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寶玉懷疑襲人告密晴雯抱屈心存死志

寶玉屋裡的丫鬟大都放了出去,其餘各處反而是雷聲大雨點小,偏偏晴雯最是無辜，因為她生的好,王夫人到底還是將她攆了出去。此時,寶玉身邊再沒有幾個親近的丫鬟,只剩下了麝月,四大丫鬟只余其一。

寶玉在王夫人在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等被王夫人訓斥了一頓，也沒有再讓他進園子的，而是還是他舊年住的地方，東西倒也便宜，都還準備著，王夫人也道清苦一點，正好認真讀書。

見再沒外人，寶玉忍不住失聲痛哭，想著到底是誰這樣犯舌，自己等人私底下的話怎麼就叫人知道了。麝月因勸道：「二爺且先養好了精神，等過段日子，太太消了氣，老太太歡喜了，仍舊叫回來到身邊服侍也就是了。」又知道別人還猶可，唯有襲人和晴雯是大事，又道：「便是別的人不能，襲人姐姐和晴雯姐姐自幼是在老太太跟前的，二爺求求情，定然能回來的。」

寶玉是個極聰明的人，想著自己私底下的話，太太能知道必然是有告密的。左思右想，因而道：「芳官尚小，過於伶俐些，未免倚強壓倒了人，惹人厭。四兒是我誤了他，還是那年我和你襲人姐姐拌嘴的那日起，叫上來作些細活，未免奪佔了地位，故有今日。可是晴雯是你們幾個一起在老太太屋裡過來的，縱使她有些好強，到底也不曾得罪人。想是他過於生得好了，反被這好所誤。你也不必說，太太知道這事情，必定是你襲人姐姐還有你或者碧紋做的，難道我就這麼不知事嗎。襲人在太太面前表現的那樣好，這會兒偏偏檢查出她的問題最大，必定是不會饒了她的，我怕是連我也救不了她。可見你們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幸而我去過她家，她的哥哥倒是對她還好，我也知道她的心腸是到了誰的跟前，就全心全意的對誰的，這樣的性子必定是能過的好的，等過段日子我去她家再看一番也就是了。只是晴雯這會兒一身重病，等到太太消氣了去看她，只怕她等不得了，她自幼上來嬌生慣養，何嘗受過一日委屈。連我知道他的性格，還怕時常衝撞了他。他這一下去，就如同一盆才怞出嫩箭來的蘭花送到豬窩裡去一般，何況又沒有親爺熱娘，只有一個醉泥鰍姑舅哥哥，她這一去，還不知能不能再見呢。」

麝月靜默無語，強笑道：「哪有這樣青口白牙咒人的，我們平日里略說一句二爺你就不依，晴雯姐姐縱使是病了，身體又嬌貴一些，可是太太一沒有打板子，二沒有收了她們身上的東西，在外面請個正經有名聲的大夫來，倒比咱們府裡面說不定更加方便呢！再說二爺怎麼只記得晴雯姐姐，哪裡也能沒有個證據便將我們都冤枉了的，你也知道襲人姐姐和我的興氣素來少和人發生爭執的，晴雯芳官卻是好生事的，不定哪個園子里的哪個受了她們氣的婆子在太太面前說了什麼壞話，這些姐妹們素來關係好，哪裡為了這個便去和太太告密，我們成什麼人了。」

寶玉雖不言語，卻知道麝月這話說的不是老實話，上回太太叫晴雯問話的時候晴雯已經用話圓了回去，怎麼搜怡紅院的時候就知道了晴雯說的是謊話，除了自己屋子裡的丫鬟還有誰。晴雯應付太太的話除了近身的幾個人，再沒有告訴其他人的。寶玉止了哭聲，坐到書桌前，想到：「願以為女兒們還未成婚時便是那珍珠，一下子嫁了人，沾染了男人的氣味就混賬起來，一味的想著銀錢利益之事，竟是魚眼珠子了。沒想到果然是我不曉事，便是未成婚，為了月錢，地位其實暗地裡耍弄心機的事情哪裡又比嫁人之後少，可嘆我竟然沒有看明白。」

一時寶玉彷彿入了魔一般，麝月此時是要千小心萬小心的，又知溫言軟語寶玉必不能迴轉的，她其實不輸襲人的細心，想了想，忙勸道：「二爺從此還是休提起她們，權當她們死了，不過如此。況之前的媚人姐姐說是病了出去，不過是那會兒老太太跟前誰敢留她在屋裡治病，咱們這樣的丫頭到底命賤，病的稍微重一點挪出去，不過就是一個死字，還能怎麼著。便是我千般謹慎留在了二爺這裡，不定那一天太太也找個理由讓我出去呢！」

寶玉聽了，倒如當頭棒喝一般，想著算來算去女兒們遭罪不過是男人混賬而已，自己素來不齒賈珍之流，沒想到所作所為和他們又有什麼區別呢，又沉默了下去。等了會兒，吩咐麝月道：「明兒個我從角門出去看她們，你幫我看著點人，別叫太太知道了去。」麝月見寶玉終於略過了屋裡有告密的話，忙笑道：「我們這幾年的情誼，難道我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嗎，只是你走西角門悄悄的去，先去襲人姐姐家，我記得你剛剛前些日子曾經去過，應該還記得路。從襲人姐姐那裡問晴雯家的地方，要是在園子里問守門的婆子，說不得轉頭就去告訴了太太，你還當是我說的呢。」

果然到了第二天的傍晚，寶玉從西角門溜了出去，幸而還記得襲人家所在之地，去了之後襲人之兄花自芳正皺著眉頭，看到寶玉神色一松。原來襲人之母去世之後，便是花自芳作家裡的主，本來以為妹妹必定是寶玉將來的通房，自家也可以憑藉這這個便利得一些好處。誰知妹妹昨晚竟然被送了回來，自己早就說過讓妹妹回來，自家也有房有地，可以找個正經的人家當個正房也是好的，這賈家的便利便是不得也罷了。因而也不多問，不料讓妻子打聽了一番，竟發現她的紅丸已經不見了，這好人家的誰會要她，真真是愁死人了。襲人見了寶玉，以為寶玉對自己還有舊情，忙拉住寶玉的手，道：「二爺，看在咱們的情分上，切記太太消了氣之後，仍舊求老太太讓我服侍二爺，沒有我，二爺冷了熱了誰來服侍呢？」

誰料寶玉一甩袖子，對著襲人道：「咱們私底下那些私密的話，太太是如何知道的，要不是藕官嚷嚷的出來，我看這次抄檢說不得你成了我最器重的人呢，晴雯攆了，芳官四兒去了，這些好顏色的沒了，可不就剩你了嗎，我看你是自作自受。你說你親人要贖的時候我還答應了你約法三章，我看你是早就打算好了一定不會出去要留著吧。這次我出來看你也是看在我們多年的情分之上，你不要想著回到府里來了，我拿了一些歷年的金銀裸子，與你做嫁妝，以後，你和榮國府再無相干。」

襲人不意寶玉這般無情，只是聽寶玉這般決絕看樣子是必定不會幫自己求情的，如今太太知道了自己的錯，沒有在將自己攆出來之前打自己及時板子已經是手下留情，只怕想要回去是千難萬難。她其實是個理智的人，縱使對寶玉有情，卻抵不上自身，不然如何會老是進黛玉的讒言。其實黛玉和寶玉好的時候，曾經打趣襲人叫她好嫂子，借玩笑承諾了她的地位，她卻不甘心，因有了黛玉寶玉眼裡再難有別人，而有了寶釵她襲人卻會在寶玉心裡佔據一席之地，榮華富貴與寶玉的疼愛她都要，可是唯獨沒有考慮寶玉的心情與感情。此時襲人既然已經知道自己和寶玉難續前緣，既然如此強行糾纏只怕反而會引起寶玉的厭惡，因而只是嗚咽著泣不成聲，淚水漣漣的看著寶玉，讓寶玉也忍不住心軟起來，又道：「日後你若是有什麼難事，去榮國府找茗煙他們告訴我，我必定會為你做主的。」

寶玉還要去看晴雯，因不知道地方便向襲人問了起來，襲人不願意得罪寶玉，雖然心裡嫉妒的要命，仍是咬著牙告訴了寶玉晴雯的地址，心裡卻在默默禱告老天爺乾脆讓晴雯病死算了。

晴雯的親人唯有一個姑舅表哥，卻是任意吃死酒，家小也不顧，他的媳婦也不免有紅顏寂寞之悲，又因他是個糊塗透頂不管頭上綠帽子的，賈府里上下若干男子竟有一半她沾惹過。若問他夫妻姓甚名誰，便是上回賈璉所接見的多渾蟲燈姑娘兒的便是了。晴雯便住在他家，寶玉進去時只見所住的屋子連襲人家十分之一都及不上，心內更是十分擔憂。掀起草簾只見屋內無人，只有晴雯一個人睡卧著，不禁悲從中來。

晴雯只聽到抽泣聲在耳邊響起，張開眼睛一看正是寶玉。道：「我的祖宗，你怎麼到這兒來了？」寶玉道：「都是我的不是。」晴雯嗚咽道：「我雖生的比別人略好些，並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個狐狸精！我太不服。幸而藕官一番話太太著人檢查時證明了我的清白，我便死也甘心了。只是想不到姐妹們相處那麼多年，為了前程竟把舊日的情誼也不顧了。就為我生的好些，太太就非要攆我出去，我不服。」

寶玉見晴雯心內激憤，心存死志，吃了一驚，只是王夫人是他的母親，如何敢言母親的不是。勸慰一番，又道過段日子，仍舊稟告老太太接她回去。不料晴雯卻道自己不會回去了，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將自己趕將出來，還回去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