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要找到你

第四章 我要找到你

靈堂最里放著王老實的棺槨,前面貢案上幾樣廉價的貢品,長明燈暗淡的火苗在房外吹進來的陣陣冷風中搖曳不停。地上的陶盆里滿是紙灰,卻找不到一點點火星。

陶盆前亭亭玉立的妹妹,消瘦而白凈的臉上兩行清淚不斷的滴落,李修上前溫柔的擦去小妹臉上的淚珠。

小妹略有羞澀的躲開了李修長滿厚繭的大手,面帶擔憂,「哥哥,地契房契上都是爹爹的名字啊。」

「他們又不清楚。」

「可是,爹爹遺願是葬進祖墳啊。」

李修粗糙的大手停在小妹嬌嫩的臉頰上,掌心柔嫩的溫熱灼烤著李修的並不冷酷的內心。

「有哥哥在的,別擔心。」李修抹去小妹臉頰上最後一滴淚花,寬慰的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別替大人操心。」

李修目送著小妹羞怯的跑進廚房,心中嘆息「小妹長大了!」俯身借著長明燈飄忽的燈焰點燃三根長香,插在靈頭前當做香爐的黑陶碗里,畢恭畢敬的跪下磕三個頭,然後在陶盆里點燃一張張黃紙冥錢。

一沓黃紙剛剛燒完,就聽見小妹招呼吃飯。

方桌上兩碗清粥,一盤窩頭,兩碟農家鹹菜。見到李修坐好,小妹獻寶般的從鍋里拿出一個熱氣騰騰的白面饅頭,放在李修的碗里。

「哥哥,這是給爹爹做祭品剩下的,你嘗嘗。」

不用細想,李修都清楚,這個饅頭是小妹沒捨得吃特意留給她的。他下意識的反應就是把饅頭放在小妹的碗里。小妹又把饅頭送了回來,拿起一個糟糠混著黑面的窩頭,「哥哥,我有這個。」

李修看著僅有的一個白面饅頭,一分兩半,嘆息:「早和你說過了,又不是吃不起,這錢不是從嘴裡省出來的。」

「都是哥哥辛苦賺回來的,能省就省嘍。」

李修無奈的搖搖頭,強行用半個饅頭換來小妹手中的窩頭,憐惜的道:「就你知道心疼哥哥。」

小妹低下頭,紅紅的眼眸泛起淚花,刻滿心疼,「哥哥在外邊賺錢辛苦,現在只有我一個親人了,我不心疼哥哥,還能指望誰心疼哥哥。」

小妹輕輕的話語說得李修心底泛酸,礙於表達情感的他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只好在心底長長的嘆息一聲。

不知道熱了幾次的饅頭,軟軟的,失去了它應有的口感,但卻是從心裡發甜。

親人離世,兄妹二人都沒什麼胃口,潦草的填飽肚子,桌上的碗碟小妹收拾一半,忽然停下了動作,遲疑的道:「哥哥,爹爹過世前,留下幾句話?」

小妹乖巧的坐在李修身旁,輕輕扯起李修的大手,十指相交,輕聲道:「給爹爹辦完後事,哥哥是要找嬸娘去嗎?」

李修嘴唇輕動,張闔幾次,化為一聲幽幽的長嘆。

七年前的大火,燒掉了李修心中最重要的牽挂。

有人說,李修的娘過不下去清貧的日子,所以放一把火,扔下兒子跑了。這話躺在床上不能言語的王老實不信,小妹王芷柔不信。

李修更不信。

因為,李修記得生母離開那個大院子的決絕。沒人會認為襁褓里的孩子會記得一切,可李修記得。他更記得那個讀書識字,會彈琴、會下棋,但就是不會洗衣做飯的女人,是如何帶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活下去的。

一切從頭學,苦難的歲月粗糙了那雙嫩若凝脂的玉手,枯黃了如花似玉的容顏,可是,作為一個母親,她一直一個人堅持著。直到身心乏力的那一天,她才不得不以照顧王老實家裡剛剛滿月的女兒的名義,嫁給王老實做續弦。

李修一直認為這一世自己是幸運,看似柔弱卻堅強的母親讓他免去了顛沛流離之苦,讓他不必重複面對記憶中的冷漠和白眼。

他以為那些記憶帶給他的冷漠和無情會持續到此生的終結,卻不想這位母親讓他知道什麼是責任,什麼是感恩,什麼是親人。

七年的時光匆匆而過,過重的負擔讓他無力去顧及其他,強迫自己忘記生母的不知所蹤,也強迫著讓自己認命般的過著這種毫無滋味的生活。

雖然尋找那個可憐女人的念頭從未在心底真正的泯滅。

王老實的過世讓他心裡除了親人去世的哀傷外,似乎還生出點點解脫樣的輕鬆。養父養育了自己八年,自己在病床前照顧養父七年,也夠了。

終於解脫了,就要離開了,去外邊,在風雨中尋找那個可敬的女人。

沒有太多的原因,只是想簡簡單單的說一聲。「謝謝你,謝謝你帶我來到這個世界。」

我要找到你。

李修心靈最深處迸發出來的聲音,其中不容置疑的堅決讓他自己都感覺到詫異。

李修的沉默在小妹看來是最好的回答。小妹凌亂的腳步出賣她心底的慌亂,從裡屋翻出一個不大的小布包,放在李修的眼前。

「爹爹去世前交代的。你若是想找嬸娘,就把這個交給你。你若是想安心在王家莊過日子,就……。」

李修打開布包,裡面只有一顆指甲大小的金紐扣。

大抵是因為時間無形的侵蝕,黃金製成的紐扣有些發烏。可是,紐扣上浮雕出來的三隻猛虎或咆哮、或賓士、或飛撲,無一不是惟妙惟肖。

不提紐扣純金的材質,單單能在指甲大小的面積上雕刻出三隻活靈活現的猛虎,其雕工就是非同平常超凡入聖。

李修微微皺眉,仔細打量著金黃的紐扣,等著小妹的解釋。

「爹爹說,當年他為嬸娘失蹤的事情報官,縣衙衙役查訪中,在咱家附近找到這枚紐扣。卻不知道為什麼,縣衙忽然不查下去了。許叔膽大,偷偷在證物房偷出了了這枚紐扣。偷偷交給爹爹做個念想。」

能夠用得上這般精巧貴重的紐扣,又豈能是一般人家?

縣衙不繼續查下去,其中必有蹊蹺。小妹不是當事人,自然弄不清楚其中的緣故。只能等改天遇到許叔,仔細的問個明白。

事關尋母的大事,或許也是唯一的線索,李修不敢怠慢,仔細的包好金紐扣,揣入懷中。

李修盡心為王老實守靈一夜,一雙星眸中布滿了的血絲,透漏出不為人知的焦慮。

大抵是因為哥哥回來的緣故,操勞多日的小妹終於睡上一個安穩覺,等李修做好早飯,半抱半扶著她坐在桌前是,亮閃閃的月牙眼還迷迷糊糊的半張半閉著。

王老實在王家莊的人緣很好,吃過早飯就有人陸陸續續的前來弔唁。不痛不癢的安慰在李修看來是可有可無的,卻勾起小妹的悲痛,一雙通紅的眼睛,讓李修心中隱隱作痛。

借口幫王老實張羅喪事,李修逃離靈堂內壓抑的氣氛,走到村外深深的吸一口氣。

他不太擔心王德福再來生事,當著鄉鄰的面,王德福沒無恥到大庭廣眾之下威逼孤女的程度。

李修走出村外,是在平息心中急不可耐的騷動,他心頭那蓬壓抑多年尋找生母的念頭一旦滋發,就形成銀河倒泄之勢,再也無法阻攔。

他需要冷靜下來,處理好王叔喪事,這是他心靈枷鎖上最後的一環。一旦解開這環,他才能開始他的尋母之旅。

隱約間,李修在冥冥中有種感覺,通過王家,似乎能在千頭萬緒中,找到關於他生母下落的引子。

讓王德福同意王叔葬入祖墳,其實並不算難,只有有些取捨,還需要斟酌再三。

村路上遠遠的一輛馬車緩緩馳來,車轅上一位少年的高喊,打斷了李修的思索。

是許叔一家來了。李修笑著迎了上去。

許占彪和王老實是穿開襠褲時就在一起的朋友。許占彪粗中有細,少年從軍,軍營里練得一身好身手。後來犯了軍法,挨了一頓軍棍后,被攆出了軍營。回到王家莊娶妻生子,又過不慣莊戶人家生活,就想辦法在縣衙里謀了個捕快的差事。一家也搬到了縣城裡。

李修是在綏縣縣城認識許占彪的,當時兩家在同一座坊子里,算是鄰居。

李修生母就是在許嬸介紹給王老實的。

直到李修家裡遭災,不得已出門謀生,留下小妹在家,許占彪打發許嬸和兒子石頭回王家莊,自己留在縣城。說是許嬸住不慣城裡,其實是為了照顧小妹,讓李修安心。

即便後來許嬸遭遇風寒,落下了個咳嗽的病根,也沒捨得離開王家莊。一直到前年,李修家裡條件好轉,小妹也大了,能照顧過來家裡,許占彪一家才又搬回到縣城了。

這份情李修一直記在心裡。

李修小跑著到馬車前面,語帶埋怨:「許嬸,你身體不好,就別來了,折騰這一遭,當心再犯病了。」

在李修的攙扶下,許嬸走進院子,唏噓道:「老實大哥走了也好,省得躺在床上遭罪,也給你們兄妹減輕了羅亂。」

「胡說什麼呢!」許占彪吆喝了一聲,側身頭瞧李修的表情。

李修不在意的笑笑。這話要是別人說,李修肯定會生氣,但放在許嬸口中,他完全能理解許嬸是好意,不過是有感而發。

小妹王芷柔看見許嬸,眼圈開始發紅,扶著許嬸走進裡間,不久,就傳來陣陣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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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唐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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