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結正局(正文完)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結正局(正文完)

坐在床邊,宇文軒的上身微傾,緊緊握住床上女子無知覺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秦羽瑤蒼白的面龐,心中「撲通撲通」跳得急促。一張開口,卻只是喑啞的聲音,彷彿多日不曾喝水一般嘶啞:「瑤兒?瑤兒?你醒了么?」

旁邊,寶兒揪著小手,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帶着一絲哭音喚道:「娘親?你終於好了嗎?你能聽見寶兒嗎?娘親,你快點醒來吧!」

就在方才,兩人全都感覺到秦羽瑤的手指動了一下,而後手臂也動了動。這在過去的三天內,還是從未發生過的事。父子兩人全都緊張起來,一大一小兩張相似的面孔,全都浮現出滿滿的期待。

「什麼?夫人醒了?」秀蘭恰時走進來換茶水,聽見寶兒的聲音,不由得驚喜叫起來,連忙放下茶壺往床前走來。

這一聲也被其他人聽到了,很快全都跟着進來了:「夫人醒啦?太好啦!」

宇文軒心思縝密,自從秦羽瑤無故昏迷后,便不曾讓除卻寶兒之外的任何人進來。然而秦羽瑤似乎有好轉,他一時間也忘了訓斥,便叫她們一股腦兒全都鑽進來了。

於是,眾人圍在床邊,期待的目光看向床上,那張昏迷數日的蒼白面孔。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下,只見秦羽瑤的眼瞼顫了顫,隨即緩緩睜了開來。霎時間,眾人不由得一聲歡呼。

然而,秦羽瑤的眼睛雖然睜開了,卻沒有焦距,空洞茫然,彷彿沒有感情的玻璃珠子。所有人都不由得噤聲,目光定定地盯着秦羽瑤,等待那雙不帶有感情的色彩的眼睛,重新恢復神采。

可是令眾人失望的是,秦羽瑤睜開眼睛不過片刻,便又緩緩閉上了。隨後一動不動,再次陷入沉睡中,彷彿方才片刻的睜眼,只不過是一瞬間的錯覺。

「瑤兒?」

「娘親?」

「夫人?」

眾人齊齊喚出聲來,每一個聲音都是極力的輕柔,然而這輕柔後面卻是滿滿的擔憂與焦急。秦羽瑤卻再也沒有給予任何反應,就連手指都一動不動。她靜靜地躺在床上,呼吸細微輕淺,脆弱得彷彿一陣風便能吹走。

屋子裏剎那間又變得寂靜無比,就連稍微粗重一些的呼吸聲都能聽到。

「出去。」宇文軒啞著嗓子,從喉嚨里擠出一聲壓抑的悲傷與沉怒:「全都出去。」

秀蘭等人的嘴唇動了動,都沒敢說什麼,擔憂又心疼地看了一眼床上的秦羽瑤,隨後無聲無息地走了出去。

寶兒還站在床前,也被宇文軒的目光給掃過,咬着嘴唇,拉着澄兒出去了。屋子裏又只剩下兩個人。憔悴蒼白的宇文軒,與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秦羽瑤。

「瑤兒,瑤兒……」宇文軒握起搭在被子上的微涼小手,喃喃地道,「你究竟遭遇了什麼?給我線索好嗎?告訴我,是什麼讓你如此衰弱?」

他從未遇到過這種事,這種完全不在他的控制之中的事。

他請來了雍京城內的所有知名大夫,但是沒有一個人說出來有用的話。不是說秦羽瑤的身體沒有任何病症,便是乾脆說不知道。

沒有病症?那為何昏迷不醒?又為何屢屢七竅流血?必然是中了毒之故!

然而,千衣翻遍毒經,也沒有發現究竟是什麼奇毒。三日之中,秦羽瑤不曾醒來過一次。除卻能夠喂進去寥寥無幾的清水,便再也喂不進去其他食物。若是如此下去,即便秦羽瑤沒有任何病症,餓也要餓死了。

從第一日的焦急擔憂,到第二日的無措恐慌,再到第三日的隱隱絕望。宇文軒什麼事都做不下去,只有守侯在秦羽瑤的身邊,才能讓他心中的不安與恐懼稍稍緩解。

然而隨着時間流逝,這些微少的緩解也不見了,心中的恐懼與絕望與日俱增。宇文軒幾乎派出手下所有能夠調動的勢力,來搜查可疑的人和線索。

坐在床邊,獃獃看着秦羽瑤蒼白而無力的臉頰,宇文軒心中一片空空。他不敢想,假如秦羽瑤醒不過來,會是何等情形。

忽然,秦羽瑤的身體劇烈震動一下,緊接着七竅之中再次流出血來。宇文軒的目光一緊,緊接着心中一痛,胸腔中幾乎被絕望所填滿。整個人彷彿被抽空力氣,僅僅是坐着都讓他用儘力氣。良久,才顫抖着手掏出手帕,去擦拭那些血跡:「瑤兒,瑤兒,你不能這麼折磨我。」

破碎的聲音從宇文軒的口中溢出,他顫抖的手僵硬地捏著帕子,一下一下,輕柔地擦去血跡。然而這一次,從秦羽瑤的七竅之中流出來的血跡,並未像曾經一樣很快便停下來。鮮紅的血液溢出不止,隨着秦羽瑤的身體輕微抽搐,流出更多。

宇文軒的眼睛頓時紅了:「千衣?千衣!」

隨着他的呼喚,門外很快閃進來一個人,但卻不是千衣,而是思羅。

思羅閃身躍進來后,站在床尾看向秦羽瑤,就看見刺目的紅色不停地從她的七竅中流出來。頓了頓,思羅說道:「師兄不在,主子有何吩咐?」

宇文軒怔了一下,才想起來千衣已經被他派出去了,府中僅僅留下思羅和幾隻雲鷹。

「無事,你下去吧。」宇文軒壓下失望,對思羅揮了揮手。

他方才心急之下,下意識地叫出千衣的名字,本是想尋問他究竟查出線索沒有。實際上,不必問,倘若有絲毫線索,下面的人便會第一時間彙報上來。

思羅頓了頓,便退了下去。整個屋裏,重新寂靜下來,只剩下宇文軒和秦羽瑤兩人。

終於,秦羽瑤的七竅之中不再流血。然而多日不曾進食,又失去許多血液,秦羽瑤的面色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灰白。宇文軒低頭看着握在手裏的沾滿血跡的帕子,心頭升上濃濃的恐懼——再這樣下去,瑤兒會死的!

指尖一松,沾滿血跡的帕子掉落在地,宇文軒伸出左手,挽起袖子露出手腕。而後面色一凝,並指凝氣,在腕上劃出一道傷口。

隨後,宇文軒站起身來,右手捏開秦羽瑤的下頜,將左手手腕舉在她的嘴邊,讓流出來的血液一滴滴落入她的口中。

鮮紅的血液順着宇文軒的手腕滑下,落入秦羽瑤的口中。昏迷中的秦羽瑤吞咽得十分被動,遠遠比不上血液流入的速度,很快便被血液涌滿了口腔,開始順着嘴角往外溢出來。

宇文軒抿緊嘴唇,眼神中透出一股不甘,掐著秦羽瑤下巴的手改為點向她喉嚨處的穴位。受到刺激的秦羽瑤,無意識地加快吞咽。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宇文軒看見秦羽瑤的右手又動了動,不禁眸中迸出喜悅:「瑤兒?你醒了嗎?」

他一邊盯着秦羽瑤的眼睛,一邊餘光注意秦羽瑤的手指。只見秦羽瑤的食指微微划動,動作雖然微弱,卻仍然能看出那是在寫字。宇文軒定睛看着,就連給手腕止血都忘記了。

秦羽瑤寫得很慢,每一個筆畫都十分吃力。寫完之後,便停住不動了。宇文軒將她寫的字連起來讀了一遍,方才升起的喜悅頓時消散一空,面色有些變了。

不久,秦羽瑤的手指又動起來,一下一下,艱難地划起筆劃。這一次寫下來的三個字,跟上次的一樣。寫完之後,便不動了。

「不!」等了良久,不見秦羽瑤有其他動作,宇文軒的面色漸漸變了,神情透著一抹倉惶:「瑤兒?瑤兒?你不是那個意思,對不對?」

然而任宇文軒如何呼喚,如何推搡,秦羽瑤都不再回應。宇文軒渾身僵硬地坐在床邊,無聲念著秦羽瑤劃出來的三個字,心中的不詳愈來愈濃。

「對不起?對不起?……瑤兒,你為何要說『對不起』?」

朦朧光暈的世界中,秦羽瑤捂著嘴,淚流滿面:「對不起,阿軒。」

對不起,她不能回去。

不是不能回去,也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得不離開。望着銀鏡里宇文軒的面孔,秦羽瑤捂著嘴退後兩步,轉過身子,透過朦朧的視線看向銀鏡的對面。

對面的那頭,也有一面鏡子。映出來的畫面,是令她心神皆碎,肝膽俱裂的情景。

*

「顧子清,你還往哪裏跑?」空曠的街道上,滿是炸裂的碎磚塊、玻璃片,以及各種金屬殘骸。

在滿地狼藉中,一名長相清秀的男子狼狽地躺在地上,一身淺色休閑裝,本該襯得他斯文清秀,卻因為破碎不堪,露出一塊塊血跡斑斑的皮膚,而顯得孱弱可憐。

他喘著氣,對指着他腦袋的黑洞洞的槍口視而不見,竟然還能笑出來:「來啊,殺了我,為她報仇。」

拿槍指着他的人,是一名年輕女子。棕紅色的及腰長發,打着波浪大卷,明亮的大眼睛裏閃爍著濃濃的怒火,使她看起來驚人的美麗:「你以為我不敢?」說罷,便是手腕一移,將槍口轉到他的肩頭,扣動扳機。

「砰砰砰砰!」一連串的槍聲響起,顧子清的一條手臂頓被炸碎,軟成一灘爛泥。

容貌絕艷耀眼的女子,輕哼一聲,收回原本踩着他胸膛的腳。

「很好。慕小姐的槍法一直如此精準,方才的六顆子彈,每一顆都釘在我的骨頭中央。」遭遇重創,顧子清不僅沒有慘叫,反而仍舊維持着那個淡淡的,帶着譏嘲的笑容。

這一幕徹底惹火慕秋寒,她臉色一寒,舉起槍口對準顧子清的另一條手臂。下一刻,「砰砰砰砰」的槍聲響起,顧子清的另一條手臂也廢掉了。

慕秋寒勾著紅唇,涼薄地吐出一句:「顧先生,可還滿意?」

即便顧子清的忍耐力出眾,在接連碎掉兩條手臂的情形下,面上的笑容也維持不住了。如瀑的汗水從他的肌膚上冒了出來,滲入傷口裏面,帶來火辣辣的疼痛。然而這疼痛,比起碎掉手臂的疼痛,簡直不值一提。

而碎掉手臂的疼痛,比起這兩年無時無刻不在啃噬他的心的疼痛,又是不值一提。顧子清睜著已經有些模糊的眼睛,從喉嚨中溢出兩個字:「滿意。」

見到他終於有些屈服的樣子,慕秋寒終於覺著些許痛快了。慵懶地轉着手腕,使槍口對準顧子清身上,繞過了大動脈,有一下沒一下地扣動扳機。

一聲又一聲槍聲響起,顧子清的身上綻開一朵又一朵血花。子單的衝擊力使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狼狽地抽搐著。疼痛令他失去了自傲的資本,此刻滿臉都是痛苦之色。

慕秋寒勾著唇角,上身微傾,語氣帶着濃濃的怨恨:「你殺了她,該死的你,居然殺了她!殺了她的那一天,你就該想到,會有這一日!」

顧子清滿頭大汗地仰躺在一片廢渣碎屑中,重傷讓他痛得意識都有些模糊了。越來越多的汗水從他的臉上滲出來,混合著泥土與血液,將他清秀的臉龐染得狼狽不堪。

然而他卻強擠出一絲猙獰的笑容,艱難地喘著氣,斷斷續續地道:「我是殺了她,可是那又怎麼樣?你要殺了我,為她報仇嗎?」

「想得美!」慕秋寒美艷照人的面上浮上一絲寒意,「我不會殺你,我只會折磨你,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話音落下,慕秋寒移動手腕,讓冰冷的槍口對準顧子清的一條小腿,「砰砰砰砰」打下一串子彈。

俯視着顧子清痛得抽搐的模樣,慕秋寒的眼中浮上一絲復仇的快意:「怎麼樣?痛不痛?要我給你打一針止痛劑嗎?」說着,左手一抖,手心出現一隻琥珀色的透明藥水。

顧子清吃力地半抬起頭,視線將慕秋寒打量一遍,僵硬地勾起唇角:「你還是留給自己吧。」

驕傲站立的女子,穿着一身緊身勁裝,傲人的身材使她看起來有如女戰神一般颯爽。然而身上卻開了多處口子,肩頭、腹部、大腿多處等都被血液浸染成了深色。在碎裂的布料綻開處,一片片翻卷的皮肉露了出來,猙獰可怖。

顧子清如此狡猾,為了追殺他,慕秋寒即便做了萬全準備,仍舊是負了不輕的傷。此刻,她仍舊能夠穩穩地站在這裏,一小部分是緣於她的倔強,更多的卻是心中對於復仇的執著。

聽到顧子清挑釁的話,慕秋寒毫不猶豫地又在他身上開了一個血洞:「你倒是很能忍?這樣都不能讓你昏死過去?哦,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該可憐你了!」

昏迷是身體對於外來的驟然傷害所作出的應激保護,可是顧子清受了這樣的傷,居然不能令他昏迷。慕秋寒看着顧子清蜷縮在地上,疼痛難忍的模樣,只覺得痛快解氣。

她抬起畫着長長眼線的妖媚的大眼睛,往不遠處的一輛加長堅固的房車掃了一眼,妖媚的眸中再次燃起怒火:「你怎麼敢!你怎麼敢殺了她!」

憤怒的火焰,點燃了她心中的痛楚,舉起槍口對準腳下躺着的這個男人。白皙的手指扣動扳機,「砰砰砰砰」一陣響聲過後,顧子清的另一條腿也碎成了渣。

四肢皆碎,這一回顧子清再也沒能挺住,立刻暈過去了。

慕秋寒的紅唇輕輕勾出一個殘酷的弧度,從腰后取出一隻淺藍色的小瓶。動作熟練地拔開瓶蓋,彎下腰,抬起槍托狠狠敲開顧子清的下巴,而後將一小瓶獨家配置的清醒劑灌入他的口中。

不多久,顧子清醒了過來。

「還好嗎?」慕秋寒挑着優雅修長的眉頭,輕聲問道。

顧子清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血液的流失,讓他有些昏昏沉沉。即便如此,他也不會天真到認為慕秋寒是在關心他。

事已至此,顧子清一聲苦笑,喉嚨里發出咯咯的囫圇聲音:「你還真是狠。」

「比不上你狠。」慕秋寒冷冷地道。

「我真是替你為難。」顧子清努力咽下口中的鮮血,使聲音保持順暢,艱難地說道:「你捨不得殺我,因為你要折磨我。可是你不殺我,我必然會逃脫,就如同之前的兩次那樣。而如果下次你抓不到我,我逍遙法外,享盡樂趣,你覺得你對得住她嗎?」

顧子清的一言一語,都在誘導慕秋寒下一個決定——馬上殺了他。

這個誘導並不高明,慕秋寒很輕鬆就能聽出來。然而,她卻咬牙切齒地瞪着地上這個可惡的男人:「你以為我還會放你走?叫你享受一絲人間樂趣?」

顧子清只是笑,那張混合了鮮血、泥土與汗水的臉上,再也看不清原貌,更加顯得可怖。

慕秋寒咬緊牙關,妖艷的大眼睛裏迸出濃烈的怒火,白皙的手指緊緊握著槍,一下又一下咽著唾沫:「既然你想死,我成全你。」

慕秋寒抬起手,使槍口對準顧子清的胸膛。她本來不想叫他死得這麼便宜,可是……目光閃了閃,隨即變得冷硬,慕秋寒扣動扳機,頓時只聽「砰砰砰砰」一陣連續槍聲,顧子清的胸膛被打個稀爛。

四肢皆碎,甚至連形狀也不辨。胸膛被打成篩子,心臟早已破碎成抹布。這樣的傷勢,便是大羅神仙也無生還之理。

隨着槍聲落定,顧子清的身體也停止抽搐。被泥土與血液染得看不清本來面目的臉上,細長的眼睛半合。薄薄的嘴唇卻微微勾起,彷彿含着一絲笑容,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恨之入骨的仇敵就這樣死了,慕秋寒的心中其實並無快感。他就是死上一千回,一萬回,阿瑤也回不來了。

忽然,慕秋寒的身子晃了一晃,隨即又站定。她單膝跪下,伸手探上顧子清的頸側動脈,只察覺到一片平靜。

他死了。慕秋寒無比確信,他是真的死了。然而,她卻一直摸着他的頸側,直到他的身軀變涼,變硬。

「便宜你了!」慕秋寒剛要站起,卻覺身體又是一顫,連忙伸手支在地上。然而卻沒有支撐住,軟軟倒了下去。

「嗒!」冰冷的槍掉落在地,慕秋寒的手指動了動,卻再沒有力氣把它撿起來。

一頭長發凌亂地鋪在地上,修長窈窕的身軀以一種扭曲的姿勢躺在地上,慕秋寒妖媚的大眼睛輕輕眨動,卻再也沒了耀眼之彩,而是漸漸變得茫然與空洞起來。

*

不久之前,秦羽瑤半個身子探入銀鏡,即將回歸之時,不經意間回頭一瞥,便看到這—幕,頓時駭得肝膽俱裂!她最好的朋友,慕秋寒為了替她報仇,竟然以命作餌,身負重傷,瀕臨死亡!

看到這一幕,秦羽瑤連忙從銀鏡中脫身出來,跑到對面的銀鏡前,對着裏面大喊道:「秋寒!站起來!清醒一點!」

銀鏡裏面,慕秋寒的腦袋似乎轉動了一個細微的角度,眼神中清醒了片刻。

「秋寒!掏出你左邊腰側的葯!秋寒!」只見慕秋寒有反應,秦羽瑤更加大聲地叫喊道。

然而這一回,慕秋寒卻不為所動。也許是沒有聽到她說的話,也許是沒有力氣了。

秦羽瑤看着血液從她的傷口裏流出來,打濕了她棕紅色的燙成波浪大卷的長發,染紅了地面,恨不能馬上穿過銀鏡。

然而,秦羽瑤卻有一絲猶豫。穿過銀鏡后,她能否救起慕秋寒?

與另一邊不同,另一邊的秦氏身體好好的,她只要穿過銀鏡,便能復活。可是,當時的秦羽瑤已經死在顧子清的槍下,過去那麼久,屍體早該腐化了才對。

沒有承載靈魂的軀體,她該如何復活?

一邊是確切的復活,與愛人、兒子生活在一起。一邊是希望飄渺,也許將面臨魂飛魄散。秦羽瑤站在兩面銀鏡中間,視線轉過來又移過去。一邊是宇文軒不要命地往她口中滴血,朋友們為她傷心痛苦;一邊是慕秋寒身負重傷,面臨死亡。

兩邊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該如何選擇?秦羽瑤只恨自己分身乏術,不能變成兩個。

掙扎和猶豫撕扯著秦羽瑤的心,終於還是做出決定。

倘若她死了,宇文軒會傷心、難過,卻不會死。他還有大仇未報,寶兒還沒有長大,他還要照顧寶兒。而寶兒的年紀還小,失去母親的傷痛總會平復的。至於其他人,他們會記得她,在心中緬懷她,卻不會為此影響日後的生活。

可是,如果她不去管慕秋寒,慕秋寒卻會死掉。那個傻姑娘,她根本是一心求死。

做出決定后,秦羽瑤不禁淚流滿面。她捨不得宇文軒,捨不得寶兒,捨不得那邊的一切。可是,慕秋寒是她的好朋友,慕秋寒能夠為她做到這樣,難道她就能眼睜睜看着她死?

一隻手捂住嘴巴,秦羽瑤來到映出宇文軒面孔的銀鏡旁邊,伸出一隻胳膊探進去,努力動了動手指,對他寫道:「對不起。」

對不起,不能陪你走下去。

這是秦羽瑤對宇文軒的虧欠。可是,她卻不能不如此。

隨後,秦羽瑤從銀鏡裏面看到,宇文軒瘋狂地往她口中滴血。寶兒趴在床邊嗚嗚地哭着,大顆大顆晶瑩的淚水順着他稚嫩的腮邊流淌下來,烏黑的大眼睛裏滿是傷心。

還有三秀,還有香椿,還有陳嫂和魏嫂。秦羽瑤貪戀地從這一張張面孔上掃過,最後狠了狠心,咬牙轉身,頭也不回地邁開腳步,飛奔撲進那面通往現代的鏡子裏。

*

秦羽瑤的身體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無意識的吞咽也停了下來。鮮紅的血液含在她的口中,開始一絲絲流淌出來。

宇文軒獃獃坐着,顫抖著伸出手,撫上秦羽瑤的臉龐。

冰冷,僵硬。

宇文軒的眼睛霎時紅了,他的手指滑落下來,落在秦羽瑤的頸側,但覺一片寂靜。那原應有的溫熱、細膩、跳動,一絲也沒有了。

她,死了。

就在他的面前,無聲地訣別。甚至,她都不曾再睜開眼睛看他一眼,對他笑一笑。

這個認知讓宇文軒瞬間發狂大叫:「不!」

一聲嘶啞絕望的大叫,驚動了外面守候的人群,思羅身形利落,瞬間躍了進來。三秀緊隨其後,也跟了進來。待看見房內的一幕,所有人都不由得驚呆了。

「主子?」思羅第一時間發現宇文軒手上的傷口,連忙衝過去為他包紮。

誰知卻被宇文軒推開,只見宇文軒緊緊抿著嘴唇,大力掰開秦羽瑤的嘴巴,劃破的左手腕懸空在秦羽瑤被迫張開的嘴巴上方,擠出血液往她的口中滴去。

「主子,停下來!」思羅素來面無表情的臉龐,此刻也爬上一絲驚恐,他匆忙看了一眼秦羽瑤,大喊道:「主子,她已經死了,您這樣是白白浪費!」

思羅抬手試着阻止宇文軒,然而除卻得到宇文軒狠狠的一個目光之外,便再沒收到別的回應。

「什麼?夫人竟……」三秀等人全都不可置信地抬眼盯着思羅,待看見他並無否認,不由得全都大叫起來:「不!這不可能!」一齊擁了上來,要檢查秦羽瑤的情況。

然而,待看見床頭的一幕,又不由得全都剎住腳,目光獃滯地看過去。

只見宇文軒緊緊抿著嘴唇,那本來就薄的嘴唇,被他抿得毫無血色。而原本略顯蒼白的臉孔,不知是否因為失血的關係,而變得更加蒼白。他的眼神透著一股狂怒,手腕懸在秦羽瑤的嘴巴上方,拚命把血液往秦羽瑤的口中滴去。

已經失去生機,渾身變得冰冷的秦羽瑤,根本咽不下去。一絲絲的血液順着她的嘴角,從臉頰一側滑落下來,滴在被單上,很快染紅了一小片。宇文軒彷彿看不見,只是拚命擠出血液,往秦羽瑤的口中滴去。

幾人全都看呆了,胸中不約而同升起一股異樣的難受,彷彿是氣憤秦羽瑤死後還要被如此折騰,又彷彿是為宇文軒的痴情而感到悲傷。

忽然間,一道光影掠過,隨着幾個聲響,待眾人再回過神時,便見宇文軒渾身僵硬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對身前的灰色身影怒目而視。

「主子,請保重身體。」粗啞的聲音,由灰色身影發出來。

千衣回來了。

千衣回來后,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如此驚人的情形。回過神后,第一件事便是點中宇文軒的穴位,讓他冷靜下來。而後,扭過身子看向躺在床上,引起這一切的那名女子。

只見她柔媚的面孔上,此刻灰白一片,便連平日裏的三分顏色都不再了。那雙彷彿看透世情,卻永遠保持清亮的黑眸,則緊緊閉着,令那張柔媚的臉龐最後一份動人都斂沒了。

千衣忽然有一股不好的預感。包裹在銀灰色衣物下面的面色沉凝,閃身移至床邊,伸手搭上秦羽瑤的手腕。指尖一片冰冷,寂靜。

傷重之人容易有假死狀態,故此千衣並不曾慌張,又去檢查秦羽瑤的眼皮。瞳孔已經擴散,這讓千衣的心中一沉,隨即雙手按住秦羽瑤的胸口,開始強力按壓起來。

心臟復甦術,有很大一部分幾率令假死狀態的人再次醒來。

隨着千衣的動作,屋中所有人都迫切而又期待地看過去,人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千衣的身上。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暗衛,他比思羅更厲害,他一定能救活夫人的!

然而,千衣大力按壓了一陣,卻發現所做所為皆是徒勞。身下的人不曾有半絲活過來的表現,她的身軀依舊僵冷。或許是他來得太遲了。這一刻,千衣的心頭湧上一絲淡淡的悵然。

快一年了,自從主子注意到這個女人,生活便有了幾乎翻天覆地的變化。他變得溫柔了,會笑了,素來冷酷的手段,偶爾也會走一走柔化的道路。為什麼,才過去不到一年,上天便要收走這個女人?為什麼不能給他們一輩子的時間?

這一刻,多年不曾波動的心緒,如潮水一般湧上來。就如同,師父死在他面前的那個夜晚。

「她死了。」千衣垂眼,收回手,聲音既不是本真的童稚,亦非刻意做出來的沙啞,而是一片空靈冷寂,彷彿巨大冰塊被敲斷的聲音。

思羅最先反應過來,素來僵冷的面龐,一絲絲的難過變得濃稠起來,最終演變成深重的痛苦。

他和千衣不一樣,最開始主子便讓他來保護秦羽瑤。他是眼看着秦羽瑤從一名小農婦,一步一個腳印,成長到這一步的。

她心靈手巧,做出來的飯菜總是出人意料的美味。他原本不甘侍奉的心,漸漸就被籠絡了過去。

記得顧青臣來挑釁,誘使她隨他回京並貪婪奪取小白時,她是如何犀利又潑辣回擊。

記得她用每頓早餐兩隻雞蛋的行為,隱蔽機巧地從他嘴裏套話,敏銳探出宇文軒的身份。

記得她和宇文軒初見的晚上,他心向宇文軒而得罪了她,她氣呼呼地瞪着他,逼他用一身絕學拍碎蚌肉。

一幕一幕,仍舊清晰在目。

然而,那個坦然從容、氣度優雅的女子,卻成了床上這具臉色灰白、死氣沉沉的屍體。

思羅的眼前又浮現出,明秀庄的比賽場上,秦羽瑤兩眼亮晶晶的模樣,那是她一直以來的奮鬥目標,他僅僅是看着,便覺血液在發熱。

而今,不過幾日的工夫,那個一往無前的,為了夢想而奮鬥的女子,再也不會發出一絲聲音,再也不會鼓勵、逗弄任何一個朋友。

寶兒趴在床邊,早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讓每個人都心酸不已。而這時,外頭又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隨着「砰」的一聲,那是身體撞在門板上,不得不剎住腳的聲音。眾人回身望去,便見宇文婉兒倚著門板,咬着嘴唇,滿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直直看了良久,才終於邁動腳步,一步一步朝床邊走過來。每走一步,因為奔跑過急而泛紅的雙頰,便減少一分血色。

來到床前時,宇文婉兒的面色已然慘白。她顫抖地伸出手,指尖觸到秦羽瑤的面頰,頓時渾身一震,整個人軟軟向後倒去。

任飛燁跟隨在後,及時抱住她的腰。此刻,亦是滿面憤怒。

這些人裏面,屬任飛燁認識秦羽瑤最久,兩人乃是知心相交,君子淡如水。秦羽瑤讚賞任飛燁的人品,任飛燁更是感激秦羽瑤的撮合,尤其秦羽瑤在奪冠之後向皇上許的願望,更叫他和宇文婉兒都感激無比。

可是,就是這麼好的人,卻死得如此凄慘。

宇文婉兒緊咬嘴唇,瞪大眼睛看着秦羽瑤,像要把這一幕死死地刻在心裏。她咬着牙,從牙縫裏擠出來:「阿瑤,你不會白死的,我一定要為你報仇!」

滿室哀寂,剎那間化作波濤暗涌的憤怒。

秦羽瑤的死亡,並未瞞住任何人。就在秦羽瑤昏迷的第一日,宇文軒與千衣皆探測不出究竟是何原因,便入宮請了老御醫為她診治。

及至後來,秦羽瑤昏迷的原因始終找不出來,宇文軒幾乎是請動了京中所有的大夫。故此,上至皇族百官,下至尋常百姓,皆得知了秦羽瑤病重的消息。

真正引起軒然大波,是在秦羽瑤死後。

因為四國來朝,制衣大比之事,秦羽瑤被許多人記住。而明秀庄的賽事,則讓她徹底出了名。那日秦羽瑤在書局中昏倒,便落入了許多人眼中。不止一個人看到,她身上沾染了血跡。故此,秦夫人病重的消息開始廣為傳播開來。

秦太傅這幾日恰心情好,四處訪友,言語之間多有對秦羽瑤的誇讚與驕傲。誰知,卻被告知秦羽瑤病重。他打心底不信,卻又聽傳聞有鼻子有眼,便帶着一絲疑慮去了軒王府。

宇文軒惱恨有人對秦羽瑤下手,更惱恨自己沒有及時防禦,害得秦羽瑤昏迷不醒。便加大防禦,使整個軒王府如同鐵桶一般,連只鳥兒都飛不過去。整個府中,也只有寶兒能見一見秦羽瑤的面,三秀等人全都見不著,更別提外人了。

擔憂女兒的秦太傅吃了個閉門羹,心中著惱不已。然而更多的卻是擔憂,莫非秦羽瑤果然如傳聞一般病倒了?偏他年紀大了,闖不進去,又兼之身為臣子,不敢觸怒宇文軒。思來想去,便找到曾經為秦羽瑤診治的老御醫們,打聽秦羽瑤的情況。

這一打聽不要緊,好懸沒給秦太傅嚇死。他已是這般年紀,對官場上的話極為敏銳,老御醫的推說之詞他根本不信,唯一聽出來的只有一個意思——秦羽瑤沒救了!

否則,這麼些御醫們為何無從下手?要知道,以秦羽瑤如今的身份,假如治好了她,便是有恩於軒王府,誰不想得這麼個恩情?再者,以秦羽瑤的名頭,假如治好了她,便相當於揚名天下,誰不想流芳千古?

況且,御醫們互相也是有好勝攀比之心的,都想在同行面前表現出對疑難雜症的擅長。既得了軒王府的感激,又能夠揚名天下,還能在皇上面前出了頭,如此好事誰不想?

偏偏就沒有一個人想!秦太傅的眼睛瞧得清楚,他們全都避之不及!如此一來,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們全都治不好,怕砸了名聲!

一時間,秦太傅氣急攻心,險些暈死過去。待回過神后,則是悲從中來,老淚縱橫。他就這麼一個嫡親的閨女,自幼命運多舛,如今年紀輕輕又要喪命,她怎麼就這麼命苦?

秦太傅打聽完消息,連家都沒回,就來到軒王府的門外,跟宇文軒耗起來了。不論秦羽瑤有救沒救,他都要在旁邊照顧她,盡他作為父親的責任。

朝廷重臣,泰山老岳父,就這麼在大門前耗上了,難看不難看?宇文軒氣得不行,便索性放他進來,但卻不叫他見秦羽瑤,只叫他等在客院中。饒是秦太傅再鬧,總歸鬧不去外頭,宇文軒便不管了。

等到秦羽瑤魂魄離體,身軀變得冰冷僵硬,月華苑中便是哭聲一片。這哭聲傳到秦太傅的耳中,猶如晴天悶雷,使他久久不能動彈。待到回過神后,便拼了命地往外闖。

下人們自然也聽到哭聲,料想着秦太傅乃是王妃的親生父親,不讓見最後一面不大好吧?便放他出去了。

然而,秦太傅到的時候,畢竟晚了。只見到秦羽瑤的屍體,蒼白灰暗地躺在床上,被單上、衣服上、脖子上,全都是乾涸的血跡。

「你殺了我女兒?」秦太傅登時紅了眼,撲上去要把坐在椅子上獃獃無神的宇文軒掐死。

宇文軒一早被千衣點了穴道,動彈不得,聞言只是漠然看了秦太傅一眼,半絲反應都沒。落在秦太傅的眼中,便是默認了,他頓時氣急,抄起手邊能夠到的東西便往宇文軒打去。

千衣和思羅自然護着他,很快秦太傅便將能扔的東西都扔乾淨了。他看着床上躺着的無聲無息的女兒,老淚縱橫,再看宇文軒漠然無覺的面孔,更加恨起來:「你還我的女兒!」

沒有東西扔,秦太傅頓時想起曾經在戲台上看過的,農家老漢常常脫了鞋子揍兒子的事。他彎腰脫下一隻靴子,拎起靴筒,把鞋底朝宇文軒砸過去。

一時間,房裏東西亂飛。甚至有東西落到秦羽瑤的床上,這一幕讓宇文軒頓時回神,立時喝道:「住手!」

秦羽瑤死了,身為她的父親,秦太傅卻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宇文軒自認為這件事做得不妥當,但是他絲毫不感到抱歉。秦羽瑤死了,他對秦太傅再也沒有尊敬的心思。他不顧筋脈,強行解了穴道,起身走到秦羽瑤床前,將落在床上的東西扔掉。

三秀等人便開始勸慰秦太傅,畢竟宇文軒對秦羽瑤如何,她們都是看在眼裏的。若說宇文軒殺了秦羽瑤,那絕不可能。

秦太傅心裏也知道,可是他不能接受女兒的死,以及自己都沒能見到最後一面。

三秀只得勸他道:「夫人這幾日一直昏迷著,不曾清醒過,王爺是怕您看了難過。」

宇文軒是不是怕他難過,秦太傅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女兒受苦了,一時間放聲悲哭。

事畢,秦太傅自然是叫人把秦羽瑤的屍首收殮,運回太傅府上準備喪禮。宇文軒不同意,他根本沒想過要把秦羽瑤下葬。

別人不知道,宇文軒卻知道,秦羽瑤原本不是這裏的人,而是時空異客。他心中還抱有期望,興許秦羽瑤還會再回來呢?因而攆走秦太傅,攆走眾人,獨自一人呆在屋裏,給秦羽瑤擦拭身體,換了衣物,將她宛若常人對待。

而後,命人搜羅種種奇珍異寶,塗抹在身上的、含在口中的、點燃香薰的等等,只求能夠保持秦羽瑤的身體不腐化。

這一行徑在眾人看來,宇文軒已經瘋了。秦太傅更是大怒,甚至上奏摺給皇上,斥責宇文軒辱人屍首。看熱鬧的不嫌事大,路過軒王府門口時,便對着裏面指指點點。宇文軒閉門謝客,任憑外面傳得風言風語,只是不予理會。

父親和丈夫為爭奪屍體而大打出手,這一則消息被傳得沸沸揚揚,幾乎無人不知道秦夫人的名頭。頂着這則風聲,三秀咬牙而上,遵從秦羽瑤的遺願,將秦記布坊開張起來。香椿雖然難過消沉,卻沒有離去,而是輔佐三秀,一心打理秦記布坊的事務。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間三個月過去了。

秦羽瑤奪得桂冠引起的風波,很快被秦羽瑤病重的信息壓下去,又飛快被秦羽瑤死亡的消息所替代。秦太傅與宇文軒為了她的屍首而引發爭執,宇文軒四處搜羅奇珍異寶儲存她的屍首,秦記布坊開張,等等目不暇接。

這三個月,是雍京城的百姓們所度過的最充實的一段日子。隨着嘆息、惋惜、遺憾、緬懷、不舍、冷眼旁觀、坐看好戲等,一段又一段的風波消散,雍京城終於趨於平復。

秦太傅歷經喪女的悲痛,整個人猶如老了十幾歲,在跟宇文軒的爭執中失敗后,便徹底隱居後院,再不出面。偶爾秦敏如回來,父女兩人在明珠苑中對飲,望着這個專門為秦羽瑤收拾出來,但是秦羽瑤卻沒有住過幾日的院子,那份悲痛便抑制不住地湧上來。

「她甚至還沒有出嫁!」秦太傅喝多了之後,便會流着老淚哆嗦著道,「我已經為她準備好了嫁妝,有我這些年積攢的珍本孤卷,有祖上傳下來的田產鋪子,有這麼大一匣子拇指大的珍珠……再有兩個月,這些都歸她了!」

秦敏如絲毫不嫉妒秦羽瑤的嫁妝比她豐厚,每每也是淚流滿面:「姐姐真是命苦!不知究竟是何人,處心積慮害死姐姐?我詛咒他生生世世都不得好死!」

每每聽到這裏,秦太傅總是會頓住一下,而後不再言語,只是流淚。秦敏如只以為秦太傅懊悔自責尚未抓住兇手,便不再多言,偶爾勸慰他道:「爹爹不要自責,王爺一定會抓住兇手的!」

說着,便會往府中另一個方向投去氣憤的一瞥。

秦敏如不明白,自從秦羽瑤死後,秦太傅和她都悲傷不已,時常以淚洗面。為何秦夫人反倒精神奕奕?似乎完全從秦輝死去的打擊中恢復過來,面對秦羽瑤的死去,也只是垂眼淡道:「各人自有各人命。」

每日澆澆花,看看書,做做女紅,偶爾出門爬個山。那小日子,別提多愜意,秦敏如就連做姑娘的時候都沒這樣自在過。難道秦夫人一點也不想知道,究竟是誰害死秦羽瑤的嗎?秦敏如常常氣憤地想。

就連一起參加明秀庄比賽的姐妹們,都掉了眼淚呢!秦敏如後來知道了,那時一起做模特兒的幾位姐妹,都是什麼人了。薛將軍府的少夫人,寧國公府的少夫人,大理寺卿家的小姐,等等都是極尊貴的人。

甚至,裏頭還有公主殿下!這些姐妹們,同秦羽瑤能有多麼深厚的情誼?只怕她們連面也沒有多見,但是卻悲傷得流下眼淚。而秦夫人,那副神情好似死去的不是她的女兒,而是毫無干係的路人!

秦敏如固然忿忿,但是她同嫡母一向不親近,且如今也已經出嫁,回娘家的時候少,故而不願與秦夫人起齟齬,口中能不提起來就不提起來。

太傅府上是這般詭異的情形,丞相府中卻是雪盡春來。

秦羽瑤居然死了,這對蔣丞相等人而言,絲毫沒有什麼可值得大驚小怪的。不過就是個女人而已,她這時候才死,已經叫蔣丞相等人十分稀奇了。除去眼中一釘,讓蔣丞相等人的心情好了許多,對待顧青臣時也和顏悅色了些許。

奇異的是,蔣明珠彷彿也終於從陰影中恢復過來,不再對顧青臣冷言冷語,慢慢又變得嬌嗔可人起來。顧青臣不是傻的,能夠跟岳家重修於好,他自然求之不得。不論真心假意,總歸夫妻兩人漸漸回到之前的甜蜜生活。

皇宮中。

皇上對秦太傅表示過慰問之後,便派人去問宇文軒,可曾需要幫助?又試探問他,賜他幾個美人寬慰他傷痛的心?被拒絕後,也不糾纏。他時日無多,眼下精力都放在江山正統的傳承上面。

皇后在風波消散之後,特意請李貴妃喝了一頓茶,期間兩人會心一笑,皆明白對方的意思。

「多謝皇後娘娘為婉兒出氣。」李貴妃感激地道,「今後婉兒必感念皇後娘娘的恩情。」

皇后微微一笑,說道:「這有什麼?那秦氏膽敢做主到皇家公主的身上了,如此……是便宜了她。」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才悠悠問道:「上回給你看的名單,你有什麼想法?」

「皇後娘娘挑的人選,自然都是人中才俊,婉兒能有皇後娘娘做主婚事,是她的福氣。」李貴妃極盡奉承地道。

皇后很喜歡她的識趣,略微點了點頭,又道:「我希望婉兒出嫁時,乃是一心一意。這件事,就由你這個母妃去說罷。」

李貴妃聽罷,神情怔了一怔,面上浮起一絲為難。這半年以來,她和宇文婉兒愈發生疏了,常常見面也是無話。而自從宇文婉兒做了驍騎營的都統,兩人更是連面兒也見不到了,感情更加疏離。

「皇後娘娘,此事……」李貴妃想把這件事推到皇後身上,這樣日後宇文婉兒不願意,也可以把責任都推到皇後身上。可是,看着皇後娘娘銳利的眼神,李貴妃咬了咬牙,說道:「前些時候宮外送來消息,說婉兒同民間的一個商戶出身的小子,似乎有些來往。」

皇后挑了挑眉:「嗯?」

李貴妃掐着手心,鼓足勇氣,說道:「曾經有人看見他們牽着手。皇後娘娘,假使婉兒心中有了人,可如何是好?畢竟,畢竟那該死的秦氏,曾經讓皇上答應過,婚事由她自己做主。」

皇后聞言,眼中劃過一抹鄙夷,神情也有些冷了下來:「這件事還要我教你如何處置嗎?」

李貴妃身子一僵,眼神閃了閃,勉強笑道:「不敢討皇後娘娘厭煩。」掐了掐手心,有些恨皇後娘娘的狠毒。

這件事,真是再容易處理也不過了——宇文婉兒不是喜歡那小子嗎?只消將那小子抓來,以此要挾宇文婉兒,宇文婉兒只有服服帖帖嫁人一條路。最不濟,一刀殺了也沒什麼。

以李貴妃的心機,並非想不到這一點,她之所以求問皇后,只不過是想讓皇後來做這個黑手。畢竟,李貴妃不想做得太絕,那畢竟是她的女兒,她知道宇文婉兒的脾氣。如果她真做了這樣的事,她們母女的情分算是完了。

可是,皇后可恨地不接手,非讓李貴妃自己做不可。李貴妃對此恨得咬牙切齒,回去后卻不得不吩咐下去,叫娘家人來料理此事。當然,少不了一頓叮嚀與囑咐。

又過了半個月,雍京城的形勢一改平靜,再次沸騰起來。

起因是有個香客迷了路,走到一座荒廟中,卻發現了一具女子屍首。那具女屍已經死去多日,身體已經腐爛不堪,幾乎辨不出形體。唯一能辨認出性別的因素,是她身上的裙裝,以及長長的頭髮和女子專屬的佩飾。

香客嚇壞了,連忙報了官。官府派人收殮了女子屍骨,交由仵作檢驗。仵作斷定這名女子乃是失血過多而亡,並且生前曾經經歷挖心之苦。於是,官府派人封禁了那座荒廟,對其進行嚴密勘察。

掃凈地上的灰土之後,發現地面上有大片乾涸的血跡,並且形成一種古怪的圖案,彷彿是一種失傳已久的古老的祭祀儀式。

但是現場並未留下太多線索,女子死亡之因,便成了一個謎。女子的屍首被放在停屍間,而後官府張貼佈告讓人來領。眼下乃是盛世,又是治安良好的雍京城,故而家中有人口失蹤的並不多。很快,女子的身份便揭露出來了。

女子姓木,名叫木如眉。父親名叫木大山,是綠蔭閣木家放出去的僕人,曾經在青陽鎮上掌管綠蔭閣的分店。木大山去年亡故,木如眉便攜夫上京來。水性楊花,貪戀富貴的木如眉,在扒上綠蔭閣三公子木嵐山做靠山後,便琵琶別抱。

綠蔭閣因為破壞制衣大比,被罰下巨款銀兩,木嵐山更是入了大牢。在那之後,木如眉就失蹤了。沒有想到,居然死在了荒山破廟裏。

憑着良心來說,薛程仁並不想為木如眉下葬。那個女子,跋扈蠻橫,任性妄為,不講道理,又水性楊花,還給他戴綠帽子。薛程仁這輩子最厭惡、最厭恨的人,便是木如眉了。

然而,他雖然心裏無比惱恨,卻不得不承認,木家從前是有恩於他的。而且,人死如燈滅,什麼仇怨都該消弭無蹤了。不知道是不知道,既然知道了,薛程仁便無法做到裝聾作啞,冷眼旁觀。因此,出面領了木如眉的屍首,買了一口最便宜的棺材,把她葬了。

從此以後,薛程仁便與木家再無干係。

然而,此事卻沒有完,隨着木如眉的身份曝光,一波巨大的風浪才剛剛開始。

首先,木如眉為何會出現在荒廟裏?為何被人放血又掏心?她的屍首被發現的時候,還有許多完整的值錢的首飾。由此可見,那人多半不是盜賊。

除此之外,破廟裏的巨大的詭異圖案,究竟是什麼東西?有人在做邪惡的事情?是什麼人做的?又為什麼要做?此事跟木如眉有何關聯?

沒過多久,第一波大浪便打了過來。那個由血液畫就的,巨大的詭異的圖案,的確是一種失傳已久的祭祀方式。需要仇恨的血液為力量,以生辰八字為引,奪取魂魄並送入魔鬼之獄。

這種陣法剛被認出來,頓時天下嘩然。這太邪惡了,做出這種事的人,應當被處斬!

隨後,便被證明了,那的確是一種害人的邪惡陣法。因為,未來的軒王妃,秦記布坊的創始人,奪取明秀庄的制衣比賽的秦夫人,便是因此而喪命的!

不少人都看見了,那日秦羽瑤帶着婢女與小孩,本來好好地逛著街,卻突然流鼻血並暈倒。再後來有大夫作證,他們被軒王爺請入診斷時,曾經親眼看見秦羽瑤七竅流血。

秦羽瑤沒有中毒,也沒有生病,好端端便這樣了,不是中了邪惡陣法的招兒,又是什麼?就連皇宮中的老御醫們都默認了這種說法——不是他們不會治,而是他們不懂邪術!

那麼,木如眉為何要害秦羽瑤呢?她們之間有何仇怨?難道木如眉是為了給木嵐山報仇?又有人說,當初木如眉的父親,木大山之死,便跟秦羽瑤有關係。還在青陽鎮時,她們便有齟齬。

可是,木如眉從哪裏找到這樣邪惡的法師呢?她只不過是一名民女,父兄皆不在了,也沒有別的朋友,她從哪裏認得這樣邪惡的法師?又及,她失血而死,並被掏出心臟,究竟是她心甘情願,還是被法師所害?

一波又一波的流言,以不可控制的速度,席捲了雍京城。

不久,流言的方向一變。有人現身說法,秦夫人只不過是受了無妄之災,木如眉想要害的人並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木如眉真正想害的,是當朝公主宇文婉兒。

此流言一出,頓時嘩然,無人相信如此無稽之言——木如眉同公主有什麼干係?宇文婉兒見過木如眉嗎,怎麼就得罪了她,叫她恨成這樣?

可是,如果木如眉想要害的人是宇文婉兒,這件事在另一方面,卻有了解釋——木如眉或許與宇文婉兒無仇無怨,可是有人跟宇文婉兒有仇怨!而這樣的人,全都是身居高位之人,想要招攬一名邪惡法師,可能性比平民大了太多!

在疑惑與探索中,流言愈傳愈盛,愈演愈烈。從一開始的無人相信,漸漸變得有一部分人相信了。

但是大部分人是不相信的,直到寧國公府上的一名下人,在酒後大聲說道:「我們家大人接見過一名奇人異事,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黑色袍子裏,彈指之間便能點燃火焰,神異得很呢!」

那名下人是酒館的常客,許多一起吃酒的人都認得他,聽聞后便湧上來圍住他,問道:「國公爺是什麼時候接見的那名奇人?那名奇人現今還在府上嗎?」

那名下人答道:「三四個月前吧?我記不清了,我只看見大人接見他,卻沒看見他什麼時候走的。哦,他很神異,走路時腳下是飄着的,我都看不見腳印!」

此事一出,雍京城中很快有傳言冒出來,說是寧國公不喜宇文婉兒對皇后不敬,對太子不敬,並且擠掉了他之前準備接手驍騎營的人,自己做了驍騎營的都統,便決意除掉她。

也有人說,其實是皇后不喜宇文婉兒,因為宇文婉兒不肯聽從她的安排,嫁給某某大臣家的公子,甚至十分粗魯無禮地頂撞她。所以命令寧國公找來奇人異事,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宇文婉兒。

後者倒是有一小部分人的支持,因為有人信誓旦旦地說,曾經親眼看見李家的人追捕一個高大健碩的俊逸青年。而那個青年,曾經跟宇文婉兒在一起出現過,並且手牽着手,十分親密的樣子。

李家是宇文婉兒的母妃,李貴妃的娘家。李貴妃怎麼可能害女兒?必然是受皇后的威逼,才會如此了。

傳言愈演愈烈,很快便傳入皇宮中。

皇后原本滿面悠閑地請后妃們吃茶,聽到消息后,臉色頓時變了,握著杯子的手都緊了緊。李貴妃有些擔憂地看過去,卻見皇后眼底閃過一絲陰沉:「沒有證據便敢編排本宮,好大的膽子!」

然而,皇后還來不及下令抓人,事情便發生了變故——那名法師,被抓住了!

扭送而來的人,是軒王府的侍衛隊長。一共二十名鐵甲侍衛,手持鋼刀,押送渾身被麻神捆緊的法師,往官府而來。

那名法師渾身包裹在黑色袍子裏,身軀精瘦,似乎受過許多折磨,眼窩深陷,蒼老的面容難掩疲乏與恐懼。才一出現,便被街上眾人圍觀了。一直跟到官府,圍在外面,等著裏面的審判。

「大人,此人極通術法,請不要解開他身上的繩索。」侍衛隊長說道。

其實,解開他身上的繩索也沒關係,因為他的手筋腳筋都已經被挑斷,渾身血液被放掉超過三分之一,更兼數日不曾飲食,再沒有精力逃跑的。

「寧國公找到我,許我財寶美酒,許我田莊美女,命我困死公主……寧國公讓人假扮公主,羞辱了木如眉,讓木如眉痛恨公主……木如眉找到我,讓我幫她詛咒公主……我趁機殺了木如眉,用她的血液和心臟獻祭,做下陣法……沒有想到,拿到的八字會是軒王妃的……」

此言一出,頓時滿堂嘩然。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原來這竟是真的。在法師出現之前,對寧國公府的猜測都屬於無憑無據,畢竟那名下人乃是酒後胡言,做不得證據。而法師出現了,又將事情說得頭頭是道,頓時引得堂上坐着的那名年輕官員汗濕夾背。

他初入官場,便碰上這樣的案子,如何能處置?只得上報,將這樁案子往上轉。然而不論怎麼轉,法師的這番話都落入外頭圍觀的人群耳中。百姓們並不關心官場,他們只知道事情果然是這樣,寧國公要害公主。寧國公的名號,一時間出現最多。

這樁案子第二天就驚動了皇上,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的皇上,沉着老臉,親自審問了這樁案子。

到了皇上面前,法師的口供一個字都沒有改。被問及如何被捉住時,法師搖頭表示不知,只道:「我正在寧國公送我的莊園中飲酒作樂,沒想到衝進來一波侍衛,進來便要捉我。見到軒王爺時,我才知道法事出了岔子。軒王爺折磨了我一頓,便把我交給官府了。」

寧國公很快捉住法師口中的漏洞:「哦?軒王爺折磨了你一頓?他為何折磨你?如何折磨你的?」說着,偏頭看向站在另一邊,面無表情的宇文軒。

人是宇文軒逮到的,故而審問之時,宇文軒也在場。

事已至此,再藏着掖着也沒意思。畢竟這名法師確實是寧國公找的人,而他既然被宇文軒捉去過,寧國公相信宇文軒已經知道秦羽瑤是怎麼死的。

既然結下大仇,再裝作井水不犯河水已無用。寧國公不相信,在宇文軒知道秦羽瑤的死因后,會無動於衷。畢竟,宇文軒並非無能之人。而他對秦羽瑤的感情,也是有目共睹。

寧國公眯着眼睛看向法師,心中明白,這便是宇文軒的報復。他不可能不知道,法師本來就是想害死秦羽瑤。可是他卻讓法師說出這一番話,若是被證實了,那麼寧國公便背上了害死公主和王妃的大罪。

好個宇文軒,原來這陣子的沉寂,竟是為了致命一擊。只不過,寧國公是不可能就此認輸的,他要反咬一口。陰沉沉地看向法師,威脅說道:「是不是有人逼你說出這番話,誣賴我?」一邊說着,一邊看向宇文軒,目的十分明顯。

「軒王爺恨我害死軒王妃,便廢了我的身體,然後將我交給官府。」法師目光獃滯地答道,並不接寧國公的這一茬。

殿上,皇上蒼老的身軀陷入巨大的龍椅中,鬆弛的皮肉耷拉着,愈發顯得神情陰沉。他冷峻漠然地瞧著這一切,無人知道他心中是何心情。

「寧國公為何非要法師說出,他是受我指使?難道他不是你請入寧國府的嗎?還是說,寧國公想要別人誤解,是我請來了法師,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宇文軒慢條斯理地說道。

寧國公頓時一噎,事實上,宇文軒直到現在才反擊,並非因為寧國公的這件事做得多麼隱蔽。在秦羽瑤死後半個月,閑雲閣便查了出來,並將法師嚴密監視了起來。

宇文軒放着他沒動,一來他沒有時間,他忙着尋找奇珍異寶來保證秦羽瑤的屍體不腐;二來他和秦太傅起了爭執,因為秦夫人在其中做的不可替代的推動作用。這兩點都解決后,宇文軒便猛然發動,給予寧國公致命一擊。

可以說,宇文軒做足了準備,手裏捏著充分的證據后,才來殿上發難,寧國公是逃脫不了罪責的。而言語狡辯,更加證明不了什麼,哪怕皇后在旁邊極力反對也沒有用。

皇上很快做了判決。

「試圖加害公主,此乃欺君之罪。誤害死軒王妃,罪加一等。念及舊功,特赦寧國公削去國公之位,貶為庶民,收回御賜國公府。寧氏一家,乃去軒王府的屍首前跪拜認錯。欽此。」

聖旨十分簡短,但是足夠犀利。宇文軒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他知道這是皇帝的示好——皇帝擔心過世后,他或者柳家為難新帝,敗了這大好河山。

當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皇帝給自己的女兒出一口氣——他並不知道寧國公究竟要害的人是誰,但是他知道皇后對宇文婉兒的打算,這讓他十分惱怒。

「臣不服!」寧國公跪地大呼,不肯接旨。

皇上心中頓時湧上怒意,淡淡地道:「不服?那就死吧!」

寧氏一族真是越來越厲害了,打量他就快死了,沒有威懾力了?皇上扭過頭,瞥了皇后一眼,在想要不要把皇后的職位也撤了。假如他死後將皇位傳與太子,有皇后在背後扶植,皇上真不確信這江山基業會不會改姓寧?

寧國公也是一條硬漢,他寧死也不肯給秦羽瑤下跪,當即起身撞向旁邊的柱子。撞柱之前,口中大呼:「臣冤枉!請皇上收回成命!」

「快快攔下!」皇后驚呼起身。

皇上眼睛一眯,心中惱恨地想,若是寧國公這一撞不死,就加他一個衝撞龍顏之罪!

寧國公心知回天乏術,這一回倒真是下了力氣,當場就死了。皇后驚得白眼一翻,登時暈了過去。

而後便是一場紛亂,等到安排妥當后,皇上打算處置法師時,卻發現法師居然氣絕而亡,登時氣得一口氣提不上來,險些厥過去!

好,好個宇文軒!

被太監總管好一頓順氣,皇上才緩過氣來,目光再掃過宇文軒時,不禁忌憚更深。他原本想要扣押法師,打算令他改口供,以此給宇文軒定一個罪。畢竟他時日無多,很怕擁有柳家支持的宇文軒,會為難他選定的江山繼承人。

誰知,宇文軒竟然先下手為強,把法師給滅了口!事已至此,皇上心知不可能拿宇文軒怎麼樣,很是沮喪地揮了揮手,命宇文軒退下。

宇文軒垂眼行了一禮,壓下眼中異樣的情緒,而後命人提了法師的屍首退下了。離開皇宮后,便在一處溝邊站定,命人將法師的頭顱四肢皆斬下,而後丟在荒草從里,轉身離去。

這位不可一世的法師,因為害了秦羽瑤,而被宇文軒狠狠招待了一番。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最後,只求宇文軒放過他,要他做什麼都可以,只求速速一死。甚至,連全屍都不敢奢求。

宇文軒恨極了他,若非看在他最後小小幫了個忙,何止是斬他頭顱四肢,必要將他碎屍萬段才罷休。

想到此處,宇文軒的眼睛眯了眯。另一個人,必要碎屍萬段的了。

宇文軒沒有回王府,而是來到京郊外的一座舊宅中。這裏人煙稀少,荒涼破敗,哪怕是白日裏頭,也透著一股森然寒氣。

「嗚嗚!」院子裏,一座絞刑架上綁着一個人,長長的頭髮亂糟糟地披在身上,中衣早已破爛不堪,沾染上血跡,看不出原色。

看到宇文軒的到來,那人眼中露出驚恐,渾身掙紮起來,就連鐵鏈都束縛不住。

「老實點!」絞刑架後面,有人拉動鐵鏈,頓時將此人綁得緊緊,再也掙扎不動了。

在此人身前,彎腰蹲著一人,手裏端著一隻精緻小碗,另一隻手則握著一把極鋒利精緻的薄薄刀片,極小心仔細地剃下一條肉來。那一條肉從肌腱到薄膜皆完好無損,剃下來后甚至還微微跳動,鮮紅的顏色映着細白的瓷碗,不時滲出一絲絲血水。

剃下三條肉來,那人便站起身,精緻小刀敲了敲碗沿,對受刑之人說道:「今日你的午飯便是這個。」

生剃其肉,佐喂其腹,這是宇文軒對秦夫人的報復。

不錯,綁在絞刑架上,瞪着一雙泛著血絲的眼睛,披頭散髮形容狼狽可怖的人,便是秦夫人。那日查明真相后,紅了眼的宇文軒便上門太傅府,向秦太傅要人。

聽聞真相后,秦太傅還不敢置信,直到秦夫人親口說道:「哈哈哈!那個妖孽!她不是我女兒!她只是一個佔據了我女兒軀殼的妖魂!死了正好!頂着我女兒的皮,凈干一些不三不四的噁心事!就是我做的!」

秦夫人供認不諱。

秦太傅當即噴出一口血來,若非秦大管家的攙扶,當即便倒了下去:「好,好,我秦某人一生得意,不想臨了,竟——我可憐的瑤兒啊!都是爹爹害了你!」一時間悲哭不絕。

就在他悲哭的檔口,宇文軒早已命人綁了秦夫人,就要押走。秦太傅才忍着傷心,攔住宇文軒道:「你要把她怎麼樣?」

「給瑤兒報仇。」宇文軒冷道。

秦太傅面色灰敗,整個人頓時老了十幾歲一般,他的妻子害死了他的女兒,這算什麼?想到秦羽瑤死的可憐,秦太傅對秦夫人痛恨不已,生生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你不能就這樣帶她走。」秦太傅蒼然說道,「她是瑤兒的母親,是寶兒的外祖母,她可以死,卻不能名聲臟污。」

一刀給她痛快?宇文軒不能答應,害死瑤兒的人,必要經受鑽心挖骨之苦,遍嘗人間最痛苦的刑罰,才能墜入地獄。

「日後,太傅府的一切,都是寶兒的。」秦太傅萬分疲憊地道,「相信我,寶兒需要這個。」

宇文軒想了想,問秦太傅道:「皇后和寧國公那邊呢?」

「老夫必不會就此罷休!」秦太傅捏緊拳頭,顫著嗓音說道。

宇文軒便道:「好,我留她名聲。」便揮了揮手,帶走了秦夫人。不久后,遣來一名雲鷹,扮作秦夫人,在太傅府中掩人耳目。

秦太傅領宇文軒的情,擦拭寶刀,準備對準皇后和寧國府一脈開刀。何況,就算宇文軒不給他這個面子,為了秦羽瑤報仇,他也不會默默無聞。便在家裏分析計算,皇后和寧國府一脈的錢糧兵器和學生官員,一點一點瓦解開來。

隨着雍京城內的流言紛起,秦太傅便知宇文軒開始動作了,因而進程加快許多。他在精準要位上或許不敢動,但是在普通職位上卻都換成了自己人——畢竟,一個將軍若想指揮兵士打仗,也要兵士肯聽他的不是嗎?他動不了將軍,卻能改換士兵,既不引人耳目,又能在特殊時刻起大用。

宇文軒擒住秦夫人後,便將她安置在郊外的一座秘密據點。

此時,秦夫人哆嗦著被綁在絞刑架上,看起來並未缺胳膊少腿,實則裹在衣衫下的身軀,早已非人樣。其中一條腿,已經不帶有絲毫肌肉,僅僅只剩著大量血管包裹着骨頭。

宇文軒手下頗有一些能人,比如眼前這位,極擅長解剖。他能夠繞過人體的重要血管,剔除掉人身上大部分的肌肉,而能夠保證此人不死。

每日剃下來的肉,或是被細細切了絲,佐以蔥花薑末,爆炒盛出;或是切成塊,輔以各樣大料,小火慢燉。每一餐,都是秦夫人的飯食。

秦夫人初時並不肯吃,她情願餓死。然而,後來的刑罰讓她知道,他們有的是法子讓她度秒如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主子,屬下近來技藝又有長進,或許這位囚犯能夠喝道自己的骨頭燉的湯。」那位解剖達人興高采烈地說道。

宇文軒點了點頭:「乾的不錯。」

聽秦夫人慘叫一陣,宇文軒心中覺出一絲痛快,囑咐一句:「仔細看着,別叫她輕易死了。」在秦羽瑤生還之前,宇文軒就靠這個排除痛苦了。

說罷,宇文軒轉身走了。對於身後的慘叫,心中半點波瀾也無。誠然,皇后和寧國公十分可恨,而宇文軒也不會放過他們。但是,秦夫人同樣可恨!

宇文軒自忖,以他對秦羽瑤的保護,必不會叫她輕易著了道兒。若是沒有秦夫人主動提供八字和血液,說不定秦羽瑤現在好好兒的。故此,宇文軒怨恨秦夫人,甚至比寧國公等人更甚三分。

「瑤兒,我會為你報仇的。」走在回軒王府的路上,宇文軒心中默念道:「那些欺你侮你之人,我都會解決掉。」

時下已是夏季,街上往來的行人都穿着薄衫,頂着烈日,面上皆帶有薄薄汗跡。然而,宇文軒卻覺著周身冰涼,無一絲溫暖:「可是,瑤兒,你何時才回來呢?」

*

身體穿過銀鏡的時候,並沒有特別異樣的感受,就像是被極薄的冰片在身上刮過一遍。雖然不舒服,卻不是不能夠忍受。

從銀鏡中穿過後,那股冰片刮膚的感覺便消失了。秦羽瑤感覺進入一個黑色的困境中,她摸不到任何東西,也看不到任何顏色,渾身的感官彷彿被封閉住了。漸漸的,手臂抬不起來了,腳部也挪不動了,就連眼皮都如同被千斤巨石掛住,沉得睜不開。

這是哪裏?發生了什麼?秦羽瑤焦急地想,為什麼她忽然不能動了?不,慕秋寒受傷極重,她的時間不多了,不能耽擱。秦羽瑤努力試着睜開眼皮,用儘力氣試圖抬起手臂,她要打破黑暗。

終於,秦羽瑤的努力有了效果。她漸漸能夠睜開一絲眼皮了,而就在她睜開的一瞬間,頓時有一絲微弱的光亮投入進來。秦羽瑤努力睜開更多,漸漸看到一團朦朧的色彩,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而是金色。

隨着時間過去,秦羽瑤的眼睛睜開更多,漸漸能夠看清那金色的是什麼——竟然是一種奇怪的圖案。

這是什麼東西?秦羽瑤不去管,只是努力掙扎,試圖找回手腳的掌控。她並不知道自己附身到什麼上面來了,她只想知道,她附身的這具身軀在哪裏?離慕秋寒近不近?

不遠處,慕秋寒仰面躺在地上,妖媚的大眼睛茫然睜著,望着頭頂上方的天空開始緩慢旋轉,眼前一陣陣暈眩。慕秋寒心裏清楚,她就快要死了。

顧子清是組織的仇敵,另一個組織的頭兒,而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暗人。所以她才追他追得那麼辛苦,捉到他兩次都被他跑掉。

而這一次,她傾盡全力不惜以自己為誘餌,才終於擒到了他。只不過,她自己也受了重傷。身上確實有救命的葯,但是慕秋寒一點也不想吃。

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呢?這些年來,手上染滿鮮血,見慣了虛情假意,她自己更是玩弄感情的高手。原本還有阿瑤,一個組織內無人不感到稀奇的傢伙,她居然事事遵循底線,並且底線頗高。她還記得她們初相遇時……

腦中的暈眩越來越嚴重,慕秋寒發現,她竟然回憶不起來,她和阿瑤相識的過程。

不行,慕秋寒用力咬住舌尖,努力從地上爬起來。她的啟明星,她死也要死在她的身邊。慕秋寒步步踉蹌地往不遠處的車子走去,在這輛車裏面,是顧子清那個混蛋做出來的唯一一件好事。

他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座水晶棺,把阿瑤的身體藏在裏面,雖然過去了兩年多,然而阿瑤的身體容貌依然栩栩如生,半點不曾變化。慕秋寒用了很久,才走到車前,渾身癱軟地倚在車門上。

她想打開車門,卻發現再沒力氣。不論她怎樣積攢,始終提不起一絲力氣來。

「阿瑤,阿瑤……」慕秋寒把額頭貼在玻璃上,努力往裏看去。恍惚中,彷彿看見那張熟悉的,平淡無奇的面孔。漆黑沉靜的眸子,總是讓人感到溫暖與安心。

恍恍惚惚中,慕秋寒倒在了地上,眼睛半睜著,瞳孔中映着一幅畫面。那是她們趴在陽台邊的大床上,沐浴著明亮溫暖的日頭,並肩翻看時尚雜誌的畫面。

秦羽瑤終於掌控住附身的這具軀殼,便連忙坐起身來,推開裝着這具身軀的華麗詭異水晶棺,打算去尋慕秋寒。

可是,她看見了什麼?車窗玻璃外,一張美麗的面孔,搖搖晃晃地貼在玻璃上,沒等秦羽瑤看清,便是一晃,倒了下去!

「秋寒!」秦羽瑤大叫道。再也顧不得別的,連忙掙扎著挪出水晶棺,扒開車門跳下去。

才一下地,便見腳下躺着一具熟悉的身體,面孔是親切的妖嬈美麗。那雙妖媚的大眼睛半睜著,紅唇微微顫抖,彷彿想要說些什麼。

「秋寒!」秦羽瑤連忙蹲下,伸手在慕秋寒的懷裏摸索,掏出那些熟悉的葯,撥開塞子就往慕秋寒的口中倒。

「秋寒,堅持住,你不能死,秋寒!」秦羽瑤坐在地上,一隻手摟着慕秋寒的脖子,一隻手穩穩地給她灌著葯。只不過,她的嗓音卻是顫抖著,顯示出她的焦急與恐慌。

慕秋寒的眼睛彷彿亮了一下,轉到秦羽瑤的臉上,就在秦羽瑤欣喜一笑時,卻發現慕秋寒的眸子隨即黯淡下去,閉上了眼睛。

那雙妖媚的大眼睛一閉上,便遮住了慕秋寒的三分姿色,使她的凌厲全都不見了,美麗的面孔因着失血蒼白,而顯得格外惹人憐愛。

「秋寒?!秋寒?!」秦羽瑤的心提得高高的,一絲絕望不由得湧上來,讓她霎時間悲從中來,眼淚情不自禁地落了下來。

不行,不能慌,秦羽瑤抬手擦掉眼淚,伸手摸了摸慕秋寒的頸側,但覺一片溫熱,雖然跳動微弱,但卻持續跳動着。只是昏迷了,秦羽瑤呼出一口氣,心下微松。連忙打起精神,將慕秋寒平放在地上,給她包紮傷口。

等包紮完畢,秦羽瑤才打量四周,但見一片荒涼,顯然不是人群居住之地。也是,否則兩人如何敢開火?槍聲響了一陣又一陣,也沒有人來查看,應該是荒無人煙的。

看來,只能把慕秋寒移到車上,帶她回到城市了,秦羽瑤心想。想到便做,秦羽瑤起身打開車門,將一排座椅收拾出來,而後小心翼翼地抱起慕秋寒。誰知,胳膊一陣酸軟,險些把慕秋寒摔下來!

秦羽瑤才想起來,她也不知道附身到什麼樣的身體上了,是這具身體本來就力氣弱小,還是她的靈魂與這具軀體尚未適應?秦羽瑤咬着牙,努力維持平穩,終於把慕秋寒移到了車上。

還應該有一把槍,秦羽瑤的目光掃視一圈,心中想道。於是,她走下車,往慕秋寒與顧子清爭執的地方走去。在顧子清身邊,恰好落了一把槍。秦羽瑤目光鎖定,走過去取。

誰知,就在她的手指握住槍托時,忽然一隻冰涼的手握住她的手腕!

秦羽瑤嚇了一跳,連忙抬頭去看,卻只見顧子清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在塵土血液沾污的臉上,一雙狹長的眼睛閃動亮的驚人的光芒!

「你是誰?」秦羽瑤反手掙扎,另一隻手則迅速拾起槍,在手裏轉了個圈,便扣住了扳機,對準「顧子清」。

「顧子清」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緊緊攥著秦羽瑤的手腕不撒手,冰冷的手指彷彿鐵箍一般,他望着秦羽瑤的臉龐,漸漸有一絲笑容浮現上來:「我是子清啊,你不認得我了?」

秦羽瑤更加嚇了一跳,大聲道:「不可能!」

方才銀鏡裏面,秦羽瑤看得清楚,慕秋寒已經用子單打碎顧子清的手臂、大腿及胸膛,他已經死透了才對!

可是,為什麼他已經碎成渣的手臂,還能抓住她?為什麼他已經死透了,卻又復活了?秦羽瑤滿臉震驚地看着顧子清緩緩坐了起來,目光猶如見了鬼:「你,你……」

「瑤兒扶我一把。」顧子清的口吻有些撒嬌,他軟綿綿地朝秦羽瑤靠過來,虛弱地道:「我失血過多,沒有力氣。」

秦羽瑤猛地把他推開,而後翻身用膝蓋抵住他,槍口抵着他的腦門,居高臨下道:「這是怎麼回事?」

顧子清的眼神一閃,彷彿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在他眼底浮動,隨後又沉了下去。一絲漫不經心從他的臉上浮現出來,慢慢悠悠說道:「瑤兒,你真的現在就要知道嗎?要知道,這件事說來話長。而我想,慕秋寒大概拖不了那麼久吧?」

秦羽瑤怔了一下,卻沒有動,槍口抵著顧子清,有些猶豫。她親眼看着慕秋寒把顧子清擊成滿身窟窿的屍體,那麼顧子清是怎麼又活了過來?他的身上,有什麼秘密?

憑心而論,秦羽瑤想立刻殺了顧子清,而後帶着慕秋寒走人。可是,她怕殺不死顧子清,反而惹怒他。一個未知敵人,要更加可怕。

彷彿看清她的猶豫,顧子清對她笑了一下,說道:「我不會對你不利,否則也不會費盡心力把你救活。至於慕秋寒,只要你保證她不對我動手,看在你的面子上,此事我既往不咎。」

「什麼?」秦羽瑤一怔,才意識到他話里隱含的意思。他的意思,難道是……

「那麼你以為,你為什麼又活過來?」顧子清反問道。

秦羽瑤漸漸有些明白了。她穿越過時空,曾經附身到別人身上,對於顧子清的話,想得多了一些。然而對於顧子清而言,卻十分簡單,她曾經死了,現在又活了,那是他的功勞。

腳下恰好有一塊玻璃,秦羽瑤撿了起來,豎在眼前。裏面映出一張久違的平庸面孔,有些熟悉,有些陌生。唯獨那雙眼睛,漆黑沉靜,哪怕穿越時空也不曾變過。

這是她自己的身體。

「你怎麼做到的?」秦羽瑤忍不住好奇問道,隨即想起來,慕秋寒還在等着她。於是,她一隻手執搶抵住顧子清的額頭,另一隻手則摸索過顧子清的全身,將他身上所有可能有威脅的東西都掏出來,而後站起身,緩緩後退。

她不能帶着他,那會對慕秋寒不利。秦羽瑤並不相信顧子清的話,他向來睚眥必報,慕秋寒這樣對待他,他怎麼可能善罷甘休?故而,雖然好奇復活的原因,卻選擇了不予理會。

「瑤兒,你要拋下我嗎?」顧子清的目光隨着秦羽瑤的後退而移動,神情有些說不出的奇怪,「我救活了你,你卻要拋下我嗎?」

秦羽瑤抿了抿唇:「是你殺了我。」

「我錯了,瑤兒。」顧子清的眼睛裏閃動着誠懇,「所以我費盡心力,把你救活了。我現在跟你道歉,你原諒我好嗎?」

「可是你差點害死秋寒!」秦羽瑤不為所動。

顧子清便笑了:「瑤兒,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你以為慕秋寒現在還能活着?」

「秋寒一向很厲害!」秦羽瑤瞪他。

顧子清不以為意,抬起手,伸出三根手指:「這是第三次了,慕秋寒要殺我。瑤兒,我從沒有主動對付她過一次,每次都是手下留情。而這一次,是她自己想死,並不是我殺了她。」

如果不是你殺了我,秋寒怎麼可能了無生念?秦羽瑤在心中喊道,然而她卻無法喊出來,因為這的確不是怪罪顧子清的理由。

秦羽瑤沉默片刻,才抬起眼睛道:「我不會放任任何對秋寒不利的東西在身邊。」說罷,抬腳轉身往車子走去。

只聽身後傳來:「方圓數百里,沒有人煙。如果你就這樣走了,慕秋寒就死定了!」

秦羽瑤猛地轉身,依然舉起槍口對準顧子清,片刻后卻笑了:「是你死定了吧?方圓數百里沒有人煙,自然也沒有食物和水,你失去車子,要餓死在這裏了吧?」

「不。」顧子清咧開嘴巴笑了,「附近有我的一處基地。裏面有食物,有水,有醫療設備與器械。我不會死,但是慕秋寒會。」

秦羽瑤不由得瞳孔微縮,手指情不自禁扣緊扳機。望着顧子清笑得刺眼的面容,抿了抿唇,終於掙扎著送開手指。

「跟我走。如果你敢耍花樣,小心對你不客氣!」秦羽瑤走到顧子清的身邊,彎腰將他提了起來,反剪他的手臂,押着他往車上走。走到一半,腳步忽然頓住,低頭盯着顧子清的手,有些猶豫起來。

顧子清雖然沒有回頭,卻感覺到她不善的目光,連忙說道:「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用繩子把我捆住,千萬不要砍我的手,我的手還要留着給慕秋寒做手術呢!」

秦羽瑤猶豫了下,便放棄了心中的念頭,果然從車子後備箱裏提出來一捆繩子,將顧子清從頭到腳捆成了蠶蛹。而後抓起他,丟到副駕駛的位置。

發動車子后,秦羽瑤根據顧子清的指示開動,從後視鏡里看見顧子清的臉,很是奇怪:「你高興什麼?」

「瑤兒活了過來,我當然高興。」顧子清乾脆利落地道。

秦羽瑤嗤笑一聲:「騙鬼呢?如果你高興我活着,當初為何殺我?」

想到穿越前的那一幕,饒是已經過去很久,再想起來仍舊心中介懷。秦羽瑤沉下臉來,再不看顧子清。

「那是因為……」顧子清臉上的輕快笑容褪去,轉而變成一股說不出的奇怪神情,他沉默片刻,說道:「你可以試着割破自己的手指,然後你就知道了。」

秦羽瑤偏頭看了他一眼,沒有應答。她心中充滿了警惕,對於顧子清的任何不必要的建議都不會採納。因為擔心慕秋寒的傷勢,秦羽瑤一路上都沒心情說話,直到來到顧子清指定的地點。

「在那邊,有一道門。門後有一個開關,你按一下,會出來一塊驗證板,密碼是……後面有三道門,密碼依次是……」

顧子清的秘密基地在地下,秦羽瑤按照顧子清的指示,依次打開了各道機關。而後轉身回來,抱起慕秋寒往醫療室走去。

「還有我!瑤兒!」顧子清只見秦羽瑤一副不管他,想要把他丟在外面的意思,連忙道:「如果沒有我,你救不了慕秋寒!」

後面一句,成功讓秦羽瑤腳步一頓,而後聲音從地下通道里傳來:「我一會兒上來接你。」

得到答案后,顧子清才終於消停下來。他望着車窗外面,四處散落的黃沙,被風吹得滾動的石礫,及膝高的雜草,一塊塊天然嶙峋怪石。荒涼冷漠,猶如亘古的生命。

秦羽瑤打開副駕駛的門,便看到顧子清倚在座位上,半垂眼瞼,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在他的臉上,出現的是一種似是漫不經心,又似是冷漠嘲諷的神情。這是一個陌生的顧子清,秦羽瑤從不曾在他臉上見過這番模樣。

心中愈發警惕,秦羽瑤拍了拍他的肩膀:「回神了。」而後,提起顧子清身上的繩子,把他往基地中拖去。

顧子清的鞋子都被拖掉了,又狼狽又難堪,不由得有些惱怒:「你給我留點面子行嗎?」被秦羽瑤似笑非笑地扭頭看他一眼,不由訕訕閉了口。

秘密基地建的很大,起居室、科研室、醫療室、儲存間等,十分齊備。秦羽瑤拖着顧子清,把他丟到起居室的門口,而後往醫療室走去。

「瑤兒,把我解開吧,我給你幫忙。」顧子清叫道,「慕秋寒傷得很重,不能沒有我。」

秦羽瑤理也不理他,兀自往醫療室走去。

為慕秋寒擦洗乾淨,換上無菌服,抱到病床上平躺下來。望着這張蒼白虛弱的臉龐,秦羽瑤再一次眼眶發熱,如果不是因為她,秋寒不會這樣。

忍住淚意,秦羽瑤找來生理鹽水,把其他藥物打進去,給慕秋寒掛起來。又解開她的衣服,開始處理她身上的各種傷口。

過了小半天,秦羽瑤才給慕秋寒處理完畢。期間,給她換了幾次吊瓶。慕秋寒始終沒有醒來過,但是臉色已經不再那麼蒼白。秦羽瑤微微放下心,站在床邊,伸手撫上慕秋寒的臉頰:「快點好起來,我等着你。」

說完,關上病房的門,走了出去。

「瑤兒,你處理完了?來吃點東西吧。」餐廳的方向傳來一個熱情的聲音。

秦羽瑤一凜,摸上槍支,往餐廳走去。只見顧子清坐在一桌飯菜前,已經洗乾淨臉,換上一身乾淨帥氣的衣服,放下筷子沖她招手。

「你怎麼解開繩子的?」秦羽瑤站在五米遠處,看着顧子清不動。

顧子清眨了眨眼道:「這點小事,怎麼難得倒我?」之前一直不動,不過是怕她不安,故意做出弱勢的模樣。

秦羽瑤抿了抿唇,有些後悔起來,早知如此,就不該帶他回來。就算帶他回來,也該砍了他的手才是。她就不信了,他還能再長出一雙來不成?

一絲微弱的不善,很快被顧子清捕捉到,他連忙表態:「瑤兒,我真的不會傷害你。」

秦羽瑤熟悉的顧子清,是溫柔的、靦腆的、青澀的,面前這個厚臉皮的男人是誰?雖然笑得很有魅力,但是秦羽瑤一點感覺也沒有,心裏只是警惕。隨意取了些吃的,便往病房去了。

「瑤兒。」身後,顧子清出聲道:「你,不恨我?」

秦羽瑤的一舉一動,在顧子清的眼中,都十分奇怪。他並不知道她曾經穿越時空,愛上了別人。在他看來,她在那樣的時候被他殺死,應當是帶着恨意死去的。雖然他救活了她,然而昏迷了兩年多,秦羽瑤醒來也不該是這樣的平靜。

是的,平靜。她看着他的眼神,只有警惕與戒備。恨意、疏離、惱怒,全都沒有。她彷彿是,既不愛他了,也不恨他了。

這個感知,讓顧子清很難接受:「瑤兒,你不能聽我解釋嗎?」

秦羽瑤的身形頓了頓,卻沒有回頭,只是平靜地問道:「你是不是跟她上床了?」

「她」,指的是那晚秦羽瑤看見的女子。

顧子清愕然,他有些明白了秦羽瑤的意思,雖然想要辯解,半晌后卻只是道:「是。」

秦羽瑤沒有說話,只是抬起腳步往病房走去。沉默的背影,讓顧子清的喉結滾動了幾下,忽然心中堵得慌。

秘密基地中有充足的食物和水,秦羽瑤這幾日一直在醫療室中,觀察慕秋寒的情況。顧子清自從那天之後,便很少出現在秦羽瑤的面前。秦羽瑤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但是一直沒有放鬆對他的戒備。

直到這一日,顧子清敲響病房的門:「瑤兒,我可以進來嗎?」

「你要幹什麼?」秦羽瑤打開房門,走了出來,不讓顧子清進去。

顧子清苦笑一聲,說道:「我知道慕秋寒為何昏迷不醒。我能夠救醒她,但是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秦羽瑤戒備地道。

顧子清不由得想起,曾經在他懷中溫柔如水的秦羽瑤,一時間有些後悔,是他親手破壞了他們之間的親密。不過,日子還很長,他相信他能夠彌補。清了清嗓子,顧子清說道:「你再給我一次機會,這就是我的條件。」

就是這樣?秦羽瑤雖然沒有問出來,但是她的表情卻滿滿寫着不信:「你先說,你要怎麼救醒她?有多少把握?」

「瑤兒知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復活的?」顧子清不答反問。

秦羽瑤搖頭:「或者你願意告訴我?」

「我當然願意。瑤兒想知道什麼,我都願意告訴你。」顧子清忽然放輕聲音,溫柔地看着秦羽瑤的眼睛,說道:「我用我的血,換了你身上的血。」

秦羽瑤瞪大眼睛。

「瑤兒不信?瑤兒可奇怪,我為何會死而復生?」顧子清的聲音溫柔如水,「因為這樣。」一邊說着,一邊舉起左手,示意秦羽瑤瞧他豎起的食指。而後,舉起右手,在他的食指和中指間夾有一片銳色,對準左手食指輕輕一劃,頓時一滴血珠便滾落出來。

然而,下一刻,那細小的傷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秦羽瑤不由得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上前一步,再也顧不得戒備,一把捉住顧子清的手指,放在眼睛下面研究起來:「怎麼會這樣?這怎麼可能?」

「就是這樣。」顧子清看着近在眼前的這張面孔,她曾經沉睡了兩年多,但是在他的幫助下,終於恢復了神采。並且,再也不會離開他。想到這裏,眼神愈發溫柔:「瑤兒可知,我多少歲了?」

「多少歲?」秦羽瑤驚愕地看着他。

顧子清伸出手去揉她的發心,卻被秦羽瑤躲了過去,心中苦笑,只得作罷:「我也不知道。活了太久,我已經記不清了。不過,大概是有八百多年的。」

「妖怪!」秦羽瑤瞪大眼睛,忍不住驚呼道。隨即,她想道,她連穿越時空都能做到,顧子清這樣也算不得太詭異,鎮定下來后,便問他道:「你一生下來就是這樣嗎?」

顧子清微微一笑:「瑤兒,現在我們討論慕秋寒的病情如何?要知道,我們的生命都很悠久,這些事情以後再說也不遲。」

「你打算怎麼救她?」說起正事,秦羽瑤立即擺出冷峻的面孔,「難道你打算給她換血?就像當初復活我一樣?」

顧子清讚賞地點頭:「不錯。」

秦羽瑤卻有些猶豫了,她不知道顧子清為何如此慷慨,簡直不像他的為人:「你不恨秋寒?哪怕她曾經在你身上開了幾十個洞?」

「但是瑤兒喜歡她,不是嗎?」顧子清溫柔地道。

秦羽瑤不由得沉默。她不知道顧子清究竟想怎麼樣,以及換了他的血液之後,會不會有其他副作用?她不想害了秋寒,便道:「再過幾日吧。如果秋寒始終不曾醒來,就按照你說的辦。」

三日後。

慕秋寒仍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檢測機器顯示出的信號雖然穩定,卻比常人虛弱。這很不尋常,按照慕秋寒的體質,如果沒有生命危險,她早該醒來了才是。

「我知道為什麼。」病房門口,顧子清斜斜倚在門框上,雙手抄在褲兜里,半垂著頭,卻揚起眼睛微笑着道:「她近來在研究一種補血藥,但是似乎只做出來半成品,她臨出發前大概帶在身上了。」

秦羽瑤頓時愣住,想起剛穿越回來的那天,她掏出慕秋寒口袋中的藥瓶一股腦兒喂進口中的一幕:「是我,害了她?」

「並不是。正相反,如果不是你,她當時就死了。」顧子清笑着說道,然而聲音卻有些冷然的味道,「她失血太多,又了無生念,如果不是那份半成品,她不可能活着。」

慕秋寒不是他,四肢皆碎,甚至內臟都被打碎了還能活下來。大量失血對普通人而言,絕對是致命的傷害。

秘密基地中沒有血袋,秦羽瑤只能給慕秋寒補充生理鹽水和基本營養,大部分都靠慕秋寒的生理機能再造血修復。可是,顧子清的意思,慕秋寒似乎因為那份半成品的補血藥,而失去主動造血機能?

哪怕如果不那樣做,慕秋寒會死,秦羽瑤還是覺得愧疚。她太大意了,白白將施恩的機會和把柄交到顧子清的手上。

「如果你能救活她,我可以任你處置。」秦羽瑤俯身撫著慕秋寒的臉龐,輕輕說道:「但是,如果你敢傷害她一根汗毛,我與你不死不休。」

秦羽瑤已經悄悄做過實驗,被換了血液的她,身體與顧子清有些相似,那就是恢復速度及快。雖然達不到顧子清的那種變態程度,但是也已經很驚人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比不上顧子清的恢復能力,秦羽瑤想把自己的血換給慕秋寒。

「好,我答應你。」顧子清勾起唇角,壓下對慕秋寒的嫉妒與惱恨,溫柔笑道:「那我們開始吧。」

得到秦羽瑤的回應后,便開始準備手術的用具與器械。

手術開始前,顧子清說道:「我不能失血過多,所以每次只能輸送給她五百毫升血液。一周一次,一直到她醒來。期間,你我都必須待在這裏,不得離開。」

秦羽瑤點頭答應:「好。」

她的注意力都在慕秋寒的身上,因此沒有看見,顧子清得意地勾起唇角。瑤兒啊瑤兒,你我共處一個屋檐下,待上兩年,你又怎麼會不原諒我?

顧子清曾經對秦羽瑤做過這樣的手術,故此這一次並不生疏,甚是熟練地就完成了。秦羽瑤對他點了點頭,道了一聲「辛苦」,便不再管他,而是仔細盯着慕秋寒的狀態。

「她沒事的。」顧子清說道。

然而第二日,顧子清見到慕秋寒時,卻是臉色有些變了。

慕秋寒仍舊沒有醒來,氣色也變得好了一些,但是令人驚異的是,她的身體有些變化——變小了!

這一幕落在秦羽瑤的眼裏,便更加清晰了:「秋寒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

秦羽瑤與慕秋寒熟悉無比,對慕秋寒的身體也十分清楚,只見昨日還五官立體頗顯妖媚的慕秋寒,今日看起來竟然清純了許多!

慕秋寒,至少年輕了五歲!

「這太奇怪了!」顧子清的臉色不好看,這明顯不是應該有的反應。他皺起眉頭操作其他器械,檢查慕秋寒的身體信號,卻只見各項都顯示正常。而顯示正常,本來就是不正常的事。

第二日,兩人推開病房,看望慕秋寒,再次大吃一驚。因為,慕秋寒的身體又變化了,比昨日更加年輕幾歲。

秦羽瑤開始不安了,走到床前試着喚醒慕秋寒:「秋寒?能聽到嗎?醒一醒,秋寒?」

「抽她一點血液,化驗一下。」顧子清面色沉凝地走過來,手裏提着一隻針管,開始給慕秋寒取血。

誰知,針管扎進去后,卻抽不出血液來,頓時讓顧子清神色一驚。他連忙收回針管,仔細打量慕秋寒手臂上的針眼。卻只見那個小小的針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癒合,不久便看不出來一絲痕迹。

「這是怎麼回事?」秦羽瑤亦是驚訝不已。

顧子清搖了搖頭,放回針管,用指間的鋒銳輕輕劃破慕秋寒手背上的肌膚。他用了一絲力氣,準確地劃破真皮層,割裂了毛細血管。然而,卻無一絲血液流出來。並且,那道傷痕也在以可見的速度緩緩癒合。

「這很奇怪。」顧子清臉色難看地道,「她的血液被禁錮在血管中了。」

他信誓旦旦地對秦羽瑤說,他能就醒慕秋寒。但是眼下的情況,卻狠狠打了他的臉。

顧子清不是秦羽瑤,他對慕秋寒絲毫沒有感情,他也一點兒都不擔心她的死活。在難堪過後,他心中反而升起一絲試驗的興奮感,於是轉過頭對秦羽瑤道:「既然血液抽不出來,不如我試試再往她的身體中輸送血液?」

「這……」秦羽瑤有些猶豫,皺着眉頭看向床上躺着的慕秋寒,抿了抿唇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就讓顧子清試一試?便道:「不要輸送太多,你輸送一點試試。」

顧子清點頭:「好。」說罷,便準備器械與工具,開始手術。

當一根透明塑膠管連通慕秋寒與顧子清的血管時,只見一絲殷紅順着管子流動,從顧子清的身體流向慕秋寒的身體。

「可以輸送。」顧子清說道,低頭準備拔下針頭。

誰知就在此時,卻突然發生異變。只見慕秋寒的身體一震,緊接着開始變化起來。

身軀在緩緩縮小,五官變得青澀稚嫩,高高隆起的胸部也縮小下去,修長的身形漸漸變矮。很快,慕秋寒縮小到十三四歲的模樣。

「快拔下針頭!」秦羽瑤反應過來后,連忙撲過去拔慕秋寒身上的管子。一邊解開纏繞的繃帶,一邊對背後的顧子清道。

顧子清發出一個艱難的聲音:「先拔我的,快。」

「你怎麼了?」秦羽瑤回頭一看,不由驚呆了。只見顧子清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著,他抬手想去拔管子,卻總是碰不到,神色是少有驚懼。

「她,她在主動吸取,我的血液。」顧子清艱難地道。

秦羽瑤猶豫了下,她想先解下慕秋寒身上的管子。

「她不會有事。」顧子清不由得急了,「她的身體流不出血來。」

秦羽瑤只得應下,轉身撲到顧子清的身前,顧不得解開繃帶,直接從中間剪斷管子。頓時,顧子清的身體不再顫抖,他鬆了口氣,迅速而熟練地拔出針管,面色猶余驚色。秦羽瑤沒心思看他,轉身撲到慕秋寒的床前,去解她的管子。

隨着輸血中斷,慕秋寒的變化也穩定下來。秦羽瑤有些擔憂地看着慕秋寒十三四歲的模樣,纖細玲瓏,小巧青澀,心裏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兒。

「你少擔心她了,她方才吸取了我身上五分之一的血液,好得很呢!」顧子清不由得酸道。

秦羽瑤卻沒回他的話,頓了一下,忽然聲音有些驚疑地道:「你來看,秋寒是不是還在變化?」

顧子清心中嗤了一聲,然而仍舊是走了過來,看向慕秋寒:「還在縮小嗎?」話音才落,不由得驚叫起來:「天啊,她,她在變得透明?」

「怎麼會這樣?」聽到顧子清也說,秦羽瑤終於確定自己不是眼花,又驚又怕:「秋寒!秋寒!醒一醒!你能聽見我嗎?秋寒!」

慕秋寒並沒有回答她,大概是吸收足夠了血液,她的臉頰上帶着一絲紅暈,就連唇色都不再寡淡。呼吸安靜而悠長,彷彿沉沉睡着。但是,她的身體卻漸漸變淡,一點一點變得透明,彷彿要消失了一般。

「不,不!」秦羽瑤捉著慕秋寒的一隻手,卻發現慕秋寒的手掌在變得輕盈,她去摸慕秋寒的頭髮,卻愕然發現手掌穿過了髮絲,根本抓不住:「不,秋寒!不要,你快醒過來啊!」

顧子清亦是滿臉詫異,他操作著各種器械,發現慕秋寒的身體信號變得詭異,時有時無,忽強忽弱,很快便再也探測不到了。轉頭看向床上,只見床上空空如也。秦羽瑤獃獃站在床邊,還維持着方才撫摸慕秋寒頭髮的姿勢。

「她,消失了?」顧子清甚至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秦羽瑤愣愣的呆站着,良久才撲到床上,雙手摸索起來:「她肯定還在這裏,只不過看不見了。」

「有可能。」顧子清想了想,說道。

一個大活人,好端端的能去哪兒呢?見秦羽瑤有些入了魔障,便勸慰道:「她的身上有我的血液,必然不會有事的。只不過,大概有些機能不穩定的問題,你不要擔心,或許過兩日她就回來了?」

秦羽瑤聽了之後,心中稍稍安慰,停下摸索的動作,坐在床上發起呆來。

「我們就在這裏等她,她會回來的。」顧子清的臉上露出一絲髮自內心的笑容。

太好了,那個礙事精就這樣消失了,瑤兒一定會留在這裏等她。如此一來,他們兩個人就有時間和空間培養感情。他們擁有相同的體質,擁有足夠的生命,他們會互相愛重,一起渡過生命中的美好時光。

他高興得太早了。

慕秋寒失蹤了,秦羽瑤雖然難過憂心,但是很快便鎮定下來。她把起居室挪到慕秋寒消失的那間病房,駐紮下來,足不出戶。

顧子清去找她,她也不怎麼理會,只是每天打坐、發獃、活動手腳。

「瑤兒,你還在怪我?」就這樣過了半個月,顧子清受不了了,他推開秦羽瑤的房門,走到正在打坐的秦羽瑤身前,強行捏住她的下巴,使她仰起臉來:「你是不是還在為了那件事情怪我?」

秦羽瑤掙了一下,沒有掙開,頓時神色一沉:「鬆手!」

顧子清不僅不松,反而一隻手扶住她的腦後,俯身欲吻。秦羽瑤頓時惱怒,伸手一指,點在顧子清的胸前大穴。顧子清不意秦羽瑤竟有此手段,但覺胸口一痛,不由得縮手捂住胸口。

「那件事,我早已經不放在心上了。」秦羽瑤站起身來,眉梢微挑,聲音不帶有絲毫情緒:「所以,也就無從談起怪不怪你。」

「如果你不怪我,為何如此疏遠我?」顧子清聽到前一句,還在心中一喜,然而聽到後面一句,不由得有些惱羞成怒:「我們是夫妻,應該住在一起,你倒好,連說話都不跟我說!」

秦羽瑤勾唇冷笑:「你不願意?那就離婚。」

「你!」顧子清驚愕地瞪起眼睛,「你簡直不可理喻!」

秦羽瑤撇了撇嘴:「我不可理喻?隨你怎麼說。如果你不喜歡,那就離婚吧。」

「你說過如果我救慕秋寒,就給我一次機會!」顧子清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夠和秦羽瑤長長久久地在一起。他唯一做的不地道的事,就是沒有守住貞潔。可是,這難道怪他嗎?不由憤怒起來:「說來說去,你還是怪我!」

「我沒有怪你,我只是不愛你了。」秦羽瑤冷冷地看着他,「還有,我們的約定是,如果你救醒秋寒,我才給你一次機會。現在的情況是,秋寒不僅沒有醒來,還失蹤了。」

「我沒有怪你,我只是不愛你了」這句話,像一隻巨錘重重砸在顧子清的心頭,令他不由得臉色蒼白:「就,就為了那件事,你就不愛我了?」

秦羽瑤不由默然。那件事過後,她其實是恨他的。但是她遇到了宇文軒,那個比顧子清優秀百倍的男子,她的心都給了他。再見到顧子清,除了警惕就是戒備,一絲一毫的愛與恨都沒有了。

顧子清卻以為她默認了,簡直不敢相信:「我活了八百多歲,不止有過你一個女人,但是我卻只愛你一個,甚至耗費心力為你換血,只為了延長你的壽命,與我一起相扶相持走下去。現在你告訴我,你不愛我了?」

「你覺得我欠了你?不,我並不欠你的。你欺騙了我的感情,背叛了我們的約定,你在婚姻中不忠貞,是你對不起我。雖然你復活了我,但也是你殺了我,所以我並不欠你什麼。」秦羽瑤緩慢而清晰地說道。

顧子清此時真的有些絕望了,他不明白,為什麼秦羽瑤從昏迷中醒來后,彷彿變了一個人?她的眼神冷淡,口吻疏離,讓他根本欺騙不了自己——她是真的不愛他了!

這個認知是如此殘酷,顧子清一時間無法接受:「不,你不明白,悠長的生命是多麼乏味與難熬。僅僅與別的女人有一夜,算的了什麼?不止是我,如果你在活了幾十年、幾百年後,你也會如此。」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而我,不會阻攔你。我允許你有別的男人,但是只有我們是同類,只有我們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你根本不懂愛情。你想要的,只是有人陪着你。」秦羽瑤憐憫地看着他道。

顧子清的神情頓時變了,他額頭上的青筋都在跳動,臉頰旁邊的肌肉也顫抖起來,彷彿要撲過來咬秦羽瑤。但是他按捺住了,用一種兇狠的、不容拒絕的目光,盯着秦羽瑤道:「你會想清楚的。」

說罷,轉身走了出去。

秦羽瑤關上門,後背抵在門板上,心跳有些快速。方才顧子清的那個充滿佔有慾的眼神,讓她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恐懼,那是弱者對強者的下意識的臣服。秦羽瑤甚至感覺到渾身的肌肉都在微微顫抖,良久才平復下來。

已經過去半個月了,慕秋寒絲毫沒有出現的跡象。秦羽瑤走到床前,看着微微褶皺的床單,已經微微隆起的被子。一切都昭示出曾經有人躺在這裏。

這裏依然是慕秋寒失蹤之前的模樣,秦羽瑤一點兒也沒動它。她怕慕秋寒只是變得透明了,實際上仍然在這裏躺着。

可是這些日子過去了,秦羽瑤漸漸有了別的想法。慕秋寒失蹤的不止是魂魄,還有她的身體。能量是守恆的,物質是不會忽然消失的,慕秋寒在這裏失蹤了,會不會出現在其他地方?

隨着時間流逝,秦羽瑤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除此之外,秦羽瑤心中還有一種完全相反的隱憂。慕秋寒身上的時間退後,變成了十三四歲的模樣,又被顧子清的血液刺激,她是不是並非失蹤,而是消失了?消失在漫長的時空中,在她還沒有出生之前?

這些可能,都讓秦羽瑤感到無助。她拋下了宇文軒,拋下了寶兒,回到了這裏,只為了救下慕秋寒。然而實際上,她卻沒能救下慕秋寒。她們之間甚至沒有說上一句話,慕秋寒就這樣在她眼前失蹤了。

秦羽瑤想起那面銀鏡中看到的情景,宇文軒眼睜睜地看着她的身體失去生機,只會更難受吧?想到這裏,眼眶不由得發熱,心中苦澀得要命。

再等等,秦羽瑤心想,再等兩個月,如果慕秋寒始終不曾出現,她就去找她。她拿出兩年時間來尋找,如果找不到,她就放棄。她要尋找機會,再回到大順朝,回到宇文軒和寶兒的身邊。

顧子清封鎖了秘密基地,秦羽瑤很快就發現了,她明白顧子清的意思,他始終不甘心,想要她再接受他。但那是不可能的,他並不愛她,而她也不再愛他。

封閉的時光很難捱,所幸秦羽瑤可以練功打發時間。回憶著當初宇文軒教她武功的情景,秦羽瑤把大部分時間都花費在練內功和外招上面。

一轉眼,兩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在這期間,顧子清幾次三番糾纏,都被秦羽瑤打發了。然而顧子清糾纏的理由越來越多,行徑也越來越越界,便讓秦羽瑤不耐煩起來。

「你想找女人,外面多的是,請不要糾纏我。」這一次,顧子清夜間潛入秦羽瑤的房間,被秦羽瑤逮個正著,披衣坐起與他喂起招來。

「我這麼愛你,為什麼你總是不理解我?」兩個月了,顧子清沒有佔到一絲便宜,漸漸磨光了耐心,打算用強。

然而現今的秦羽瑤,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空有招數卻無內力的女子,兩人對招起來,竟然不相上下。這讓顧子清更加惱怒,他始終無法相信,秦羽瑤居然如此決絕,一點機會都不給他。

秦羽瑤並不敢露出真正的底牌,便只是拿出尋常招式對付他——誰知道這個活了八百年的老妖怪,都懂些什麼東西?聽到他的話,心裏有些警惕:「你說你愛我,可是你甚至不肯尊重我,我認為你只是想找女人泄憤罷了。」

「我是個正常的男人!」顧子清收招退後,一拳砸在牆上。

「我也是個正常的女人。」秦羽瑤淡淡說道,「我還不能接受你的背叛。」頓了頓,「我需要時間。」這裏是顧子清的地盤,秦羽瑤不敢觸怒他,便收起一些爪子,打算先安撫他再說。

果然,顧子清冷靜了許多:「好,我給你時間。半年後,你不能再拒絕我。」

秦羽瑤不置可否,提起另一件事:「我想出去找秋寒。你知道的,她也許並沒有停留在這裏,而是出現在了別的地方。」

「好,我跟你一起。」顧子清畢竟活了八百多歲,他也發現自己有些着急了。反正時間有的是,何必急於一時呢?

燉得越久,味道才越香。他決定給秦羽瑤一點兒時間,反正他會跟在她身邊,總不會叫她走脫。

秦羽瑤沒有拒絕,開始送客:「太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晚安。」顧子清想索取一個晚安吻,望着秦羽瑤的眼神,又打消了主意。

第二日,兩人便打點行囊,離開秘密基地。

顧子清駕車,秦羽瑤坐在副駕駛,商量著要去的地方。

「先去秋寒的家鄉看一看。」秦羽瑤認為,如果慕秋寒果然是撕碎空間到了別的地方,最有可能的便是她潛意識中有心結的地方,或者寄託了她的感情的地方,在她的心中有着磨滅不掉的位置的地方。

顧子清並無意義,到了他這個年紀,任何事情都無可無不可。現今他唯一感興趣的事,便是讓秦羽瑤死心塌地愛上他,故此秦羽瑤說什麼他便聽什麼。

秦羽瑤開始看報紙,上網看新聞,搜羅任何有奇聞異事發生的地點。那不僅是慕秋寒可能出現的地方,也有可能找到穿越時空的線索。

就在尋尋覓覓,希望又失望中,兩年的時間很快過去。

秦羽瑤走遍了各種神奇地方,都沒有尋到慕秋寒的消息。從開始的急切,到後來的逐漸坦然,秦羽瑤如今已經不再抱有希望。她堅信,慕秋寒沒有死,她那樣漂亮又聰明的人,生來便是上天的寵兒,她必然是到了一個遙遠的地方,開始一段新奇的生活。

至於秦羽瑤自己,已經尋到一絲回到另一岸的痕迹。在這個世上,隱藏蟄伏着少數擁有大智慧與大能通的大士,求助於他們,有可能達成心愿。

顧子清並不知道秦羽瑤的想法,即便他察覺到秦羽瑤在查什麼,也以為那都是為了慕秋寒。兩年中,顧子清的執念已經不再那麼急切。他也不是守身如玉的人,秦羽瑤不肯與他親近,他便坦然找其他的女子。

這一日,顧子清開車出去,跟新勾搭上的一名美女約會。秦羽瑤趁機去找那位大能通的人士,向他詢問時空彼岸的事情。

「心之所屬,身之所向。」那位大士聽了秦羽瑤的問話后,便給出這麼一句箴言。

秦羽瑤似懂非懂,還想再問,那位大士卻送客了。秦羽瑤只好起身離開,在幽靜山路上慢慢行走着,苦苦思索那句話的涵義。

此時不是旅行旺季,山路上的行人並不多。秦羽瑤雙手抄著口袋,低頭苦思,對周圍幽雅的環境無心欣賞。

回來這裏已經兩年多了,秦羽瑤日日夜夜都思念宇文軒和寶兒,隨着時間流逝,那思念愈發深刻,幾乎印到了骨子裏。有時候不免在眼神里透出來,好幾回都被顧子清覺察出痕迹。幸而顧子清不知她的經歷,雖然疑惑卻沒深問。

她在那邊過了半年,回來這裏已經是兩年後。這一回,她在這裏過了兩年,那邊是不是也過去了半年?

宇文軒追查到她的死因沒有?他的報仇大業進行的如何了?寶兒可乖巧?三秀可有張羅秦記布坊?宇文婉兒與任飛燁是否成婚了?香椿走了還是選擇留下?小黎與秀禾修成正果沒有?思羅和千衣有沒有盡職盡責地保護眾人?

秦羽瑤打心底思念他們。

慕秋寒也許並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她也去了其他時空。若是如此,秦羽瑤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挂念。她活下去的原因,便是尋找回到那邊去的方法。她的心,她的靈魂,都遺落在了那一端。

眼眶不知何時已經濕潤了,視線變得朦朧起來,秦羽瑤忍不住放縱自己,無聲哭泣起來。她想念他們,真的想念他們。

秦羽瑤沒有發現,在她的前方,景色變得扭曲與模糊起來。就在她走入前方時,空氣一陣扭曲,忽然將她整個人吞沒掉。山路幽靜,這一幕並沒有被其他人瞧見,沒有人知道有一個人憑空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同一時間,懷抱美女曖昧著的顧子清,忽覺胸中一痛,一股深深的不安從心底傳來。他臉色一變,急急起身,推開懷裏的美女,拿起外套便走了出去。

回到住處后,房間里不見了秦羽瑤的身影。顧子清惱怒地摔門離去,開始尋找秦羽瑤。自從他將血液換給秦羽瑤后,兩人之間便有一種說不出的隱隱約約的靈魂牽絆。除非其中一人死了,否則這種牽絆不可能斷掉。

但是,就在方才,顧子清確實感覺不到那絲牽絆。

回憶著秦羽瑤最近的行蹤,顧子清往她可能去的地方追去。他不相信秦羽瑤死了,她還沒找到慕秋寒,她不會死的。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尋到什麼人,解除了他們之間的聯繫。

不久,顧子清站在指點過秦羽瑤的大士面前,質問起來:「今天你見了她?你對她做了什麼?」

大士抬頭看她一眼,搖了搖頭:「她非她。」

「你什麼意思?」顧子清怒道。

大士自是好涵養,平心靜氣地勸道:「緣分不可強求。親手斬斷的情絲,此生此世不可修復如初。」

*

大順朝,威宗二十二年,太子率五千兵,入宮奪權。三皇子率宮人護駕,不敵重傷,威宗被太子提劍橫殺。公主帶領驍騎營拼殺入宮,救下三皇子與宮妃。皇后自縊中宮。太子被縛,咬舌自盡。

一場宮變,皇室再遭大禍。威宗身死,三皇子重傷,太子自盡。皇室只余軒王與一位年幼小皇子,及公主宇文婉兒。

寧國府被屠戮,蔣丞相府被屠戮,僅余少數婦人與孩童存活。

殺聲驚天,這一夜大半城百姓不敢入睡。

漆黑巷子裏,宇文軒提着一把滴血的劍,逼近黑暗的一角:「是你自己出來,還是我拎你出來?」

角落裏發出一陣抖抖索索的聲音,半晌后沒有人影露出來。宇文軒跨前一步,劍尖精準地刺進骨肉里,發出滲人的一聲。

「啊!」一聲慘叫過後,一個狼狽的人影滾了出來。

一身僕從的灰衣打扮,頭髮亂糟糟地綁着,臉上抹了幾團灰,猛一看去還以為是叫花子。然而仔細看去,卻見那灰團下面,是一張俊秀的臉龐。那雙細長明亮的眼睛,也不是叫花子所有。

此人,是顧青臣。

「丞相府已經破了,你,你何必趕盡殺絕?」顧青臣抱着剛剛被刺傷的肩膀,又驚又怒地說道。

宇文軒懶怠與他多費口舌,手腕一抖,劍尖飛快點過顧子清的手腕、腳腕。霎時間,顧青臣慘叫的聲音響起,霎時間如同沒了骨頭的泥人,癱倒在地上。

宇文軒不再看他,而是提着沾血的劍,大步向前走。不過多久,這裏便會有人來,將手筋腳筋皆斷的顧青臣帶走。

閑雲閣的那隻小鷹,正需要人來練手。所有這些得罪過秦羽瑤的人,宇文軒一個也不會放過,全都挑斷手筋腳筋,丟給那隻小鷹練習解剖之技。

「誰?出來吧!」宇文軒走了一陣,忽然停下腳步,看向遠方某處說道。

不久后,幾個黑色身影降落下來,排成一排,截住宇文軒的前路:「軒王爺,別來無恙!」

「誰家的狗?」宇文軒淡淡地道。

「哼!少說大話!宇文軒,今日你死定了!」黑色人影說罷,便一齊邁動腳步攻來。

宇文軒提劍抵擋,挺拔堅韌的身姿在月下翩飛,驚心動魄又動搖人心。

「軒王爺挺淡定的嘛?」只見宇文軒攻勢密集,幾人占不到好處,不由得開始說話分他的心神。

「眼下看起來是的。如果軒王爺知道,他家那個寶貝蛋兒就在我們手裏,驚嚇得哀哀哭泣,還會不會如此淡定呢?」又有人說道。

宇文軒一聲不吭,只是手下攻勢更猛烈了。今晚有大事發生,宇文軒把千衣調走了,只留下思羅和小黎保護寶兒。如果他們人多,寶兒只怕有危險。想到這裏,宇文軒便知道不能等了,劍影密不透風,很快打退兩個人。

就在他以為快要抽身時,忽然身後又跳下來幾個黑影:「我們來助你們了!」

「那小崽子已經逮到了,如今只需要拿下軒王爺了!」

「那小崽子哭得厲害不?」

「嘿,小崽子硬氣得很,被四哥切掉一根手指頭,依然是愣不吭聲。倒是他身邊的小書童,哇哇哭得厲害。」

宇文軒聽罷,直是胸臆中一片怒火,不禁長嘯一聲,奮力敵向眾人。然而他已是戰了大半夜,從太子逼宮,到屠戮寧國公府、蔣丞相府,再馬不停蹄地搜捕潛逃之人,精力已經耗掉大半。

面對越來越多的黑衣人,宇文軒久攻不下,不由得心急起寶兒的安危,再不肯保留體力,直是發動猛烈攻擊。

如此一來,正中了那些黑衣人的下懷,於是更加說一些寶兒遇難的話,擾亂宇文軒的心神。

「啊!老四,你小心點,刺到我了!」

「老六,你砍到我了!」

「不對,有人偷襲我們!」

一門心思攻擊宇文軒的黑衣人,突然亂了陣腳,只因為不知何時開始,便總是有暗器擊打在身上。雖然沒有造成直接傷害,卻恰好打在要命的時刻,使他們配合好的陣法亂了套,自己人打起自己人來。

趁他病,要他命。宇文軒雖然不知是誰暗中相助,但是他善於把握時機,趁著黑衣人自亂陣腳,猛地發動攻擊,唰唰幾劍撂倒兩人。

黑衣人立時凜然,換了一個互守陣法,再次攻向宇文軒。然而,黑暗中總是時不時擊來幾顆石子,擾亂他們的腳步。

「在那個方向!老四,老六,你們去逮住他!」黑衣人中,一人發號施令道。

於是,黑衣人中走出兩人來,躍身往陰影中殺去。

角落裏跳出來一抹纖細嬌小的身影,大半面容隱沒在黑暗中,僅僅露出一小片光潔潤白的額頭,竟然是名女子。

「小娘皮,竟敢壞我們好事!」黑衣人只見女子手無寸鐵,頓時放下大部分心神,狠狠一劍刺了過去。

誰知,對方卻是身形一轉,以一種極快的速度來到身邊,一拳砸在他腕間大穴上。黑衣人痛叫一聲,控制不住地撒了手,對方立即握住長劍,橫劍割破他的頸部大動脈。

這一幕發生得太快,另一名黑衣人甚至沒反應過來,同伴便大睜着眼睛倒下了。這讓他頓時怒吼一聲,提劍攻擊過去。女子身形嬌小,動作格外靈敏,並且內里不俗,沒過多久,便將黑衣人砍到在地。

此時,宇文軒的對手已經減少至四五人。女子抬眼看見,猶豫了一下,便縱身躍了過去,與黑衣人相殺在一起。

宇文軒分神看了她一眼,但見面容平庸無奇,本欲轉過眼神專心對敵,卻忽然發現她的眼睛看起來很熟悉,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便是這一刻,對面的黑衣人刺來毒辣一劍,砍傷了他的手臂。

「專心!」忽然,女子清喝一聲。

明明是冷冽的聲音,宇文軒卻從中聽出一絲關心。他壓下心中奇怪的感覺,凝神專心對敵。在兩人的合力之下,黑衣人很快全都倒下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提着長劍,分頭在黑衣人身上補了一劍。等到一切歸於寂靜,宇文軒忽然意識到,他在這名女子的身上,感覺到一絲久違的熟悉:「你是誰?」

「王爺不應該先去救小王爺嗎?」面孔平庸無奇的女子反問道。

宇文軒盯着她的眼睛,漆黑沉靜,清澈洞察,讓人望進去便難以收回來。宇文軒的腦中冒出一個想法,讓他有些激動起來,又問道:「你是……嗎?」

「我不知道王爺在說什麼。」女子提劍轉身,來到最後一名黑衣人身前,彎腰掐醒他:「小王爺被困於何處?」

「你想知道?」這是最後一名活口,他呵呵笑着,「我死也不會告訴你!」說罷,便要咬破牙齒中的毒囊。

秦羽瑤眼疾手快地卸掉他的下巴,熟練地取出他牙齒中的毒囊,而後把他的下巴裝回去:「想死?沒那麼容易!」

不遠處,宇文軒看着女子的動作,那乾脆利落的手段,讓他不由得挑了挑眉頭。提劍抬腳,往女子身後走了過去。

「我說!我說!」黑衣人被秦羽瑤一根根手指切過去,很快撐不住,說出一個地址。

秦羽瑤冷哼一聲:「死到臨頭還想騙我?」按住他的手,手腕下壓,狠狠切下他另一根手指。

黑衣人大驚失色,心虛地大叫道:「我說得是真的!」

「姑奶奶撒過的謊,比你一輩子說過的話都多,想騙我?」秦羽瑤提劍在他身上捅了一個窟窿,「如果你想痛痛快快地死,就老老實實地說出來!」

黑衣人還想耍花樣,每次都被秦羽瑤識破,並狠狠折磨他一番。最終,黑衣人撐不住,說出來地址。秦羽瑤果然守信,乾脆給了他一劍,取了他的性命。

「走吧。」秦羽瑤起身對宇文軒道,一邊說着,一邊抬腳往那邊走去。

宇文軒還在打量她,眼睛裏漸漸浮現出一絲驚嘆:「瑤兒,我竟不知,你還有這一面?」

「王爺叫誰?我聽不懂。」秦羽瑤氣他沒有保護好寶兒,才不肯認他。

宇文軒卻愈發確認她就是了,眼睛裏的光彩愈發明亮起來:「瑤兒,真的是你?你是怎麼回來的?」

「先救寶兒再說。」秦羽瑤見他居然認了出來,心裏也是有些甜蜜的,只不過此時不是敘舊的時機,故而閉口不答,加快腳步往寶兒困陷之處行去。

誰知,潛入地方,卻發現寶兒不在,不由大驚。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飯桶!都是飯桶!兩個小毛孩都看不住,還叫他們殺了我們兩個人!」

「寶兒逃了?」秦羽瑤眼睛一亮,連忙看向宇文軒。

宇文軒朝她比了個手勢,兩人便小心退出來。來到安全的地方,宇文軒道:「我們在附近找找。」

秦羽瑤點了點頭,兩人分頭而行,開始搜羅起來。

搜羅過兩條街后,秦羽瑤突然聽到一個巷子裏有一絲響動。於是,她提着劍往巷子裏走去。巷子並不長,僅僅十幾米深,什麼也沒有,除了一個小小的垃圾筐。

秦羽瑤走近垃圾筐,在一步之前站定,嗅了嗅味道,果然聞到一絲血腥味。眼眶不由得熱了,她的寶兒,竟然被斬了一根手指頭。宇文軒,她跟他沒完!

「是小王爺嗎?」秦羽瑤輕咳一聲,低聲問道。

垃圾筐里沒有絲毫聲音。

「是寶兒嗎?」秦羽瑤又問道。

垃圾筐里仍舊沒有絲毫聲音。

「秦北游?出來!」秦羽瑤心中感嘆小傢伙的提防心,唇邊不由得帶了一抹憐愛。

垃圾筐里有了動靜,窸窸窣窣,垃圾筐被掀開了,露出來兩個相互摟抱着的小花貓。

「你,你是誰?」寶兒把澄兒護在身後,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月光下看起來,猶如警惕的小獸。

「王爺一會兒就過來了,你們在這裏等他,還是由我送你們回軒王府?」秦羽瑤問道。

寶兒抿了抿唇,不著痕迹地打量面前的這個女人。她長得很平庸,他從來沒見過她,可是她卻知道他的大名。他的大名,只有娘親、爹爹、外祖父才知道。她是爹爹或者外祖父的人?

「我們在這裏等王爺。」這時,寶兒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秦羽瑤皺了皺眉,對寶兒道:「伸出手來,我看看你的傷。」

「你怎麼知道我受傷了?」寶兒護著澄兒往後退了退。

「血腥味,你自己聞不見嗎?」雖然欣慰小傢伙的警惕心,但是此時,秦羽瑤卻不由得凶他道。耽誤了止血,回頭有他的罪受!

寶兒被她一瞪,不知怎麼就乖乖伸出手來。十個手指頭,根根齊全。只不過,手背上卻有兩道划痕,是利刃割過的痕迹。已經止了血,但是兩隻小手黑糊糊的,滿是乾涸的血跡。

秦羽瑤眼眶一酸,心疼得要命,同時又鬆了口氣:「我聽他們說,你被切了一根手指頭,原來他們是嚇唬我的。」

「不是,是澄兒被切了一根手指頭。」寶兒忽然哭起來,閃開身來,露出身後的澄兒。

秦羽瑤看到澄兒的一剎那,不由得一愣,只見澄兒十分虛弱地倚靠着垃圾筐,小臉紅腫不堪,一雙眼睛卻又黑又亮,滿是凶色。秦羽瑤低下頭,果然看見澄兒左手的尾指被切掉了。頓時間,心中一澀,什麼都明白了。

「我們在院子裏讀書,但是不知怎麼就睡著了,醒來后就到了那些壞人手裏。他們問我們誰是小王爺,澄兒替我認了,然後他們就開始折磨澄兒。」等到宇文軒也來到后,寶兒頓時放下全部戒備,摟着宇文軒的脖子,絮絮叨叨開始說起來。

「後來澄兒發脾氣打碎一隻碗,我悄悄藏了一塊碎片,割破了身上的繩子。我們身上有千衣叔叔給的藥包,有一些是迷藥,我趁他們不注意,灑了一包把他們迷倒了。」寶兒說完,看了一眼被秦羽瑤抱着的澄兒,「他們很壞,我們殺了他們,然後就跑出來了。」

其實,人是澄兒殺的,寶兒根本沒想起來要殺了他們。放倒他們之後,寶兒便拉着澄兒逃跑。然而澄兒滿臉怨恨,掙開寶兒的手,用碎瓷片狠狠扎破兩人的脖子。

澄兒替他受了一頓折磨,差點死掉,寶兒覺得自己不能沒義氣,於是便一起認下來。

「如果不是時間緊急,我一定一根一根把他們的手指頭都砍下來,再把他們的舌頭割下來!」被秦羽瑤抱着的澄兒,則綳著一張小臉,口吻陰冷地說道。

秦羽瑤嘆息著彎下腰,蹭了蹭他的小臉。

誰知,澄兒卻惱了:「你是誰?誰叫你親我的?」

「王爺,你告訴他,我是誰。」秦羽瑤也綳起臉,挑眉看向宇文軒。

宇文軒道:「她是未來的軒王妃,你以後的主母。」

「不!」誰知,澄兒竟然激烈地掙紮起來,「夫人死了,我就沒有主母了!」

秦羽瑤愣了一下,低頭看向懷裏的澄兒。只見澄兒小臉紅腫臟污,愈發顯得一雙眼睛黑亮,此時盛着滿滿的怒火,掙扎著抵觸她的懷抱。秦羽瑤沒有想到,澄兒心裏竟然是如此待她。

她和宇文軒商量過,借屍還魂、時空穿越,這樣的事情太神秘了,是不能對別人說出來的。哪怕寶兒,秦羽瑤也不打算告訴他。因此,便商議了另一套說辭。

「她剛才救了我一命,我欠她一條命,只好以身相許了。」宇文軒將那套說辭說了出來。

澄兒聽罷,恨恨地道:「頭髮短成這樣,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人家的女子?」一邊說着,一邊狠狠剜了秦羽瑤一眼。

秦羽瑤此時的確是一頭短髮,看起來很是怪異。她對澄兒的攻擊不以為意,反而逗他道:「你現在可是被一個不知道是不是好人家的女子抱着呢?」

另一邊,宇文軒更加看重寶兒的心情。畢竟,他是給寶兒找個娘親。因而,想了想說道:「寶兒,你不希望爹爹做忘恩負義的人吧?」

寶兒抿著嘴唇,一聲不吭,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把臉埋在宇文軒的懷裏,只悄悄拿眼角去瞟秦羽瑤。

澄兒則是個烈性子,聽到宇文軒對寶兒如此說,頓時知道事情幾乎定了。頓時怒不可赦,掙扎著不要秦羽瑤抱,非要下來自己走:「我救了寶兒一命,我不欠軒王府什麼,從今往後我只是寶兒的同伴,不是軒王府的奴才,認不認主母是我自己的事!」

他一向是個有成算的,且心性剛烈,秦羽瑤自然捨不得逼迫他,暗暗嘆了一口氣,笑着說道:「軒王爺逗你們玩的,你們也信啊?真是兩個傻孩子。」

澄兒不信,依舊敵意滿滿地瞪着她。倒是寶兒,聞言又轉動眼珠兒,眼角斜過來瞥她。

「就你兩條小短腿,什麼時候才走回去?別鬧脾氣,快點回去給你們兩個上藥。」秦羽瑤說罷,不再順着澄兒,一把抄起他,運起輕功往軒王府行去。

宇文軒抱着寶兒緊隨其後。

軒王府中,眾人都已經發現寶兒不見了,思羅出去找了,小黎則留下來守着。一時間,亂成一團。

直到宇文軒抱着寶兒,秦羽瑤抱着澄兒,一前一後進了內院,眾人才歡呼一聲,抹着眼淚撲過來:「你們沒事,太好了!」

「沒事了,都回去休息吧。」宇文軒吩咐道。

三秀打量了秦羽瑤一眼,但見她容貌平庸,穿着打扮又稀奇古怪,便以為也是宇文軒的暗衛。她們對暗衛是男是女倒沒什麼偏見,略點了點頭,便下去歇息了。

陳嫂和魏嫂則打了熱水來,供大小主子們擦洗。

宇文軒久日不見秦羽瑤,心裏攢了一肚子話,看誰都覺得礙眼。把其他人都打發走後,又不耐煩地給寶兒上了葯,扭頭便用催促的眼光看向秦羽瑤。

秦羽瑤正在給澄兒細心地上藥,偏偏澄兒不喜歡她,常常不配合:「你的手能不能輕點?疼死了!」

「你可真笨!哪裏比得上我們夫人?」

「算啦,我自己來。」

口中說着,小身板卻結結實實坐在椅子上,昂着下巴,用鼻孔看着秦羽瑤說話,似乎不把她氣走不罷休似的。

秦羽瑤便打趣他:「你們夫人也給你上過葯嗎?」

「哼,夫人什麼都做得好,比你好一百倍。」澄兒狠狠地道。

秦羽瑤又道:「她又不是你娘,你這麼護着她,可真奇怪。」

澄兒頓時啞了。隨即,惱羞成怒地拍掉她手裏的葯:「你走開,我不要你上藥!」

「這麼聽不得實話?看來你們夫人也沒有多好,教出來的孩子如此衝動魯莽。」秦羽瑤不以為意,彎腰拾起藥瓶。

澄兒頓時僵住,隨即坐直了道:「我們夫人很忙的,你以為都跟你一樣閑嗎?」

「你怎麼知道我很閑?」秦羽瑤反問道。

澄兒又啞了。他很敏銳地察覺到,他不是面前這個女子的對手。一半羞一半怒,使他的眼睛更加明亮了,恨不能在秦羽瑤的臉上瞪出一個窟窿來。

「澄兒,你別賭氣,好好上藥。」這時,寶兒走了過來,背對着秦羽瑤給了澄兒一個眼神。

澄兒頓時會意,不再掙動了。軒王妃可是夫人的位置,寶兒的娘親專屬的,別的女人怎麼能佔有呢?寶兒一定是跟他站在一邊的。澄兒的眼珠子開始轉起來,打算回去後跟寶兒如何商量。

兩個小傢伙揣著一肚子悄悄話,手牽着手走了,屋裏只留下宇文軒和秦羽瑤。

「過來,我看看你的傷。」秦羽瑤對宇文軒招了招手說道。她可記得,宇文軒被黑衣人在手臂上劃了一劍。

宇文軒走了過來,任由秦羽瑤把他按在椅子上。他看着這張稍顯陌生的平庸面孔,又將視線轉移到她並不出彩的身量上面。而後不得不說,比起來從前的那具身體,這副軀殼實在普通。

但是,絲毫不影響他對她的感覺。他看着她溫柔地垂着眼睛,為他挽起袖口,而後指尖捏着手帕沾了水,細細擦拭傷口邊緣的血跡。而後認真地上藥,慢條斯理地包紮起來。

「你現在這副模樣,是你本來的模樣?」宇文軒忍不住問道。

秦羽瑤點了點頭:「嗯。」包紮好之後,順手打了個蝴蝶結,秦羽瑤抿嘴一笑,為他放下袖子,抬眼睨他:「嫌棄我長得丑?」

「不敢。」宇文軒立即回道,隨後看清秦羽瑤眼底的逗弄意味,才知道她本身是不介意長相的,不由也打趣道:「再丑一點也沒關係,總比你不在我身邊來得好。」

秦羽瑤聽到前半句,立時橫眉豎目瞪他。待聽到後半句,眉眼不由得柔和了:「我回來了,阿軒。」她上前一步,彎腰抱住他。

「你不知道,這些日子我有多難熬。」宇文軒緊緊摟住她的腰,埋首在熟悉的頸窩中,貪戀地吸了一口氣。

秦羽瑤心中愧疚,悶聲說道:「我比你更難熬。你可知道,我在那邊已經過了兩年多?」

「兩年多?」宇文軒驚訝地抬起頭,這才認真打量她的臉,忽然問道:「你多大年紀了?」

秦羽瑤摸了摸臉,不答反問:「我看起來像多大年紀?」

「十八?十九?」宇文軒猜測道。

秦羽瑤不由得撲哧一笑,說道:「親愛的弟弟,姐姐我已經二十九歲啦!」

「不可能!」宇文軒瞪眼,「你看起來只有二十歲左右。」

「真貼心。」秦羽瑤不由得捧起他的臉,在他唇上狠狠親了一口,在現代生活了兩年,秦羽瑤還有些甩不脫流里流氣,說話就有些輕浮:「姐姐最喜歡你這樣嘴甜如蜜的小弟弟了。」

宇文軒被她調戲得紅了臉,伸手一把將她禁錮在懷裏,按下她的頭,在她耳邊吹氣:「『小弟弟』想你很久了。」

秦羽瑤臉上一紅,但是一股麻酥酥的感覺卻從耳邊流過,漸漸傳遍全身。

的確很久沒見了,也有些事情許久沒有做了。

相思刻骨的兩人,抵死纏綿,才終於稍減饑渴。

「我沒想到你會以這種方式回來。」宇文軒摟着秦羽瑤的肩膀,一面吃着豆腐,一面說道:「你走之前留下的身體,我還為你留着。現在你回來了,明天我就將她下葬了。」

秦羽瑤心中再度湧起愧疚,便把之前發生的事情向他說了一遍:「……所以,我只能選擇回去。對不起,阿軒。」

「你是怎麼回來的?」這件事才是宇文軒最好奇的。

秦羽瑤道:「我遇見一位大神通的人物,他指點我說『心之所屬,身之所向』。然後我就糊裏糊塗回來了,還沒認清地方,便遇見你被黑衣人圍殺,你說巧不巧?」

提起這件事,宇文軒便氣得很:「若是你沒回來,你知道我會瘋的!」

他越想越氣,越想越怕,索性翻身壓上去,又把她折磨了一通。等到兩人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才又繼續方才的話題:「你的仇,我已經給你報了。」

宇文軒將她的死因說了一遍,而後又把這半年來發生的事情簡單講了一些:「寧國公在正陽殿上撞柱而死,皇后認為是皇上逼死寧國公,便和太子商議造反之事。皇上一直沒有打消把皇位傳給太子的事,只不過,他憂心外戚,才藉機除掉寧國公。卻沒想到,適得其反。」

「秦太傅恨皇后與寧國公一系殺了你,便在暗中活動,拔出寧國公一系的許多釘子。我們都沒想到,太子居然不聽皇后的囑咐,提前三個月逼宮。倒是我們都小看了他,這樣一來,不僅皇上沒有預料,就連我們也都有些措手不及。」

「這回婉兒立了功,她聽到消息后便帶兵急忙回京,她心裏對皇上還是敬重的,只不過來遲一步,只救了宇文翊。皇上對婉兒也還可以,臨死前留了一道密旨給她,封她做護國大將軍,擁兵八萬,封地在西疆。」

「宇文翊雖然傷重,但是於性命無憂,日後皇位指定就是他來坐。」

秦羽瑤有些好奇:「你對皇位沒興趣嗎?」

「我親眼看見宇文景殺了皇上,親眼聽到皇上蒼涼的大笑,心愿已了。皇位於我而言,並無實際意義。」宇文軒答道。

秦羽瑤聽罷,低低一笑。伏在他的身上,只覺肌膚相貼,十分安心。兩人相擁而眠,只覺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從此刻開始,他們再也不分開。一直到白髮蒼蒼,垂垂老去。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正文完—)

正文到這裏就完結啦,感謝親們一直支持阿風,鼓勵阿風,阿風真的很感激,深深鞠躬!希望沒有令大家失望,么么噠!

阿風年後會開新篇的,到時在本文下宣傳,還請親們捧場,愛你們!

最後,接下來還有一些番外篇,比如小包子們啦,幾位美膩女配的單獨篇啦,阿瑤這個醜媳婦見公婆(柳家)啦,等等。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飛吻飛吻飛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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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結正局(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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