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亡

第001章死亡

暮色將盡，落月村的天邊尚存幾片紅雲，天盡頭，三兩白鶴飛過，平添了幾分仙氣。

孟清坐在門口杉樹下發獃，本是一張金雕玉琢的臉蛋，整張臉卻沒有光彩，倒比雕刻還想雕刻。她目光獃滯，眼前又浮現起十年前的那一幕，姐姐怨恨的眼神從未模糊，那一聲響亮的耳光總在迴響……

「清清，你還不走啊，趕早不趕晚啊，要是你姐的車早到了怎麼辦？」

說話的人是孟清的媽媽安玉智，她將晾在簸箕里的地瓜干端起來，個子本就小巧的婦人，因着駝背，顯得更矮了，但步子卻還堅定，走到孟清身後，一手端著簸箕，一手替孟清摘下頭上的杉樹葉子。

「整天這麼不修邊幅的，連你姨媽都不樂意給你介紹對象！」安玉智一邊說着，一邊揀了一塊地瓜干遞給孟清：「嘗嘗，路上你順便給你姨媽送點去。」

「哎，別人才不稀罕這種東西！」孟清嘴上不願意，手裏卻已經將簸箕接過來，挑出那些柔軟適中色澤金黃的來。

「別不樂意，你高中那件事後，連大學都沒考上，要不是你姨媽，這天泉城裏，誰敢請你做事啊！把那些好的都給你姨媽……」

但凡人上了年紀，難免會啰嗦許多，安玉智也並不願啰嗦，只是孟清自高中后便沉默寡言，殷筱也離家出走，這落月村裏，就連她的親弟弟安石智也不肯多與她說話，若是不啰嗦，她怕自己都會不記得自己的聲音。

孟清收拾好東西便走了。這姑娘，從那件事後走路都是低着頭，就怕被人看見，可在她小時候，她是個白鶴一樣優雅的姑娘，一切都是因為那件事……

都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17歲時的孟清便是太過優秀了，老天便給了她一劫，她從此便萬劫不復。她漂亮，常常代表學校參加這種才藝比賽，她聰明，考試滿分是常有的事，可偏偏，便有人嫉妒她太過燦若明珠，田婉婉便是這樣的人。若是普通人，怕都會喜歡孟清，她漂亮大氣還很能開玩笑，可田婉婉不一樣，論樣貌，她自認比不會保養不懂時尚的孟清漂亮，論才學，她更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皆通，論家世，她更是天泉大戶田家的嫡長女。

既生瑜何生亮，這是警方發現的田婉婉日記里的話。田婉婉與孟清不和，也不知是誰傳出的，三人為虎，傳著傳著，便就成了真的。少女的嫉妒演變成暴力衝突，田婉婉一甩手，本是要扇孟清的耳光，殷筱卻擋了上去，替妹妹受了那耳光。可向來火爆脾氣的殷筱怎麼受得了這樣的刺激，回去招呼了三五個狐朋狗友，抄起傢伙，風風火火朝學校趕去，路人見了，都知道是要去打架的。

可偏偏，殷筱還沒開始報仇，田婉婉便失蹤了。警方介入調查，孟清中途被請出考場，警方又查到殷筱，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殷筱，連孟清都以為是姐姐一時衝動所為，一直替姐姐隱瞞，沒想到弄巧成拙。

那一夜，月落村沒有月亮，殷筱留下她的日記離家出走，後來，孟清才知道，原來姐姐怨的是她不信她。

十年過去了，姐妹倆的煩惱早已不止當初那點委屈，野馬般的殷筱，終還是敗給了自己的鄉愁，要回家了。

下了公交，天已經黑了，孟清看看時間，九點，早到了一個小時，但她又不願意一個人先去姨媽家，便又坐在了公交站牌下發獃，沒想到這一坐，竟然睡著了。

忽然有一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渾身一顫，睜開眼，看到一雙貓眼般的眸子。這是一個中年人，五十來歲的樣子，穿着灰色的破舊西裝，笑起來便綻開深深的梨渦，這點跟她很像。

「莫要在外邊睡覺，小心遇見壞人。」

孟清點頭說了聲謝謝，起身要走，那人卻拉住了她的手。

孟清轉頭看那人，覺得十分奇怪，不知是否是出現了幻覺，竟覺得那人眼睛泛紅，似乎是要哭了。

「現在……幾點了？」那人問道。

孟清再看一下時間，不過九點五分。她不過才睡了五分鐘而已。

「九點五分。」孟清將自己的手從那中年人手中縮出來。

中年人收回手，眼神里又多了絲慘淡，低下頭問道：「你急嗎？」

孟清想了想：「不急。」

「來，坐。」中年人挪了挪位子，拍拍自己身邊的椅子說道。

孟清只覺得有股強大的力量逼迫着她必須坐下，除了坐下，她做不了別的動作，只能坐下。

中年人從懷裏摸出一面鏡子，眼淚便吧嗒吧嗒滴在鏡面上，他又將眼淚擦乾，將鏡子放到孟清手上。

「送給你。」

「不……」

「不，你一定要收下。」

孟清看到那雙貓眼般的眸子，似乎掉進了無盡的黑淵，再也拒絕不了。

「好好保護它，你知道的。」

那人說着，眼淚又止不住地掉下來，孟清隨着那滴眼淚，不停地下墜下墜……

孟清再次睜眼，馬路上車水馬龍，天泉城華燈閃爍，自己的身邊都是冷漠的路人，哪裏有什麼奇怪的大叔。看一下時間，九點五分，原來剛剛那是一場奇怪的夢？

她拎起自己的包，不對，怎麼變重了？

她打開一看，竟然從包里看出了自己的臉！乾燥的嘴唇，慘淡的黑眼圈，那瞪大了眼睛驚異地看着自己的，自己的臉！沒錯，包里多出一面鏡子！

那面夢中出現過的鏡子！

事情太過詭異，孟清嚇得踉蹌幾步，徑直朝車站跑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麼，只是直覺危險。

孟清提前半個小時跑到了火車站，穿過廣場前毫無交通秩序可言的馬路，她總算到了人頭攢動的車站廣場，她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今天尤甚，似乎覺得所有人都帶着惡意，匆忙的行人總是無端衝撞她。她低着頭，想把自己藏起來，本能地攥緊了肩上的包，生怕被人搶走了。

「啊——」

一聲女子尖叫傳來，好事者便嚷起來：「死人啦，出車禍啦！」

行人推搡著，孟清也被推倒了車禍現場。

一個女人站在不遠處，面色慘白，似乎是被嚇得夠嗆。

地上只有一攤血跡和屍體，屍體穿着灰色的破舊西服，看上去是個落魄的中老年人，肇事車輛已經逃逸。

交警將圍觀的都都驅散開，孟清也轉身準備走，只是轉頭這一瞬間，她看清了地上屍體的臉。

竟然是在夢裏出現的人！

孟清倒吸一口冷氣，攥緊了包低着頭跑起來，想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可是這廣場上除了人還是人，人人都看向她，似乎都要加害於她，這種恐怖的感覺她似曾相識，似乎是在噩夢裏才會出現的。

一隻手突然拍了拍孟清的肩，那人手上戴的檀木珠子散發出奇異的幽香，她渾身的汗毛瞬間就立起來了，站在原地，也不敢動。

「把東西給我。」

孟清將包捏得更緊了，指甲都陷到肉里去，她低下頭，看着自己腳。

她的腳，什麼問題都沒有，可是，就是動不了。

「給我。」

孟清低着頭，儘力讓自己的腳聽從指揮，很好，肌肉開始能做一點小運動了，腳趾頭也可以動了，很好，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孟清拔腿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大叫：「救命啊！搶劫啊！」

孟清還沒跑出去多遠，眼前竟然出現了一群黑衣人。

「清場清場！拍戲呢！」黑衣人將路人驅散。

孟清抬頭一看，攝影機，話筒，回頭一看，不遠處竟然有一人帶着墨鏡，坐在椅子上看着監視器。

拍戲？肯定不是！這些人都讓她覺得危險！

額頭一涼，孟清抬眼一看，竟是一把搶抵在她額頭上。

「東西交出來，面你一死。」

這個人帶着墨鏡，一身黑衣，說起話來面無表情，只是那聲音，像是有魔力一般，聽上去似男似女，似有空谷回音，讓人有些暈眩。

孟清覺得那聲音如一股妖風吹進她心裏，衝撞着她心中一扇鐵門，可任它怎麼衝撞，那扇門也巋然不動。

耳畔只剩下「嗡嗡」的聲音，孟清此刻腦海里只剩下一個想法，死也不能將東西交出去。

「你若是死了，東西終還是我們的。」

神秘人繼續說着，蠱惑著孟清。耳畔「嗡嗡」的聲音愈加大聲，震得孟清頭疼欲裂。

「不，不，不！」她歇斯底里大叫起來，她要跑，她不想死！她還有媽媽要照顧，還要彌補姐姐10年的時光，她還沒嫁人，還有好多願望沒實現，她不想死！

「轟——」腦海里一聲巨響，似是鐵門轟然倒塌，孟清此時已不記得自己是誰，來自何處，將去何方。她只記得，包里的東西，不能給別人。

她瘋狂地跑起來，似是草原上的獵豹，速度早已超越人類，黑衣人擋不住她，任她風一般的跑過，行人被她撞到，抬眼已經看不到撞到自己的人。

似乎沒有人能抓得住她。

可是她再快，快得過子彈？

槍聲一響，子彈直衝孟清心臟，不差毫釐。她終於停了下來，倒在地上，感覺自己的意識隨着血液一起流失，她想要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沒有。

眼前模糊了，神秘人走過來，俯視着她，用那迷幻的聲音說道：「鬥了這麼久，終還是我贏了！」

孟清終還是閉上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前生的一切卻變得清明起來，她的親情、友情，愛情，她的事業，她的人生，簡直不能更失敗。她漸漸失去最後一絲意識，一縷孤魂在無盡的虛無里下墜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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