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謀

密謀

(一)

夜。子時三刻。

有霧,濃霧,霧氣彌天。

悅來客棧,密室。一燈如豆,朦朧昏暗。

昏暗燈光下,三個朦朧的人。

「其實你可以不殺他。至少沒必要自己動手。」,衣衫破爛的老者背對厚重的石門坐著,身體如樑柱般筆直地坐在那裡,半晌才冷冷地說出一句話。

他每說一個字,披在那破爛衣衫上的又臟又亂的灰發便順音而起。

話語聲已經很低,可桌上的蠅豆燈火也像他的頭髮一樣,順音震動撲閃。

飄揚的灰發,閃動的燈火,低沉的聲音,竟然形成一種無比詭異而又充滿威嚴的旋律!

他筆直地坐在那裡,身子一動不動,鬚髮飄揚如柔順的鋼絲利弦。聲音已經壓的極低,還是讓人聽來禁不住寒顫噤栗。

老者背後是厚厚的千斤巨石削刻琢磨而成的巨門。像這種門,一共要經過三道。每道石門后都是長長的,昏暗的通道。每道門背後都有兩名武功高深,冷血絕情的黑衣人在守衛。經過三道門,才是這間小小的,一點縫隙沒有的密室,隱秘至極的密室。可他好像還是感覺有點不太安全,不太放心,所以他的聲音極小。

「可我必殺他,他已經知道得太多。鐵公雞不一定對付得了他,也不一定願意殺他。」徐胖子笑呵呵地低聲回道。聲音不急不慢,不冷不熱。

「燕無雙知道的更多,可她還活著。」老者右側,另一人也是背對石門而坐,聲音冷硬如冰。他的衣衫也是破爛不堪,鬚髮凌亂,身上的氣味污濁難聞。身體卻筆直端坐,似一把放入兵架的鋒利短槍。鋒芒直達亂髮。

「燕無雙是還活著,當時那種情況下我已經沒有出手的機會。因為有他在。」徐胖子漸漸收斂了笑容,眼光在灰暗燈光的映照下,愈發陰暗迷離,飄忽不定。一點不像平時的徐胖子。

「他也來了?你發現他了?」,背對門的老者聲音依然冰冷,在說到「他」時肩膀不自然地晃動一下。

「我可以確定他來了,雖然沒發現他。他想救的人,沒人能殺得了。至少,我不想殺她,我還不想死。」,徐胖子的聲音冷硬如冰,狠毒如蛇,寒氣逼人。

「你的感覺向來很准?」,老者沉聲問道。

「是!」徐胖子簡短地答。

「你越來越謹慎細微了。」右邊那人嗤笑道。

「我必須這樣,我不能給他出手殺我的機會。只要我不出手,他是不會輕易出手。」,徐胖子笑眯著眼睛道。

「長久如此也不是辦法,不能讓他壞了我們的大事。」,老者沉默半晌,冷冷地道。

「我也這樣想,可是一時找不到能向他出手的人。連七姑娘都差點喪命在他的手下。」徐胖子聲音重又黯淡下來。

「七姑娘也不能向他出手?他出刀了?」右邊那人驚問。

「他只是噴了一口茶而已,鬼手魔音被他茶滴的力道反擊,喪命在自己的奪命鬼胡下。七姑娘反應快了些,才逃過一命。」徐胖子不緊不慢地道。

「他的刀真的有那麼可怕?真如傳說中那樣例不虛發?」老者緩緩地問,一隻粗黑的大手下意識地按在桌子上。桌面一陣青煙,焦糊的木料味道慢慢散發出來。他的手深深陷進桌面。

「至少,沒人見過他的刀。即便是出刀,也沒人見過。」,徐胖子起身從桌櫃里拿出一個本子,他的賬本。他隨便翻了一頁,向著昏暗燈光下徐徐念道:「五年前,八月十三日,玉門關。魔頭丁不死,喉嚨正中,一刀斃命。傷口深二寸三厘,寬二厘二。沒有見刀。」徐胖子頓了頓,念至「丁不死」三字時,畏懼驚恐的氣息自然從話語中流露,可念至「一刀斃命」時,他連驚恐都忘記如何驚恐。

徐胖子呆立半晌,又緩緩翻了一頁重念道:「三年前,春日,三月初五。蜀中唐門,唐七爺右手筋脈全斷。只見一道黑色光芒閃過。唐七爺是唯一見過他出刀而不死的人,卻還是看不見刀。」,徐胖子合上本子,又仔細地放進抽屜,仔細上鎖。

「總不能長時間躲避他,不能等。要有個解決的辦法。」,老者徐徐道。

「至少要先看到他的刀。」徐胖子許久才接道。

「或許,從他的那位貓兒朋友可以了解一些。」,年紀稍微輕點的右邊那人,許久沒有發話,想了許久才試探性地向老者徵詢。

「看來只能如此,越快越好。時間不早,我們要早點走,免得被人發現。這事還有勞你去辦吧,果斷迅速些,別讓老人家不開心。」,老者緩緩轉臉向著徐胖子道。

另一張臉跟著也轉了過來。兩張髒亂污穢鬚髮垂面、滿臉灰塵皺紋的臉一起面向徐胖子,面無表情地望著他。這兩人赫然竟是西城門內的那兩個可憐的叫花。此時兩個叫花卻顯得無比威信,連徐老闆都敬讓他們幾分。老叫花向著徐胖子嘿笑了一聲,輕輕道:「最近老人家心情不太好,咱們都小心點伺候。千萬別走了褐老二的路。」,說罷豁然起身,年輕點的叫花隨即也站起標槍般的身軀。

徐胖子一句話也不說,右手敲了敲桌面,厚重的石門緩緩打開。兩個叫花轉身出門,瞬間便消失在黑暗幽長的通道中,如幽靈般消失不見。徐胖子的臉上尤留著僵硬的笑容,手心已經汗濕。

(二)

夜已深,霧更濃。

守更人的更聲悶悶地傳來。郊野空曠,霧重聲寒。

「其實,你完全可以不去送死。」,燕無雙躺在冰冷的木床上。

人,孤枕獨卧,長夜難眠。

黑暗中,無神的眼睛無力地盯著牆角的餛飩攤子。

她又想起了燕十三。

從今以後再也沒人跟她一起賣餛飩,她也不必再費力地扮作王阿貴的老女人去掩人耳目。人生在世,白雲蒼狗,燕無雙自也感覺凄涼悲哀。她用手觸摸著自己如玉的面龐,幽幽地嘆氣。

茅草屋外的老松樹上,白衣人也輕輕嘆息一聲。濃霧中,他的衣服已經被粘濕透了,英俊的面龐上滿是細細的霧珠兒,一雙漆黑含情的大眼,也未免略微失望。

他飄身下樹,準備離去。

茅草屋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燕無雙披著薄薄的衣衫,裊裊娜娜走出門來,向著濃霧內妖冶柔媚地嗲道:「外面霧大夜寒,公子進來暖暖身子喝杯茶吧。」

大公子本已準備離去,聽她如此叫喚,只得止步笑道:「多謝無雙姑娘美意,外面還不錯,透氣,涼快。我還是不進去了,這裡挺好。」

燕無雙冷冷笑道:「再不進來,恐怕你的那位朋友,真的要成為死貓了。死的連只耗子都不如。」,說罷,轉身甩門進屋。

大公子的眉頭緊鎖,心內一驚。他的腳步抬起。

他是該離去,還是進屋?

對於朋友,大公子第一次感覺遲疑不決。

(三)

霧漸淡去。

曉風夜寒。

稀稀晨霧中,柴堆前。

老張垂首迭坐,半閉著眼睛。似乎沒有了呼吸,沒有知覺。

失神落寞的眼睛暗無光澤,空空地盯著面前那把厚厚的柴刀。

刀,應該是用了許久的舊柴刀。刀柄上纏著層層粗麻布,麻布已經破舊磨裂,上邊裹滿油膩污垢,厚厚的油泥。

良久,老張緩緩嘆了口氣,枯瘦的右手抓起刀柄,左手輕輕地撫摸著它,從刀背撫摸至刀刃,細細地,輕輕地。又從刀尖撫摸至刀柄,慢慢地,慢慢地。他像一個慈愛的爺爺,而刀就像是他心愛的小孫子般。他把刀緩緩地靠近自己的面龐,眼睛瞬間有了光彩,奪目閃亮的寒光,映襯著刀的殺氣,他在對刀低聲細語。那把刀剎那間好像也有了光芒!

他仔細地盯了刀許久,又緩緩把它放至膝前。慢慢地撿起身前一塊粗粗的柴棒,豎放在面前砍柴的墩板上。

屏息靜氣許久,卻沒有拿刀。空空的右掌飛速往柴拍下。

老張的手掌落下,沒有任何聲響。一根整整的柴棒,一塊厚厚的柴,瞬間化為無數細細的柴絲,細如髮絲,整齊如髮絲的柴絲!

老張眼神中奪人的光芒順著柴絲的倒地,又恢復了失神落寞,空洞散亂。他整個人又恢復了老態龍鐘的昏聵樣子。

他撿起膝前的柴刀,以刀支地,左手扶著膝蓋,費力地,緩緩地起身,彎腰弓背,轉身緩緩地往柴房走去。每走一步,好像都要費好大的力氣。他老了,路都走不動,也該早點上床休息。

徐胖子畢恭畢敬地跟在他的身後,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身上的衣服都已被深夜的濃霧深深打濕,濕透了。他的髮絲,他的肥臉,甚至手上的汗毛,都是細細的霧珠兒,而他全然不顧,竟然就這樣垂首在老張身後站了半宿。

涼風吹來,柴絲飄亂,飛舞的柴絲繞過徐胖子的頭頂,打著漩兒向高高的院牆外飄去。他的眼神隨著飄起的柴絲望去,竟然是無比驚詫,無比驚恐,無比崇敬,無比羨慕,這一切,都是對著老張。

徐胖子又垂首靜立在老張的柴房門外。老張已經邁步進門,又緩緩地關上破門,緩緩地上床歇息了。徐胖子仍是恭敬守在門外,不說話,甚至連呼吸都不大聲。

柴房內一聲輕輕的嘆息,老張緩聲道:「天不早了,你回去吧。」徐胖子垂首恭敬道了聲「是」,倒退著身子,輕輕地退出悅來客棧後院。又輕輕地關上院門,方才長出了一口氣,往自己的房內快步走去。他的衣服外面,全都是厚重的霧水,衣服內部,卻是更厚重的汗水!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冰刀傳奇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冰刀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