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許你至尊地位

第六十五章 許你至尊地位

深秋過後,便是初冬。人世間一片寒涼,風過肅殺,葉瓣無留。唯獨沛庄內,溫暖如春。

尋善在那裏住得久了,不甚舒服,對司簡說要回青霜宮。司簡自然依着她,抱她回了青霜宮。

尋善在走之前,賴沉夫婦前來送別。她仰著面容微笑,回過頭再看一眼他們的身影,問:「蘇阿愁怎麼沒來?他先前千方百計謝謝外婆的晚餐,這會兒我們要走了,他卻不來,真是奇怪。」

司簡摸摸她的臉,答道:「許是有事耽誤了。我們先走,以後有機會會再見。」

「有機會?」

「對,有機會。」

尋善不疑有他,露著笑容,隨着司簡回了青霜宮

宮門外,腰掛佩劍的羽衛隊排成兩列沿着大道而立,隊伍盡頭是四大管事,慕容、唐年君、三娘、劉拓依次而站。

翠蓋鎏金的馬車穩穩駛來。

慕容帶頭彎下腰身,羽衛隊「喝」了一聲,倏地單膝下跪,整齊有力,膝蓋在地面上碰撞出一道沉穩的平整直線。

「恭迎主子!」洪亮的聲音響徹整個場地,隨着冷風飄進車內,久久迴響在尋善耳邊。

尋善愣了愣,看向司簡。

司簡莞爾,摸摸她的臉,「怎麼了?」

「主子……」她目光一閃,晶瑩光華在眼底流轉而過。

不是主子和夫人,單單一句「主子」,司簡是想將她完完全全捧到一個萬人敬仰的地位,讓她徹徹底底與他平起平坐。

「我哪裏敢擔當,司簡,你給我的足夠。」

「這個世上,唯有你能承受這份榮耀。」司簡認認真真凝視她的眼,「你是青霜,是響徹江湖的王氏扶季公子,今時一個青霜宮夫人哪裏能比擬你昔日所擁有的盛名?青霜是天下人的青霜,顏尋善也要是天下人的顏尋善。」

司簡眼裏有一絲明亮的光芒,剔透,晶瑩,盛滿溫柔,那是一份來自靈魂深處的感情,深沉到無人能及。

尋善捂住嘴巴,眼淚自指縫間滑落。

馬車在眾人的跪拜中行了過去。

四管事起身,相互瞧了幾眼,皆笑了。

三娘也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算是了卻主子的一樁心事。」

「讓夫人回到青霜公子盛名時的地位,接受所有人的膜拜。」慕容道。

三娘點一下頭,笑意緩緩凝滯。「對,青霜。」

昔日刺腹之事,三娘是除青霜司簡之外唯一的知情人。司簡挖走青霜軀體后是三娘將一具替身扔進去埋掉。

「若儀泉下有知,應保佑尋善平平安安。」三娘呢喃一聲。

唐年君不語,看着馬車遠去的影子,轉了頭,若有所思。

這麼久時間過去,他仍是不習慣,不習慣公子青霜變成了司簡的妻子,不習慣心目中的敬仰有朝一日成了泡影幻滅。多少年來一直支持他走下來站到世界頂端的少年竟是一個女子!天大的笑話,然而心裏情緒洶湧一番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正是因為青霜本身就是個女子,在她還是青霜的時候,她的眼神才會那般柔軟溫和,他早該發現,那樣柔和的眼神,不該屬於一個男子,因為男子沒有女人細膩如沙的感情。

若青霜是男子,他也許不會輕易把這個天下讓給司簡而選擇自己飛灰湮滅。

若青霜是男子,昔日手足相殘之事會徹底變成一個更為血腥和殘忍的真相。

那麼,青霜是女,在某種角度上來講,理應看成一件好事,還有,一種慶幸。

「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對慕容說,「面對着顏尋善,我竟然沒法把她跟青霜聯繫在一起,雖然,有時候總是會念起青霜。」

「人之常情。畢竟青霜過去了五年。少年年幼,而如今的顏尋善,已為人妻。」慕容笑看唐年君,「還有一點,青霜在你心裏已經成為了一個奇迹,神一樣誰也不可取代的奇迹。你的潛意識裏不允許任何人毀壞他的一絲一毫形象。這其實是你個人的原因。」

「也許……習慣了。」

「是啊,習慣了。習慣了有青霜的存在,也習慣了沒有青霜的存在,以及習慣了有顏尋善取代的生活。」

慕容仰天長嘆一聲,樂呵呵,朝前大步邁出。

劉拓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默默走在最後面。

唐年君不免回了頭,笑問:「劉拓昔日是青霜身邊護衛,如何,說說你的看法?再次對着夫人,你該認出吧。」

劉拓面無表情,「王固城不準任何人進去探視公子,除了主子。因而一直無緣相見。」

「想來夫人也不熟識你。」慕容打趣道。

唐年君大笑,心裏有些微的釋懷。

顏尋善的身世之謎化作一道平淡印記,最終在眾人心裏淡去了。有一日想起來,大傢伙只會覺得奇異罷了。

而顏尋善本人,偶爾也會對自己青霜的身份感到一絲稀奇。

她裹着狐裘坐在端華殿裏,打量這個一層未變的大殿,笑一笑,眼裏有懷念,「我做夢都不曾想到過,一年前我仰頭觀摩的大殿竟是我自個住的寢殿。我甚至還羨慕過你的身份,心裏想着,青霜宮的主上,那該多風光多強大……」她看着司簡,頓了頓話語,「還有,又該多孤獨多寂寞,終日坐在殿內,被世人曲解成心狠手辣的暴君,沒有一個人陪伴,亦沒有一個人了解你來聽你講講心裏的難過和失意。那個時候,我從他人口中聽說了青霜,我又在想,要是青霜還在那該多好,可以陪着你談天說地、推心置腹,也不至於一人坐於殿頂看着人世煙火感到寒涼。」

「沒有青霜,我還有落白。」司簡微笑。

「所幸還有一個落白陪着你,所幸還來了一個顏尋善。」

這便是兩人此生最大的幸運。

每個人無論在俗世間經歷過怎麼樣難堪到傷心欲絕甚至生不如死的遭遇,但只要他心裏還留有一點來自他人給予的希望和信念,那他便能夠努力存活下去。

司簡心裏藏着來自落白的聲音,她殘留的生命氣息一度支撐他走過寂寞到瘋狂的五年。

尋善心裏一直裝着一個人的影子,即使痴獃,她的靈魂還是告訴她,使她記得那個人。她此生最在意的人愛穿一身白衣,愛用一雙溫暖如春的眼睛款款凝視她,他還說過,他會帶着兩個泥娃娃前來娶她為妻。這些個事實在她心裏化作一場場夢境,一遍遍提醒着她讓她不能把他忘記。

五年能抹消很多東西,而在五年之後存留下來的東西,只會隨着歲月變得越來越牢固和深刻。

司簡親吻尋善的額頭,輕聲道:「我們還有無數個五年等我們去成全。小白,一定要記得我們的約定。」

他們自小許下的承諾:白髮蒼蒼,看盡人世滄桑。

尋善咧嘴笑,應道:「好,我記得。」

尋善靠在他肩頭,閉上眼睛,安穩地睡去了。

窗外寒風瑟瑟,滿世界都是蒼白冷漠的,玉蘭花消弭,枯枝殘敗,只得等待下一年開春。

嗯,下一年開春。

到時候,你在哪裏,我又在哪裏?

司簡沉寂了眼神,目光悲哀。

尋善沉睡着,意識模糊,隱約聽得身邊有人在講話。

男聲:「辦妥了?」

女聲:「一切安好,不會有人察覺。」

「死了?」

「死了。」

男聲沉寂了片刻,又響起來:「他呢?」

「……大抵瘋了,是真的瘋了。」

「他會來。」

「主子?」

「我預料到了,他還是會找到這裏來,他不甘心。我太了解他了。」

「屬下這就派人嚴加防衛。」

「不必。順其自然。你下去。」

「是。」

女聲微微遲疑,應聲后便不再多言,走了。尋善聽到殿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有人坐在榻邊,是司簡。

他伸出手指描繪她的面容輪廓,稍顯冰涼的指尖,從眉眼落到嘴唇。

他俯下身抱住了她,他把臉埋進她肩窩裏,萬分不舍的感覺,彷彿他們下一刻就要被人拉着分別。

尋善意識一頓,又逐漸模糊起來,四周一片混沌,她乏力疲倦,隨即陷進一片黑暗之中,沒有了任何知覺。

等到再次醒來,已是三日後。

司簡坐在床邊,朝她微笑,問:「舒服了?」

尋善坐起身來,渾身懶洋洋,仍舊沒有一絲力氣。

「舒服多了。」她露出一個天真的笑靨,轉頭看向窗外,一愣,「下雪了?」

「今年初雪,下得真早。」

「何時落下的?」

「今早,還積不起來。」

司簡扶尋善起床,仔細給她穿了厚厚的棉襖,又取過雪白的狐裘給她披上,抱她出門。

校場上落着白雪,薄薄一層,轉眼就要融化的脆弱感。

屋檐廊角,草木扶疏,皆是點綴銀白。蒼冷的天空,灰暗朦朧。

司簡的白衣拖在雪地里,那樣的顏色,純白乾凈,冰涼似水,卻又在尋善的眼裏顯出一絲白雲一般的柔軟感來,溫暖了她的身心。

「你怎知我要出來?」

「因為你是我的妻子。」

兩人相視而笑。

司簡帶她上街,抱着她走了一段路。

尋善四處看了看,行人稀少,笑道:「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摔倒了還要我去扶。」司簡揶揄她。

「你未免小看我了,我當初還是大名鼎鼎的青霜公子。」

司簡笑,放她下來。

尋善落地,腳步微微虛浮。司簡扶住她的手,力道恰到好處,使尋善安生行走。

尋善轉頭看他,手掌伸進他寬厚的掌心裏,順勢滑過去,十指相扣。

蒼白的天,空寂的道,冰涼的雪,都盡數湮滅在身邊人溫暖的掌心觸感里。

------題外話------

俺的另一本文《鎖龍心》完結了,俺終於可以鬆一口氣,好好寫這一本了,還有個小結局沒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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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冠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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