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靈堂

第二百二十七章 靈堂

整個庭院和以前一樣,靜謐溫馨,半空中飛過兩隻夜行的鳥,落在屋檐之上。

付寧把飛容收回,抹去上面一抹沒被赤炎蒸發的血珠,楊蘊秋勉強回頭,在失去意識之前,只看到他漆黑的,完全沒有焦距的眼睛。

一聲炸雷。

付寧整個人像被電了一樣,顫了顫,眼睛一點點恢復清明,手中的『飛容』嗡嗡作響,回過神,看着地上一動不動的楊蘊秋,又抬起頭。

天上的龍王鼎已經收了。

房頂上站着一個黑衣男人,臉讓帽子籠罩,看不清楚臉。

付寧張了張嘴,喉嚨乾澀,一句話也說不出。

就見屋檐上的黑衣人一伸手,楊蘊秋的屍體震了震,從他的胸口飛出一滴金黃色的血液,落到黑衣人的手裏。

「你……」付寧眼睛通紅,「你真的對我使用了幻魂術?」

「那又如何?」

屋檐上的黑衣人卻笑了,聲音很是溫柔:「你沒有做錯,阿寧,就像你在幻境中看到過一千次,一萬次的人生那般,如果你不殺死他,那死的便是我,還有我家裏上上下下幾百口人,你想讓我死嗎?還是想讓你至親至今的人都死去?好孩子,你最孝順了,他算什麼?他只是個外人,身為修士,與天地爭,更要與人爭,殺死一個人又有什麼大不了了?你和他才相處過多久,難道還真把他當朋友不成?」

「…………」

付寧握著飛容,目光沉寂,蹲下身。摸了摸楊蘊秋的脈搏。果然一絲也沒了。很正常,他天生劍魄,體內的赤炎本是天下最烈的火焰,穿心而過,豈能不死?

「可惜,他只是七品,如果是八品,甚至九品。就再好不過。」

黑衣人似乎並不滿足,「其實我真願意他活着,他活着,不但我得到的心頭滴一滴精血品質更好,說不定還能得到他們父子兩個秘密,但等他到了八品,甚至九品,怕是還要生波折,就像當年一樣,造成根本無法收拾的後果。既然達到了七品,到也不算很壞了。人不能太貪心。」

付寧沒有說話。

那黑衣人又道:「哪怕你覺得我很無恥,可我還是要告訴你,在追求長生久視的道路上,每個修士都有他的路,我先天不足,後天卻有些機緣,但想再進一步,卻只能走魔道了,魔道也無妨,只要能推開那扇嶄新的門,我是什麼都肯做的。」

付寧沉默,什麼都肯做?出賣兄弟,忘恩負義,恩將仇報,如果這一切都要做,那還求什麼長生久視?他寧願身死魂消,永不入輪迴,也不會變成個人獸不如的東西!

但今天說這些話的是這個人,親手殺死朋友的是他自己,付寧並不願意找自己陷入幻境的借口,那都是毫無意義的借口,如果不是,他內心深處,真的願意為了這個人去殺死他的朋友,真的願意承受一輩子的愧疚,他也不至於輕而易舉便陷入幻境。

他說一千句錯,有一句卻對——如果楊蘊秋不死,他終有一天,一定會死,人做錯了事,必然要付出代價,自己不願意他付出這條生命當代價,就只有——殺了楊蘊秋。

或許有一日,自己也會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得到一個讓他無法承受的結果。

「你終究有一天也會想明白,也能做到……走吧。」

屋檐上的黑衣人飛下來,握住付寧的胳膊。

「不知是什麼人驚動了城衛司,外面亂了,咱們還是避一避的好。」

付寧遲疑回頭,看了一眼卧房的方向:「阿艷和朵朵怎麼辦?」

「你放心,我雖然喜歡趕盡殺絕,可要是你不願意,我總還是希望你能夠高興……那兩個小丫頭,一輩子成就有限,不是什麼要緊的人物。」

院子裏一直有結界,卧房又是密封的,封印和法陣很多,保證裏面的人絕對聽不到外面半點兒動靜,既然如此,那兩個小丫頭的確沒必要死去。

付寧再次看了一眼楊蘊秋的屍體,終於還是走了。

他剛一走,屍體旁邊就多出一扇門,從門裏探出一隻手,在屍體上摸索了半天,拿走一個竊聽器,一個微型攝像頭,還有脖子上的項圈。

娃娃驚動了城衛司,又從牆上跳下來,咬牙切齒:「嗚嗚,秋哥,你死的好慘啊,你死的真是太慘了!」

門裏的手再次伸出,抓住它拎走。

地球上的空氣不太好。

楊蘊秋換了一具身體,到沒覺得怎麼不舒服,反正這具身體一直用法陣溫養,沉浸在靈氣里,十分的完美。

「以後可不能在這麼做了,我差點兒以為自己真的會死!」

付寧的赤炎可真是一點兒都不好承受。

「秋哥,你怎麼也不傷心?」

一夜之間,知道了害死父親的仇人,又失去一個特別投緣的好朋友,按說他應該很難受才是。

楊蘊秋失笑:「傷心有用?」

其實挺好的,他如今也算是由明轉暗,那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居然不是他曾經猜測的,秦國等別的國家的修士,而當真出自延國,還是父親最親密的朋友——付寧這麼在乎的,只有兩個,天秀谷任芳,還是現任大國師付梓。

這兩個人都和父親相交莫逆,關係親近。

至於具體是誰,還得再看看。

「奇怪,他拿我心頭血有什麼用?玩詛咒不成?」

修士的心頭血的確蘊含很深的能量,很多妖物魔物之類的東西喜歡的很,但說來也就是那麼回事兒了,真要拿它輔助修行,也就是一顆不錯丹藥的價值。

聽那人的意思。到像是很相信他的心頭血可以讓人步入長生久視的大門。且確信無疑——真要如此。他就成了唐僧,哪裏還能安安穩穩地活到如今?

楊蘊秋盯着自己的手掌出神。

娃娃看了他半天:「秋哥,你想什麼?想怎麼滅掉九品高手?確實很難,不過也不用正面拚命,咱們資源多得很,弄個宇宙無敵超級殺陣坑死他,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在想要不要讓阿艷和朵朵知道我沒死。」

娃娃:「……還是不要了吧,我看阿艷她們不像會演戲的。」

如果讓對頭察覺出楊蘊秋沒死。那恐怕還得橫生波瀾,現在這般多好,對方以為楊蘊秋死了,想幹什麼自然毫不避諱。

只是可憐阿艷和朵朵要傷心一回。

………

一連好幾日,亞京的天氣陰測測的,大雪漫天。

也幸好是冬日,還能停靈停的久些。

楊艷披麻戴孝地跪在地上,整個人已經瘦得脫了相,脊樑卻極為挺拔,整個人像是繃緊的鏈條。

耳邊只有嗡嗡的聲音。

很多人在說話。但她的耳朵好像被什麼奇怪的東西堵住,根本聽不見。

她想。其實上一次得到消息,家鄉被屠戮一空,寸草不生時,她就有一種不真實感,好像一切都是假的。

現在也一樣。

明明大哥的屍體就擺在眼前,她摸過碰過,親自給他擦拭身體,換上衣服,放入棺木,卻還是有一股子濃濃的不真實感。

付寧站在門前,他看起來到比楊艷還要憔悴,眼窩深陷,身上有寒氣,嘴唇發青。

楊蘊秋的喪事辦的很隆重。

皇帝況影親自來過。

大國師付梓來了。

天秀穀穀主任芳來了。

任芳坐在棺木旁邊,一句話也沒說,她已經是近百歲的年紀,整個人卻宛如少女,如果換了一個人,說不定會覺得棺木躺着的是她的情郎。

那種溫柔如水的眼神,簡直讓人心醉,也同樣心傷。

這些人到場,整個延國所有世家豪門聞風而動,很多連楊蘊秋都沒見過的高官顯貴們都一個不落,付寧抬頭,看着那些人在他的靈前念誦悼詞,那些詩文里,也有不少上佳作品,感情真摯,只是卻越發可笑了。

什麼英年早逝?什麼少年英雄?他們哪裏見過他,竟是把他的死,當成自己晉身的台階,付寧心下好笑,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唾棄他們,他才是真正頭一份的卑鄙小人,兇手站在靈堂,得到被害者家屬的信任和感激?

天下還有什麼事能比這個更荒唐?

靈堂里的氣氛,其實凝重而悲傷,在場的人都不會做出任何失禮的事情,只看這個,楊蘊秋簡直成了大聖人,好像他死去,延國就過不下去一樣。

付寧很累,眼前隱隱約約開始出現重影,他想,要是再不離開,恐怕要出醜了,在楊蘊秋面前出醜,實在不太妥當,活人要是把死人的風頭給蓋過去,未免太不應該,挪動腳步,付寧想走,剛下了台階,就見大門外有一人大步流星地走進來。

一抬頭,付寧就忍不住皺眉。

那是個罪人,至少曾經是罪人,還是罪奴。

只看額頭上的刺青,便知道他的罪過一定不小,而且是新的,還鮮血淋漓,這人和楊蘊秋差不多的年紀,很瘦,很俊美,就是煞氣逼人。

好像來者不善。

付寧本能地走過去,穩穩噹噹地堵在來人的路上。

陛下雖然已經離去,但大國師付梓還在,附近的侍衛很多,都不動聲色地護住大門。

「請問,來者何人?」

付寧皺眉道。

「周彬。」

付寧頓時怔:「哪個周彬?」

來人冷冷地看着他,再不說話。

不怪付寧疑惑,他知道周彬,周家這一任大總管,前任總管周福的兒子,是個死要錢的卑鄙小人,性子奸詐,慣會做生意,一點點謀算周家的財產,他也極有能力,竟然能藉助父親和周家老人的力量,以一介奴僕的身份,和雲燁華平分秋色。

任何一個人說起他,第一印象便是會做生意。第二印象就是這人是個猥瑣的小人物。

而且。也沒聽說他是罪奴。

付寧的腦子有點兒亂。還是道:「尊駕來做什麼?」

「討債。」

付寧怔了怔,腦子更亂——如果他真是周彬,那應該是周家欠了楊蘊秋的債,他現在已經知道,楊蘊秋的母親周蘭芝乃是周家的女兒,也是唯一的血脈,無論怎麼算,周蘭芝才是周家的擁有者。那麼她的養子楊蘊秋,自然也可以繼承母親的家業。

周彬不再多言,舉步就向靈堂裏面走,付寧想攔阻他,可腳下一踉蹌,竟有些無力,那些侍衛簇擁過來,但周彬的腳步明明不算快,卻不曾阻住。

硬是讓周彬進入了靈堂。

不過靈堂里有付梓,又有任芳。似乎什麼都不用擔心。

別說延國的人,就是別的國家的九品高手親至。一樣討不了好去,這裏可是延國,是他們的主場,在自己的地盤,還有最高的頂尖高手坐鎮,有什麼好怕的。

周彬站在棺木前面,從懷中拿出一疊東西,一張一張地扔到盆子裏燒。他就和沒看見付梓,也沒有看見任芳似的。

大風吹過,把火盆里的紙張吹過來一張,付寧抓住看了看——是兩百頃地契。

不多,可這只是那厚厚一摞裏面的一張。

旁邊有人好奇,湊過去看了一眼,不禁驚呼失聲:「你這是……把周家的財產都燒……燒了,這是做什麼?你真是周彬。」

他很吵。

周彬卻沒有不耐煩,一字一頓地道:「我已經把所有的產業燒了,現在來他靈前告訴一聲,這些東西就是證明。」

「小公子,我父親和你父親的約定,我爹沒有違背,是我沒用,一直不曾把周家給你完完整整地奪回來。」

他伸手摸了摸額頭的刺青。

「我爹說過,有罪就要認罰,等我把所有的事情辦完,若是還活着,就來給你守靈,我死了,我兒子繼續,總能把債還完,我恩報完。」

付寧怔了怔。

任芳扭頭看他,看了很久,好半天才笑了:「原來是小老虎的兒子。」笑了一陣,又收斂了笑意,「小老虎也死了?是啊,是死了,過了這麼久,我都快忘記。」

「記得當年你爹哭着喊著,讓楊靜亭帶他走,楊靜亭嫌煩,老覺得你爹太啰嗦,硬是把人扔到周家,非說他姓周,就該是周家的人,交代他看着周家,看着周蘭芝。」

任芳似乎想起了往事,笑得更開懷,「你爹也是個死心眼,是人都看得出楊靜亭是開開玩笑,故意想甩掉他,偏偏他就當了真,還老老實實地給周子墨做起了管家。」

似是想起什麼,任芳又看付梓:「我記得你和楊靜亭感情好,小老虎還吃醋,老說你不是好人,不懷好意,一見你就給你臉色看,那時候,你也覺得煩吧。」

付梓沒有說話。

付寧低下了頭。

任芳這個天下第一的女人,今天的話似乎特別多:「真懷念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我也是個老太太,卻總覺得自己和少女一樣年輕,楊靜亭是真好看,特別好看,好多女人愛他,這一點兒,他兒子就比不上,也沒他的福氣。」

她笑得像個小姑娘。

周彬板着臉,似乎天秀谷的任芳谷主,都不能入他的眼,只認認真真地燒紙,終於把所有的紙張都燒乾凈,他又拿出本賬冊,仔仔細細地核對清楚,這才滿意,緩緩地把肩膀上背着的長劍取下來,猛地一振,甩脫了劍鞘,長劍指向付梓。

所有人都愣了下。

「你?」好幾個侍衛撲過去,劍光爆射,那些侍衛比衝過來的速度快了十倍,又返了回去,整個人癱倒在地上,只有呻吟聲,卻再也站不起身。

「現在小公子也死了,我無法再等待,只有報仇,付梓,當年楊家三百多口人的血債,大國師的仇恨,小公子的仇恨,我都要和你算清楚。」

任芳猛地抬頭。

付寧卻低下頭去,心裏募然一空。

付梓面不改色,只是冷冷地看着周彬,在一眾竊竊私語聲里道:「你說我是兇手?殺了付寧?害死了大國師?」

其他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怎麼可能,天下人都知道,付大國師是楊大國師的好友,兩個人相交莫逆。」

「你有什麼證據?」

周彬不為所動:「我沒有證據,也不需要證據,我爹的話,就是證據,你和雲燁華有關係,就是證據,我相信,就是證據。」

靈堂里所有人都傻住。

連整個人恍恍惚惚的楊艷,也不由覺得周彬的腦子糊塗,只道:「大國師不要介意,這位……這位……公子想來是有所誤會。」

因為剛才周彬的一番話,楊艷並不想用更嚴苛的辭彙說這個人。

付梓一點兒都不生氣,幽幽嘆息:「放心,我不會和一個小輩計較,小老虎周福和我也是舊識,雖然總吵吵鬧鬧的,到底也算朋友,周彬,在他的靈前,你不要胡鬧,無論有什麼誤會,等他安然入土,咱們再慢慢解決。」

這位大國師最近幾年在朝中一向是冷麵嚴格,到難得有今天這般和聲細語的時候,事實上,很多人發現,最近幾日付梓的性子明顯溫和下來,似乎有什麼好事兒,整個人容光煥發。

周彬冷笑:「彌陀功到是好功法,可你練的如此偏,血氣這麼濃郁,還想告訴我,你是正正經經地再修鍊?如此純粹,充滿了水的味道的血氣,一聞就知道只有一個人會有……除了你,還能是誰殺了小公子?」

他顯然是恨急,長劍一動,化作流光,整個人向付梓撲去,卻只一接觸,他的劍就寸寸斷裂,胸口被一掌擊實,一口血噴出來,整個倒飛,撞到大門。

但周彬沒有半分遲疑,一撐地面,又撲出,但這一次,他卻半途被一長鎖鏈捲住,拖了回來。

「哎,報仇這種事,我從來不喜歡假別人之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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