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破碎

從醫院出來還陽光普照，現在忽然瓢潑大雨。鍾皓天邊開車邊看手

表，已經是下午三點多。安安已經完全沒問題，明天要辦出院手續保險卡

卻遺忘在家裡，本想麻煩陸勵成，但是想到陸勵成還有工作就直接拜託馮

寒暫時先看一下安安，他開車回家拿。現在情況一切都穩定了下來，他想

和陸勵成好好談談，想起昨天大雨中，陸勵成單獨被迫離開醫院他就非常

內疚。他想，陸勵成不會無緣無故騙他。

豆大的雨點一顆一顆砸在車玻璃上像要擊穿他的車，鍾皓天想到今晚

溫度又要驟降，家裡應該換上厚床鋪了，安安的還有陸勵成的。他喜歡這

樣有家的感覺，安安平穩下來后才發現他已經那麼眷戀陸勵成和他的那個

家。當陸勵成離開他的時候，他恨不得緊緊抱著陸勵成，可是，當時孩子

還在危險期他根本無法關心其他的。

※※※※※

打開房門果然靜悄悄的，房間裡面暗得看不見路。鍾皓天打開燈，見

到家他心裡呼出口氣，回家比任何感覺都來得舒服，他準備等會兒洗個澡

再回醫院。安安出事後，他已經兩天沒洗澡了。

他的居住證、身份證還有重要的文件都放在陸勵成書房的小保險箱

里，鍾皓天走進書房整理了下陸勵成的辦公桌。陸勵成是個愛乾淨的人，

只不過忙起來就會疏於整理。鍾皓天把陸勵成丟在紙簍裡面的廢紙還有看

過的報紙都整理在塑料袋裡，留下沒來得及洗的咖啡杯、放在辦公桌上的

廣告單等等。他和陸勵成都極其信任對方的，他和陸勵成的書房對方都可

以隨時進入，他的圖稿室，陸勵成在他忙的時候也會幫忙打掃。忽然，鍾

皓天見到陸勵成文件夾中有一個破了，可能冬天熱脹冷縮，趕緊從他備用

的抽屜中拿出一個黃色的文件夾替他換上，陸勵成不同顏色文件夾有不同歸類。

黃色代表重要參考資料，鍾皓天拿出裡面的資料放進新的裡面。忽

然，他見到了安安的表格，他想，會不會是幼兒園的什麼文件他忘記看

了。鍾皓天定眼一看，是一份申請在英國preston的一所中學的申請表，

還有申請學校監護人的表格。鍾皓天馬上翻出他文件夾里所有的文件，有

英國的還有美國甚至日本的各種學校申請表，安安的資料詳細羅列在里

面，他利用鍾皓天的身份證、複印的各種文件在申請學校。

鍾皓天簡直難以置信，一張又一張申請表讓他頭暈目眩，他不相信，

陸勵成竟然利用他的信任不斷用他的文件在替安安申請各種境外學校。他

早就告訴過陸勵成，他不同意安安去國外念書。看到這些申請表格的日

期，分明是早在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最近的一份表格是一個星

期前寄到的，為什麼陸勵成一點沒向他透露？安安是他的兒子，為什麼他

不和他商量一句？大多數是中學的申請表，甚至還有幾張是小學的。小

學，陸勵成到底怎麼想的？孩子身體不好，他這個做父親的處處小心。而

且，他和陸勵成就這個問題也不止一次談過，他絕對不同意孩子離開他身

邊半步，別說國外，以後兒子上大學他都打算讓安安在上海念書。他不在

乎安安多大出息，只要平安長大就好，況且上海條件那麼好，何必去外地

念書？可是，陸勵成卻執意要讓安安去國外，竟然小學就想讓安安背井離

鄉去那麼遠的地方。他不想懷疑陸勵成對孩子的關心，但是眼前的申請

表，他的身份證、文件複印件以及冒充他發給學校的郵件，一股憤怒從腳

底往上冒，無法控制地嘴唇發抖。

「皓天，你怎麼回來了？」陸勵成在樓上聽見聲響下樓見到鍾皓天在他的書房推門而入。

「啪——！」一聲，鍾皓天正在氣頭上一轉身就把文件夾甩在陸勵成

的身上。裡面的資料散落一地，陸勵成被他砸懵了，彎下腰拿起一看，頓

時無言地抬起頭看著臉頰通紅的鐘皓天。

「我……」陸勵成知道此刻所有的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

『為什麼？』鍾皓天無聲地問。

他想聽陸勵成的解釋，他想知道這一切是為什麼。為什麼一次次背叛

他對陸勵成的信任？他以為陸勵成會把安安送去學校結果孩子病得那麼嚴

重，他信任陸勵成把所有資料放在他的保險箱，沒想到他居然拿著這些資

料冒充自己去給安安找學校。那麼他是否可以理解，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

安安就已經被送去了異國他鄉，而他這個做父親將會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陸勵成盡量平復自己的心情，看著滿臉錯愕的鐘皓天道：「安安很

聰明，他在幼兒園的成績非常優秀這點你是知道的。學校老師一直說他的

語言能力相當強，建議他往這方面發展，所以我只是想讓他接受更好的教

育。如果要留學前期需要大量的準備，這些資料只是參考，我想等時機成

熟了再和你商量。」

鍾皓天腦子嗡嗡作響，多理智的分析，這就是陸勵成。他永遠是對

的，那麼優秀的男人怎麼會錯呢？但是，安安是他的兒子。鍾皓天拿出筆

記本用力敲打著：『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反對的。你為什麼還背著我去申

請？商量？是不是安安上了飛機后再和我這個做父親的商量，兒子已經去

了異國他鄉而我居然一無所知？』

看著msn跳出來的對話框鍾皓天發來的一串質問，陸勵成愣愣出神：

「你怎麼會這樣想？我知道你反對，你是擔心孩子身體。我當時不知道安

安情況那麼糟糕，如果我知道我也會放棄這樣的想法。安安是你兒子，所

以我也希望他能以後有個好前程。」

『我帶了安安五年多，他是我兒子，他的情況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為

什麼你就是不顧我的意見？是不是覺得我這個做父親的不夠好？』鍾皓天

抬起頭盯著陸勵成忽然笑了下，『為了他好？』打字完把口袋中的保險卡

拿出來在陸勵成眼前晃了幾下。

陸勵成見到鍾皓天如此，只覺得眼睛被刺痛得厲害，那痛一直傳到心

臟讓他無法呼吸，過了一會兒他才淡淡道：「原來我在你心裡，是那麼齷齪。」

『如果你在我眼裡是這樣的人，我們今天就不會在這裡住在一起。』

鍾皓天覺得自己很可笑，難道他就不能質疑這一切？原來他問個為什麼，

他就是把他認定信任的終生伴侶視為齷齪對象？『陸勵成，你枉顧了我對你的信任。』

「呵。」陸勵成坐在皮質的座椅上，外面的雨在他背後的玻璃上撞擊

得直響。「這件事，的確是我考慮不周。可是，鍾皓天，你也從未信任過

我難道不是嗎？」陸勵成淺笑，那笑既凄涼又悲傷。「我曾經一直以為將

來有一天我們唯一的阻礙是因為安安。可是現在我明白了，我們的問題根

本不是因為安安而是在你心裡從未將我放在一個平等的位子上。你對我敬

畏、言聽計從到現在的憤怒，從頭至尾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我擔心安

安不接受我，可是安安在學校遇見不開心的事都會和我講，一口一個陸叔

叔。而你呢？你什麼都不和我說，什麼都不和我坦白。我的確這次錯了，

可是我找你商量，你除了一味地反對，還有就是悶在心裡一點不對我說你的看法。」

鍾皓天的心被陸勵成一字一句地敲擊著，原來他所做的努力都是錯。

陸勵成工作繁忙，他不想給他負擔、不想陸勵成心有顧忌來分心照顧他，

原來這些在陸勵成的眼中竟然是他的不信任。他們之間原以為牢不可破的

愛情竟然是建立在那麼虛無縹緲的海市蜃樓上。

『你的意思是，我們的愛情是一場錯誤嗎？』打完這句話鍾皓天就后

悔了，他後悔問出口。他害怕得不敢看陸勵成，只是低著頭面無表情地看

著電腦屏幕。此刻他才發現，這段愛情是那麼脆弱一碰即碎。

「你認為呢？」陸勵成的聲音顯得相當平靜，只是嗓子啞得幾乎聽不

清，「愛情？你確定那是愛嗎？」

陸勵成的語調冰冷得不像在討論他們之間的事情而像個理智的旁觀

者，鍾皓天始終不敢抬頭繼續問道：『你什麼意思？』

慢慢站起身，陸勵成背對鍾皓天望著窗外黑壓壓的天空，心中的撕裂

之痛已經麻木。「你是對的，是我的錯。錯在不該勉強你接受我，錯在不

該企圖改變你。你個性太念舊又從來不懂拒絕，我當初利用你這個弱點讓

你接受了我。」陸勵成哼笑了聲，「只是自己騙自己。那根本不是愛，是

報恩。你可以放棄自己的前程不離開ian的事務所，同樣也因為不想辜負

了我對你的好而答應和我在一起。我早該醒的……」陸勵成仰起頭深深嘆

了口氣，「其實我們只不過是一起上床的合租人罷了。」

話剛落地「哐當——！」一聲巨響，陸勵成回頭——是鍾皓天把筆記

本掃了下去，筆記本應聲掉在地上外殼碎了滿地，鍾皓天氣得全身顫抖兩

眼通紅望著陸勵成。

空氣凝固在房間里，陸勵成彷彿站在另一個時空看著鍾皓天：「鍾皓

天。」聲音澀得自己嗓子發疼，淡色的眸子平靜如水。愛，一旦給了就無

法收回來。從前他曾經想付出，可是沒來得及那女孩已成他人的妻，所以

這次他毫不猶豫，他不想保留因為他知道鍾皓天受傷過。他小心翼翼呵護

著鍾皓天，是他太過自以為是以為他需要。他要的是鍾皓天的全心全意，

而不是那可憐的施捨的愛情。他深知，鍾皓天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愛情

只是一種額外的給予。他怎麼面對這種感情生活下去，依然自己騙自己嗎？

「你面對感情和恩情從來是分不清的。」陸勵成走到鍾皓天面前笑

著輕聲道，「從前是，現在也是。你是個善良的人，怕任何人受傷，可是

你知道嗎？這才是最殘忍的傷害。夏家當初的事情我也聽說些，你總是猶

豫不決才會最後大家都萬劫不復。所以，現在我替你做決定吧。」陸勵成

抬手撫摸著鍾皓天的髮絲，「這樣對你，對我都好。我知道你下不了決心的。」

鍾皓天聽后睜大眼睛，眼淚洶湧而出。他沒想到陸勵成竟然會提出分

手，張大嘴巴一口氣提不上來，淚水根本無法控制。他不停搖著頭，拉著

陸勵成的胳膊。

「你冷靜些。」陸勵成用最大的力量控制自己，「我不如你想象的堅

強，我要的是愛情不是施捨。鍾皓天，如果你念在這段感情還算美好，讓

它在我心裡好好保留吧。」

霎間，鍾皓天跌坐在沙發上茫然看著已經背著他走出書房的陸勵成。

陸勵成在書房門口頓了頓后側過半個臉說：「安安病剛好需要休養，還是

按照老樣子住在這裡沒問題的。如果你想搬出去，起碼等找個周圍環境好

一點的房子后再搬。我這幾天會比較忙，你不用再給我留夜了。」

※※※※※

走出家門，陸勵成坐上車準備開車去公司。雨水猛烈拍打在他的車窗

上，打開雨刷眼前模糊不清，猛然，他才發現不是雨水而是他的眼淚早已

流滿了臉頰。把車停在路邊，陸勵成倒頭躺在車內看著天空中落下的水霧

撐滿了整個世界。他愛鍾皓天，愛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的人生規劃一直有

條不紊，唯有鍾皓天讓他亂了陣腳，從認識鍾皓天開始，他就脫了軌。這

段感情，他付出了所有，鍾皓天為了這場他一廂情願的愛情，也付出了許

多。只是，這不是他想要的。還以為斬斷後路，他們會天長地久。就當他

自私吧，他不想再耗下去，不想他心中那麼美好的愛情最後變成兩相怨。

強迫自己調節情緒后，陸勵成啟動車駛向mg上海分公司，那裡，還有一場

硬仗等著他……

※※※※※

這裡是哪裡？鍾皓天趴在地上，竟然悲傷得短暫失去了記憶。環顧

四周才想起來，這裡是陸勵成的書房，滿地的狼藉，破碎的筆記本躺在地

上。他的身軀冷得像掉入冰窟，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情鍾皓天無聲地再次哭

泣。明明陸勵成在他最黑暗的時候帶給了他清晨的暖陽，為什麼現在將他

推入了更深的地獄？鍾皓天坐在地上，一手扶在沙發上怎麼都站不起來。

他說他給他的愛情，只是一種施捨，他說他從來分不清恩情還是愛情。在

他和楊真真離婚時，楊真真也曾經對他說過類似的話。如果當初不是楊真

真拚命賺錢供他讀書，他是不是還那麼堅持一定要娶楊真真？那麼陸勵成

是對的嗎？他自己都分不清是感恩還是愛情？腦子亂如麻，過去和現在交

織在一起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這份感情到底是怎麼樣的。

顫抖地摸出上衣口袋中兩枚銀色的戒指，這是從醫院回來后他在首飾

店買的兩枚男戒。他知道這次的事情陸勵成很內疚，他想給陸勵成一個承

諾告訴他，他想和他在一起生生世世。「皓天，我愛你。」陸勵成的愛語

猶在耳畔，轉眼什麼都沒留下。

鍾皓天看著掌心的戒指，苦笑著流出眼淚。他沒想到，他和陸勵成的

山盟海誓終究一敗塗地……

午夜十一點，陸勵成才滿身疲倦回到家。他原本打算在公司安排給高

級主管的賓館住幾天，等情緒好點再回家，但是他有許多資料在家，電腦

里太多的表格也需要做。鼓起勇氣，陸勵成打開房門，空空蕩蕩的客廳里

面，陸勵成一眼就看到米粒的籠子不見了。他馬上上樓，果然鍾皓天和安

安的所有衣物還有行李都已經不在了。

他走進書房，房間被整理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地上原本破裂的筆記

本所灑落下來的外殼屑也被打掃得乾淨。

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就像他和鍾皓天的愛情只是一場錯覺一場夢。