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集 回歸之際(中)

第六十九集 回歸之際(中)

這天晚上,盧坤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16年的改造經歷又像電影一樣在自己的眼前閃現——

16年前,盧坤被判刑15年,投入到楚江監獄改造。6年後,他因為違規違紀被扣了分。他一時想不開,就想起了脫逃。

那天上午10點,盧坤在楚江監獄裝運垃圾時,趁無人之機,鑽進汽車車廂中的垃圾內,用蛇皮袋蓋住自己,逃離了監獄。當汽車開到白湖街上時,司機下車買香煙。盧坤乘機悄悄跳下車,結果被當地一名做生意的中年婦女看到。

中年婦女告訴了司機。司機吃了一驚。他立刻意識到這可能是個逃犯。於是急忙給楚江監獄獄政科打了電話。

獄政科民警接到報警后,向監獄領導作了彙報。10餘輛警車立即出動,在當地群眾的配合下,最終在一片玉米地里將盧坤抓獲。

跑出去只有3個小時的盧坤結果被加刑3年。不久,盧坤被投入到清河監區一分監區服刑。

投入新的環境改造后,盧坤的思想情緒一度十分低落,擔心這裏的民警會報復他。可是一分監區民警對盧坤並沒有歧視,而是注重教育引導他珍惜時光,多多學習。盧坤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兩個月後的一個周末,曹指導員去縣城辦理私事,走上縣城中心的人行天橋時,他發現橋上有各類游擊商販,向他推銷筆、本、盜版書碟等,他揮手拒絕。當走到天橋的另一半,他看見幾隻鳥籠,每個籠中有兩隻小鳥,其中兩隻五彩斑斕的鳥兒向他吱吱喳喳地唱着歌兒。他想,小鳥是否對自己有什麼特殊的興趣?否則為什麼只向自己歡唱呢?

曹指導員於是蹲下來,與賣主攀談起來。交談中,才知道這對小東西是鸚鵡。曹指導員並未下定決心買,因為這樣瑣碎麻煩的事,自己不可能有心思去照顧它們。這對鸚鵡一邊向他叫個不停,一邊撲騰著,忽然間,曹指導員想到了盧坤:何不買回去讓盧坤來養呢?何況養小動物還能培養他的愛心?想到這裏,曹指導員掏錢買下了這對鸚鵡。

回到一分監區,當盧坤從曹指導員手中接過這對鸚鵡時,他喜出望外。聽了曹指導員買鸚鵡的經過後,盧坤說:「如果當時那對小東西不向您唱歌兒,或者,即使向您唱歌兒,您又沒想到我,都不一定會買它們回來。它們落戶在我手裏,看似偶然,其實沒有選擇的餘地。可是,我有能力呵護好這兩個幼小的生命嗎?」

曹指導員說:「這是一對鸚鵡,一雄一雌,好好養吧。只要用心,就能養好。」

盧坤高興地答應着,然後仔細觀察起來:籠子挺寬敞,裏面有兩條橫樑,可供它們站腳,一個吊環,供它們嬉戲,還有一個木製的鳥窩,可供它們棲息。他發現,這是一對虎皮鸚鵡,黃嘴、紅眼、藍綠色尾巴;頸部羽毛尖端是紫羅藍色;喉部有許多黑色斑點;翅下覆羽綠色;腰和下體綠色泛藍。

盧坤說:「曹指導員,雄的因其嘴略帶紅色,叫聲大而圓潤,就叫『紅哥』吧;雌的因為它尾羽綠色,叫聲略小而清亮,就叫『綠妹』吧。」

曹指導員笑道:「名字起得不錯,就這樣吧!」

每天,盧坤都用心觀察著這兩隻鸚鵡。他發現,兩隻鸚鵡睡覺時總是親密地依偎在一起,它們是天生的一對兒,就像小夫妻一樣相濡以沫。盧坤非常喜歡它們,它們成了盧坤生活的一部分。看鸚鵡表演,聽鸚鵡唱歌,或用米粒逗弄它們,讓它們在掌上啄食甚至蹦跳,都是不可多得的樂趣,在恍惚間,盧坤也跟着變得靈敏、機巧、活潑、快樂起來。

每天清早,兩隻鸚鵡先於盧坤醒來,昂着頭,肆無忌憚地、狠命地、吱吱喳喳地叫個不停,直到把盧坤吵醒。聽到它們清亮悅耳的叫聲,盧坤感覺自己年輕了許多。

養鸚鵡美是美,只是須緊密設防,因為它們隨時會逃逸。盧坤曾經聽人說過,鸚鵡一輩子都在不斷地設法逃走。即使有伴,它們仍然會放棄小窩,它們永遠生活在背叛之中,既背叛籠子,也背叛藍天。所以,每次回到監室,盧坤都給他們喂一小片青菜葉,看着它們上躥下跳的興奮樣子,盧坤比它們更高興。當盧坤與它們裝樣咋舌說話時,它們叫得特別得歡,好像真在「學舌」呢……

1年後的一天晚上,大約9點多鐘,盧坤加班打掃衛生,所以回得比較晚。他剛回到監室,同監室的罪犯就向他報告了一個不幸的消息:「紅哥死了。」

「什麼?怎麼死的?」盧坤急忙跑過去看了看,問道,「屍體在哪裏?」

同監室的罪犯說:「我們也不知道怎麼死的,屍體已經丟到樓下垃圾桶中去了。」

盧坤感到一陣凄涼,身體開始痙攣。

晚上,上床后很久,盧坤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又爬起來看看那活着的孤獨的小生命「綠妹」。她靜靜地把頭埋在自己的胸脯下,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盧坤試着用細脆的聲音逗她,但她似乎沒有聽見。盧坤想,她一定在流着眼淚,一定是太悲傷了,以至於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盧坤終於領悟到「物傷其類」的含義。他真得傷感了,這是第一次對一隻小動物的死如此動情、傷感。

第2天,曹指導員來到5組監舍,關切地問道:「怎麼啦,盧坤?」

盧坤有些傷感地說:「對不起,曹指導員,紅哥死了。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狠心腸的人,但我十分喜愛這對鸚鵡,我很傷心,昨晚一夜沒有睡好。」

曹指導員說:「你能對一個小動物的死而感到如此傷心,證明你的良知並沒有泯滅。其實,就生命而言,人與動物並沒有什麼區別,但人的死是那麼悲壯而隆重,而動物的死卻是如此平靜,沒有人注意,除了他那相濡以沫的唯一的伴侶。生命在本質上是一樣的,但現實中又是如此的不同。」

盧坤說:「我應該想辦法照看好『綠妹』,她失去了唯一的伴侶,此後的生活可能很難幸福、平靜。我曾聽說過有一種鳥兒,雌雄永不分離,死了一隻,另一隻決不獨存,也一定會死去的,因極度悲傷最後吐血而亡,所以我很擔心。」

曹指導員說:「那,再買一隻怎麼樣?」

盧坤說:「我想過,是否再買一隻鸚鵡與她配對,但她會喜歡嗎?也許會平添她的焦慮,會因此去得更快了。唉,看來,這隻鸚鵡是沒辦法救了,即使她頑強得能獨個兒生活下去,也一定過得不快活,生不如死。」

曹指導員說:「想不到,一隻鸚鵡還能使你如此感懷啊!我想起一句話:信念是感知陽光的鳥兒,當黎明還沉浸在黑暗之中的時候,它就歌唱了。願信念的鳥兒在你心中築巢。」

盧坤依然細心地餵養著「綠妹」。沒想到這隻雌鳥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來,仍然在堅持着為他們歌唱。聽到盧坤和其他服刑人員開門回來的聲音,她就開始唱了,直唱到他們離去。再回來,她又在唱。可唱出的聲音中明顯地包含着許多凄楚的音素。

當然,盧坤他們不在的時候,她也會唱。盧坤覺得,那時的歌聲中除了凄楚還會有孤寂的音素,是女人家唱《蘭花花》,唱《女娃算卦》,唱《小寡婦上墳》的那種聲調。她之所以這樣不歇的唱、唱、唱,在盧坤想來,就是因為她吃了他們的穀米、喝了他們的水、佔了他們的空間吧。

直到第2年的冬季,盧坤勞動回來,累得頭昏腦暈的時候,突然就想起了那個「綠妹」,想起了她的歌聲。側耳細聽,沒有聲息。側目去看,籠子空了。「怎麼回事?」盧坤趕緊提下籠子。米還有,水還有,可是,可是「綠妹」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躺在籠子的底部長眠了。

盧坤再次感到了難過,他的心又輕顫了一下。唉,一對感情很深相依為命的夫妻,在死去一個之後,另一個就活不久了,這鸚鵡也是一樣。

每當想起這對鸚鵡,一種悲涼就穿透他的胸腔、漫過他的心頭。睹物思情,盧坤深深地感到:生命是如此脆弱,我一定要珍惜。

為了排遣心頭的悲涼,盧坤對曹指導員說:「報告曹指導員,給我推薦幾本書吧,我也想讀點書,覺得讀書挺好的!」

於是曹指導員給他送來了一本《小王子》。

幾天後,盧坤沒有心存感激,而是在心裏抱怨:「我請你給我推薦幾本好書,雖然我知道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但你也不能拿一本童話書來糊弄我吧?」

曹指導員看出盧坤的心事,說道:「哦,我忘記了你已經長大了。其實我特別想說的是,難道你成了大人就忘了自己曾經是個孩子嗎?你讀懂小王子那顆漂泊流浪的心了嗎?讀懂小王子對於愛的渴望和無奈,對現實的苦悶和無助了嗎?那的確是一本童話書,可裏面滿是愛與憂傷,仔細的閱讀,你就能體會到那愛的強烈和憂傷的深重。」

就這樣,盧坤家從一本童話書開始,在監獄里讀起了書。他讀了許多書,如《亂世佳人》、《安娜.卡列林娜》、《約翰.克里斯朵夫》等名著。

夏天快到了,曹指導員又給盧坤帶來了一個魚缸,說:「盧坤,你試試養魚吧。」

盧坤十分高興地接受了。可是,接下來的一年,盧坤養過幾次金魚,結果都養不長,於是對於養魚也就沒有了什麼興趣。

這天,曹指導員又給他帶來8條魚,8條小小的熱帶魚。盧坤有些擔憂地說:「指導員,對養魚,我真是外行,這又是我從未養過的熱帶魚,我能養好嗎?」

曹指導員說:「漫漫學吧,有誰生來就會的?好在夏天熱帶魚很好養,定時餵魚食,換換水就可以了。」

於是盧坤把魚缸清洗乾淨,進行了整理。現在的魚缸很漂亮,不到2尺的長方形玻璃缸,背面貼著藍色塑料薄紙,上面有着紅色珊瑚圖案,營造出深色海洋的遠景效果。缸里鋪着厚厚的彩色細石,10幾顆各色鵝卵石,一個圓圓小小的漂亮石鴨,一個著深藍色衣服的瘦極的釣者,一架帶欄桿的竹橋,彎在一大一小兩座假山之間,還有兩棵小草在水中搖曳生姿。8條小魚穿梭其間,優哉游哉,好不自在!

盧坤饒有興緻地欣賞著,8條小魚都很漂亮,雖然它們沒有特別艷麗的色彩和特別出奇的身姿,盧坤並不認識它們,更叫不出它們的名字。但這並不妨礙他去欣賞它們,名字本來也就是一個代號而已。它們小到只有1寸左右,眼睛烏溜溜的,楚楚可憐。有兩條瘦瘦扁扁,一大一小,粉紅色,肚子幾近透明。有一條小到只有3顆米粒那麼長,也帶點粉色,盧坤疑心是那兩條生的呢,頭兩天根本沒注意到它。有3條應是兄弟,盧坤想,就叫它們三劍客吧,長得其貌不揚,就像極平常的鯽魚,只有紅色的尾鰭使它們與鯽魚區別開來,添了點靈秀。那最長最豐滿的一條也最漂亮,它通體藍灰色,燈光下藍色泛出幽幽的光,銀白的斑紋閃閃發亮,使它頗具華貴的氣度,頭部有兩根長長的須,似嫌累贅,在它可是長者的標誌喲,就叫它老衲吧。

魚缸放在監舍的書桌上,陪着盧坤讀書寫字。盧坤的眼光時常被它們牽引過去,因為那裏是一個活潑生動、繽紛多姿的世界,陽光下和燈光下更是如此。

盧坤沒有想到,這一養還養出了感情,養出了感慨。

盧坤喜歡給它們餵食。捏一簇花花綠綠的飼料下去,撒在水面上,它們便爭着搶著吃起來。「三劍客」吃得最熱鬧,一點沒有紳士風度,活像3個頑皮的男孩躥上跳下,猴子似得急。其他幾條吃得從容。最見風度的便是「老衲」了,它游姿優雅,慢條斯理的,決不和誰爭搶,到嘴了就張張口。然後直著身子,在石頭間隨便揀一點漏下的吃。原來真是吃中見個性啊!

換水是一件麻煩事。盧坤用過細細的塑料管,覺得費事,後來用轉移魚兒的辦法,可以爽爽快快清洗魚缸。每次洗畢,玻璃缸藍盈盈的,水清純無比,將魚兒投於其中,歷歷如新,頗覺賞心悅目。

盧坤就這樣一邊養魚一邊看書學習。他已經讀了許多書,除了世界名著,他還看了《二十四史》、白話《資治通鑒》等。書讀得多了,漸漸的有些服刑人員要他推薦書,他就說:「讀你喜歡的書吧,適合你的,就是最好的!」

這天,曹指導員來到5組,見盧坤又在看書,便問道:「盧坤,看了這麼多書,有什麼感想嗎?」

盧坤站起來,認真地說道:「當然,有很多感受。比如看《安娜.卡列林娜》心裏就有很多感覺。我很喜歡安娜,她美麗、高貴、勇敢、倔強、坦率、真實。她有着強烈的個性和美好的品質,她有着為愛生、為愛死的勇氣和熱忱。她卧於火車軌道,最後的神情淡然而恬靜,夜風凌亂了髮絲,她從容地奔赴死亡,如同嚮往新生一樣。彷彿回到了小時候,小女孩甜美的笑容,一躍入水,彷彿一條魚,獲得了自由。我除了震撼和感動,還有一些遺憾:為什麼他要去追求她,讓她情難自禁,違背了道德和社會,背負着邪惡的名聲,成了人人鄙視、唾棄的,而又對她始亂終棄。為什麼不能愛到最後?為什麼要在她離去后才知道珍惜,要用一生去緬懷她?他說我再也忘不了她的容顏,我不配做個男人,只能做個軍人,讓戰爭放逐我吧,他毅然離去……他抱着她單薄而虛弱的身體,他說我們到莫斯科去,你會很快恢復的,美麗的風光和心愛的人廝守在一起。他為她畫像,沒有外界的打擾,這段時光無疑是生命中最幸福的一片,祥和、寧靜……」

曹指導員點點頭,說:「讀書是一種交流,是一種跨越時空的對話,也是一個相互影響的過程。當你在現實中孤獨徘徊的時候,你可以在那一排排線裝書中找到遙遠年代的知音。在這個浮躁快速的時代,你可能永遠也沒有一個朋友,沒有朋友對於每個還沒有麻木的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當你徜徉在人類幾千年的文明積累起的寶庫時,你總能從那廣袤的世界裏感到心的共鳴!於是,你也就不再因單獨而孤獨,不再因落寞而寂寞。人難免寂寞的。我想魯迅在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這句話的時候內心一定充滿了凄涼和苦悶。難道那個敢於直面慘淡人生,以筆作槍的鬥士,竟是如此的孤獨而沒有一個朋友傾訴衷腸嗎?幸運的是他最後還是找到了尼采,通過作品與他惺惺相惜。」

盧坤感慨地說:「人生對我而言是最無奈的一場選擇。有時候,我也和書相互影響,書影響我的言談,我給書一個自己的評判,書和讀書人之間,總有種默契。如果沒有這種默契,就丟開吧,因為那樣讀書就成了一種負擔,而不是一種享受,我又何必自找苦吃呢?」

「是的,」曹指導員說,「有很多人為裝潢而讀書,他們希望自己可以從書中得到一些做人的小竅門,或者記幾句經典的話,在關鍵時候,比如表白或者面試什麼的用。但這種沒有創意的模仿,總讓人不自覺地想起最初的猿人。讀書可以讓人得到知識,但思考才能讓人得到智慧。為求知而讀書,為智慧而讀書,為消遣而讀書等等。即使你有一萬個讀書的理由,但不管怎麼讀,都要帶上大腦去讀書。」

盧坤說:「歷史的長河浩如煙海,厚厚的二十四史,寫下的是歷史,寫不盡的是傳說。當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終於也要在某一天消失在這歲月的長河中,無聲無息,而且永遠永遠,驚不起一絲漣漪,不會成為寫下的歷史,更不會成為游吟的傳說時,無盡的悲哀總會如潮水般襲來,一波一波,永不停息,我這樣短暫而卑微的生命,在這個世上苦苦掙扎,受盡磨難,究竟是為了什麼?」

曹指導員說:「因為活着,所以就要奔波。」

「唉,」盧坤嘆口氣說,「如果一切順利,我該有自己的家了,該有自己的孩子了,孩子該上學了……我常陷入這樣的幻想中,不能自拔。於是我一次又一次犯罪、脫逃。脫逃,我想到了,這是一個人對事物所產生的保護自我的一種行為,或者它和人內在的意識有關。從日常的生活環境或者習慣的關係中解放出來,本質上就是脫逃的原始衝動來源,也是尋求妥帖的根本動機之一。直到我開始讀書,心才慢慢平靜下來。原來,我可以把監獄當作一所學校。我就在這所不是學校的學校里,讀自己的書。」

曹指導員笑道:「說得好,看來這些書你沒有白讀,而且讀得很有深度……」

冬天來了,盧坤沒有意識到寒冷天氣對熱帶魚意味着什麼。

終於有一天,不幸開始了。最早是那條粉紅色最為嬌美的魚,它僵硬地躺在了缸底。盧坤小心地把它放在初冬的陽光下,可它再也暖不過來了。盧坤有些犯愁了,把這缸魚怎麼辦呢?魚缸太小了,沒有相應的設施來保證水的恆溫,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它們漸漸停止進食。每到晴朗天氣,盧坤就把魚缸搬到陽台上,讓陽光提供給它們熱量和氧氣。晚上,他再把魚缸搬到監舍里,圍上厚厚的布,小心地加一杯熱水。早上出門時,盧坤也不忘加一杯熱水。

然而魚還是先後的死去。「老衲」也終於死了。盧坤疼惜不已,那樣一個優雅的生命!

魚缸里只剩下最後的「三劍客」了。雖然已有好多日子不進食,但它們活潑依然,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一等打開電燈,它們便在燈光下跟玻璃對面自己的影子玩,3個腦袋擠著撞著,彷彿老是要鬧明白對面的影子是咋回事兒。

「3條就3條吧,不多也不少,可別一條也不給我剩啊。」盧坤這樣自言自語。

「三劍客」的確是越來越不讓盧坤照顧了,它們用一如既往的活潑好動彷彿是在告訴盧坤:我們是「三劍客」,皮實著呢,熬過冬天根本不成問題,忙你的吧!

隨着時間的流逝,盧坤對它們的敬佩越來越深。連續幾個月,不用投食,只偶爾換換水,也不用加熱水那一套小心翼翼的做法,它們照樣活得好好的,自得其樂,生命強壯如此。

終於,暖春到了。這是3月的一天,盧坤投下去幾片魚食,它們悠悠地游上來,張口吃了。盧坤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想:它們終於挺過了冬天。算一算,長達4個月呀,我的強壯的「三劍客」!

夏天到了,可盧坤怎麼也沒有想到,還是死了一條魚。那天晚上,他吃驚地發現魚缸里有一個發白的魚頭,魚頭連着一根極細的彎彎的骨頭。恢復進食已經兩個月多了,怎麼還會死一條呢?它們又怎麼能吃同伴的屍體呢!盧坤痛心不已。

就這樣,魚缸里剩下了兩條魚了,他唯願這已顯得冷冷清清的魚缸里的兩條魚能夠永遠和睦相處著活下去。

又過了一段日子,盧坤在餵食時,發現其中一條不怎麼愛吃了,喜歡呆在魚缸的角落裏,頭朝下,兩腮呈張開之勢,呼吸急促。又過一天,發現它的頭明顯比另一條大了,而且紅色的尾鰭已掉了一半。

盧坤想,原來還是我粗心了。一段時間以來,自己已不把它們放在心上了,一心看書。他以為它們足夠頑強,可以不用那麼小心翼翼。於是,眼看缸壁起了一層污垢,才會想到去為它們換水。唉,魚有病,人不知。盧坤現在知道了,可是卻不懂怎麼給它治,或許已經來不及了。

果然,第2天再餵食時,它已經將身子直在假山的洞裏了。它沒有躺在缸底,而是像個頑皮的孩子一樣躲在一個洞裏,跟你捉迷藏。盧坤去洗了魚缸,他不能讓唯一活着的這條魚再去吃它同伴的屍體。他將它埋在種著蘭花的盆里。

魚缸里只剩下最後一條魚了!

它的孤單使盧坤不忍多看。盧坤不斷地責備自己,因為這一切的不幸,都是由自己這個不懂養魚的人造成的。不懂而愛,世上的不幸豈不就是這樣產生的?

盧坤曾經說過,下輩子可以去做一棵樹,開很多花,結很多果子,所有人世間的繁華蕭條都與我無關,就是前世的愛人從我面前經過,我也可以不動心。可是今天,他卻想做一條魚,或者做一隻紅鸚鵡。這麼一想,盧坤對周圍的事便多加了幾層關心。他學着把不用的衣服送給比他還窮的同監室的罪犯,試着和新入監罪犯談心,讓他們早日適應環境……

又是一年過去了。盧坤在一分監區養鳥、養魚、讀書,可謂心靜如水。但是他的兩個哥哥卻從沒來清河監區探望過他,這使他十分痛苦。

這年清明節,盧坤鼓起勇氣給兩個哥哥寫了封信:

「又是一年清明節。不知道在這個節日裏,另一個世界的父親能否感受到我對他老人家的懷念之情,能否看到我默默的思念,能否感受到我的愧疚。父母已離我而去,我們已是陰陽相隔。我的一再犯罪,玷污了父母和哥哥們的清白,我請求你們原諒我,並希望你們能來看看我……」

一連寫了幾次信,都石沉大海。他知道,自己的犯罪讓親人顏面盡失,他們不願理自己,也是情有可原。可每當看到別的服刑人員家裏不斷有人前去看望幫教,給予精神的鼓勵,而自己則從來沒有得到過這種親情的關愛,一種被親人拋棄的感覺便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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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集 回歸之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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