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求生（二）

我一下子被砸進了水裏，耳朵被劇烈的轟鳴聲震得生疼，鼻子裏突然灌進很多水，我被嗆得想要咳嗽，但剛一張張嘴，水立刻就湧進喉嚨，我感覺肺子憋得都要炸開了，眼珠直往外迸，兩耳什麼都聽不到了。我拚命地向上抓撓四肢，當我終於把頭露出水面，才喘了一口氣，一個浪頭又把我砸進了水裏。

當我再一次浮上來的時候，我已經有些昏迷了，幸好暫時沒有浪涌過來，讓我得到了寶貴的喘息機會。洪水推着我的身體迅速向下游漂去，我只是憑着本能掙扎著，但我的力量太渺小了，根本就沒法靠近岸邊，很快又一個大浪涌過來，我又一次被砸進了水裏。

胸口突然一痛，一根粗大的樹榦狠狠地撞了我一下。疼痛讓我立刻清醒了一些，我死死地抱住這根樹榦，隨着它在水底翻滾，就在我感覺自己要昏死過去的時候，嘩啦一聲水響，我和樹榦又回到了水面。

我抱着樹榦又喘又咳了好久，終於緩過神來，但此時我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命運了，我只能緊緊抱住這截木頭，讓水流帶着我向無盡的黑暗中漂去。在不知經過了多少個浪頭拍過後，我感覺到水流漸漸平緩了下來，廣闊的沼澤開始安撫這奔騰的洪水，而我則不知道被帶向哪裏。

風還在刮，雨還在下，抱着樹榦漂浮的我感覺到一陣陣的發抖，我大半個身子沒在水中，體內的熱量丟失的很快，我開始控制不住地哆嗦起來。我抱的這根木頭是一段枯死的樹榦，算不上粗大，所以我沒法爬到樹榦上去，以減少身體的熱量流失，再說我可沒有玩平衡木的本事，爬不上去事小，爬上去再摔下來，我可就不能肯定自己還能把這段樹榦抱住了。

我漂流的速度漸漸緩慢了下來，廣闊的沼澤畢竟不是狹窄的河道，它對於洪峰的削減起了巨大的作用，由於在旱季里沼澤蒸發出去大量的水，所以它現在就像一口巨大的鍋，洪水想要再逞威風就必須先把這口大鍋注滿。

四周圍漆黑一片，我什麼都看不見，什麼也嗅不到，只能用耳朵仔細傾聽身外的動靜。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樹榦停了下來，接着我的身體就被漂在水面上的雜物擠住了，我艱難地爬上樹榦，抖抖身上的水，向四周努力張望。此時大概是後半夜了，電閃雷鳴已經遠去，雨勢也有了減弱的跡象，但周圍依舊是漆黑一片，看不到一點光亮。

雨水嘩嘩地打在漂浮物上，很有點雨打殘荷的味道，但此時我可沒什麼心情體會這種意境，我的危機遠沒有結束。我目前在哪裏？離岸邊有多遠？這裏為什麼會堆積這麼多的漂浮物？接下來我會不會有危險？

我小的時候，曾在江邊看過發大水樣子，有漂浮物堆積的地方，必有固定的物體突出於水面，有時是岸邊的突出物，有時是江心中的小島，也有時是因為河道突然變窄。但是在沼澤里出現漂浮物堆積的情況有更多的可能，沼澤有着無數的溝溝坎坎，也有着茂密的水生植物，甚至一群河馬也有可能造成目前的狀況。現在我看不到也聞不到，聽覺也基本不起作用，在不了解周圍狀況的情況下，我很難做出正確的判斷。

是踩着漂浮物向前走，還是趴在這樹榦上等待時機？我又一次陷入了兩難的選擇。

我突然感覺到十分痛苦，為什麼我總是要面對兩難的選擇呢？即使身為一隻野獸，也依舊逃脫不了這種折磨。可是我必須得做出選擇，前方不知道還有什麼危險在等着我，我得快點脫身，選擇錯了或是慢了，那就是生與死的差別。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選擇，離開嗎？誰知道這片漂浮物在哪裏？在漆黑一片里行走，沒準就栽到水裏被雜物纏住了再也上不來。留下嗎？可我又怎麼知道這片堆積的漂浮物會不會是在醞釀着一次爆發？隨着水位上升，阻擋物會不會被淹沒？我身下的漂浮物會不會急衝而下，將我卷進死亡的洪流？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我的危機感越來越強，但我一直拿不準主意，我不停地在心裏罵自己優柔寡斷、畏首畏尾，但過了很長時間我還是沒做出一個決定。

「如果獨眼碰到這種情況會怎麼做？」我心裏突然冒出這樣的疑問，眼前豁然開朗了。「對啊！我既然是一隻獅子啊！就應該按照獅子的行為去決定。剛才我之所以如此的猶豫，完全是因為我預料到未來可能會發生些什麼，可是未來只會以一種可能發生，而我人類的大腦卻設想了很多種可能，這樣反而讓我顧此失彼，陷入一團混亂。實際上無論未來以哪一種可能發生，作為一隻獅子只會考慮眼下的安全，在沒有一定的把握之前，它不可能會輕易地去冒險。如果換了獨眼處在我的位置，它一定會呆在原地不動，直到眼前這一切發生改變時，它才會臨時想辦法應對。」

當終於做出了決定后，我心裏反倒有些輕鬆，雖然原地不動比較冒險，但離開這裏也未嘗不是另一種冒險。我漸漸平靜下來，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再次抱緊了身下的樹榦。現在我只能等待，再過幾個小時天就該亮了，到那時一切都變得容易了，我只希望在天亮之前沼澤不會被灌滿，我身下的樹榦不要再漂來漂去。

然而僅僅過了不到一個小時，我感覺到漸趨平緩的水面突然加快了流動速度，很快身下的樹榦就漂動起來，把我帶向無邊的黑暗之中。水流越來越快，黑暗中的水面傳來了物體的撞擊聲，不時地發出嘭嘭的響聲，我死死地抱住樹榦，生怕有什麼東西撞到我。大約漂流了兩個小時后，水流又變得平緩起來，水面的漂浮物也越來越多，我的臉上、身上掛了不少水草，腹部和背部被不明物體撞得隱隱作痛，泡在水中的身體不停地顫抖著，我感覺自己冷的快要僵硬了。

天空終於有了一絲光亮，我能看到身體周圍四五米的範圍，枯葉、雜草、青枝、爛木如百家飯一般亂攪在一起，順着水流向前漂去。雨還在下，但天空已經不像昨日那麼黑暗了，我能感覺到太陽正從烏雲後面升起，天色也一點點亮了起來。

隨着視野一點點的延伸，我看到了更多的漂浮物，有整棵枯死的大樹，有大片**的枯草，幾隻不知是什麼鳥類的屍體點綴其上，更另我驚訝的是，我居然看到了一匹河馬的屍體，四腳朝天地泡在水中。連河馬這種擅長游泳的動物都抵擋不住洪水的襲擊，更別說我這隻八個月大的小獅子了，能活到現在我已經足夠幸運的了。

當太陽終於在烏雲背後升起的時候，我抱着的樹榦也停了下來，前方的水面聚集著大片的漂浮物，一眼望不到邊。我身下的水並沒有靜止下來，它飛快地從漂浮物下流走，帶着後繼的漂浮物源源不斷地湧來，很快就把我擠在一堆亂樹枝中間，我不得已放棄了樹榦，爬到一根粗壯的樹枝上。

雨還在不停地下，我放眼向四周望去，只能看到大約一百米的距離，大片的漂浮物在前方聚集，而且正不斷的向前擠壓，身後是廣闊的水面，水流帶着大量的漂浮物向我這邊衝過來，然後在漂浮物的掩蓋下飛快地流走。

看到這種情況，我只想到了一個可能：前方是沼澤的出水口，由於河道狹窄，大量的漂浮物堵塞了河道，形成了一處臨時「堤壩」。現在沼澤正在蓄積力量，那道「堤壩」隨時都有可能被衝垮，一旦「堤壩」垮塌，沼澤里的水就會如脫韁的野馬奔騰而下，而我就會隨着漂浮物被卷進激流，那種巨大的衝擊力將會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現在我是無論如何不能再老老實實地呆下去了，我必須馬上離開，我把一隻爪子伸到了水下，感覺了一下水流，然後向著與水流垂直的方向走去。

在漂浮物里行走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我攀樹榦，鑽枯枝，踏雜草，小心奕奕地前進著，儘管這樣，我還是時常跌到水裏。有一次我跌下去后，竟然找不到露頭的位置，差點把我淹死，後來我想起初冬時節在冰面上行走的經驗，便找了根一米多長的木棒叼在嘴裏，這樣下次再跌進水裏時，我就能夠比較容易地爬上來。

我跌跌撞撞地走着，不時還要停下來測一下水流，以保證自己的行進方向與水流垂直，那根木棒多次幫了我，但也給我帶來不少麻煩，因為叼着它在漂浮物上前進，就如同在茂密的山林里橫著一根棍子行走，磕磕絆絆是無法避免的。

我一路艱難的前行，我發誓自己從沒走過這麼艱難的路，就算在家鄉鑽山林時也沒這麼困難，看着腳下不斷晃動的漂浮物，我不由得感嘆腳踏實地是多麼的安心。儘管我已經氣喘吁吁，儘管我的身體十分疲憊，但我卻不敢停下來，我覺得每多走一步，自己離死神就會遠一點，還沒到最後的時刻呢，也許我的生死就在那麼一兩步之間。

漸漸地我聽到了遠處傳來的水聲，那是一種連續不斷的巨大轟鳴聲，彷彿是激流，又好像是瀑布，讓我不由得想起從高處掉下來摔得粉身碎骨的情景。我心裏不禁一個激凌，立刻加快了腳步，此時腳下的漂浮物已經被擠壓的十分緊密，有時就算用力跳上去也能托住我，所以我乾脆丟了那根木棒，拚命地向前跑。

我終於看到了陸地，離我已經不到一百米了，但我也驚恐地發現，我身側更近的地方果然有一道「堤壩」，流水的轟鳴聲正從那兒傳來，那巨大的響聲讓我不由得害怕。能夠製造出這麼大的水聲，那道「堤壩」內外水面的落差該會有多麼大，此時「堤壩」一旦垮了，水流會在幾秒內將我推進決堤口。

生死就在這關鍵的一百米上了，我望了望前方的陸地，飛快地跑起來。爪子上的腫痛也不顧了，稍微細一點的亂樹枝攔路時我也一頭撞過去。就在我離陸地還有三十多米的時候，轟隆一聲巨響，那道「堤壩」終於垮塌了，早就蓄得高高的水位突然掉了下去，一個巨大的「水碗」飛快地向我這邊擴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