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最熟悉的陌生人

兩側燈籠隨風搖晃.瘦小的背影在視野中漸漸縮小.顯得單薄而寂寥.夜思影鳳眸微眯.忽的雙手捲成喇叭狀.沖那小乞丐高聲喊道：「喂...」

小乞丐聞聲.轉身回眸看他.

「你……」他卻在那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注視下腦袋一瞬空白.只循着方才的心意喊道：「你有家可回嗎.沒有的話.就留在這兒吧.」

隔得稍遠.她的神情卻依然能夠看的真切.那水汪汪的杏眸還濕漉漉的.像只被人拋棄又被重新撿回的小狗.無辜而滿是歡喜的望着他.在原地稍微躊躇一下.就忍不住想要返回來向他奔去.

可是他面上隨即浮現的猶豫為難之色又讓她生生止住了腳步.

夜思影是突然想到.萬一將這小乞丐留下.被紫熙看到.她會不會誤會.會不會傷心呢.

緊了緊抱在懷裏逐漸失去溫度的烤鴨.笑語忍下滿心酸澀.笑着道：「謝謝小哥哥的好意了.我有住處的.先回去啦~小哥哥.新年快樂.還有……要好好保重自己.再見.」

說完.就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徒留夜家的二少爺.在無以名狀的懊惱中.訕訕的目送她遠去.直至再看不到半片衣角.才慢慢走回家去.

*

一路狂奔.彷彿這樣.就能將所有委屈傷心甩到身後.讓它們這些壞情緒追不上自己.

鑽回小院時笑語出了一身熱汗.被寒風一吹.又冷的刺骨.她狠狠打了個哆嗦.將烤鴨胡亂扔到桌上.便跳上床去.用那張又薄又破的小被將自己裹成了蠶蛹.

床板是赤|裸的.沒有鋪一點可以保暖的東西.門窗緊閉.風還是不依不饒的從略寬的縫隙中擠湧進來.笑語閉着眼睛.覺得很累.可是沒有迷糊一會兒又被凍了起來.

如此反覆.實在睡不下去.不得已.又從床上爬了起來.外頭的鞭炮爆竹聲已經響成一片.她卻只能裹着被子坐在床板上盯着那點要滅不滅的火光發獃.

渾身濕黏黏的.手心殘留着油膩.笑語呆坐了一會兒.就覺得渾身上下哪裏都不舒服.乾脆掀開被子下了床.她記得在找小院的出口時.有看到一口古井.

藉著記憶中的方位.扒開叢叢枯黃的野草.果然出現了一口黑黢黢的深井.笑語提了提麻繩.井中傳來悶悶的.木桶碰擊井壁以及嘩啦啦的水聲.

笑語心喜.暫時忘卻了所有的不愉快.將木桶沉下后.就嘿咻嘿咻的往上提起水來.

咦.奇怪.她知道現在這個小身板沒多少力氣.所以只灌了大約半拉桶水.怎麼會……越拉越沉……拉到最後.她整個人都差些被桶給拽下井去.

「呵呵……」

井裏頭傳來隱隱約約的嬌聲輕笑.仔細凝神了去辨認時.又什麼都聽不到了.

笑語及時鬆了手.還趴在井沿邊喘氣.聞聲.心下一跳.知道了這井裏有古怪.

自做了道士以後.經歷了許多奇事異情.也不再那麼怕了.只是有點擔憂這井裏的東西是好是壞.萬一是壞的.她當下手頭又連張黃符都沒有.恐怕是要吃虧的.

欸……到底還要不要再打水洗漱一番呢.

在這裏要呆一個月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院門才能打開.天兒這麼冷.就算附近有河流也是要結冰的.笑語自己盤算了一頓.覺得.他們共處一院.遲早是要見面的.還是提吧.

她想了想措詞.低頭朝井裏喊道：「裏頭的那位姐姐.我身上髒得很.又冷的睡不着覺.想打點水上來洗一洗.請你不要作弄我.笑語在這裏謝過了.」

井裏只有她的回聲從中傳出.好像真的什麼都沒有.只有她一人疑神疑鬼的在唱獨角戲似的.

笑語也不在意.抓住粗壯的麻繩繼續往上抬水.不過這次卻順利的多.木桶還是重的.卻沒有中途變得越來越重.笑語使出吃奶的力氣將桶拉拔上來.隨即拉出的.還有卡在桶中的一具腐爛的女屍.

果然.

她面色如常.甚至有些意料之中的意味.歇了一會兒.才小心的將女屍從桶中解救出來.平放在草地上.女屍渾身上下已見不到一塊好肉.面孔被井水與歲月腐蝕的只剩下兩隻駭人的眼洞.不過手腕與脖頸上的玉手鐲和珍珠項鏈.卻還仍舊美麗如昔.笑語尋思著這人生前應是有些地位的.再沒動其他心思.就轉而去看打上來的水是不是乾淨可以用的了.

女屍覺得很挫敗.

喂.這個小丫頭片子是不是淡定過頭了.任何人看到這副模樣的屍體.不嚇個半死也不會願意在她身邊轉悠吧.她怎麼……就這麼蹲在她身旁的木桶邊開始洗手洗臉啦.

難道是因為她還不夠嚇人.

笑語正將出乎意料並未受屍體污染而乾淨透徹的井水往臉上潑去.就見波光蕩漾的水面上.不知何時映出了一張不屬於自己的臉.

那臉就在水面上方.

無論那張臉是否漂亮.是要是個人.發現在只有自己一人住的深夜小院中出現了另外一張臉.都會心跳呼吸具停吧.

可笑語卻無動於衷.洗完臉后開始想着要不要擦一下身上.不過這麼冷的天.說不定會感冒的喔.

她雙手提起木桶便一搖三晃的往屋裏走去.

女鬼雙手叉腰.氣呼呼的跟上.

笑語剛踏進門.那門就砰地一聲自己在她背後關上了.她暗自舒心一笑.也好.省的自己動手了.然後.窗戶就開始作怪.開開合合.噼里啪啦的發出好大聲響.原本就破敗的窗扇.被這麼折騰很快就搖搖欲墜起來.

笑語頭疼.終於出聲道：「別鬧.」

女鬼得意了.目的達到也沒再胡鬧下去.停了手.不過隨即又糾結起來.這語氣……怎麼像在哄小孩似的.

無奈的將兩扇破的不能再破的窗戶努力的塞到窗框裏去.一回身.卻看到扔在桌上的烤鴨在動.一邊動上頭的肉還在一邊減少.笑語默嘆一聲.敢情還是個餓死鬼.

也好.趁著那東西有事可做.她就趕快洗一洗然後上床.就算睡不着也能眼不見為凈.只要它不再鬧自己.她是決計不會主動出手的.

脫下單薄的衣衫.露出初初發育還是有些平板的身體.六年前啊……她又整整小了六歲.完全是個小孩模樣.

將衣衫浸入冷水裏染濕.搓洗了幾下擰乾后才敢往身上湊.嘶..冬天洗冷水澡.真是完美的詮釋了什麼叫做自作自受啊……

見笑語抖若篩糠.牙齒冷的都在打架.還是在堅持不懈的擦澡.女鬼樂的咯咯直笑.將只剩骨架的烤鴨一扔.拍拍玉手.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該怎麼犒勞這個小傢伙好呢.

不一會兒.屋子裏就嗖嗖的颳起了陰風.

再好的修養也讓人只想罵娘.木桶水面已結了一層薄冰.笑語也已經凍得不會動彈.只能咬牙硬挺.屋裏的那點火光卻忽然生出了許多重影.光影迷漫.她眼前一陣恍惚.險些站立不住.待那些影影倬倬的幻境終於消散后.一張美艷俏皮的臉卻近在咫尺的出現在眼前.與她面貼著面.幾乎要立即親上.

笑語愣愣的：「我不是男人.」

女鬼呵笑一聲.親昵的點了下她的鼻頭.笑罵道：「獃子.」似乎所有女鬼的開場白都喜歡用這兩個字呢……

她退開些許.略疑惑道：「奇怪.你怎不怕我.」

陰風歇下.身上慢慢回暖.笑語活動了下僵硬的四肢.繼續在身上用力擦洗著.因為只有這樣.才不至於被活生生凍死.被凍結的血液隨着她的動作開始緩慢流淌起來.她呼出口白氣.這才有了心思回答她的問題.

「因為……我是個道士啊.」

「啊.....」

一陣颶風刮過.女鬼就自眼前消失不見了.

嘖.早知道這樣就搞定了.她哪會受這麼多罪.

見屋裏終於沒了另外一雙眼睛.笑語索性扒了褲子.全身都搓了兩遍.這才哆哆嗦嗦的走到衣櫃前翻衣服穿.裏頭的衣服沒一件厚點兒的.而且也沒幾件.笑語索性全抱出來.有多少往身上套多少.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她是因為某隻鬼而喜歡上冷.但……喜歡的絕對不是能冷死她的那個冷.

緊裹着被子重新躺回床上.透過破碎的窗紙望着外頭的無垠夜空.幾顆疏星在寂寞的閃閃爍爍.就像師傅的眼睛.笑語不禁生出些惆悵.師傅行逆天之術將自己送到這裏來.自己在第一天卻就生出了不想再見到那人的心思.真的.很對不起師傅啊……

那人看向自己時形同陌路的眼神.讓她覺得.她與夜思影的那些珍貴過往.就好像是一場春秋大夢.夢醒了.只有她一人猶陷在夢中無法自拔.這個夜思影的存在.無疑否定了那個夜思影曾經的存在軌跡.他不認識她.不了解她.更……不愛她.

她來到這裏.是否其實只是救下了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但是……

她闔上雙眸.腦海中兩張一模一樣的臉相互重疊.又倏忽分開.一個深情款款.一個冷情漠然.她嘴角勾起淡淡一笑.想着.只要是這個人.無論愛不愛她.她都……

絕對不會讓他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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