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P`*WXC`P``P`*WXC`P`建文元年,三月中旬,燕王一行抵達南京。

親王儀仗自宣武門入,執旗人在前,親王象輅居中,宦官侍人隨行車旁,五百護衛皆鮮衣怒馬,行動間馬蹄聲不絕,馬上之人端肅凜然。

引幡,戟氅,戈氅,儀鍠氅等陸續行過,引得路旁諸人聲聲驚嘆。

雖久居皇城,但自洪武朝,諸王就藩,非奉詔不得入京,如此威風的場面著實是少見。

鴻臚寺卿親自出迎,引朱棣下榻城中燕王府。

等了許久卻不見燕王,一名著紫色葵花衫,戴黑色襆頭的宦官回報說燕王身體不適,在進京的途中染了風寒,不宜見風。

奉命迎接的官員有些傻眼,燕王病了?

「還請大行令行個方便。」

宦官笑得和氣,鴻臚寺卿擦擦汗,十分為難,藩王進京卻不見迎接的官員,不和規矩啊。

馬上的漢陽郡王朱高煦已是等得不耐煩了,眼睛一瞪,手直接摸向了腰間的配刀。

刀鋒尚未出竅,象輅中傳出了燕王的聲音。

「高煦,不得無禮。」隨即又是一陣咳嗽,「三保。」

「奴婢在。」

「開門。」

之前同鴻臚寺卿說話的宦官立刻轉身,一溜小跑回到車前,踏上車攆,推開了一扇側門。

門內,燕王一身大紅常服,側面正坐,透過車簾,面上隱有倦色。

正主露面了,再耽擱就是純心找茬了。

鴻臚寺一應人等立刻行禮,「見過王爺。」

策馬經過恭候在一旁的鴻臚寺卿和左少卿時,高陽郡王故意一拉韁繩,拇指抵在刀鞘之上,鯊魚皮製的黑色刀鞘被推開了半寸,雪亮的刀光閃過兩人的眼前,高陽郡王放聲大笑。

「土雞瓦狗之輩,不過爾爾!」笑夠了,高陽郡王冷哼一聲,「敢攔父王的路,就該讓鼠輩嘗嘗小王砍過韃子的刀有多利!」

鴻臚寺卿和左少卿的臉色煞白,雙手發抖。

竟如此的張狂!

在天子腳下,威脅朝廷四品官員,當真是狂妄至極!

高陽郡王的行為被眾人看在眼中,自有宦官向燕王稟報,象輅中的燕王卻始終未出一聲

朱高煦斜眼看著面如土色的朝廷官員,毫不掩飾目光中的不屑與輕蔑。

建文帝很快得知高陽郡王的猖狂之舉,撫案凝眉,握緊了拳頭。小不忍則亂大謀,燕王老謀深算,縱子如此,必有后招。

他忍!

可惜建文帝料錯了,高陽郡王的狂妄只不過是個開胃菜,燕王入宮才是真正的大餐。

按明朝禮制,藩王朝賀新君需著袞冕,青衣纁裳,冕冠旒用五彩,是洪武朝定下的大禮服,以示對天子的尊敬。

不想燕王卻特立獨行,穿著一身常服進宮了。

本該西裝革履的場合,偏偏一身夾克衫牛仔褲,這是何等的個性十足?

奉天殿中,端坐在龍椅上的建文帝半天沒說出話來,滿朝文武也是眼珠子掉一地。

這、這也太過了點吧?就算不穿袞冕,好歹穿個皮弁,不說朝賀,只當朝覲,也說得過去。

一身常服算怎麼回事?

此舉簡直就像是一巴掌抽在了建文帝的臉上,明擺著說,老子不服你,你能怎麼著吧?

燕王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建文帝和滿朝文武玩心跳,一身常服進宮不算,還「行皇道入,登陛不拜」。

這就不是形式主義上的錯誤了,是從思想根源上犯了大錯。

洪武帝定諸王朝見後於內殿行家禮,建文帝是小輩,行家禮時當尊敬叔叔,可這是在奉天殿!朱棣一個藩王,大模大樣的走大道,不拜見皇帝,根本就是藐視朝廷,蔑視禮儀!

滿朝文武不淡定了,梗著脖子對著燕王運氣。建文帝也是氣得臉色發白,嘴唇發抖。

氣得皇帝和大臣們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燕王朱棣,淡定的取出一方手帕,捂著嘴,咳嗽了兩聲。

「陛下見諒,臣身體不好。」話落,掃了一眼朝中官員。凡是被他看過的,都像是被刀子逼到了面前,臉色發白,額頭冒出了一層冷汗。

建文帝:「……」

燕王身體不好?

若是被他揍得哭爹喊娘,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的北元聽見這番話,作何感想?

建文帝沒話說,朝堂上的大多數官員也默不作聲,齊泰黃子澄等人乾脆成了啞巴。

奉天殿中出現了長久的沉默。

殿外執儀仗的校尉很是好奇,往日里,每次朝會不是菜市場一樣,今天怎麼這麼安靜?

有人一撇嘴,還能怎麼著?燕王來了!

哦,燕王來了。

校尉們隔空交換了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繼續當柱子,充背景。

建文元年三月的這場藩王朝賀,註定被載入史冊。

囂張已極的藩王,無奈懦弱的皇帝,裝成鵪鶉的朝廷官員,在後世的史書上,必經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燕王淡定的進宮,又淡定的出了宮。

建文帝再一次見識到這位叔叔的厲害,人家有實力,敢囂張,哪怕知道朝廷防備,依舊我行我素。

俗話怎麼說的?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他這位叔叔絕對不愣,卻橫到了極致。不要命的見了他都得繞道走。

視線掃過依舊裝鵪鶉中的滿朝大臣,建文帝突然感到意興闌珊。

「都散了吧。」

留下這句似是而非的話,年輕的皇帝起身,離開了龍椅。

這場朝賀似乎是一個訊號,深深的種在了建文帝和朝中大臣的腦子裡。

不過,滿朝鵪鶉中,也不是沒有猛人。

監察御史曾鳳韶隔日便上疏彈劾燕王,稱燕王大不敬。

建文帝的反應出乎眾人預料,本以為皇帝會拍案而起,不說直接對燕王怎麼樣,也會把人扣下。不想建文帝卻說了一句,「燕王乃是是朕的至親,不應追究。」

曾鳳韶目瞪口呆,一口老血噴出,險些倒地不省人事。

監察御史倒下了,戶部侍郎站起來了。比起習慣於喊口號的御史,戶部侍郎卓敬屬於實幹型人才,心思縝密,料到皇帝不會直接扣押燕王,畢竟燕王世子和小兒子還在北平,燕王手裡的大部分勢力仍沒有削弱。折中一下,他給建文帝提了一個不錯的建議,咱不抓人,改封地,趁著燕王在南京,直接把他改封到南昌。

卓敬的奏疏上寫得很明白,「燕王智慮絕人,酷類先帝。北平更是強幹之地。宋時的金,金后的元,皆從此興。燕王就藩后,在北平經營日久,根基皆在此。徙燕王到南昌,徹底剪除燕王的羽翼,從根本上杜絕禍患。」

卓敬此言,前軍都督府左斷事高巍早已提過,如今再提,應是當下最好的辦法。

比建文帝派朝廷官員接管北平-軍-政,另派採訪使搜尋燕王的黑材料更加靠譜。

可惜,建文帝就好像是腦袋突然被某塊從天空落下的隕石砸了一樣,死活不開竅。

接到卓敬的奏疏,直接放到一邊,又祭出一樣的說辭,「燕王是朕的親叔叔,是至親。朕不能這麼做。」

見皇帝還是不鬆口,卓敬氣急了,現在想著燕王是親叔叔,之前被貶的周王和代王又是什麼人?

氣急的戶部侍郎直接冒出一句:「隋文、楊廣非父子耶!」

建文帝沉默良久,在卓敬懷抱希望最後一絲希望時,嘆息一聲,「卿休矣。」

翻譯過來就是:算了,你消停點吧。

腦袋被石頭砸了,絕對的!

繼監察御史曾鳳韶之後,戶部侍郎卓敬也吐血了。

京城燕王府內,本該卧病在床的燕王,正大馬金刀的坐在正堂,兩名身著藍色團衫的宦官立在堂下。

「奴婢拜見燕王!」

建文帝可以明目張胆的往朱棣身邊安-插-間諜,朱棣卻不能這麼干。但他有別的辦法,收買利用皇帝身邊的宦官。

在洪武帝身邊做事的宦官,和外臣們一樣,都是提著腦袋過日子。

建文帝登基,宦官們不用擔心隨時會丟掉小命,日子仍不好過。

這時,燕王的出現簡直就像是一道甘霖。

幾句關懷,幾份禮物,皇宮中的宦官們感激不已,燕王慈愛之名更是廣為流傳。

這樣的手段建文帝也會用,燕王府的長史葛誠,就是被建文帝的人格魅力感化,成為了潛伏在燕王身邊的一枚棋子。

可惜侄子終究比叔叔棋差一招,建文帝只盯准了一個下手,走高精尖路線,燕王卻是廣泛撒網,一掃一大片。

秘密前來的兩名宦官均是自願充當燕王耳目,其中一人姓王名景弘,是日後與鄭和齊名的一位航海家。明朝的船隊七下西洋,王景弘五次隨行,還曾與鄭和同為正使,出使各國。

此時,他不過是司禮監一名監丞,級別貌似很高,日子還比不上在燕王身邊伺候的三保。

宮中內宦官的消息傳遞速度,比朝廷六部更加迅捷。

建文帝日夜擔心燕王造反,在他身邊伺候的宦官卻希望這個日子快點到來。

若有機會對燕王直抒胸臆,大部分宦官應該都只有一句話,「王爺,您就快點反了吧,大家都盼著這一天吶!」

道衍和尚當面,肯定同宦官們很有共同語言。

遞送消息至燕王府,本不是王景弘的差使,但在燕王跟前露面的機會,卻著實不能輕易放過。

「湘王嗎?」

聽聞王景弘兩人帶來的消息,朱棣沉吟片刻,不免搖頭。洪武帝的二十六個兒子大多好武,如太子朱標一般好文的只是鳳毛麟角,湘王朱柏就是其中的一個。

燕王就藩北平,湘王的封地在荊州,一南一北,見面的機會不多,朱棣唯一記得的就是朱柏好學,喜歡讀書。與楚王一同討伐古州蠻時,也要帶著幾車書。

說他造反,別說燕王不信,怕是建文帝也會臉紅。

可是私印寶鈔……帶著厚繭的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桌子,哪個藩王沒這麼干過?就數朝廷印得最多。燕王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某次遠征沙漠回來,老爹很高興,當即發給了他一張巨額寶鈔。拿到手裡還能聞到上面的油墨味。燕王敢用北元皇帝的腦袋打賭,這絕對是老爹吩咐下邊臨時印的!

如今,建文帝要用以私印寶鈔治朱柏的罪,說得過去嗎?

燕王冷笑一聲,比起周王和代王,湘王的性格更為剛烈,皇帝這回恐怕會踢到鐵板。

「你們暫且回去,有消息可隨時來報。」

勉勵了幾句,朱棣打發兩人回宮。口頭表揚之外,禮物也送了不少。

王景弘頓時激動不已,走路都不免有些飄飄然。

比起後世與鄭和齊名的王三保,現在的王監丞著實還有點嫩。

燕王在京中的消息,每日會派遣快馬送回北平。

王妃和世子日日等著這些南邊來的快馬,還要防備皇帝派來的人,也是不敢放鬆。

尤其是燕王世子,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此時卻發揮出了卓越的政治才能。

幾句話打發走了布政使張昺派來刺探消息的人,不忘派人盯著都指揮使司和按察使司,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朱高熾都會馬上得知。

暴昭已抵達北平,第一時間聯絡了張昺和謝貴等人,還同北平按察使司僉事湯宗見了一面。不出三日,湯宗便上告按察使陳瑛受賄,行賄的正是燕王官署中的一人。

奏疏尚未送往朝廷,朱高熾先一步給在南京的燕王送去了消息。

快馬離開王府,朱高熾雙手攏在身前,滿臉沉思。

朔北的風還很冷,怕是又要下雪了。

實際上朱高熾很想效仿父王負手於背後,來一回英明神武。奈何身材條件不允許,只得作罷。

北平和南京不太平,塞北也是一樣。

都督僉事陳亨到了開平衛,衛指揮使徐忠很快從屯衛返回,去時多少人,回來仍是多少人。都督宋忠問起,只有一句話,邊塞之地,各衛所都是枕戈待旦,時刻防備北元,調兵不是那麼容易的。

宋忠氣得瞪眼,但有陳亨同他打機關,徐指揮不必再擔心級別相差太多,一句話不對,自己也被拉出去打軍棍。

別看宋忠是都督,陳亨只是都督僉事,從軍資歷上,宋忠卻差了陳亨一大截。

官場講究資歷,軍中更是如此。陳亨只要不指著鼻子問候宋忠所有親屬,宋忠還真不能把他怎麼樣。

陳亨一到,衛所上下都感到日子好過了許多。

孟清和守城頭時,心情好了,偶爾還會學著其他邊軍嚎上兩嗓子。

北風大雪中,邊軍自有一種豪爽,哪怕被上官聽到了,也不過是一笑置之,沒誰會追究。

南邊來的衛軍看得稀奇,燕王護衛出身的邊軍卻是拍手叫好。

「孟百戶,是條漢子!」

自從孟清和同高福周榮等人一同挨了軍棍,又當眾堵得余瑱說不出話來,軍漢們對這個竹竿似的百戶大有改觀。沒人再嘲笑他的小身板,周榮等人更是說,以後孟百戶有差遣,兄弟們絕無二話。

孟清和眼眶有些發熱,為表達胸中豪情,猛的一拍磚牆,扯著嗓子吼出一句,「套馬的漢子你威武雄壯!」

北風中,一支騎兵從城中馳出,另有一支騎兵從全寧衛方向趕來,兩支騎兵迎面遇上,為首的沈瑄與楊鐸同時一拽馬韁,駿馬揚起前蹄,漫天銀白中,青衣武官於馬上抱拳,未等出言,自開平衛方向突然傳來一陣聲嘶力竭的狼嚎。

楊鐸:「……」

沈瑄:「……」

沉默中,馬隊眾人同時遙望城頭。

城頭上的邊軍們正被孟百戶帶得興緻高昂,跟著吼了幾聲,陡然間發現城外的騎兵,揉揉眼睛,「百戶,是沈千戶!」

孟清和聲音一啞,探頭朝城外看了看,小心問道,「丁小旗,這個距離,千戶看不到咱們吧?」

前郎中大人沉默半晌,「一般而言,應該如此。」

孟百戶鬆了口氣。

前郎中大人又補充了一句,「沈千戶,難說。」

孟百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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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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