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因着馬上要抵達京城了,官道皆變得十分寬敞好走,不過半日的車程佟玖一行人等便可入京了。

臨啟程前,濟蘭特地讓富察沁送了裏外的短馬褂和棉袍過來給虹筱,讓她服侍著佟玖換上。

虹筱抖開手上的短馬褂,見樣式不過是件簡單的對襟圓領小褂。

可上眼細瞧,面兒是貂皮面,通身鑲銀鼠皮和熏貂皮拼接出『囍』字,字體工整,工藝精巧。皮毛順滑平整,宛若天成。

解開前襟的五顆銅鍍金鏨花扣,衣里兒是江綢的料子,工麗頗為細緻。衣襟、袖端在貂皮和青色的襯裏中間鑲了貂皮出鋒,皮板細薄如綢,工藝精妙絕倫。

「穿這一身的赭紅袍子,又搭了這麼一件周身是『囍』的馬褂,不曉得的,還當我是哪家的新郎官呢。」佟玖看着身上高領的赭紅石榴團花棉袍,不習慣的仰起頭,避著領上的皮毛,任虹筱給她系著領口的盤扣。百無聊賴間抬眼數着袖子上有多少個『囍』字。

「你平日自己的褂子多為藍、青,顯得精幹穩重,可穿上這件赭紅的袍子,分外襯得你好氣色。你們是新婚,穿些喜慶的顏色應應景,外人見了也憑添了許些信服,少些猜忌不是。」虹筱為她正了正馬褂的前襟,上下的端詳著,道「好看。」

出來時,濟蘭也才被富察姐妹扶上了車,佟玖上車時,只見濟蘭穿了件朱紅的緞彩繡的褂子,外面套了紫綢的暗花背心。跟自己這一襯,可謂相得益彰。

濟蘭拉了拉她馬褂肩頭的褶皺,輕笑了下,滿意的道「去年存的這麼幾塊料子,顏色太艷,一直未及用。前些日子倒被沁姐姐翻了出來,說眼看着年節了,給咱們一人做上一身,穿着喜氣。嗯,如此甚好。」

佟玖撫了撫臉上的假鬍子,有些擔憂的道「別的倒沒什麼,只怕當真被令姊窺出什麼端倪,壞了咱們的打算。」

「也不必太過介懷,你雖是她妹夫,怎麼說也是陌生男子。」濟蘭拿出個扁葫蘆形的金累絲火鐮套為佟玖繫到腰帶上,道「我見那些蒙古人腰上還都掛這些,咱們滿人入關后,便不興了,瞧著這個小巧,掛着只當個玩意兒。」

佟玖低頭湊過頭細看,葫蘆形的兩面滿嵌綠松石小朵花,黃絲帶上系了顆紅珊瑚珠子,精緻卻極富讓人上手把玩的生氣。

濟蘭晃了晃自己手上扳指盒給佟玖看,道「這本是一套的,想着你的扳指在我這,我便自己留下了。」

佟玖接過來在手上把玩了下,只見是一個天蓋地式的赤金鏤空扳指盒,盒上鏨刻鏤空纏枝花,花芯上也嵌了綠松石。跟自己的一樣,用黃絲帶縱向穿着,兩端各系了一粒紅珊瑚珠子。

「我為你繫上。」佟玖彎下腰,濟蘭挺直上身,扶住佟玖的肩頭,佟玖捏著黃絲帶,仔仔細細的如濟蘭方才那般,在腰帶上為濟蘭系著腰飾。

突然馬車一陣晃動,猝不及防的,佟玖一頭撞到了濟蘭的胸前,仰面摔坐到地上。可她手裏還拽著濟蘭的腰帶,濟蘭本來也扶着她的脊背,被她倒時這麼一拽,濟蘭也被拽了個迾斜,一個不穩,迎面撲倒在佟玖身上。

佟玖頭上的暖帽都被撞到了地上,潛意識的雙手摟過濟蘭,心內又驚又喜,亂跳成了一團,面上卻只是瞪着眼,木訥的看着懷裏的濟蘭。

濟蘭拄著佟玖的手臂,慢慢的坐了起來,佟玖吃疼的「嘶」了一下,如夢初醒般趕緊鬆了抱着濟蘭的胳膊,眼中閃過絲慌亂。拍了拍身上的袍子,捏起地上的暖帽,坐到了對面。

那晚自己抱着濟蘭不願撒手,結果被她狠狠地在手臂上擰了一圈的肉,現在掀起袖子,那日的青紫紅腫仍在,偶爾觸及一下,還疼的緊呢。

「你是不是有點怕我?」濟蘭坐好后,整了整衣襟,食指蹭著拇指上的扳指,略有所思的問道。

「我怕什麼,明明是車夫的疏忽。」佟玖撣了撣暖帽上的灰,復又戴回到頭上,正襟危坐的捶了捶發硬的腰桿兒,按了按臉上的假鬍子,自言自語的道「總算快到了,到了家好生洗洗這段時日的風塵,派個手腳麻利的小廝去前門買份沖糕。」

提起京城街頭的小吃,佟玖來了精神,問濟蘭道「沖糕你可曾吃過?」

見濟蘭搖頭,笑着雙手在空中比劃道「就是一個人挑了個擔子,有幾個杯口這麼粗的竹制模子。事先在裏面填上幾勺的糯米粉,點上一點不同顏色的果醬。逢人來吃,便往爐上的蒸氣孔上一放,一會兒便得。之後朝小盤上『啪』的這麼一扣,撒上白糖芝麻。」

佟玖眯眼回味着「又香又甜且鬆軟可口。也不曉得那人現在可還在前門賣么,不過倒也好找,他走街竄巷時,多半會敲著竹筒吆喝『沖糕白咧,中間帶紅——』。以前我和雲姐聽了——。」

說及至此,佟玖摸了下後腦,擰著眉毛不再往下說。另一隻手則是在腿上的衣襟上握成了個拳頭。

濟蘭輕笑了下,出言寬慰道「這樣的點心,哪還用跑什麼前門。京里咱們府上膳房的王媽做得就頂頂的好。她多用粳米摻了桂花和糖,咱們有好些個蓮蓬型的小木盂,通通擺到籠屜里蒸就是了,你何時想吃沒有?」

佟玖記得濟蘭告訴她捏按眉心可以緩解頭痛,於是邊捏按著眉心,邊靠在車上閉目養著神。

晌午,眾人終於入了京,安然無恙的到了京城的養正堂分檔。

店面毫不例外的處於繁華街市、阜盛人煙之中,後面連着的是大片的富察府。掌柜管事列隊相迎。

府內儀門、耳房、穿堂、甬道簇擁著,莊嚴肅穆。往裏走,有個垂花門,兩邊連着游廊,游廊盡頭是個安了大理石插屏的廳堂,壯麗軒昂。

正房大院,不似關外那般擁擠,五間豁亮的大正房並排而立,彰顯著世家宅門的大家兒氣派。

「兒子給阿瑪請安。」佟玖跟濟蘭才一進門,就聽「啪啪」的幾下,甩馬蹄袖聲兒,一個十來歲的半大男孩兒,跪到佟玖面前。

佟玖微怔了下,濟蘭伸了伸手,引她往堂上的正座走,道「這是我的兒子,富察·蘇勒,今年十歲了。」

「兒子給父親請安。」蘇勒還跪在地上,見佟玖沒反應,他的乳母提醒他佟玖是漢人,讓他用漢語的稱謂再說一遍。

「哦,蘇勒,快起來罷。」佟玖從腰帶的另一側拽下個玉佩,做為『父子』初見的禮物遞到虹筱,虹筱送到了站起身的蘇勒手上。蘇勒又對濟蘭行了叩拜禮,請了安。

佟玖看着在堂前垂首而立的蘇勒,看他小小的年紀就這麼不苟言笑,看到濟蘭這個所謂的養母回來,表面上恭敬親厚有佳,實際上很是疏離。

不過十歲的孩子罷了,想着便喝了口茶,朝他招了招手,溫和的笑道「蘇勒,過來。」

蘇勒走到佟玖面前,佟玖拉過他的手,拿過他手裏攥著的玉佩為他系在腰帶上,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滿語一副長輩的語重心長的樣子,勉勵道「要多吃些啊,你還不夠強壯。」

她的這句話說出口,在場的幾人反應各不相同。濟蘭看着佟玖自己不過二十的孩子,坐在那裝腔作勢的模樣,面上極力隱忍,心底卻甚覺好笑。

站在佟玖身側的虹筱則是紅了眼眶,在她的記憶中,每月逢初一十五,佟佳氏府上請安,老太爺都會對幾個少爺用這種語氣說這些話,以示長輩的關愛之情。

「好啦,你們爺倆兒啊,來日方長呢。」濟蘭起身恭敬且溫柔的對佟玖道「不是說回來就要沐浴洗塵么,現在去罷?」

佟玖和虹筱都敏感的察覺出濟蘭語氣上的變化,對了下眼神兒后。佟玖施施然的站起身,清了清嗓子道「你,不一起么?」

濟蘭嘴角微微抽動了下,目視着佟玖,巧笑盈兮的還有幾分嬌嗔的道「才回來,還有些打緊的活計要安排呢,就不伺候夫君沐浴了。晚些用午膳時,我親自為夫君布菜,可好?」

「嗯,如此甚好,那我便先行一步了。」說完,管家帶着佟玖和虹筱還有華景賦等人處了去。

不久,正廳後面的暖閣內,走出幾個人。

「姐姐,安好?」濟蘭朝為首的來人輕施一禮,笑得端莊淑良「您怎的這麼早就來了,我還想着待我們收拾好過王府去拜見呢。」

「呵呵,安好?」圖雅冷笑,讓奶媽將蘇勒帶下去,看了看正廳的房梁道「這兒姓富察,又不姓韓。我想幾時回娘家,還要看時辰早晚么!去王府,帶着那個登徒子?」

濟蘭手上倒著茶,嘴上沉默不語,根本不去接她的話茬兒。

圖雅看着跪在地上的富察姐妹,質問道「你們兩個蹄子,就是這麼伺候你們的主子的?讓她無端的跑到關外,被那個登徒子欺負了去,敗壞了我們富察家幾代人的門風!」說完憤然的拍案,手上的佛珠撞到茶几上,發出「啪」的聲音。

「你知道關家說你什麼嗎?」圖雅痛心疾首的有拍了拍桌子,道「說你是自己送上門的——簡直不堪入耳!你說你,在京里好端端的住着,跑到塞外那等荒蠻之地去做什麼?」

「那他們算是說對了,我就是自己送上門的,如何?」濟蘭坦然,有些玩世不恭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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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佳軼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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