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難顧前塵

第九章:難顧前塵

我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卻發現自己仍能睜開雙眼,清醒過來的時候,我赤腳站在雪地里,拿着我那尚自流着血水的刀,回身望去,滿眼都是白與紅的塗鴉,一片蕭瑟死寂。我記得自己應該是死了,可是就現狀看來,在我死之後卻還是殺了很多人,我探向自己的心口,確實已經沒有了跳動,渾身也已經冰冷,和雪一樣冷,可令人驚愕的是,我竟然還在動。我認為,我很快就找到了罪魁禍首,那身紅色的外袍在這樣的雪光中確實分外扎眼,讓人想裝看不見都難。並不是完全沒見過,那天十里亭,將於馥兒摟在懷中的男人,不就是眼前這個冒牌的兩浙轉運使家的公子么。他的發漆黑如墨,一雙妖異的紅色眼瞳倒是比我更像妖怪,玉樹挺拔,丰神俊秀,是個非常好看的男人,可是也是個讓人感覺非常危險的男人。

「是不是你作怪?」我提着刀緊逼幾步向前,盯着他妖異的雙眼,說實話,不知怎麼的就覺得看到這個男人非常的不爽。「哦?你覺得是我讓你變成這副模樣?」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似笑非笑的嘴角扯出一絲鄙夷,簡直用一臉嫌棄來形容也毫不過分:「這副鬼樣子,半人半魔的怪物,看到你這副苟延殘喘的樣子我都覺得臟。」然而我的刀卻再也沒有像我以前那樣和氣,幾乎就是不假思索的,我揮起一刀欲劈入他頂心,我自覺用了全力,可是事實上連他一根頭髮絲都沒有碰到,就像碰到了無形的光滑壁障,刀鋒一轉,轟然一聲劈進了他腳邊的雪地里。「脾氣這麼烈,看來你無論是當人還是當魔都不能討得人喜歡。」那男人揚眉一笑,好象是極為得意,斜睨着我:「不過你是我花大力氣找回來的材料,雖然廢了點,但還總能將就。」說實話,這個自說自話的身份不明的怪物,着實讓我不耐煩,正常人總要介紹一下你姓誰名誰你媽是誰吧,他從一開口我便一句都沒聽懂,看着他自鳴得意,我以為是哪家跑出來的失心瘋的大少爺,所以直接導致我決定把他接下來的話當成玩笑一樣來聽。「你在臨安殺了這麼多人,這股血腥味我在五里之外都聞得清清楚楚,看你這行屍走肉的身體,想來也是撐不了多少時辰了,怎樣,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反正抓你的人也快來了。」他如墨的長發被風吹散,飄揚肆意,一雙眸子不動聲色地打量我的一舉一動,眼裏流動着意味不明的光澤。我的腦袋是還在的,所以即使再笨也能理解,我已經變成了一個和正常人完全不同的存在,我那已經毫無生氣的胸中填充著的是滾滾煞意,我甚至難以控制自己的狂暴,而且更讓人驚恐的是,這句身體在我毫無意識的情況下竟然自發動了起來,看那披瀝滿地的血跡,可以想像在這期間我殺了多少人,再看這身份不明的男人,他好像知道我的一些事情,起碼他應該知道我究竟是個什麼東西,跟着他我也許能活,可是我活下去又要幹什麼呢,父親母親都不在了,洛之熙也不在了,不管是我喜歡的討厭的人,都沒有了,我和這個世界的聯繫都被斬斷,我還有一定要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么?我垂下了眼帘,不知如何作答。然而現實卻總是不允許我不發達的頭腦多深思的一時半刻,來殺我的人,終究很快就來了。

士兵將我團團圍住,那一張張年輕的臉上戰意騰騰,頭盔的金屬在天光下反射出冷銳的光澤,我想如果我不求助,這一次可能真的在劫難逃,現在的我不像之前,已經沒有了絲毫戰鬥的**,很容易就會被殺掉,我看看他,而他雙手環抱,好像在等待我說些什麼。讓我搖尾乞憐么?看那眼神,你媽沒教你做人要助人為樂么,沒教你看見女孩子被人欺負要挺身而出么,看你那副德性,嘖嘖嘖,真和你那張臉極不登對。我嘴唇抖了抖,終究還是忍住了,不然我怕我死得還要再快一些,事實上我本來就死了,我不知道再死應該怎麼去死了,沒有人把方法教給我,所以我揮起刀來的時候毫不猶豫,被砍到了也一點兒都不疼,所以我不太清楚打完之後自己會被砍成怎麼一副鬼樣子,其實我本想去世的好看一點兒,不過我想我的願望很可能會落空了,因為我驚喜地發現我的肩膀脫臼了,以至於沒有絲毫能夠揮起刀來的趨勢。事實證明,雖然我已經死了,但我的意識還是活動的,我主觀上不希望自己死的七零八落胳膊腿兒這一塊那一塊的,經過想像之後更加加劇了這種恐懼,我看着遠處看熱鬧的傢伙,終於憋足力氣大吼一聲:「我的頭目在哪兒呢,都是他指使我的,你們怎麼還不去砍死他!!」然後我嚴重低估了他們的抗干擾能力,我發現他們更加卯足了勁兒往我身上砍去,彷彿認定我已經支撐不了許久了,靠,你們當那個紅衣服的是透明的么,只管朝我一個人招呼,他明明長得更像妖怪行不行。一個分神,我的胳膊險些被卸掉,這個身體已然千瘡百孔,我都可以看到皮肉下的白骨,這麼下去我會真的變成攤兒上的死豬,被大卸八塊,氣急敗壞地剜了他一眼,恨恨地吼道:「熱鬧看夠了沒,趁我被分屍之前還不快來救我,我不是對你有用來的嗎?!」話說那混蛋雖混,辦事效率還是可以的,我都沒看到他如何移動,就飄忽到了我眼前,反手一撈就將我護在了身後,這時才聽見有人驚叫:「怎麼之前不見這裏還有個人,與丁一一一夥兒的妖怪?「敢情是壓根兒沒看到他,也許是用了什麼隱身術,不過那一聲「丁一一」我卻並非毫無感覺,眼前晃然出現了一個白色身影,可只是一個閃念,就輕煙一樣消失了,這樣的我早已經不算是個人類,又怎麼還能配得上父親母親為我取的名字呢。我正醞釀着我那一點感傷,同時也發現這男人比我想像的還要簡單粗暴,只見他探出手來,竟然憑空凝出了一副長鞭懸於掌中,那鞭子好象是活的一樣,不過幾個來回飛速地掠入人群中間,此時的我已非常人,清楚地看到了那些人脖子上極為細微的鞭痕,收鞭入掌,短短一瞬之間,所有的人轟然倒地,卻都是身首分離。好狠辣的手法,我不得不順從本能露出了驚懼的表情,而那人好似十分滿意,嘴唇邪魅勾起:「以後跟着我,有的是你的好處。」我幾乎是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差點就說:大哥,以後都聽你的。

我環顧周圍這手法極其誇張的殺人現場,雖然我覺得我應該已經不會嘔吐了,可我還是免不了做一個反胃的模樣,那人絲毫不以為意,單手將我提起來,眼前一花的功夫,場景就換了。實在是這種變化超出了我的知識範圍,我打量著周圍那些磷峋怪石,還有那蒼黑蒼黑的天空,雖然我已經沒有了感覺,卻還是能感受得到似乎有什麼氣息從迷霧籠罩的最深處湧來,非明非暗,糾纏繚繞,着實十分怪異。我抬眼去望他,才發現他同樣正望着我,我再努力去望他,他還是一眼不發地望着我,那個氣啊,你把我帶到這鬼地方來,什麼話都沒交代,你看我作甚。好歹我殺人的目光像一把把小刀子,雖然割不透他臉上的橡皮牆好歹還是有了幾分作用的,他開始笑,先是抿嘴輕笑,後來哈哈大笑,最後以至於前仰後合,我圓睜了眼睛卻以至於無法制止他發瘋的行徑,正在我滿頭是白毛汗的時候,這位老兄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凝出了一面圓圓的銅鏡,輕抬了一下下顎,好象是暗示我走近了瞧一瞧。真可謂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我絲毫沒有注意到臉上已經花的不成樣子,不僅蓬頭垢面,而且還有幾處大傷,猙獰地佈滿了我本來還算露得出去的臉,我試着笑了一下,發現那已經不是皮開肉綻這次詞可以安慰的了,頓時我心覺失去了所有自尊,一掌掃掉他手中銅鏡,沖他使勁咧咧嘴,我嚇不死你就不信噁心不死你。我站在一邊看着這位老兄又笑了一會兒,還算欣慰的發現他也是會幹點兒正事的,他一臉遺憾地飛了我一眼,悠悠地開了口:「我既然要把你領回去,自然不能讓你以後就這個樣子見人的,只要你以後一切聽我安排,我可以給你換一張臉。」偶爾聽到這麼一兩句正經話我簡直如聞天籟,於是立刻狗腿地跑過去替他撣了撣衣角上的灰,向他表示了我強烈的祈願。他仍舊一臉嫌棄地打量我一番,將我提遠一些,又想了想,拖着我的衣領向前走去,我表現的非常乖巧安靜,而事實上也不得不乖巧安靜,雖然我感覺不到嗓子窒息的感覺,好歹是怎麼也無法憋出一句話來的,我心裏暗自罵了許多,將來等我飛黃騰達,我不弄死你小子。停至一面貌普通至極的枯井前,他一鬆手將我扔在地上,努了努嘴:「好了,你跳下去。」我遲疑了一下,表示不能理解,但還是乖乖扶在了井沿上,低頭向里看去。

井中的景象想來普通人一輩子都不能得見,並非尋常井中那樣黑黢黢的,井中有瑰麗光線縱橫交錯,更是引得人幻覺叢生,不過這一時半刻,我已然從井中看到魑魅魍魎,上古神魔,驚駭之情撲面而來,我不由得生出幾分畏懼,正想與他說什麼,誰知道這個死男人臉上勾起詭異笑容,一腳踹在我屁股上,我便真真不由自主地栽進了井裏。井外傳來他得意笑聲:「你就先走一步,我隨後就到,先讓他們瞧瞧你,也樂一樂,不然等你整了容貌,我豈不是少了些樂趣。」我心裏又急又氣,恨不得立刻抓住他剁上個七八段,可現實比較殘酷,一陣強風迎面而來,瞬間手一樣捲住了我,風壓極大,我招架不住,於是光榮的暈了過去。

可能在我醒來之前,我做夢了,我也不能記得清楚,好像只是見到了一些幻覺,有個人對我說,我自成形之日至今已經數萬載,其中做的最後悔的不外乎就一件事情,就是眼睜睜看你成魔。那白衣的人絕塵而去,衣袂翩翩,可我始終追不上他,我在後邊一面哭一面喊:鶴華,鶴華……可那個人始終再也沒有回過頭來。多麼令人討厭的一個夢啊,我伸手摸向自己的臉,卻發現這早已經死了的身體竟然流出了眼淚,是的,勢必從今日起,再也回不去了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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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光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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