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燭火在幽深的甬道中跳躍,隨仁盤腿坐著,一束極小的光線打進來,卻沒有照在他的身上。

「你說的瘋子,究竟是誰啊?」湛然蹲在地上,絲毫沒有不耐煩,一雙眸子卻在暗處豁然起了光。

「事到如今,還來調戲我,有意義么?」隨仁悶笑出聲,那笑容卻布滿了苦澀,「我竟想不到,你這傢伙,竟瘋到這個程度。」

「你是在懷疑我?」湛然語氣卻平平淡淡,不見驚訝。

「不是你還能有誰?」隨仁滿目悲涼,「我以為自己了解你,結果到頭來還是沒看透,不妨你來說說,究竟為何要這樣做?」

「我就說誑不了你,果然還是被你看穿了。」湛然笑嘻嘻的坐在了隨仁對面,又對身後的人道,「你們且退下,我有些話想單獨同隨大人說說。」

那幾人應了一聲,便齊刷刷的退到了遠處。

「這些年來,我與你打交道的次數最多,對你也算的上了解,我知道你對什麼都不在乎,可絕對放不下這身驕傲和……性命,與我合作這麼雙贏的事情,你沒道理放棄,這才是我對你深信不疑的地方,可你為何會做出這種選擇?」隨仁至今沒能接受這個現實。

「我高興。」湛然看著隨仁,認真的道,似是怕他不信,又重複了一遍,「我真的高興。」

「你一定是瘋了。」隨仁目光轉濃,惡狠狠的道。

「許多太醫替我診過,都這麼說。」湛然不以為意。

「你究竟想要什麼?」隨仁不由惱怒,「我倒了,你也不得善終,現在阮糖那小子已經動不得了,沒了我,你同他斗只是死路一條。」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湛然笑道,「即便我今日不去揭發你,阮糖那小子也不過稍微費點功夫,你一樣跑不了的。」

「別說渾話,若是你好好跟我合作,他根本就查不到有用的東西。」隨仁氣憤不已。

「比起跟你合作,我更想你待在這裡。」湛然輕描淡寫的道,完全不把隨仁的惱怒放在眼裡。

「不用擔心,你也快來了。」隨仁譏諷道。

「說不定就被你說中了呢。」湛然竟然沒有反駁他,反而輕易的就承認了。

「你從來不會做這種把自己逼上絕路的事兒,我想不明白。」

「你自以為了解我,其實從來不知道我想要什麼。」湛然收起了往常的面孔,正經道,「你若是知道我想要什麼,說不定早就贏了。」

「你……」

「你也不用太難過,這不怪你,畢竟……」湛然笑的肆無忌憚,「想要什麼,我也是才明白。」

「說了這麼多都是廢話。」隨仁真想掐死他。

「那我說句實在的,你想不想知道我都告了你什麼?」湛然話鋒一轉,勾起嘴角。

隨仁臉色一白,往日高大的身軀彷彿要頹然倒塌,他沙啞的道。

「以你的秉性,大抵是不會給我留活路了。」

「不虧是隨大人,果真還是了解我的。」湛然讚揚道,「邊軍將領秘密進城,結交近侍啊,妙不妙?」

邊軍同近侍大臣結交,目的左看右看都只有一條,那就是謀反,隨仁一聽,眼睛里的光瞬間就熄了。

「還真是個明白人啊。」湛然落井下石,道,「隨大人,你若是投胎,便祈禱下輩子不要遇見我吧。」

「湛老弟……」隨仁垂著頭,忽然笑了起來,「小心樂極生悲,我就在這裡等你,興許你會來陪我呢。」

湛然完全不受影響,從容的站起了身子,道:「說不定還真叫你說中了,那你可堅持住,好好在這兒等我。」

「你這個瘋子。」隨仁手掌握著鐵杆,大聲喊道。

「承蒙誇讚,我這就告辭了。」湛然笑眯眯的轉了一個身,很快便消失在了詔獄之中。

……

「不是你?」沐小木瞠目結舌。

「哪有那麼快?我今早兒才叫林賢去查,這會兒林賢都還沒回來呢。」阮糖解釋道。

「那是誰啊?」沐小木習慣性的想不明白。

「皇上叫我過去,同我商量了此事,告發隨仁的是湛然。」阮糖說出來的時候也覺得不可思議。

「湛大人?」沐小木更加不能理解了,「他不是和隨仁聯手了么?這究竟是為何?」

「同隨仁聯手是湛然目前最好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甚至連隨仁也是這樣想的,因此對他毫不設防,我也想不明白,他玩兒這一手究竟是想怎樣,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是在將自己推向深淵。」阮糖也想不明白他的思路。

「是否他那日發現了我?」沐小木想起那一晚,有些糾結。

「從他那晚遇見我們的表現來看,應該是看破了你的身份。」阮糖目光轉了過來,落在了沐小木身上。

「因為看破了我的身份,怕我泄露消息,所以才自己主動去告發?」

「不排除這個可能,不過他也可以採取不同的方式,比如支會隨仁,改變計劃,隱藏蹤跡之類,斷然沒有必要直接將隨仁賣掉,畢竟這麼做,等於也斷了他自己的後路。」

沐小木想起那晚湛然沒來由的熱情,不由更加困惑,他不是一直冷冰冰的叫自己滾么?為何又那樣反覆無常,沒認出來這樣做她還可以理解,如果認出來了……

「你算的上了解他,有什麼看法?」阮糖側過臉來,打斷她的胡思亂想。

「若說了解,你都比我多。」沐小木嘆了一口氣,「自從上回他同我生氣,已過去了許久,他那樣的人,親近你的時候也讓你瞧不懂,更何況疏遠你。」

阮糖默不作聲的聽著。

沐小木便又道:「我本就稀里糊塗,看的不透徹,他願意親近我,我便心生歡喜,他討厭我,疏遠我,我也只能遠離,他那樣的人,無法強求。他狠下心來,你連近他的身,同他說一句話都不成,我又如何了解他?」

「時遠時近,時熱時冷,時親時疏,一時歡喜一時心涼,我已然分不清他藏著幾分真幾分怒,他願意同我說話,我一顆心便喜滋滋的提上去,他發脾氣叫我滾,我一顆心便半分餘地也不留的掉下來,我也禁不得這樣折騰,猜了這般久,也猜累了。」

「是我不好,不該問。」阮糖看她情緒低落下來,心裡也頗為不痛快,便道,「無論如何,隨仁入獄也是樁喜事,不若約了林賢、施亦和蘇默一起慶祝慶祝?」

「嗯。」沐小木輕輕點了點頭,腦海中卻滿是那人高傲的神情,她一想起他的時候,便覺得心口既難過又空虛,翻來覆去的總是傷心。

「好了,不要想了。」阮糖的手掌落在她的腦袋上,輕輕的揉亂了她的頭髮。

……

隨仁的案子審的很快,他似乎並未掙扎,很快便認了,自此,朝堂又迎來了一波大清洗,重要職位上調動頻繁,一時之間人人自危,氣氛也變得微妙起來。

暮色四合的時候,沐小木等到了施亦,這傢伙腿腳不利索,卻是第一個到的。

「阿木。」施亦瞧著比上午又快了幾分。

「就知道你最快。」沐小木急忙扶住他,笑道。

「那當然,我最疼你了,你一喊我不就來了么。」施亦順勢搭著她的肩膀。

兩人相互壓著,打打鬧鬧的往前走,卻沒注意眼前,撞上了迎面走來的人。

「對不起對不起。」沐小木看著對面的中年婦女和一個小孩,急忙去撿撞掉在地上的包袱,連連道歉。

「沒事沒事,倒是沒傷著兩位公子吧?」婦女接過包袱,滿臉憂色。

「沒有沒有,是我們給您添麻煩了,您這是要去哪裡啊?」沐小木瞧見她帶著個孩子,一副神色匆匆的模樣,又已近夜幕,總覺得有些不妥。

「我們啊,要離開這裡了。」婦女神色悲傷,語調緩慢的道。

「為何?」沐小木與施亦對看一眼,都有些疑惑。

「這個城,我們已經待不下去了。」婦女說著眼圈一紅,「我夫君前些日子由於頂撞了衙役被當街打死,我四處伸冤無門,已經活不下去了。」

「您別太傷心了,把詳情告訴我,興許我可以幫到你。」沐小木看著面黃肌瘦的孩子,心裡不由得一酸。

「沒用了,一切都太遲了,這些年,這個城早就沒有家的樣子了,像我這樣的,不知有多少,陸陸續續已經遷徙走了不少。」婦女擦了一把眼淚,「這裡看著平靜祥和,實際上卻已經完全毀掉了。」

「如今新帝登基,一切都還有希望。」沐小木忍不住勸道。

「我聽聞新皇上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婦女倒是知道的不少,又道,「真正橫行的官老爺不換,仍舊是毫無希望的。」

沐小木與施亦一起沉默了,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婦女擦了擦眼淚,牽著自己小孩的手,道:「我要走了,兩位公子也儘快離開吧。」

沐小木摸出錠銀子,強迫她收下,她道了謝,牽著自己的孩子,緩慢的消失在了遠處。

沐小木與施亦立在原地,眼裡是暮色瀰漫的宏偉皇城,看上去寬闊堅固,芯子卻在這些年的腐、敗糜爛中分崩瓦解。

城中四散的百姓,徒留了逆來順受的皮囊,而思想與靈魂卻在強權霸道之下消失殆盡。他們惶惶不安,擔驚受怕,新帝即位並沒有帶來重生,也沒有拉回百姓的信任,這座城仍舊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朽下去。

彷彿一切都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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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要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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