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送秋雁

第26章 送秋雁

第26章送秋雁

十六娘跑得實在太快,一時沒注意門檻便直直被絆倒。她先是蒙了一下,隨後抬起腦袋看看正在忙碌的南山道:「南山姐姐,看包袱看包袱!」

南山趕緊將她從地上拎起來,問她:「膝蓋疼不疼?」

十六娘毫不在意地說:「當然不……嗷,好像是有點疼。」她狡黠笑着,將包袱塞給南山,兩隻手探下去揉自己的膝蓋。

「哪裏來的包袱?」

「嘿嘿。」十六娘一轉頭,裴渠已走到了門口。

南山看到來人也是愣了一愣,小十六娘卻催促她道:「快看看嘛,一定有驚喜啦!」她早就眼尖地瞅見了裏面隱約閃現的一抹紅,猜想到很可能是什麼值得驚喜的東西,便趕緊拿來給南山姐姐看。

沒想還真讓她給猜對了。南山對着包袱內那一整套紅衣愣了愣,她抬頭看看裴渠,裴渠也是一副沒準備好的模樣,抿了抿唇正在思量說辭。十六娘拍拍手上的灰:「這是喜服呀!小姑出嫁時我見過!」她還格外會說話,「這個比我小姑先前穿的好看多了哩!」

兩個大人面面相覷,一旁站着的口齒伶俐的熊孩子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好。這麼呆站了會兒,熊孩子霍地說了聲「啊,我明白了」轉眼就貓著腰逃之夭夭,飛奔著往另一間屋子去了。

十六娘剛進去時恰撞上沈鳳閣,沈鳳閣正了正色責道:「跑這麼快做什麼?不怕摔了嗎?」話剛說完就瞄到她髒兮兮的膝蓋,頓時很生氣,「已經摔了還這般冒失!」

十六娘也顧不得批評,雙臂一張,攔住要往外走的沈鳳閣,嘿嘿笑道:「爹爹就不要往廚舍那邊去了。」

沈鳳閣朝廚舍瞥了一眼,雖沒瞧出什麼端倪來,但也隱約猜到一二。但他不管,徑直就往外走,十六娘霍地抱住他的腿:「爹爹太不識趣啦,你看我都知道要避嫌呢!」

「我不去廚舍,前邊現在沒人看着,你不怕米都被人偷光嗎?」

「哦,我去我去!」十六娘自告奮勇,轉頭就要往前面跑,卻被沈鳳閣拎到井邊:「先把手洗乾淨。」

十六娘遂蹲在井邊老老實實洗手、抹臉,沈鳳閣果真路過廚舍而不入,徑直往前面鋪子裏去了。

秋天的井水有點涼,但極舒服。十六娘低頭喝了兩口,鼓著腮幫子偷偷瞧著廚舍的動靜。

她甚至很自覺地拿手捂住眼睛,只悄悄留了一條縫,因為怕看到什麼少兒不宜的場景。可她偷瞄了好久,廚舍里的兩個人卻一直你尷尬我尷尬地一言不發。

十六娘雙手垂下,失望地嘆口氣,隨即嚷道:「南山姐姐我好餓,可以用晚飯了嗎?」

那邊南山連忙應道:「快了,你洗好手了嗎?」

「洗好啦!」

十六娘回了她的話,又跑回前面喊沈鳳閣來吃飯。她也不搶著先坐下,必得等到其餘人都落座后才坐下來等開飯。雖然個性頑劣,但該守規矩時也還算守規矩。

裴渠也應邀落座,一張桌子恰好坐四個人,看起來竟然一點也不奇怪。

在長安時大家都習慣分案用餐,到這裏竟能很愉快地並桌吃飯,十六娘覺得這是最令人開心的事了。她捧著一隻陶碗慢吞吞吃着,頗有些心不在焉,心思全在南山與裴渠身上。

一塊脆骨排被她啃得「嘎嘣嘎嘣」響,腮幫子一動一動,眼睛卻定在斜對面坐着的兩人身上動也不動。

沈鳳閣忽然伸手捏了捏她鼓鼓的腮幫子:「還在換牙齒,不要啃太多,吐出來。」

十六娘迅速又大力地咬幾口,囫圇吞咽下去,開口道:「重逢不是喜事嗎?為何都沒有人說話呢?」她覺得有點悶悶的。

「因為『食不言寢不語』啦。」南山說完也是囫圇往腹中填東西。她今日套了圓領衫,頭頂梳了個髻,看着像小商販,因為太文秀又有些像小士子,臉上的肉稍多了些,氣色也很好,看來淮南的確是養人的地方。

四人在天徹底黑下去之前解決了晚飯。沈鳳閣自然是甩手掌柜,十六娘跟着爹走,於是乎沈氏父女二人出門逛夜市,留下兩人收拾殘局。南山蹲在井邊洗碗,裴渠則蹲在對面幫忙。

「老師如何會找到這裏?」南山琢磨了半天,認為對話總要從最無聊的開場白講起嘛。

「來之前打聽了一番,雖不大確定,但還是過來瞧瞧,後來看到了十六娘。」裴渠接過她洗了一遍的碗,再次過了清水,擦乾後放在一旁木盆里。

「京中的事都處理完了嗎?我聽台主說局勢複雜,沒有那麼快呢。」台主台主喚得太順口,想不出什麼別的稱呼可以喊,遂就一直這麼喚著。

「再複雜會難倒老師我嗎?」裴渠平平地說。

「咦?有生之年聽老師說這樣自大的話還是頭一遭……」值得紀念值得紀念。

「所以才不是實話。」

「嗯?」

「實話是想早些將嫁衣送給你。」裴某說完臉不紅氣不喘,就是心怦怦跳。當然啦,單純天真的徒兒自然不會將手伸過去摸他胸膛里那顆熱血之心,所以可以放心地想怎麼撲通就怎麼撲通。

他正這樣想時,南山卻霍地將手伸了過去。秋衣也還算單薄,南山將手按在他心口,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彷彿要將他看穿,掌心下隔着單衣與皮肉傳來的心跳聲是「撲通撲通」的,強勁有力跳得分外火熱。

「再捂下去裏衣也要濕了。」裴某感受她掌上傳來的壓力,一邊默默希望學生可以感受到這份赤忱之心,一邊又很是矛盾地覺得丟人。

「哦。」南山應了一聲,卻沒急着將手收回。她轉轉眼珠子,皺眉困惑道,「摸不到。」

「什麼摸不到?」

「心跳。」

「要為師解開裏衣給你摸嗎?」

南山霎時收回手。在臉皮較量上,她果然還是要輸裴某人一籌,於是她正了正色,問道:「老師將嫁衣送來是要娶我嗎?」

「是。」

南山得了這回應便開始掰手指頭:「但只有嫁衣不夠耶。若要娶親,得先請媒人提親,再問名納吉,下聘請期,哦,對了——」她又道,「老師還要準備一對活雁,這時節不知好不好找。」隨即抓抓腦袋,又補一句,「眼下很多人用鵝來替代,但我不想要鵝。」

說完這些她收回手,黑漆漆的瞳仁里儘是真誠,看不出半點狡黠意味。

裴渠低頭想了想自己眼下的狀況——袖袋裏的錢是找徐妙文借的,目前剩下的部分撐不了多少時候;洛陽倒是有個宅子,但地契都被裴晉安一手抓肯定無法變賣。

把現實拖出來查一查看一看,好像的確有些殘忍。

南山見他這模樣,幾乎已是猜透了全部。她這位救命恩人兼老師,在番邦時無俸無祿只靠種菜賣菜為生,歸國后又是做了個芝麻小官,若不是家大業大撐著,恐怕日子也會過得很拮据。哎,世家郎君的悲哀啊,拋開大家族的背景就是窮酸小子嘛!

南山端過盛乾淨碗筷的木盆站起來就往廚舍走,裴渠則默默收拾木盆清掃地面。

「哈哈哈哈。」借口說出去逛夜市的小十六娘此時卻趴在牆頭看得笑起來,但她還沒笑幾聲就被牆外的沈鳳閣給抱了下去。

沈鳳閣將她放下來,伸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拖着熊孩子往夜市走去,邊走邊道:「偷看還敢笑出聲的真是蠢透了,往後不帶你偷看了。」

「爹爹生氣了嗎?哎呀,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下次偷看我一定屏氣不作聲,嗯嗯。」小短腿連忙追上去。

沈鳳閣今晚也是玩心大起,本以為裴南師生二人會因為久別重逢痛哭流涕,沒想到最後竟然是這麼個狀況,實在是出人意料,他果真還是不了解南山這孩子啊。

南山師從裴渠之後,變得狡詐滑頭多了,麵皮也厚實無比,真是枉他苦心教育多年。

這天月滿如圓盤,月光慷慨得像是不要錢。父女二人在熱鬧集市逛了一圈一無所獲,倒是吃了一肚子涼月光。

折回米行時,某隻小短腿已經困了,暈暈乎乎圍着沈鳳閣打轉,嘴裏念經般念叨著「回家回家睏覺睏覺」。沈鳳閣拎住她后衣領,對站在櫃枱后盤賬的南山道:「喊上裴七郎,回家了。」

「裴七郎尋邸店去住了。」南山回道,「我這裏還有些沒算完。」她說着抬頭看了一眼就要栽倒睡過去的十六娘,「台主帶十六娘先回去吧,我忙完就走。」

十六娘這時被沈鳳閣拎住后衣領,腳安分下來,腦袋也耷拉着,好像已經呼呼睡了。

大概因昨夜沒睡的緣故,熊孩子睡得格外沉。沈鳳閣將她拎到米桶旁邊,讓她靠着大米桶睡,隨後走到櫃枱前,看了看南山記錄的賬冊,竟是不吝讚美:「上手很快,你的確是塊好材料。」

南山沒說話。

「以前在長安是拘束著做事,在淮南則不必再受困,你會做得很好的。」沈鳳閣這種對晚輩的肯定語氣自然又慷慨,轉而卻又說,「你有信心養活裴七郎嗎?」

南山想了想,寫完最後一個字,將筆杆子擱下。

「沒有嗎?」

「有是有。但是裴君的自尊心大概不允許罷?」

「你有信心足矣,其餘我不會管。」沈鳳閣自袖袋中摸出契書來,「米行是送你的嫁妝,我答應過松華要給你留一份家底的。」

沈鳳閣的慷慨南山沒有料到。她本想要推辭,但沈鳳閣卻緊接着抬出松華,便是讓她不要辜負不要拒絕的意思。

瞿松華對南山來說是沒有血親關係的長輩。在她最不知所措的時候,瞿松華曾給過她許多溫暖。雖然那段時日十分短暫,所處的環境也都令人身不由己,但她也能領會到那時瞿松華的真心。若沒有內亂,想必瞿松華現在還好好活着罷。

沈鳳閣將契書放在桌上,又說:「天下生意牽扯到衣食住行便總有得做,鹽鐵官家獨控現下沒法做,除此以外做酒也很賺,但你連酒都不能沾只好作罷。米行只是個開端,挨着揚州港,往後能做的生意有很多,你腦子素來活絡,打探行情的本事也是一流,往後做大家業不要忘了接濟我就行。」

沈鳳閣話語間儘是「哎呀,我就撂挑子不幹啦,你好好乾活,賺錢記得要分我」的僱主姿態。南山越聽越不對勁,瞅瞅櫃枱上那契書,疑惑地問:「台主這是……」

「經商非我所長。」沈鳳閣近來也變得和十六娘一樣,說話總有些滑頭,像轉了性似的,他屈指輕叩台案,「當官當慣了,不習慣當市井平民。」

南山一愣:「京中要台主回去?」

「他們怎可能會要我回去?」沈鳳閣替她將契書疊好收起來,「讓我回去揪他們小辮子抓他們全家嗎?」

「那……」

沈鳳閣忽然拿過筆,拖過一張空紙,在上面迅速畫出疆域圖來,草草分了區域,指了其中一塊道:「藩鎮。」

「台主要效勞藩鎮?」

南山瞥了一眼正挨着米桶呼呼睡的十六娘,續道:「可如今北方已成割據之勢,中原這幾年也是內亂不斷,朝廷想要治藩已久,恐怕將來會不太平哪。」

「天下焉有真正太平的時候?這偌大廣陵城,將來也必會有傾覆的一天,世間繁華無法延續千年就是這個道理。」沈鳳閣說到此,想想竟覺得有些可惜,但轉念一想有生之年恐怕也不會遇上這一天,這可惜就顯得多餘起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睡得比豬還香的某隻小崽子:「我不會將十六娘往動亂之地帶。藩鎮要亂,最先也是河北,最後恐怕才輪到南方。淮南鎮富庶至極,節帥兵士素來比較安分,偶有騷動也不成氣候。現任節帥更是有腦子得很,旁人想來算計淮南半分估計要損兵折將倒貼了才能回去。」

也是。往日他身為御史台主,手下一夥東奔西跑巡按地方的監察御史,藩鎮的情況到底如何,他心中應當比大多數人要清楚。

只不過,應藩鎮辟召入幕府為官對於天下士人來說不是上上選,對於沈鳳閣這種正統京官出身的來說更像是下下策,哪怕身在藩府再有前途也「不正」,說起來總是不好聽的。不過沈鳳閣素來最無所謂的就是這些,沒個厚臉皮誰敢說自己當過御史?

沈鳳閣欲往藩府為官想來也不是一時興起,這人從不做無把握之事,恐怕藩府那邊也早已遣人牽了線,如此一想,也並不算是貿然之舉。

南山沒有資格在沈鳳閣的人生之路上指手畫腳,只能老老實實收下契書,打算踏踏實實幹活賺錢養大家。如此一來,咦?可以不可以說誰賺錢誰就是家長?

南山的地位好像頓時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她捂好契書,又撫平面前賬冊,待沈鳳閣拎着十六娘離去后,睜着眼默默做了個大夢。

此夢是這樣的:姓裴行七的某君,最後因身無分文只好委身米行做夥計,每月領工錢一貫,最後窮得找不到家只好自暴自棄倒插門,從此變成了怨夫,每日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南山被這個睜眼夢嚇了一跳,咦,難道她竟然是寧可裴君倒插門的嗎?不過以裴君的賢惠品行,在家主內似乎也是很不錯的選擇。

她越想越離譜越想越不對勁時,門口霍然出現個黑影。南山視力好於常人,迅速認出那黑影便是她適才做的睜眼夢中的主角。

「咦,老師不是去尋邸店住了嗎?」她合上賬冊,將紙、筆、算盤悉數收了收,漫不經心地說。

「去得太晚,邸店已無空房可住。」裴君淡淡地回。

「分明是因為錢不夠吧?」她說完兩手交叉,肘部撐在櫃枱上,不遺餘力地繼續「撕扯老師麵皮」的偉大事業。

裴君心中小人聞言已開始捶胸頓足,可他本人卻還是麵皮厚到戳不爛的老樣子,徑直從門口走到南山櫃枱前,風平浪靜地開口:「錢的確不夠,而邸店無空房也是事實。」

裴君終於大方承認自己是個窮光蛋,南山忽然將手伸過去,隔着黑油油的高櫃枱抓住了他的衣裳。裴渠低頭看了看她的手,抬手反握住,扯開,隨後將她兩隻手疊在一起包在掌心裏。

秋夜涼,連帶着南山的手也是涼涼的。而裴渠因方才走了好多路,手正暖和得沒處放。這樣肉麻地握在一起,兩個人倒是各取所需。

「老師嫁給我吧。」南山抬頭盯着他,忽然豪爽地說道。

裴渠還在預備說辭,沒想到竟然是南山先開了口。

之前他也曾不要臉地與南山說過可以嫁給她這種話,但那時南山的反應實在是令人難開口說第二次,總被無情拒絕縱然面子上過得去,但無其他對策的那種感覺實在太糟了。

南山和他很像,油鹽不進刀槍不入,對付她也是很難。如今她主動鬆口,當真是祖宗八代顯靈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南山見他不答話,忙追問:「咦,難道老師不想嫁?」說着嘆口氣,正要說些譬如「老師出身名門自然不肯下嫁……」這樣的話來,裴渠卻是忽然鬆開手捧住了她的臉。

原本熨在手上的溫度一下子轉移到了臉上,南山不由縮起了肩。裴渠忽然笑了笑,眼眸中是她從未見過的明亮,倒是將南山給看呆愣了。那張臉霍地湊過來,瞬間近在咫尺,近得可以互觸彼此呼吸。

南山頓時心如擂鼓,裴渠卻得寸進尺,額頭抵上她額頭,鼻尖碰到她鼻尖,這才低低開口:「為什麼不肯?為師要送你的喜服都是紅色的。」

他聲音里似乎含笑,低得像耳語,南山恍然大悟。

就說女子喜服不該是綠的嗎?他非送個紅的,難道竟是將她當作新郎的緣由?裴某人是在做嫁衣的時候就打算倒插門了嗎!

還以為他以前說「嫁給你」是隨口開玩笑,沒想到竟然是深思熟慮預謀已久。

失策!

南山想要後退,裴渠卻輕按住她後腦勺,淺吸一口氣,壓低了聲音說:「不要跑了,我不想再找不到你。」

失去過一次,耗費了漫長的時間後悔,又耗費了多餘的時間去彼此猜疑,還差一點丟了命。重逢如此不易,如今能耳鬢廝磨說出這番話來,更是不易。

南山呼吸一滯,眼眶有些酸。

她也不想再經歷那樣的事了。

裴渠溫柔地吻了吻她額頭,最後捧着她的臉笑了笑說:「櫃枱好像有些礙事。」

南山原本酸得都要擠出眼淚來的眼睛被他這一句話逗得驟然彎起,竟是笑起來。裴渠拇指從她眼底輕撫過,反被潮濕細密的睫毛所觸,那觸感溫柔至極。

而她眼底略是青黑,看來是昨晚沒有睡好覺。他忙收了手,道:「不早了,回去罷。」

外面集市已到了散場的時候,男女老少均是意猶未盡地返家去,卻也有些年輕男女黏在一塊兒怎麼也不肯回去,於是尋各處能談天說事的地方繼續探討人生。

沒有夜禁的廣陵可真是讓人自由幸福得要死過去了。

但南山的翻牆本事卻沒有因這自由無阻攔的夜晚而荒廢。因那一對父女又沒有給她留門,而是蠢蠢地插上了大栓,她就只好再次翻牆進宅。

翻牆對她來說是小菜一碟,對裴渠而言卻十分困難。

南山看看那堵牆回頭道:「我可以教老師怎麼翻,很容易的。」

裴渠背手站着,機智地回:「你翻牆進去后開個門就好,我年紀大了,還是走大門比較妥當。」

「老師又不是七老八十動彈不得,這麼矮的牆也沒有信心翻過去嗎?」南山覺得不服氣,之前替他打蚊子什麼的也就罷了,連進門都要她翻進去給他開,這對於維繫以後的關係很不利,她不能總停留在「為老師服務」的狀態。

於是南山決定給他兩條路選:一、跟着學翻牆,二、在外面坐一夜。反正她是不會心軟去替他開門的。

師生二人一時爭執不下,將先前在米行櫃枱做的肉麻事都忘得光光。

而站在院內搖頭嘆氣的十六娘說:「我都睡了一覺了,南山姐姐和裴叔叔卻還沒能進得門來,真是可憐哪。」

她無心再圍觀這種拉鋸戰,打個哈欠進屋繼續睡了。

不過她放棄得實在太早,熊孩子一定沒有料到,南山姐姐發揮了身為內衛的業務素養,在嘴皮子說不過裴某人的不利態勢下,出其不意一招將他打暈,最後拖進了宅內。

看來粗暴的拳頭才是行走天下、重正妻綱之大道。

可喜可賀。

次日一早,已快要餓瘋了的十六娘盯着案上的古樓子口水快要流下來。若不是家教不允許,她現在當真想敲碗去喊裴叔叔起來。

裴叔叔再不來的話她要等到何時才能吃飯哪?十六娘拚命往肚子裏咽了咽口水,看向剛坐下來的南山:「裴叔叔昨天睡得很晚嗎?如何到現在還沒有起來……」她又瞅瞅外面,小聲嘀咕,「太陽都照屁股了。」

今日天氣晴好,秋風暖陽,很是愜意。南山沒空閑享受這好天氣,一大早火急火燎幹完活,這會兒剛坐下來,見裴渠還沒來便與沈鳳閣說:「不等了罷,米行這麼晚還沒個人不大好。」

「你先吃完去吧。」完全不餓的沈鳳閣悠閑地翻著書,頭也沒有抬地說。

於是南山將古樓子切開,拿了一塊包好就大步流星地走了,看得十六娘一愣一愣的。南山將古樓子切開后,肉香更是四溢,小十六娘眼睛都快要掉進去了。

她拚命咽口水,可憐巴巴地說:「我能不能……」

沈鳳閣頭也不抬地對小崽子的要求予以拒絕:「不能。」

十六娘揉着肚子暗自哼哼唧唧,時不時往外瞥,忽然眼前一亮:「哦,來了來了!」她不忘起身:「裴叔叔早。」

裴渠則按著酸痛的脖頸,應了一聲。

沈鳳閣這才抬起頭,懶懶地看他一眼,說:「坐下吃吧。」

熊孩子頓時像解了穴位一樣,雙手在餐桌上活躍起來,緊跟着嘴和肚子也活躍起來,不多會兒,一塊肉餅便被她吞得只剩滿嘴、滿手的油。

沈鳳閣看不過去正要說教一二,裴渠已拿着帕子伸過手去,抓住小崽子抹乾凈她的嘴,又給她擦擦手。沈鳳閣看在眼裏,心想南山當年大約就是這麼被騙走的,行動派在這一點上果然佔盡優勢。

小崽子卻完全不在意,她無視剛擦乾淨的手,低頭又抓起一塊來往嘴裏塞。

沈鳳閣丟過去一塊帕子:「吃完了自己擦乾淨。」他暫時不想見到這隻飯桶,指了指桌上剩下的古樓子道,「都吃光,不要浪費。」

十六娘十分樂意地拚命點頭。

沈鳳閣起身就走,走到裴渠身旁時卻又說:「你跟我來一趟。」

裴渠即刻擦了擦手起身,跟着他一路走到庭院。宅子不大,卻也五臟俱全,全勝在精巧二字上。沈鳳閣在小亭棋桌前坐下,面前卻是一顆棋子也沒有。他做官是很有一套,下棋卻完全沒有優勢,面對王侍詔的這個熊弟子,他一點自取其辱的想法也沒有,於是乾脆煮茶喝。

餅茶敲成小塊碾碎,籮篩過再煮。小爐上水聲咕嘟,襯著秋日庭院更是清靜愜意。

沈鳳閣悠閑萬分地深嗅秋日裏成熟又清甜的氣味,裴渠卻仍是按著隱隱作痛的脖子在想南山昨日的狠招。

秋雁一群群,陣勢浩大,鳴聲劃破天際。此一去,冬將來,該是藏果實的時候啦。沈鳳閣忽轉過頭去,將一早就放在一旁的箱子拖過來,當着裴渠的面打開,竟是從裏面取出一卷紅繭紙出來。

沈某人很自然地說:「聽說你打算入贅,所以通婚書就由我們這邊出。」他儼然將自己當成大家長,順理成章地將婚書正書別紙遞過去,「這樣直接給你禮儀上似乎有些說不過去,但你孑然一身,也沒什麼儀式好做。」

通婚書通常由男方遞予女方,分正書與別紙。正書虛詞華美,都是客套話,以沈某人手中這份為例,無非就是頓首頓首,再寫裴某某如何如何好,我家對你傾慕已久難以言明等,最後再頓首頓首。別紙上就要實際得多,寫的是李某某已成年,年齡幾何,未曾婚過,再寫個媒人姓名。

求娶的一方將通婚書遞出去,對方若接書答應下來,就要回一份答婚書,也分正書別紙。這兩份都要封好,屬於男女婚姻契約的重要見證。

沈鳳閣自然地遞過去,裴某人也是很自然地接過。他將系在紅繭紙上的絲線解開,將那通婚書看了一遍,從字跡上辨出這根本就是出自南山之手。小徒弟在婚書上自稱李朝歌,且用辭十分誇張,拍馬屁本事簡直一流,真不愧是媒官中的翹楚。

沈鳳閣又搬出筆墨紙硯來,裴渠接過紙筆想了想,那邊沈鳳閣已是親自動手為他磨墨。才子寫答婚書必然不會像徒弟那樣不費腦子地循例寫,要寫對方的好處,又要寫自己的求嫁之心,不能露骨也不能太含蓄。恰到好處的文章最難寫,不過到底是難不倒裴某人的。

於是沈鳳閣的墨剛一磨好,裴渠便執筆蘸墨低頭在紅繭紙上寫起來。

一筆一畫皆是方方正正的楷字,洋洋洒洒寫到一盞茶涼。沈鳳閣在一旁看着,差點連「你在炫技嗎」都要脫口而出,最終卻還是等到他收筆。

裴渠說:「台主坐在我對面總有被考試的感覺,上一回這樣被盯着還是考制科的時候。」

「時間過得太快,那時我也才二十來歲。」沈鳳閣說着接過答婚書,依次看了一遍,心說不一樣啊果真是不一樣,難怪當年要將他的答卷裱在尚書省給人看。靈氣、天賦都綽綽有餘,偏偏就是無心仕途,這樣的人將來不知要做什麼呢。

沈鳳閣將通婚書及答婚書收好,對裴渠道:「婚事就如此定下了。沒有什麼人可請,所以其他禮俗一切從簡,回去備好催妝和卻扇詩,咦?」沈鳳閣頓了頓,「是不是該換一換?」

「台主想換什麼?」

沈鳳閣一時來了惡趣味:「譬如你在閣中候着,讓南山催妝;你執團扇,讓南山來作卻扇詩?」

「不可以。」斬釘截鐵的拒絕。

「怎麼了,怕你學生作不出好詩來嗎?」

「那麼她能作得出來嗎?」

「最多難聽些,有什麼難的。」沈鳳閣一副想看熱鬧的架勢,轉頭關好箱子,又道,「罷了罷了,這兩項還是不改了。」

爐上水再次煮沸,煎了一遍又一遍早就老了,沈鳳閣也懶得再喝。

一時間兩人均是沉默起來,只聽得水聲咕嘟。

沈鳳閣走了會兒神,他此生沒有給過松華一個婚禮,卻也寫過婚書。那晚松華忙完官媒衙門的事往家去,半路碰上從台獄歸來的他,見他心情不好便問他要不要喝酒,說完晃了晃手中提着的小酒罈子,就跟着他回了家。

彼時他二人關係已是十分親近,卻礙於情勢與官民懸殊無法結合,且他在仕途上也面臨諸多選擇,不知會身處何舟亦不知能在宦海幾浮沉,故而一直心事重重。

瞿松華是個十分通透的人,她好不容易付出一次真心,不論結果如何也打算好好享用珍惜這段關係。

那晚兩人對飲劍南燒春,松華翻了翻隨身書匣,想找些下酒的小食,卻只翻到一包花生和一卷還未替某家送出去的通婚書。

沈鳳閣取過那封婚書看了看,瞿松華則在一旁看着他,屋內瞬時陷入長久沉默之中。瞿松華試圖開口打破這尷尬,沈鳳閣卻忽然起身取來紙筆,一氣呵成地寫了一封婚書給她。

瞿松華大方收下通婚書,卻不着急寫答婚書,她喝了一杯酒忽然將手伸過來握住他的手,望着他道:「知退,我這一生就是這樣了,不出意外我只能做一輩子的媒官,當一輩子的暗探,直到失去利用的價值。」

她淺褐色的眸子裏有潮意,但眼角卻彎起來,彷彿在笑:「不過我不在意,能遇到你我很高興,我的人生已經有了不同,這是之前沒有預想到的部分。所以其他的事,我不會去奢望。」

宦門妻永遠不會是她的結局。

所以她沒有趁酒興應此景寫答婚書,連這一點幻想也沒有給自己留。

九月里天氣乍涼,晚上尤甚。瞿松華喝了酒,手指仍是涼涼的,她鬆開沈鳳閣的手,解開上襦,細薄皮膚乍然暴露在空氣中,白凈的脖頸往下,肩頭是一朵刺目的黑梅花。

走神走到這裏,沈鳳閣乍然驚醒,霍地抬起頭來,只見裴渠正看着自己,便皺眉說話來掩蓋自己的心虛:「你還待在這裏做什麼?」

「等著定婚期。」裴渠收回目光,很識趣地看向別處。

沈鳳閣將回憶都收一收,忽聽得那邊小丫頭喊道:「不好啦,南山姐姐被人送回來了!」

沈鳳閣猛地一皺眉,裴渠已是起身匆匆出了小亭。

那邊十六娘面對昏迷的南山和送南山回來的夥計,先是嚇蒙,再然後是急得快要哭出來。她撲上前拚命搖南山,哭喊著「南山姐姐你怎麼了,南山姐姐你快醒一醒」,又抬頭問米行夥計「喊大夫了嗎?嗚嗚快去喊大夫……」,夥計說「去請了去請了」,她這才又低下頭去抱着南山哭。

她正哭得傷心時,背後忽然伸過來一隻手將她拎起來。十六娘還未來得及反應,卻見裴渠跪地俯身去聽南山的心跳。裴渠隨即握過南山手腕,皺眉探了會兒脈象,面色漸漸沉重起來。

「怎麼樣?」匆匆趕來的沈鳳閣問道。

「不太好。」裴渠說着俯身將她抱起來往廂房去,「是我疏忽了,我沒有料到會這麼快。」

十六娘拔腿跟上,結果大人們卻將她關在了門外。

大夫拎着藥箱姍姍來遲,進屋診過後,又與裴渠交流了一下意見,都認為是舊年餘毒發作,而指向則是昔日那令人喪失味覺的毒藥。

裴漣君在札記中記錄了一些後續可能會有的病症,但說應該不會出現得太早,措辭間並不是太確定。裴渠曾做過最壞的打算,故而前陣子他在徐妙文府中多番嘗試卻得不出解藥時,體會到了異常的焦躁和沮喪。

廣陵城的老大夫也不是完全無對策,向裴渠了解了一番此毒構成,思索半天給了一些建議。

沈鳳閣在一旁靜靜聽着,末了插話問道:「若解不了毒會有什麼後果?」

裴渠抬頭看了他一眼,唇角緊抿,眉頭仍舊蹙著。而老大夫則是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直截了當地給出回復:「撐不了太長時間。」

沈鳳閣握了一下拳,走過去送老大夫離開。

裴渠給南山餵了些水,在卧房中坐了一會兒,起身出門。他並不是頭一回面對昏迷的南山,但這次的情況顯然比上次更危急。他在屋中走來走去,沈鳳閣忽然推門進來,見他還在屋中踱步,便說:「你現在不該是去制解藥嗎?還在這裏耗費時間做什麼?需要什麼葯趕緊列出單子來。」

催促完畢,沈鳳閣關上門,拎過守在門口的小十六娘就走了。

沈鳳閣單獨辟了一間葯室給裴渠,任何人都不許打擾,包括十六娘。裴渠苦思冥想不斷試煉,連飯也忘了吃,十六娘吃飯時與爹爹說:「裴叔叔不吃飯會餓死的吧。」

「不會,吃飽飯會想睡覺,還是餓著清醒。」她不靠譜的爹爹如是回道。

十六娘點點頭,可一兩天不吃飯也就算了,裴叔叔都關了三天了。操心的小崽子認為這樣不好,便偷偷去廚舍弄了些東西要給裴叔叔送去。她拎了個食盒趴在窗口朝里看,撲鼻而來的藥味實在嗆人,桌上到處是寫得密密麻麻的紙。裏面很是混亂哪,完全不符合裴叔叔愛乾淨、愛整潔的特質呢。

十六娘「嘖嘖」兩聲,再看就看到一個人躺在地上。她「嗷」了一聲,抱着食盒就衝進了屋內。

「裴叔叔你怎麼啦?」十六娘認為他可能是餓得沒有力氣了,遂趕緊將食盒雙手奉上,「哪!飯來了,裴叔叔快吃!吃了就有力氣啦。」

可她裴叔叔卻仍舊躺着,動也不動。

十六娘手腳一慌,愣了愣,站起來朝外面喊:「爹爹!不好了!裴叔叔餓暈了……」

可沈鳳閣哪裏聽得到她說話,府里剛好來了客人,沈鳳閣正在前廳會客。十六娘見無回應,拔腿就往前面跑,她悶頭衝進前廳,因為太急沒看到客人,徑直就朝沈鳳閣抱怨:「都是爹爹不讓裴叔叔吃飯,現在裴叔叔餓暈啦!怎麼辦!」

「哦,知退這個是你的小寶貝嗎?」客人笑眯眯地說着。

十六娘這才注意到廳中還有另一個人,她愣了愣,戒備地杵在原地,看看那客人,又看看沈鳳閣。沈鳳閣擱下茶盞:「十六娘,這是七舅公。」

十六娘呆愣了一下。

客人道:「什麼舅公,她現在又不是袁家的孩子,跟我自然扯不上關係啦。」他又看向十六娘,「你方才說什麼來着?誰餓暈啦?」

十六娘戳戳手指,戒備地看着客人,回說:「裴叔叔……」

「哦哦,那個小傢伙。」客人一副看誰都是小寶貝的架勢,說道,「才餓了幾天嘛不會死的,我看他多半在裝死哩,來帶我去。」

十六娘盯着他,餘光瞥瞥自己爹爹,心道:這個老翁真是好奇怪,他到底是誰呀……爹爹也不說清楚。

「你是在怕我嗎?小傢伙!」客人見十六娘整個兒蒙住,遂走過來俯身對她說話,「老夫可不是壞人哪!你不要怕我,快快領我去見那個小傢伙。」

十六娘往後退了退。

「觀白居士。」沈鳳閣終於開了口,「不要嚇着她。」

李觀白捏著鬍子站直身體,嘖嘖道:「真是小氣哪。」他又同小崽子道,「你裴叔叔是我弟子,你看我像壞人嗎?」

啊,原來如此。十六娘立刻前邊引路,帶李觀白往葯室去。

裴渠仍舊躺在地上,像是睡著了又像是昏迷,觀白上前探了一下他鼻息,又撥開他眼皮瞅了瞅:「這小子還是和以前一樣,遇上麻煩事情就吞葯睡覺,總能睡出些點子來,不過這回不能讓他這麼睡下去啦。」觀白一轉頭,同十六娘道,「弄桶冷水來將他澆水醒。」

「好!」十六娘不假思索應道,完全無視自己的臂力轉頭就要去提水,卻被沈鳳閣一把拖住;「逞什麼能?」

沈鳳閣親自去拎了一桶水來,正要往下澆時,裴渠卻霍地坐了起來。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頭頂即將倒下來的水,而沈鳳閣也沒控制住,一桶水就這樣淋了下去。

裴渠抬手抹掉額頭的水,按住太陽穴,頗有些恍惚地道:「紙筆在哪兒?」

十六娘頓時從愣怔中回過神來,拿過紙筆就遞過去,又極其迅速地磨好了墨,屏息等裴渠寫字。裴渠皺眉寫完,沈鳳閣低頭一看,正是一張藥方。

「是解藥嗎?」

「不知道。」裴渠說着站起來,這才注意到觀白。他也是愣了愣,聽得觀白道:「傻徒兒我來給你送東西啦。」

觀白也不賣關子,從袖中摸出一張方子來遞過去:「雲冠子那老道給的,他好歹與你親娘同宗,對付她的毒藥也很有一套。不過那老兒說他珍惜味覺不敢以身試,所以不知到底會不會有效。送這個來,算是給你一點啟發,你瞅瞅看。」

裴渠徑直接過,看下來皺了皺眉,又與自己方才寫的對比了一番,忽然眸光亮了一亮:「這裏列出來的葯我都要。」他將兩張都遞給沈鳳閣,沈鳳閣略遲疑地接過,又看了看他。

只見他整個人看起來都十分潦倒,很有些瘋癲意味。沈鳳閣應了聲「知道了」,隨即從架子上拿下毯子遞給他:「別凍著。」

裴渠裹了毯子徑直坐下,整理案上的紙張,竟是有些亢奮。觀白沒擾他,沈鳳閣也將十六娘帶出了屋。將門關上,觀白道:「真是許久沒見他這模樣了,上一回廢寢忘食還是十多年前了。」

沈鳳閣回頭看一眼,隨即十分有效率地令人去將藥材採買回來。十六娘則一直惦記着吃的問題,好像再不送飯去裴叔叔就要揮別人世了。

觀白卻說:「他現在腦子不大對頭,這時候勿要去打斷他,吃東西會壞思路的。」

十六娘憂心地點點頭。

天色暗了又將明,裴渠則又熬了一整個晚上。他此刻裹着毯子躺在地上,聽到外面的鐘鼓聲霍地坐了起來。他伸指蘸了蘸墨放進嘴裏,忽然眸光乍亮,即刻掀了毯子拿了桌上藥碗開門往外走。

這時宅子裏的人還剛醒,十六娘囫圇套著過冬的厚衣裳杵在走廊里打哈欠,而沈鳳閣則剛梳整完畢打算去看看南山。他剛走到門口,便見裴渠端著葯碗走了過來。裴渠像沒瞧見他似的,推門進去后徑直將南山扶起來,端了碗給她喂葯。

沈鳳閣頓時明白這是有戲了,卻也沒上前幫忙,只待裴渠給南山喂完葯,這才問:「是解藥嗎?」

「我可以吃出味道了。」裴渠還握著那葯碗,有些愣愣地回。

「會很快見效嗎?」

「不知道。或許沒有那麼快,她中毒的時間比我久得多。」裴渠看着南山,眸光中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意味。

沈鳳閣知道他還沒回過神,聽他的聲音又是鼻音很重,似乎是受了涼。沈鳳閣遂道:「你先去洗個澡吃些東西,這裏會有人看着。」

裴渠有些發矇,腳步虛浮地站起來往葯室走。沈鳳閣令執事趕緊跟着服侍,一邊又喊了十六娘來照看南山。

裴渠洗了澡,換了身乾淨衣裳,吃到熱菜熱飯時,竟是覺得那些味道萬分陌生。他喪失味覺不過短短几個月的工夫,這會兒恢復味覺就已經是感慨萬分,朝歌……

他放下了筷子,因為過勞而滿是疲色的臉上浮現出擔憂與不安來。

但他這不安沒能持續多長時間,因為機智的沈氏父女在杏酪粥里加了安神葯,裴渠吃完便覺得好睏好睏,便只好倒頭睡了。

這一覺睡了很長時間,直到外面天色徹底暗下來他才頭暈腦漲地醒來。因着受了涼,他喉嚨很是不舒服,頭腦也不清醒,但忽然有人撞開了他的門,驚喜萬分的聲音隨即響起來:「裴叔叔,南山姐姐醒啦!」

「告訴你不要亂闖別人卧房你聽不見嗎?」沈鳳閣對女兒私闖裴某「閨房」一事進行了嚴厲批評。十六娘杵在一旁垂了腦袋乖乖認錯:「我錯了……」

沈鳳閣站在門口道:「南山醒了,你去看一看。」

裴渠聞聲立刻下了床榻,連外袍也未來得及穿。走到門外,感受到瑟瑟秋風這才清醒些。他步子很快,十六娘與沈鳳閣都在後面緊緊跟着,沒想到走到南山卧房門口卻猛地吃個閉門羹。

哼哼哼,大禽獸竟然將門給關上了!

南山躺在床榻上閉目睡着,裴渠安安靜靜坐下來,他用帶着濃濃鼻音的嗓音喚了南山幾句,可南山卻什麼回應也沒有。他伸手去探了探額頭,又探了探她鼻息,心中卻生疑。他正要俯下上身去聽她的心跳時,忽然有一隻手抓住了他的前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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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婚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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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送秋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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