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深愛里的小心翼翼

九十九:深愛里的小心翼翼

喬子暖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思暖殿的。

她彷彿做了一個悠長深邃的夢,夢裏,賀樓之和雲光給她講了一個光怪離奇的故事。

賀樓之大概是這世上最不會講故事的人。他說:「子暖,你當時那麼小,你的父母為了保護你,就這樣死在了司徒的手裏,而我卻只能躲在暗中,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發生。」

他又說:「我與雲光在水上浮浮沉沉了數日,才終於得了救,可是我們丟了你。我在西楚國待的越久,心中對你的歉疚就越深。」

「天寧寺的主持仁善,他收留了雲光。可是他看出我眼中蔓延的哀痛和仇恨,他沒有收留我。」

「我客居西楚多年,從來未曾放棄過尋你,你是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可是後來我聽說,鳳墨予收養了你,他甚至為了你,血洗了司徒府。」

賀樓之輕輕冷哼,「雲南帝以為這樣就能掩蓋他當年的罪行。當年若不是他暗中授意司徒,我們喬家如何會落得如此境地?!喬家驚人的財富刺痛了他的眼,饒是大哥每年上繳巨額的稅銀卻還是喂不飽他的貪婪。」

「當時,司徒在他面前讒言,說大哥背地裏見過西楚皇帝,所以雲南帝對我們喬家起了殺心。」

賀樓之望着喬子暖,「但我這些年來謀盡一切,卻萬萬沒想到,你居然會成為鳳墨予的皇后。」

喬子暖徹底病了,纏綿於床榻昏睡不醒。每晚都做着支離破碎的夢。夢裏,她慈善的父母突然痛心疾首地問她,問她為什麼要嫁給仇人的兒子。

喬子暖無言以對。

有時候午夜夢回,她醒來看到鳳墨予躺在自己身邊,那精美的五官離得她那麼近。她輕輕地數着他每一根濃密的睫毛,淚水卻悄無聲息地沒入床衿。

他們說過生死不離。喬子暖想,為什麼要因為雲南帝的絕情而將過錯遷怒在鳳墨予的身上?

這個世上,他們只有彼此可以相互依偎。她不想讓那些早已飛灰湮滅的仇恨磨折了他們的愛。

她湊近他,微涼的唇輕觸鳳墨予的鼻尖,然後又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勾舔着他唇瓣的輪廓。

她偎進他懷裏,汲取著身上的溫暖。心在頃刻間做了決定,無論世人日後如何評論她,不孝,天倫泯滅,禍亂綱常。

她都決定要跟着鳳墨予,直到彼此終老的那一日。

感覺到懷裏的人呼吸漸漸平穩,鳳墨予一直無瀾的臉上才緩緩勾起一絲暖笑。

第二日,頹靡了許久的喬子暖令人意外地不藥而癒。她一早起床便陪着鳳墨予去上早朝。

她藏在珠簾後面,聽着他在前面指點江山,那波瀾無驚的聲音卻充滿威嚴。喬子暖甜美地笑了,他說,這是他們兩人的江山。她覺得無比的心安。

鳳墨予陪着她用了早膳,又想拉着她去御書房。可是當她看到那些候在書房外頭的臣子時,她笑着搖了搖頭。見鳳墨予眼中清淺的不滿,她倏爾踮起腳尖,笑着在他唇上吻了吻。

鳳墨予這才暫時放過她。

她轉身,往思暖殿走回去,路上,她對阮問道,「以後星竹殿的事本宮再不過問了。」

喬子暖這話說得隱諱,但聰明的阮問卻很快就聽出了她話中的深意。

漸漸地,星竹殿伺候的人越來越少,宮人們發現皇後娘娘不待見星竹殿的太上皇和玥太妃,服侍起來也慢慢地不上心了。

雲南帝的身體自從燕王是件之後,便越發孱弱。這一日,他被噩夢糾纏,喘息醒來,輕道了一聲「水。」

四周卻無一人上前給他遞一杯水。

他皺着眉起身,發現那簡玥靠在旁邊打着盹。雲南帝氣急,用手旁的枕頭朝着她的頭砸去,「朕讓你倒水!聾了不成?!」

那簡玥被嚇醒,見雲南帝震怒,不敢多說什麼,連忙去給他倒了一杯熱水。

遞過去的時候手因為輕顫而不小心將水濺在了他手上,雲南帝大怒,將整杯水澆在那簡玥的臉上,滾燙的水瞬間紅了她的嬌膚。

那簡玥亦是千金之軀,何曾受過這樣的對待,不禁覺得屈辱,當着雲南帝的面就忍不住啜泣起來。

雲南帝聽得心煩,惱道,「滾!」

那簡玥含着淚忍着痛轉身走出去,望着空落落的院子,想到這段時日在雲南帝那裏受到的刁難和屈辱,眼眸倏爾冷淬,「喬子暖,你未免太狠。」

第二日,那簡丞相便在前朝上控訴皇后管理後宮有失公允,怠慢太上皇,累及鳳墨予的名聲。

鳳墨予聽了那簡丞相的話,攸然答道,「丞相如此說,可有證據?再者,丞相作為前朝官員,如何對後宮之事如此清楚?」

那簡丞相被鳳墨予問住,一時沒有再繼續刁難。

但流言卻似長了翅膀,以極快地速度飛出皇城,漸漸傳遍了整個京城。

可是這些流言被鳳墨予都一一處理了,連隻字片語都不曾漏進喬子暖的耳里。

他太清楚,喬子暖為了能夠陪在他身邊,付出了什麼,他知道她回過喬宅,知道她曾經見過賀樓之和雲光。

那日她回來之後,就將自己縮進了保護殼裏,鳳墨予每日心急如焚卻什麼都不說。他知道,這對於喬子暖來說,是多麼沉重而困難的選擇。

他憐惜,心疼,卻不願去干涉她的決定。

鳳墨予想,喬子暖若是決定離開,他便跟着她而去,總之這一生他不會放開喬子暖的手。

她若是決定殺了他為父母報仇,他亦願意親手為她送上刀刃,只求她能開懷一笑。

但她最後決定了留下。

晚膳時,喬子暖查完宮中各項開支,阮問問她,「過一個月就是娘娘您的壽辰,是時候開始籌備了。」

喬子暖聞言,淺淺一笑,「不必了。」

「娘娘……」阮問還要勸,卻被喬子暖止住,「天色不早了,皇上該回來了,你先回吧。」

然後那簡玥便來了。

她面色陰沉地走進思暖殿,冷冷地看着一身華服的喬子暖,「太上皇病了,你身為皇后,難得不該去看一看嗎?」

喬子暖卻以淺笑回應她的怒氣,「本宮又不是御醫,去了有何用?」

「你分明是故意刻薄星竹殿,殿中的人手越來越少,太上皇如何安心養病?!」

喬子暖輕輕挑眉,「是嗎?據本宮所知,星竹殿的人員一向與思暖殿的配置一樣,怎麼會越來越少呢?太妃糊塗了吧。」

「你分明知道那些宮人根本不合太上皇的心意!」

喬子暖笑,「這樣啊,那不如本宮好好挑選幾個年輕貌美的宮人去服侍太上皇可好?玥太妃您覺得呢?」

那簡玥被喬子暖的話噎得啞口無言。她自己曾經在暗中動過手腳,將一些年輕貌美的宮女調到外頭做粗活。如今有了喬子暖的暗中授意,她們便漸漸不將她放在眼裏。

可是那簡玥卻有無法啟齒,生生地吃了個啞巴虧。

她咬牙凝著面前笑容傾城的喬子暖,心中忽然覺得原來自己一直都低估了這個女子的謀略和智商。

她原本是想要來思暖殿與喬子暖談判,卻不想被她輕輕鬆鬆給打了回來。那簡玥第一次覺得或許自己在這宮裏的日子的確是到頭了。

她頹然地走出思暖殿,看了看天色,這會兒雲南帝大概已經醒了,若是見不到她,只怕又是一頓拳腳。

那簡玥緩緩走回星竹殿,外頭的宮女見到她只是懶懶地抬了抬眼皮,連行禮都懶得。

她端著晚膳走進殿中,果然有一個茶杯迎面砸來,那簡玥躲閃不及,茶杯從她耳際擦過,劃開一道指縫大小的傷口。

她小心翼翼地服侍著雲南帝,生怕再惹來雲南帝的拳腳。

愛,在這窘迫的境地和雲南帝的拳腳中漸漸被消磨。午夜時分,那簡玥呆坐在梳妝鏡前,望着自己憔悴的臉和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突然掩面大哭起來。

身後突然貼上前一個濕熱的懷抱,「那樣的男人,你還要繼續守着嗎?」

那簡玥抬起頭,望着鏡中燕王的臉,眉頭微蹙,「你怎麼來了?」

燕王被鳳墨予一隻囚禁在玥前殿中,不準任何人探視。但玥前殿離星竹殿那麼近,憑燕王的身手,雖然不能逃出宮,但來星竹殿還是綽綽有餘的。

燕王這幾個月一直有意無意地向她示好。那簡玥始終不曾理會過,還曾經嚴詞警告過他。

可是今晚,她身心受傷,實在太過需要慰藉。所以嘴上雖然這麼說,身體卻沒有推開燕王。

燕王自然也察覺到了,他伸手撫上那簡玥臉上的傷口,「他也太狠了。疼不疼?」

一個人在心快要枯竭死去的時候,最害怕的不是絕望,而是有人突然溫柔細語地在耳邊說上一句疼不疼。

那簡玥撲進燕王的懷裏,哭得失了聲。

燕王趁機吻上她的臉頰和紅唇,一點點地攻略城池,侵佔了那簡玥的身體。

溫存過後,燕王輕撫著那簡玥嬌嫩的肌膚,「放心,你受得屈辱,本王都會替你討回來。」

那簡玥有些不相信地抬眸看他一眼,「你如今自身難保,如何幫我?」

燕王凝着她,眯起眼,「所以,你需要先幫本王離開皇宮,待本王領了兵重新殺回來,報你我的新仇舊恨!」

那簡玥心中根本不相信他的承諾。雲南帝也曾經在床榻纏綿時給過她許多承諾,可那些到頭來都變成了一個個刺痛人心的謊言。

男人!那簡玥心裏恨恨地想,他們的誓言和床榻上的激情一樣,雖然時間長短不一,卻結果都是流逝於女子的心裏體內,最後記住這些誓言的,永遠只有女人。

她看着燕王,沉默良久,倏爾道,「幫你可以,但你要先配合我演一場戲……」

*

鳳墨予知道喬子暖心裏藏了個結,這個心結令她在這後宮里變得總是悵然若失。

他變着法子哄她高興,喬子暖每次都很配合,無論他為她做什麼,她都笑得極開心,笑容傾城,是這皇宮五月天中最美好的風景。

但是,不知是從何時開始,鳳墨予發現,喬子暖連發獃的時候唇角也泛着迷濛的笑。卻似乎忘記了怎麼哭。

鳳墨予覺得兩人之間慢慢開始疏離。他擁在她在床衿間抵死纏綿,想要以此來證明兩人之間親昵地根本沒有一絲縫隙。

可是,每次愛過之後,卻越發不安。

他害怕她有一日會消無聲息地離開;而她,害怕他有一日會知道所有的真相。

深愛里,多了那一份小心翼翼,縫隙也隨之滋生……

一日黃昏,星竹殿的宮女匆匆跑來,神色慌張地說雲南帝病危,喬子暖忙命人去告知鳳墨予,又找人去請太醫,自己則帶着一群人匆匆先去了星竹殿。

喬子暖走進星竹殿,四周一片安靜。她心中頓時警覺,不踏進內殿,只是在外頭等著鳳墨予或者太醫來。

裏頭漆黑一片,完全看不清任何情況。她轉頭問那宮女,「玥太妃呢?」

宮女答,「在偏殿。」

「去請她過來。」

眉清扶着她,心中猜到她的疑慮,於是道,「娘娘,不如奴婢進去看看。」

喬子暖看她一眼,想了想,「你陪本宮一起進去吧。」

眉清點點頭,扶著喬子暖一同走了進去。眉清點燃了桌上的燭火,喬子暖轉頭就看到雲南帝倒在床榻上,眼睛瞪得極大極嚇人,看起來像是被人活活悶死的。

兩人嚇了一跳,眉清正要叫人,走出去卻被人打暈了。

喬子暖絲毫不察,走近雲南帝,想要探個究竟,卻聽到門外響起一聲尖叫。

她轉頭,就看到那簡玥嚇得瞪大雙眸,望了眼床上咽了氣的雲南帝,又不敢相信地看着喬子暖,「你……你殺了太上皇,來人!來人!」

喬子暖皺眉,「閉嘴。」

卻在這時,鳳墨予帶着幾個一品官員和御醫一同走了進來。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震驚。那簡玥站在門口處驚聲尖叫,渾身顫抖,喬子暖站在床邊,姿勢看起來就像是剛剛離開床邊。

床榻上,則是咽了氣但是瞪大眼睛死死瞪着喬子暖的雲南帝。

幾乎所有的人第一直覺便是喬子暖就是殺害雲南帝的兇手。

鳳墨予這時想要護她,已經來不及了。

喬子暖被帶走的時候,眼眸沉靜。她想,雲南帝終於死了。她甚至有些感謝那個殺了雲南帝的人,他替她消去了橫亘在鳳墨予和她之間的阻隔。

她知道鳳墨予心中不舍,但事情已經發生了,鳳墨予若是堅持護她,就會將自己也陷入困境。

所以她主動開口道,「本宮沒有殺太上皇。為了證明我的清白,我願意接受刑部和內務府的調查。」

她不會任由人平白冤枉,誰害了她,她必定會一分不少地討回來。

喬子暖離開之後,冷冷地掃了一眼一旁哭成淚人的那簡玥。那簡玥彷彿感覺到喬子暖身上的戾氣,輕輕顫了顫。

她垂頭哭倒在雲南帝身旁,眸中的冷意卻難以掩藏,喬子暖,進了刑部大牢,你就休想再活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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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王寵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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