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一家團圓（一）

天還未亮，林玥兒就起床了，昨晚近乎失眠，再加上早起，所以精神有點恍惚，去衛生間用涼水洗了臉才覺得清醒了點。

從冰箱取出昨天包好的餃子煮好，裝進不同的保溫桶里，一份奶奶的，一份爸爸的。看看窗外，天已經大亮，東邊的天空，被朝霞染得泛著紅光，太陽馬上就要升起來了。「天氣真好！」林玥兒望著太陽初升的地方，對自己說。

林玥兒來到她的那輛紅色馬自達旁邊，把準備好的東西放進了車的後座，然後驅車離開了小區。

去年底的時候，林玥兒給自己買了這輛車，為了方便往返於市區和療養院之間。聖康療養院是安城規模最大，醫療設施最完善的療養院，位於郊區依山傍水之地哪裡環境優雅，空氣清新，可想而知哪裡的收費也絕對不低。但是對林玥兒來說，費用根本不是問題，只要對奶奶的身體有幫助，再多的錢，她也捨得花。對她來說最大的問題是，那個地方根本打不到車，療養院又不允許家屬留宿，所以沒有特殊情況的時候，玥兒必須趕最後一趟班車回市區。

可是奶奶的病情極不穩定，自生病以來，原本和藹慈祥的奶奶性情大變，她經常會像發了瘋一樣，拿起手邊的東西見人就扔，也會掙扎著從輪椅上摔到地上，又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包括玥兒。更讓玥兒痛苦的是，奶奶的這種反應竟然查不出病因，醫生說，這完全是患者的心理作用，也許是經歷的某些事情讓她在精神上受了嚴重的刺激，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用這種過激的方式的發泄出來，毫無規律可循。

三年前，玥兒「狠心」把奶奶送進了這家療養院，並不是覺得癱瘓在床的奶奶是個累贅，只是因為她要賺錢養活自己，要賺錢給奶奶治病，她沒有時間寸步不離的守在奶奶身邊。她想過請保姆，但是又不放心，奶奶的病情她了解，即使自己出的工資再高，即使是再有耐心的保姆也不會堅持太久，更不會像自己一樣悉心。

一年前的某個下午，林玥兒接到了療養院的電話，當她趕到的時候，奶奶已經被注射了鎮定劑，安穩的睡著了。護士說，奶奶這次發病很嚴重，醫生也是實在沒辦法，才會注射安定劑。當奶奶醒來的時候，她和玥兒的世界都開始變了樣。她盯著主治醫生袁孝誠看了很久，然後用極其溫和的語氣叫了聲「恆新」，在場的所有人目瞪口呆。當她看見玥兒的時候臉色大變，用不停顫抖的手指指著玥兒，激動的大喊：「滾出去，你這個拋夫棄女的壞女人，給我滾出去！」玥兒無助的看著醫生和護士，袁孝誠給她使了個眼色，她只能退出病房。玥兒知道，奶奶是把自己當成了她的媽媽，自己的兒媳婦，王美琴。自從父母離婚後，王美琴就是家裡的大忌，奶奶不允許任何人提起她。玥兒不知道奶奶是怎麼了，還有她為什麼會把袁醫生認成了爸爸呢？開始有種不祥的預感充斥著玥兒的大腦。

醫生給奶奶做了全面的檢查，當玥兒被告知奶奶患了阿茲海默症的時候，她哭了，當著袁醫生的面，哭的像個孩子。她曾經告訴自己，不管生活多苦，多難，自己都不會再掉眼淚，即使所有的親人都不在身邊，即使所有人都指責她，侮辱她，都沒有關係，只要奶奶還在，還疼她愛她，那就夠了。奶奶是她堅持下去的動力，可是現在就連她最愛的奶奶也不認識自己了，從此在奶奶的世界里，她可以是王美琴，可以是任何一個照顧自己的小護士，也可以是只在她心裡，誰也不認識的人。那種無助，彷彿又讓林玥兒想起了當初，爸爸破產坐牢，奶奶中風癱瘓，自己打工被騙的時候。

從療養院出來已經九點多了。連車的影子都看不見，在門口等了半個多小時，玥兒終於攔下了一輛黑色轎車。車裡應該是一對夫婦，男人在開車，女人橫躺在後座。經過女人同意后，玥兒上了車，坐在副駕座上。一路上很安靜，能夠清楚的聽見女人均勻的呼吸聲。在玥兒毫無察覺的時候，男人的手開始在她的大腿上摸索，玥兒很警惕的將自己的身體向邊上移動，可是男人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大膽的握住了玥兒的手，玥兒終於無法忍受，大聲的喊了句「停車！」，驚醒了後座睡著的女人，男人才放開了她的手，在女人還在問「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玥兒已經開門下了車，轉頭向回走。天太黑，她不知道自己所處的位置，一種強烈的恐懼感襲來，她再也顧不了那麼多，拿出手機撥通了秦宇的電話，不巧的是，秦宇正在外地出差。掛了電話，玥兒轉身向市區的方向走去，心裡不再害怕了，想想這些年自己什麼事沒有經歷過，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哪怕今晚在這裡遇到了什麼不幸，又有什麼關係，不過就是命運由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只會疼一時罷了。玥兒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多遠，直到有車停在她身邊，直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才停住了腳步。來接她的人是邵安偉，秦宇的表弟。玥兒並沒有因為邵安偉的出現表現出一點點的開心，從此以後，面對任何人，任何事，喜怒不行於色，或許才能更好的保護自己。

那件事以後，林玥兒覺得自己必須要買一輛車。買車的事，溫柔告訴了秦宇，因為秦宇和4s店的老總是朋友，所以玥兒拿到了最低折扣。

想到國慶當天會堵車，所以玥兒很早就出了門，卻還是被堵在了半路。看著窗外被堵得嚴嚴實實的車輛和不停嚷嚷的行人，玥兒冷笑一聲，真是個舉國歡慶的好日子，所有人都和家人一起出來旅遊，地點不重要，只要一家人可以在一起。如果是小時候，玥兒一定會纏著爸爸帶自己出去玩，或者是在幾年前，她也一定會羨慕那些人，他們可以在這樣的日子裡一家團圓。可是現在不會了，她早已經變得麻木，對林玥兒來說，節日只會讓她比平時更覺心酸。

平常只一小時就到的路程，今天足足用了兩小時。她到療養院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多了。療養院的大樓里，比平常冷清許多，一定又是國慶的關係，大多數工作人員放假休息了，只有幾個值班的小護士在，就是在這裡的病人，也被家人接回家過節了。

前台只有護士圓圓一個人，看見玥兒來了，熱情的打了招呼。玥兒沖她一笑，從包里拿出三盒巧克力放在她面前。

圓圓道了聲「謝謝！」便迫不及待的打開包裝，拿出一小塊咬了一口，然後一本正經的對玥兒說：「玥兒姐，等哪天我胖得嫁不出去的時候，你一定要收留我啊！」話剛說完，她就將另一半也放進了嘴裡。

玥兒看著她吃著巧克力享受的樣子，對她說：「放心吧，我不僅會收留你，還會給你提供吃不完的巧克力。」

「說好了，到時候你可不要反悔啊！」

玥兒莞爾一笑，看見她將另一塊巧克力喂進了嘴裡，好心的提醒：「巧克力還是要少吃，對身體不好！」誰知道圓圓回了句：「我從小就愛吃，除了長得胖點，其他都很健康。」然後嘿嘿一笑。

圓圓的體型和她的名字一樣，圓圓的，個不高，卻很胖，顯得非常可愛，小姑娘雖然年紀不大，嘴卻是很甜，性格也開朗。其實在這裡的其他護士都和圓圓一樣，也許是工作性質的關係，她們要面對的病患都是老人，對待老人就像對待孩子一樣，一定要耐心體貼，除了專業知識，性格也是非常重要的，她們一定是經過嚴格篩選的。

儘管這些小護士足夠專業，但玥兒還是會刻意討好她們。每次來，她都會買各種女孩子愛吃的零食給她們，還會每隔一段時間送給她們美甲店的會員卡，只可惜這些小姑娘用不上，不過店裡經常有拿著會員卡說是某某朋友的客人，也總算沒有浪費她的一片苦心。玥兒知道，只有自己對她們好，她們才會對奶奶盡心儘力，像對自己的親人一樣。

「奶奶呢？今天情況怎麼樣？」玥兒問圓圓。

「今天氣色還不錯，剛才奶奶還嚷嚷著要去曬太陽，小妍推她去院里了。」

玥兒欣慰的點點頭，又問道：「今天袁醫生上班了嗎？」

「本來他是休息的，之前見他來上班了，可能是和誰換班了吧！」

「那行，你先忙，我去看看奶奶。」

玥兒把給奶奶準備的衣物放進了病房，然後在院里尋找奶奶。花園邊上，小妍坐在長椅上正在給旁邊的奶奶講些什麼，迎著陽光，奶奶笑的更加慈祥。玥兒輕輕地走過去，小妍看見她，剛要打招呼，玥兒就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她想給奶奶一個驚喜。可是還未開口叫一聲「奶奶」，就發現她已經睡著了。兩人相視一笑，玥兒便小心翼翼的將奶奶推回了病房。

安頓奶奶睡下，病房外面，玥兒問小妍：「最近奶奶經常嗜睡嗎？」

「那倒沒有，不過她最近經常嚷嚷著要去外面。」

「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這裡有我看著。」

小妍離開后，玥兒輕輕推開病房門，看著安睡中的奶奶，鼻子一陣酸楚。奶奶是想家了，可是那裡還有家，曾經一起住過的房子，早已成了別人溫暖的家，現在自己住的地方，不過就是個冰冷的處所，即使裝修的再豪華，沒有人情味，也只是個軀殼而已，又怎麼能帶奶奶去那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