豬圈裡看了一回,又給牛添了一回草料才回屋。雙紅見他們坐了,才坐了吃了,邊吃還邊說些縣裡的見聞瑣事。玉勤勉強應著,只嘆「外面再好也不如在家」。倒是春福聽得有味,見玉勤世明臉色那樣,只不敢與雙紅搭話。一頓飯時,一家人雖比往日心氣順些,可終因缺雙雲一個,仍顯沉悶。

飯畢,雙紅在廚房收拾碗筷時,田妹便過來了。何香知道雙紅去了一趟縣城必有新鮮的事要說,也跟了過來。玉勤見了田妹,笑色相迎,坐下說話時,也沒把家裡事瞞著,連雙紅帶回來雙雲的二百塊錢說了。田妹吃驚一回,贊了雙雲,又說些安慰的話。何香心下吃驚卻不敢多插半句話。世明只在門口聽她們說著,一直吸煙。

不一會,雙紅收拾好餵了豬也進了裡屋。她趁著玉勤有田妹何香在的歡喜勁把縣裡見聞的新鮮各事各物說了一遍,只是照相的事隻字不提,相片更沒拿出來讓任何人看。田妹聽了,只是誇雙雲長了一回見識。那何香卻是聽了十成想十一成,連說:「早知有那麼好,你怎麼回來的呢,再等只怕我就去了。」田妹忙訓:「你去只怕連東西南北都不分了。」何香一吐舌頭,便不再說。又待片刻,田妹恐何香聽了更多的話,安慰了玉勤幾句,又出了裡屋向世明說了幾句常情的話,便說家裡別事還多叫何香一起回了。玉勤勉強下床送出了堂屋門。雙紅又讓玉勤回屋歇著,端了瓷缸到廚房熬藥不必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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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簪河邊的女人之甲午精華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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