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衣如雪

第七章 衣如雪

離了武當山,一路西北而行。一路上,唐逢將古墓淵源從頭講來,從王重陽和林朝英幾十載恩怨情仇到楊過和小龍女十六年生死不渝,期間穿插了兩代「天下五絕」的各人情史,還有後來那個唱著「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焚身於情花烈焰的可憐女子,直聽的張三丰和木靈子嘆為觀止、長息不已。

唐逢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講起這些來,本來想說一些楊過生平,竟然七拐八拐跑了題。其實這是受近年來修道的影響,道家講究沖虛平和、修生養性,而唐逢以前雖然不能說是個不甘寂寞的人卻也是十分怕悶的,為了能夠回去,他不得不讓自己發生改變,適應每天呼吸打坐的生活,這卻是和他的本性有衝突了。雖然他在逐步向道家靠攏,可有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兩方面都緩慢地向他施壓,在這個沒有朋友的世界,他不免變得有些多愁善感起來。

這天中午,終南山已然在望,三人走進市集上一家客棧歇腳,打算住一晚明早上山去。飯菜上來不久,就見一個老漢領著一個十二三歲大的小姑娘進來,兩人都是一身麻布衣服,面黃肌瘦的樣子。那老漢進來后四下打躬,然後領著小姑娘找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下,解下背後的胡琴吱吱呀呀的拉起來。

一路之上三人遇見過不少這樣賣唱為生的,唐逢總是會光顧一次,雖然不能從本上解決問題,但總算是日行一善,讓人當天有了著落。

「老先生,你可會岳武穆的《滿江紅》么?若曉得,便來唱一曲。」唐逢剛要點一曲,已經有人搶了先,循聲看去,原來是隔一桌的客人。那桌坐了兩個年輕的男子,都是一身白袍,年長一些的看起來約二十三四歲的樣子,眉目清秀,頗為俊俏;另一個約摸二十歲左右,鼻直口擴、劍眉星目,樣子十分英武。說話的是那年輕一點的,唐逢注意到他說起話來有些中氣不足,似乎是受了內傷。

拉琴的老漢說:「客官,這曲老漢雖會奏,可這吃晌飯的時候卻是有些殺風景,換曲蘇東坡所填的《念奴嬌》可好,卻是同樣的豪邁?」唐逢心想:「這老頭倒是聰明,既拒絕了這樣明顯政治傾向的詞有沒有太得罪客人。」

那年輕人說:「岳武穆一生抗擄,正是我漢人共同敬仰的蓋世英雄,有什麼殺風景的?」這時那個俊雅的青年輕拍了拍英武青年的手,道:「師弟,莫要強人所難,便換一曲罷。」這師弟笑笑說:「師兄說換那便換,老人家,《念奴嬌》便好了。」

老漢應了一聲,架起胡琴,開口唱道:「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用胡琴伴奏,雖然不如銅琵琶鐵棹板來得慷慨激昂,但蒼涼悠遠的弦音和著老漢蒼老略顯嘶啞的嗓子,聽來也是有一股仰天長嘯的衝動。張三丰和木靈子聽到高興處都用手擊拍相和。」

一曲唱罷,四座紛紛叫好。這時門外傳來一個嗡聲嗡氣的聲音:「什麼英雄豪傑這樣了得,風流了一千年,身體吃得消么?」

「噗!」唐逢一口把嘴裡的飯噴出老遠,一邊咳嗽一邊抬頭看進來的那人,只見來人身高八尺有餘,腰圍也足八尺有餘,一張麻子臉,臉上透著四個大字:我是傻冒。

小二趕緊上前招呼:「邊爺,您來啦,樓上請!」唐逢這時才發現,偌大的飯廳,只有他和隔桌的那對師兄弟在笑,其他人都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姓邊的大漢也不搭理小二,瞧見了賣唱的老漢直奔而去:「老頭子,你剛才唱的那個英雄叫什麼名字,果真那樣了得么?俺邊德俞能一晚連戰五女,你把他叫來跟俺比比看。」唐逢和那白袍兄弟立刻爆笑出來。那老漢卻是哭笑不得:「這個……那位英雄已經死了一千多年了,著實不能和這位先生相比。」邊德俞說:「莫非這就是衙門裡的老爺常說的『死無對證』么?爺爺的,這小子端的狡猾,知道比不過老子就跑去死,好讓老子永遠也無法擊敗他。」一邊說,一邊猛盯著老漢旁邊的小姑娘。小姑娘被看得怯生生的躲在老漢身後。

邊德俞嘖嘖有聲的打量了半天,又問:「那麼,那曲兒里的什麼小喬可有這個小姑娘漂亮么?」老漢答道:「黃毛丫頭,怎可比那千古美人。」邊德俞卻搖頭晃腦的說:「小美人整日跟你老頭子賣唱為生,都吃不上一頓飽飯,遭到這樣的虐待怎麼能顯出絕代風華!」然後湊到老漢跟前小聲說:「偷偷告訴你,俺邊德俞有個特殊本領,從三歲娃娃就可以看出二十年後美醜來,你這小姑娘將來定是個大美人!你將他許配給俺,俺給你養老送終如何?」那老漢頓時驚慌失色。

那邊德俞的聲音雖小,有五個人卻是能夠聽到。張三丰和木靈子自然不會輕易出手,唐逢暫時也沒有干預的意思,他覺得這個人實在是有趣,想看看往下是如何發展。喜歡蘿莉的不是沒有,不過喜歡將這樣一個貌不驚人蘿莉養成一個美女的,似乎只有現代養成類的遊戲迷才會做這麼有「成就感」的事情,從這點來說,這個傻漢讓唐逢頗有好感。

不過另外兩個可就沒有這麼好的興緻了,那師弟拍案而起,怒道:「兀那廝,光天化日你要強搶民女不成,真是豈有此理!」邊德俞聞言大怒:「哪裡來的小白臉子,老子的事是你管得的么?你那隻眼睛看到俺強搶了?俺有的是錢!」

那師弟道:「人家的臉色分明是不願意,用錢和用武功又有什麼區別?」邊德俞怒道:「你爺爺的,只有蒙古人才強搶。你說俺強搶就是敗壞俺的名聲,俺爹說了,俺要是敗壞邊家的名聲就要打斷俺的腿,你敗壞俺的名聲俺也要打斷你的腿!」說著左腿微屈,右臂內彎,右掌劃了個圓圈,呼的一聲,向那白袍青年推去。那白袍青年叫聲:「來的好!」也一掌拍去。

張三丰見邊德俞的招式,眼睛一亮,驚訝得叫出了聲。二人手掌相擊,就聽見砰的一聲,邊德俞原地未動,那個師弟卻是噔噔噔連退數步,將桌子都撞翻了。他師兄趕忙將他扶住。邊德俞放聲大笑道:「小白臉子果然沒什麼本事,今天讓你知道俺『終南大俠』邊德俞的厲害!」說著又是一掌推了過去。

這回連那師兄也上了手,兩人以指代劍,演出一套合擊的劍法和邊德俞戰在一處。過了一會兒,唐逢見邊德俞來來去去就只會那麼一招,雖然威力奇大,可總是打不到人,而那對師兄弟招數配合十分精妙,腳下步法也玄妙非常,沒用上十招,邊德俞就被打翻在地。

那師弟一腳踏在邊德俞胸口,問道:「姓邊的,服不服,以後還敢作惡么?」邊德俞道:「俺打不過你們,那小美人歸你們了,不過俺沒強搶。」那師兄道:「算了師弟,不過是個渾人。」然後有對邊德俞說:「邊兄,不如咱們立個約,你一日沒有勝過我們兄弟,就不可再做這樣的事,不是強搶也不行,你可答應?」邊德俞只好答應。二人拉他起來,三人擊掌為誓。

末了,邊德俞問道:「俺找師父練好武功卻到哪裡找你們?你們可不能像那個什麼風流的那樣,怕輸就跑去死啊。」兩人聽了哈哈大笑,道:「邊兄武功大成之時可至昆崙山尋我兄弟二人。」說完,二人手指交叉著將手握在一起,聯袂飄然而去。

「嘔!」唐逢見狀又一次將嘴裡的東西狂噴出來。邊德俞愣了半天,突然吼道:「喂!俺還不知道你們叫什麼啊!」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林曉風(林殘月)……」

待邊德俞也走了,木靈子嘆道:「當今武林英才輩出,剛才那兩個年輕人如不是身有不輕的內傷,單打獨鬥就可勝過那個憨人。」張三丰點頭道:「不錯,我像他們這般年紀的時候,還沒有這樣的身手,就是那個邊德俞,一身功夫也殊不簡單,我沒有猜錯的話,他翻來覆去使的那一招應該是丐幫絕學的降龍十八掌。」

唐逢聽張三丰一說,也猛醒過來,難怪剛才那一幕他總覺得熟悉,當初郭靖初學「亢龍有悔」的時候,和梁子翁對陣不正是這樣的情景么,於是點頭道:「確實如此,正是一招『亢龍有悔』,當初郭靖學了這一招,登時武功大進,將當時一個有名好手打得不敢正面硬接。」又問:「不知二位師父看出那兩個穿白衣服的是什麼家數?」

木靈子道:「我瞧那個秀氣一些的好像使的全真的功夫,那師弟的功夫卻是認不得,不知二人是否全真門下。百年來全真一分為八,門下武功也多有變化。」張三丰點頭稱是。

「全真劍法……二人聯擊……白布麻衣……」想到二人離去時候的動作,唐逢不禁打了一個冷戰,將隱約出現的結論甩出腦袋,叫過小二問道:「剛才那個莽漢什麼來路,怎麼他這樣胡鬧,人們便當沒看到么?」他還是一派現代想法,認為客人既然到飯店吃飯,那麼飯店就應該保證就餐環境。

小二道:「小相公有所不知,這位邊德俞公子,嘿,你莫看他顯老,他只有二十幾歲罷了。他家裡是這鎮上的首富,家裡只有這一根獨苗,不免有些嬌縱。不過他家教極嚴,邊老爺在大事上決不含糊。像今天這樣的事以前也有幾次,邊老爺都是將人家女子送回,回家將邊公子打得幾天都下不了床。

「聽說他最早不是這樣的,不知哪一年,有個人路過本鎮,見他憨傻,便說他十分想以前的一個大俠,於是傳了一招武功給他,從那以後他逢人便自稱『終南大俠』,說什麼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也動輒就鬧出剛才那種笑話來。凡他胡鬧損毀的東西,邊老爺都會賠償,鎮上都知道這一情形,所以也就不加計較了,由得他鬧。」

※※※

三人第二天一早出發,不半日便到了終南山腳下,張三丰和木靈子二人年輕時都上過重陽宮,此刻也不用問路,三人騎了驢子直接上山。

上到半山,一座寺廟立於道左,寺廟修繕的十分好,可以看出平時香火鼎盛。唐逢經過那廟的時候望見「普光寺」三字,心知這就是當年郭靖帶著楊過大鬧終南山時的首站,隨即四下望去,果然,在一棵樹下瞧見一座石碑,上面寫道:「天蒼蒼兮臨下上,胡為不救萬靈苦?萬靈日夜相凌遲,飲氣吞聲死無語,仰天大叫大不應,一物細瑣在勞形。安得大千復混飩,兔教造物生精靈。」

百年彈指而過,王朝變遷,興衰更替,青山依舊,人已杳然,唐逢不禁又有些唏噓,開口唱道:「拈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變換,到頭來輸贏又何妨?日與夜互消長,富與貴難久長,今早的容顏老於昨晚……」正是當年93版「倚天」的片尾曲《兩兩相忘》。

唱到一半,前方忽然傳來婉轉簫聲,時而如山林鳥語時而如大漠風沙,雖然和唐逢所唱的風格迥然不同,但也另有一種和諧之感。唐逢拍拍坐騎緊趕兩步,功夫不大,就見前面路邊停了一隊人,原來是上山的挑夫在歇腳。距挑夫們不遠的一棵樹上站著一個白衣少女,正是奏簫之人。

那少女看起來也就十六七歲,手握一支白玉長簫,白衣如雪,隨山風飄舞,宛如雲中仙子。唐逢見她容貌極美,不過臉上卻基本沒上沒什麼血色,心裡大致猜出她的來歷,當下下了驢子,作了個揖一本正經道:「在下唐逢,隨大師父崆峒木靈子和二師父武當張三丰上終南山求師,請問姑娘可是重陽宮後山的鄰人么?」初次見面,雖不知道這位少女在古墓中地位如何,唐逢還是打算給人家留下一個良好的第一印象。殊不知一個八歲大的孩子一本正經的樣子卻十分好笑。

那少女見唐逢開口就點出自己來歷,心裡微微驚詫,旋即想到剛才看見下面山路上的兩個耄耋老道,心裡就信了唐逢七八分,心想:「武當張三丰天下共仰,眼光見識必定不凡,想必他是告訴了這個小徒弟。卻不知木靈子是誰,竟能做得大師父?」從樹上飄然落下,說道:「小弟弟,我聽說武當張真人武功道法天下第一,是武林泰山北斗,為何還要外求呢?」

唐風心裡竊笑:「聽說過張三丰就好辦,這拍馬屁的機會可是你送的呢。」說道:「我師父說,武學之道永無止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縱然是他們這樣修為的人也仍會有不及別人之處,是以應當虛心好學,不可故步自封。聽說,百年前神鵰俠侶縱橫江湖群邪辟易,後來更是在百萬敵軍之中殺死了蒙古皇帝,足見古墓武功實在超絕,因此特來求學。」

那白衣少女訝道:「原來你們竟不是上重陽宮而是往古墓來的么?」唐逢道:「都是。在下兩位師父去重陽宮與全真道的道長們論道,而在下則去往古墓中求師。」那小女聽了沉吟不語。這時張三丰和木靈子也趕了上來,唐逢將兩人一一介紹。白衣少女躬身道:「古墓派楊海嵐見過二位真人。」唐逢聽了心裡一樂:「姓楊的mm亞,馬屁拍中,歐耶!」

兩個老頭子下驢還禮,張三丰道:「原來是楊姑娘,不知當年神鵰大俠楊過和姑娘是如何稱呼?」楊海嵐說:「乃是家曾祖。」張三丰撫須長息:「人生匆匆,當年華山之上我還是個孩子,得蒙楊大俠指點了幾招,如今我卻都已經老朽不堪了。」

楊海嵐見張三丰感懷,便換了話題:「張真人,剛才聽令徒說欲往墓中求師,可有此事?」

張三丰呵呵笑道:「正是,古墓武功可謂領袖天下玄門,我這小徒非最好的武功不學,卻是讓木靈子道兄和我二人很是不甘呀。」唐逢在一邊心說:「宗師級的人物連馬屁都是宗師級的,當真是不留痕迹啊。」隨即又想:「這幾年來我總是說別人的武功好,卻從沒考慮過他們兩個的感受,如今他們兩個加起來都快二百歲的人了,卻陪著我跑幾百里來求人,這份恩情真是無以為報了。」想到這裡,唐逢不禁覺得以往實在過分,有些無地自容,也從這一刻起,唐逢將二人真正當作自己的長輩看待。

他這一番心理變化旁邊的三人並未察覺,但唐逢自己卻明顯覺出,許久沒有精進的玄鶴功竟然在這一刻有了玄妙變化,只覺天地驀的煥然一新,山川靈秀、草木青蔥,體內真元流轉竟隱隱有與天地溝通之勢。唐逢一歲修道,如今終於初窺門徑,心下明悟:修道就是修心,心胸不高遠開闊,不知感念上蒼和他人之人終究成就有限。修道如此,武功亦如此。

這時就聽楊海嵐說:「二位真人如此看得起古墓,古墓上下當真受寵若驚,只是……」樣子很是欲言又止。木靈子道:「只是如何,楊姑娘但講不妨。」楊海嵐為難道:「只是家父這幾天心情不好,眼下來,恐未必答應。二位真人既然要上重陽宮論道,且請在重陽宮住上十天半月,家父火氣下了些定如所願。」這話其實極為無禮,木靈子名聲不顯,可張三丰當真是名重天下,人家來幾百里來,親自上門把徒弟送給你教,那是看得起你。放眼武林,除了少林寺,還沒有哪一個門派會拒絕這樣的殊榮。好在兩個老道修養都十分好,唐逢剛剛修為大進,還處於雲霧恍惚之中,三人中無人有異議。

再往上走,三人和楊海嵐結伴而行,楊海嵐問起唐逢剛才唱的歌,唐逢心情大好下再唱了一次,然後又挑了幾首在這時代不太驚世駭俗的唱了,風格新穎變幻,讓很有音樂造詣的楊海嵐嘆為觀止、讚不絕口,同時對張三丰和木靈子二人又是高看了幾分,她卻不知這兩個老頭子也是今天第一次聽唐逢唱歌而已。

傍晚時分,三人終於到達重陽宮外。此刻全真道七宗並立,都已經另起門戶,終南山上的重陽宮已經不是昔年的武林大派所在,觀中的道人多是道法精湛,武功卻稀鬆平常。觀主國玄顧和兩個老頭子都是舊識,聽說這回兩個道友一同到訪十分高興,三人當天晚上秉燭論道,而唐逢剛剛道法大進,也不去睡覺,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

如此過了半個月,唐逢固然見識到了玄門正宗的博大精深,收穫極大,連張三丰和木靈子二人也是獲益匪淺,臉上紅光漸漸變淡,繼內力修為之後,外表也有返樸歸真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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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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